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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楼#
发布于:2003-12-17 13:45
(十八)
  

  六月的成都充满生机,花开了,西瓜上市了,空气中弥漫着茉莉花的香味。入夜之后,总有些人在笑,另外一些人在哭,而我或在其中。
  生命不过是一场坟地里的盛宴,饮罢唱罢,死亡就微笑着翩翩飞临。当青春的容颜在镜中老去,还有谁会想起那些最初的温柔和疼痛?
  
  赵悦感冒了几天,让她去买点药她总是说没时间,三拖两拖就拖严重了,昨天晚上发高烧到39度,我把家里的被子全给她压在身上,还是不停地喊冷。好容易捱到天亮,我半扶半抱地把她送到医院,赵悦有气无力地哼哼着,看得我很心疼,一个劲儿地埋怨她不听话,“早叫你来你不来,现在知道难受了吧?”她斜躺在我怀里,嘴里有一股腥味,象是刚从鱼肚子里爬出来。吊了一针柴胡,赵悦昏昏沉沉地睡去,鼻翼一扇一扇的,象个三岁的孩子,我把吊瓶的流量调到最小,拿纸巾给她擦了一下脸,她“唔”了一声,把我的胳膊紧紧抱住,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头疼。昨天晚上被她折腾得一宿没睡,我坐了一会,也撑不住了,靠着病床一顿一顿地打瞌睡。朦朦胧胧中听见旁边有人说话,“这不是陈重吗?”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雪白丰满的少妇,正对我不怀好意地眨着眼睛。
  
  我轻轻地把手从赵悦怀里抽出来,她睡得很甜,脸上挂着一丝无邪的笑。我走到门口,招了招手,娥眉豆花庄的老板娘轻手轻脚地走出来,问我:“你老婆?”我在她腰上摸了一把,笑着说是啊,比你漂亮吧?她哼了一声,作出一副很吃醋的样子,我说行了行了别装了,你一天泡八百个帅哥,还好意思扮纯情?
  
  娥眉豆花庄就在我公司对面,老板姓肖,乐山人,个子不高脸巨大,眼中精光暴射,象个练铁沙掌的武林高手。我在他店里应酬了几次,尤其喜欢吃他亲手做的豆花鸡,一大盆雪白粉嫩的豆花,里面煮着喷香的鸡肉、脆生生的贡菜,吃起来鲜美无比。一来二去混熟了,就哥哥嫂子的乱叫,跟老板娘说些风言风语,你踢我一脚我摸你一把,老板也不生气,照样过来敬酒上菜,手如蒲扇,眼似铜铃。99年冬天的一个晚上,我和李良打麻将到夜里1点钟,李良输了七千元,十分懊丧,说今天手气不好,不打了,喝酒去。我带他去娥眉豆花庄,老板不在,老板娘正准备关门打烊,我敲着桌子说快快,豆花鸡、豆花鱼,再来四瓶啤酒。酒菜上来后我叫老板娘一起吃,她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我旁边,划拳拼酒,跟我们比着讲黄段子。李良出去接电话的当儿,她拿膝盖一下一下地顶我的腿,说她老公今晚不在。我心里火烧火燎的,好容易等李良吃完了,对他说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跟老板娘谈。他瞪我一眼,说小心我告诉赵悦。
  她的床头有一幅巨大的结婚照,那个姓肖的矮男人在照片一脸严肃,双眼精光暴射,象两盏探照灯。
  
  她鬼头鬼脑地问我下午有没有空,我说做啥子,“又想挨球了?”我一见到她就忍不住想说粗话,她比我也文明不了多少,有一次打电话给我,开口就问:“日逼不?想日就过来,他不在家。”前几回我还觉着新鲜,后来就有点烦她了,心想这个女人怎么跟头驴一样,除了那事不想别的,而且一点情调都没有,脱了裤子就上炕,事毕之后咂咂嘴,该收我多少饭钱还收我多少饭钱。她用鞋跟踩了我一下,说你脸上都长豆豆了,该去去火了。我探头往病房里看了一眼,见赵悦翻了个身,还在呼呼大睡,我心里盘算了一下,想按我的战斗力,从去到回,也就是一个多小时,估计赵悦还没睡醒呢,心里忽然骚动起来,拉起老板娘的手就往外走,说这次去我家,省得看你老公那张球脸。
  
  我住在玉林小区的青年嘉苑,去年买的房子,按王大头的说法,也算是高尚住宅了,“可惜住了你这个贱人”。因为装修的事,我和赵悦大吵了一架,她那阵子象个疯婆子一样,头不梳脸不洗,恨不能跟装修工人睡在一起,生怕他们偷工减料。我说你犯得着这样吗,将就着能住就行呗。她一下子火了,把刚粘好的墙纸哗地撕下一大片,连声质问:“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谁?!”我只好低头认罪,在心里骂她神经病。等到工程完毕,赵悦上上下下收拾了好几天,还跪在地上,一块砖一块砖地擦,把整间房子擦得一尘不染,让我站在门口直犯嘀咕,对她说:“你弄得这么干净,我都不敢回家了,你背我进去吧。”
  
  老板娘鞋都不换就往里闯,被我一把拽住,皱着眉头下命令:“换鞋!”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心想这地可是赵悦一点一点擦出来的,你凭什么把它搞脏?她扶着我一蹬一蹬地脱鞋,手上油腻腻的,一股子菜汤味,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进卧室后,她抱着我就要亲嘴,我一把推开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你先去冲凉。
  
  我一直觉得老板娘不太干净,指甲缝里经常塞满油泥,肖老板疼她,给她买的衣服全是名牌,连内裤都是PUB的,但上面不是带着葱花,就是沾着蒜泥,还有一次我发现她从卫生间出来连手都不洗,十分恶心,硬是逼着她回去再加工。老板娘对自己的习惯也有点不好意思,后来每次跟我约会都要先声明:“我刚刚洗过澡。”
  
  她有点生气,说陈重这算啥子意思,你看不上我就直说,用不着推推搡搡的。我知道自己理亏,陪着笑说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老婆病了,我有点心烦。她刺了我一句,说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关心老婆的好男人,然后一扭一扭地走进卫生间。
  
  我往CD里放了一张摇滚碟,点上一支烟,在屋里烦燥地走来走去,一甩手碰倒了桌上的像框,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来,端端正正地放好,看见赵悦一袭白纱,正对着我甜甜地笑,目光中深情无限。像框背后是一排五颜六色的小兔子,赵悦属兔,她相信这些兔子会带给她带平安和幸福。
  
  老板娘冲完凉,一丝不挂地走出来,打量了一下我的房间,说你这里不大,不过真是干净,你老婆一定很贤惠,说得我心里一疼。她伸手抱住我亲了亲,说一个多月都没见过你了,真挺想你的。她的皮肤真是无可挑剔,柔嫩滑腻,象娥眉豆花庄里最好的豆花,我心中的火焰腾的烧了起来。
  董胖子把女人分为两种:实用型和观赏型,每次我们批评他老婆的品相,他总要辩护说她是实用型的,“你们知道个啥子?弯弯!”弯弯就是老土的意思,不过我总觉得他是在吹牛,他老婆瘦得象个板凳,又没前又没后,使用效果一定不理想。象老板娘这种才真正是实用型的,一碰就叫,整个人就象一团大绵花,粉嫩凉滑,可以融化任何一种钢铁。
  
  客厅里电话突然急促地响起来,我想谁这么不识趣,这个时候打电话来。骂了一声他妈的,低头继续发功,那个电话象是故意跟我过不去,一遍遍地响,嘀呤呤嘀呤呤,吵得人心烦意乱,我受不了了,腾地跳起来,光着屁股拿起话筒,恶狠狠地问:“找谁?!”
  电话那面没有声音,我气死了,刚要挂机,听见赵悦有气无力地说:“开门!我没带钥匙。”
  
  98年春节跟赵悦回东北,见到了我传说中的岳父岳母。赵悦那段时间心情很不好,整天忧忧郁郁的,所以我总叫她“黛玉大嫂”。大年初二从她爸家吃完饭出来,天上下着大雪,用她爸的话说就是“贼冷贼冷的”,赵悦不顾我的劝告,执意要走着回家。行至一条无人的小巷,她突然停下来,说心里难受,你抱一抱我。我把她拥进怀里,小声在她耳边说:“别难过了,他们不疼你,还有我呢。”赵悦抖了一下,搂着我的脖子就开始哭,泪水冷凉地沾在我脸上。我抬起头来,看见飞花满天,狂乱的雪片象无所凭依的扑火飞蛾,一片片落在我们的肩头。
  
  那个夜里我也很感动,想起赵悦成长中的各种苦处,父母离异后她一个人坐在小屋子里哭,然后象个小大人似的帮妈妈打理家务,觉得十分心疼。赵悦经常问我永不永远的问题,我从来都是随口敷衍,只有在那个夜里,我无比真诚地回答:“我会对你好一辈子,你不哭了好不好,黛玉大嫂?”
  
  我慌乱得无法形容,在客厅里跳了两下,跌跌撞撞地冲进卧室,声音都变了:“快…快穿衣服!我老婆回来了!”老板娘象根弹簧一样跳了起来,张开手到处划拉衣服。我眼前一黑,几乎晕倒,在心里叫完了完了,她穿戴整齐,一面帮我系扣子,一面问我有没有地方躲。我没好气地说躲个棰子躲,心想赵悦有备而来,你躲又能躲去哪里?
  
  赵悦脸色苍白,斜靠在墙上看着我。我伸手去扶她,她厌恶地推开,喘着粗气走进客厅。老板娘站在窗前,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我心中怦怦乱跳,身上脸上汗水直流。赵悦坐了一会,对老板娘说你滚,声音嘶哑冰冷,暗含杀气,让我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老板娘一言不发地走出去,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在门外呼的长出了一口气。赵悦凶狠地瞪着我,气得嘴唇直哆嗦,我心想事已至此,也没必要畏首畏尾,就大胆地迎着她的目光。渐渐地,赵悦的眼圈红了,小嘴扁了一扁,哇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痛斥我的品位低下:“那么恶心的女人你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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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楼#
发布于:2003-12-17 13:45
(十九)


  2001年6月15日,离我结婚三周年只差3天,吃早饭时赵悦说:“要不然再多等三天?”我眼泪一下子滚了出来,赵悦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也抽抽嗒嗒地吸鼻子。吃完饭她在镜前梳头,我站在她身后强作微笑,说你还是挺漂亮的,不愁嫁不出去。话没说完赵悦的眼圈就红了,手瑟瑟发抖,梳子啪地落到地上。这两年赵悦有点胖了,我看着她不再苗条的腰身,想起她那天说的一句话:“我最好的几年都给了你了。”心里一阵剧烈的酸痛,眼泪扑簌簌地落在她刚给我打好的领带上。
  
  这几天我们几乎说尽了一生的话,赵悦说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我说记得,你那天穿一条紫色的连衣裙,手里拿一本《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她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偷看我洗澡,我说记得,我当时踩在凳子上,被你泼了一脸的水,她不停地问我“记不记得…”,我哭着说你别问了,我一切都记得,那些就是我们的爱情啊。赵悦扑到我怀里号啕大哭,说那你怎么还跟别的女人乱搞?还把我一个人扔到医院里?
  
  离婚是赵悦先提出来的。我无言以对,过了半天,我哀求她说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再原谅我一次?赵悦哭着摸我的脸,说我也不知道离开你会怎么样,但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今天的事,“你让我怎么原谅你?”她的手还在发烫,我看着她散乱的头发和苍白的脸孔,心里无比痛恨自己的无耻,重重地扇了自己一耳光,赵悦马上拉住我的手,说不要打,陈重,不要打,“我心里也难受啊。”
  
  我们心平气和地讨论家产的分配问题。我说房子给你,她说我不要,给你。我说我还可以回父母家住,你离开这儿又去哪里?她说那我给你钱,我腾地站起来,红着眼睛质问她:“赵悦!我就那么贪图你那点儿钱?再说,你才有几个钱?!”然后我们抱在一起大哭,我说不离了,行吗?她摇头,说如果有一天我能把那事忘了,我就会去找你。不过现在,“我说什么也要跟你离婚,你太让我伤心了!”
  这几天我们还是睡在一起,我摸她,她一动不动,我亲她,她用手挡着嘴,我要脱她的裤子,她就死命的挣扎。有一天我撕扯了半天也没得手,勃然大怒,说:“你装什么正经?全身上下都被我摸了个遍,为什么不跟我――”她打断我,冷冷地反问:“你吃饭的碗被人拉了屎,你还会不会拿它吃饭?”我说不管是屎还是饭,一天不离婚你就还是我老婆,你有这个义务!她站起来脱得一丝不挂,然后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对我说:“你来玩我呀,象你玩那个肥女人一样玩我呀!”我立刻象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仆倒在她身旁,心中又耻辱又愤怒,如被刀割。
  
  我们第一次是在校门口的招待所里,在此之前已经亲吻、抚摸过不知道多少遍了,赵悦就是不肯接受我最后的检阅。为这事我们吵了第一次架,我说你跟他都能干,为什么跟我就不行?赵悦满脸通红,说陈重你不讲信用,你说不提那件事的!你到底把我当成婊子还是你女朋友?!吵到不欢而散,她连晚饭都没吃就回去了,任我在楼下千呼万唤,也不肯露面,最后连看门的大爷都烦我了。不过这事对她还是有一定促进作用,三天后她就跟我走进了招待所。脱衣服之前她一本正经地问我:“我不是处女,你会不会介意?”我急猴猴地过去解她的扣子,嘴里说不介意一点都不介意。她拍了我的魔爪一下,说你站远点,听好了,“我不是一个随便的女人,我今天给了你,是希望你以后娶我,你做得到吗?”我正在忍受性欲的剧烈撞击,体内的荷尔蒙如江河倒灌,不假思索地说做得到做得到,赵悦立刻开始脱裤子,几年后她跟我说,其实她也是一直在强忍着。
  
  往事如流水,我象一个无知懵懂的败家子,一路挥霍而来,直到结局的那一天,才发现自己已经一文不名。
  
  婚姻登记处的办事员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她说你们俩多般配啊,真可惜,赵悦听着突然转过脸去,用力地眨巴着眼睛,胸口一起一伏的。离婚的资料都准备好了,我把户口本、身份证、结婚证和照片一一递过去,心里痛得发麻,对赵悦说,你今后就不是户主了,她一下子哭出了声,一只手用力地掐我的肩膀。办事员看到这个场面,连声说要不得,你们这个我一定不能办,办了是要伤天理的。我叹气,说没有用的,我们早就商量好了。她愤怒地瞪我一眼,说你们男人就是没良心!然后问赵悦:“小妹,你咋个说?”赵悦哭着点头,说是我要离婚的,跟他没关系,你就给我们办了吧。看得办事员也在里面掉眼泪。
  
  离婚协议书上少了一个签名,我签完了,把笔递给赵悦,说:“这个还挺象赵氏家法的。”她立刻抖成一团,靠在桌上写不出字来。办事员在最后关头还不死心,“我最后问你们一句:你们是不是想好了?”我看着赵悦,她眼中满含热泪,我嗓子象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嘶哑着说:“你真的…不后悔?”办事员也在旁边劝,“结发夫妻啊,小妹再想想吧。”赵悦不顾旁边那么多人看着,趴在我怀里就哭,一边用拳头捶打我的胸膛。我温柔地说不离了好不好,我们回家。赵悦不说话,只是摇头,过了一会儿,她擦干眼泪,对办事员说,我们想好了,办吧。我一下子蹲到了地上。
  
  成都的今天艳阳高照,街头行人如织,我搂着赵悦走出来,在滚滚人流中依偎前行,一步泪痕一步叹息。经过人民公园门口,看见一个胖子扑通栽倒,我笑了一下,心情突然好起来,问赵悦要不要吃点东西,她点了点头,跟我走进肯德鸡。
  “男人是不都是这个德性?见了美女迈不动腿?”赵悦吸着麦管问我。我说大多数吧,你那个企业家情人肯定也靠不住。说到这里我有点沮丧,说离都离了,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电话是怎么回事?赵悦脸红了一下,说肯定不象你想的那样,我们之间清清白白。我说你不会嫁给他吧,她说你胡说什么,我们只是比较聊得来的朋友。我一下子高兴起来,扭扭捏捏的问:“呃…你如果再找男朋友,会不会…第一个考虑我?”她低下头去,不说话,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到盘子上。过了半晌,她说:“你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到这时候才想起来要对我好?”我突然想起了我爸的话:“你呀,就是个驴球脾气!”
  
  我的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书和影碟。赵悦默默地帮我收拾好,装在一个大旅行袋里。我提起来就往外走,她在背后叫我:“陈重”,我转过身,赵悦仰着脸帮我理了理头发,柔声说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紧紧地抱住,眼泪叭嗒叭嗒地落在她的头上。
  
  妈妈知道我的事,连续几天都没心思做饭,一天到晚唉声叹气,让我无比气闷。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听音乐,看书,但只要一想起赵悦,心就象被刺穿了一样疼痛。老两口坐在客厅里比赛谁更深沉,相对唏嘘,老汉的白头发眼看着就多了起来,我心想自己真是不孝,快30岁的人了,还让父母这么操心。吃完饭赵悦打电话问我怎么样,我说挺好的,跟她请示“我晚上回去睡行不行?”赵悦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苦笑了一下,想以前她天天盼我回去,现在我想回去都不行了,心里又是一阵难受。老汉敲敲门走进来,脸上挂着拙劣的笑容,对我说:“兔娃儿,杀一盘?”我胸口一下子滚烫起来,眼泪在眼框里打了几个转,被我硬生生地憋回去。
  
  爸爸的棋艺还是那么臭,刚80几手,就被我杀死了一大片,他推枰认输,想劝我两句,又找不出话来说,只是闷闷的坐着。正尴尬间,王大头打电话来,说没想到你娃真的离婚了,我就知道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有点生气,说闭上你的臭嘴,这事跟她没关系。他嘿嘿地笑了一声,说不跟你一般见识,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们在零点二楼,你快点过来,一醉解千愁嘛。我问他:“李良在不在?”他说在,屁娃娃正被我坐在屁股下,“就是他让我叫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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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楼#
发布于:2003-12-17 13:45
(二十)


  我妈找婚姻介绍所帮我介绍了几个女朋友,开始我坚决不去,说这都什么时代了,还那么老土,我自己不会找?老太太哼了一声,说看你找的什么东西,又骗你房子又玩弄你感情。她最近对赵悦一肚子怨恨,上个星期跟我姐一起去找她,希望能为我们说合,没想到正好碰见她跟一个男的促膝谈心,神情亲密,我姐说老太太当时就有点哆嗦,说了几句话拂袖辞去,回家后喃喃咒骂,说赵某人长着一颗贼心,“结发夫妻,那么多年的感情,她也真忍心,说丢下就丢下了。”然后置一个医护人员的工作常识于不顾,预言赵悦未来儿子的肛门缺陷。我听见这事,心里象被什么扎了一下,火烧火燎地疼。晚上打电话给赵悦,强作欢笑,问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了,赵悦说正在考察,还说这次一定要找个人品好的。我指责她不讲义气,“不是说好了优先考虑我吗?”她叹了一口气,说你有时候真挺单纯的,“你真的认为我们两个有可能复合?”我勾着头坐到沙发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妈老是鼓动我跟赵悦重分家产,然后掰着手指头帮我算帐:房子的首期12万,我出了3万,老汉赞助了2万;全套家具3万多,全是我买的;全套家电不下2万,我姐赞助了一半,总数合计7万多,还不包括我每月供房的钱。刚离婚时我还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说赵悦只是暂时保管,“早晚还是我的。”出了这件事后,我妈催得我更紧了,说你要不好意思说,我替你说去。我一下子急了,跟老太太瞪眼睛,“你别烦了好不好?不就那么几个钱吗?再说,”我的喉咙堵住了,“赵悦哪有什么钱?”
  
  大学时代的赵悦一直都很穷,当时我每月生活费400元,她只有150,加上学校每月发的49块5毛钱补贴,也就刚刚够花。赵悦后来伤心地告诉我,说看见其他同学买漂亮衣服,她总是一个人躲在蚊帐里,心中充满惆怅。我听了很是心疼。大三下学期,我斥300元巨资给她买了一套灰色的职业装,赵悦感动得都快哭了,狠狠地抓着我的手,象梅超风在练九阴白骨爪。那是1995年的春天,樱花烂漫,柳丝飘扬,我和女生赵悦在礼堂后的小树林里紧紧拥抱,对生活充满信心。而七年之后,那套职业装早成了抹布,就象我们曾经热烈过的情感。
  
  我妈共给我安排了四次面试,四个人各具特点,第一个健壮无比,身材象是搞举重的,我喝了会儿茶,借口公司有急事,仓皇逃离现场。我妈问怎么了,我说我打不过她,“你不想你儿子天天鼻青脸肿的吧?”第二个长得倒还有几分姿色,就是粉搽得太厚,象戴着一顶钢盔,一见面就问我有没有房子、有没有车子,我说只有自行车,还是借钱买的,她马上就冷了脸。每次面试,我妈总要介绍我是“短婚”,意思是我的婚姻不会给我任何影响。我在一旁听着,目光黯淡,心想那三年的时间,究竟对我意味着什么?是一个玩笑、一场游戏,还是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而经历过那一切之后,我还有没有勇气再来第二次?李良说婚姻和卖淫嫖娼是一回事,只不过一个是批发,一个是零售而已。说得我黯然神伤。
  
  那天我们三个喝了23瓶生力啤酒,午夜之后,李良打电话叫来一个小姑娘,念旅游职高的,漂亮得让人心跳。李良搂着美女,吊二郎当地说他算是想开了,“生活以快乐为本,不必拘泥规则”,说完就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是吧?”那姑娘含羞点头。我端起酒杯,看见舞台中央灯光闪烁,一个长发飘飘的帅哥正在嘶哑着歌唱:“再靠近一些/一朵花正在枯萎/再靠近一些/你会看见我眼中含满泪水……”我转过头来,看着我的朋友李良,他的脸在角落里幽幽地泛着青光,象一块冷却的金属。他的双眼和十年前一样明亮,只是多了一丝冷冷的笑容,我醉醺醺地靠在椅子上问自己:这就是我们曾经热切盼望过的未来生活?
  你注视它
  它就会燃烧
  把你的目光烧成一堆灰烬
   ――李良•《天堂•柴》
  
  李良和叶梅分居了,他说起这事,不无怨恨地看了我一眼。王所长说喝酒喝酒,今晚谁再提不高兴的事,老子就把他铐起来。其实我一直都有点看不起王大头,觉得他层次低,不过回过头来想想,这么多年了,他一点亏都没吃过,一步冤枉路都没走过,除了运气之外,肯定也不乏生活的智慧,李良说他是孙猴子假扮的猪八戒。王某人有点不好意思,说我不象你们,东想西想的,我只要白天有口喝的,晚上有把摸的就够了。据说这厮最近又要升官,调到分局去管装备,是一个著名的肥缺。李良不无嫉妒地说你赚钱比我容易多了,又没风险又不用费脑筋。王大头装纯洁,说我可是人民公仆,吃吃喝喝无所谓,还真不敢伸手大把捞钱。我没好气地打断他,“你娃买房子的30多万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李良连声附和,说就是就是,“你家里一柜子的五粮液难道是你尿出来的?”
  
  抨击完贪官污吏,李良看着我笑了笑,昏暗的灯光下,我分不清那是真诚还是讥讽。从凯撒大酒店回来后,我给他打过几次电话,想请求他的原谅,不,是饶恕。我认为这世上有几样东西是重要的,其一就是李良的友谊。但他每次都是直接挂机,听都不听,我讪讪地放下话筒,嘴里腥臭不堪,象咬破了自己的苦胆。
  
  我桌上摆着一张我们宿舍的合影,那是在1993年的长城,李良搂着我的肩膀,我掐着王大头的脖子,陈超木头一样站在旁边,已经死去的老大流里流气地叨着香烟,结实得象一头公牛。八年之后,我依然能清晰地听到当年的画外音,李良说:“我们今后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老大补充:“有逼同操!”然后一群人哈哈大笑。八年之后,我看着这张照片有些敬畏,我从来不信命运不拜神,但在那一刻我想,是谁改变了照片中少年们的生活?是谁把他们分配在生死两岸?或者,我的裤裆里又在隐隐作痛,是谁让李良踢向我们的友情?
  我曾经问过自己,如果李良不是那么有钱,我还会不会如此重视他?
  我不知道。
  
  那天晚上我们喝得都有点高,我到卫生间抠着嗓子吐了一次,出来后支持不住了,扒着洗手池的台子大口喘气,感觉自己象一条搁浅的鱼,正为了最后一口水拼命挣扎。服务生拿热毛巾敷在我脖子上,一面帮我用力按摩,我突然想起以前靠在沙发上让赵悦掏耳朵的情景,嘴里又酸又苦。坐回桌上又喝了一瓶,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要回去看看赵悦。王大头用力把我按回椅上,粗鲁地骂我:“日你妈,你有点出息行不行?”我嘴唇哆嗦了两下,酒气上涌,心里又屈辱又伤感,抽抽嗒嗒地哭起来。李良也喝多了,在那里傻乎乎地笑,看见我哭更是笑得直往地下出溜,小美女吃力地扶着他,被他一把推开,说:“去,去陪陪我哥们,今晚他就交给你了。”美女白他一眼,李良又开始笑,说出来的话却是阴毒无比:“都少他妈的跟我装蒜,不就是想我的钱吗?我给你一万,你…不干?”
  
  那夜的乐声震耳欲聋,灯光明灭不定,在零点酒吧的二楼,一个人在哭泣,那是陈重,另外一个人哈哈大笑,那是他的情敌和朋友。从更远的角度看去,渐渐沉睡的成都象一座巨大的坟墓,偶尔有几星灯光,那是残存的生命的磷火,而那些哭着笑着的人,正慢慢走向死亡的穹顶,就象墓道里的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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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我们老板据说当年也是个诗人,每年七月八日搞厂庆,总有些马屁分子在台上朗诵他的歪诗,什么“啊长江、啊黄河”之类的,听得人跌倒尘埃。看总公司下发的《厂庆特刊》,我每次都要笑半天,孙总为这事还批评过我,说陈重你要注意自己的态度,你毕竟拿的是人家的钱,尊重一些好不好?我收摄心神,面带沉痛,象跟遗体告别。传说中的老板英明神武,算无遗策,公司大小头目提起他来,无不景仰得如滔滔江水。有一期《厂庆特刊》还登了一张老板的照片,看起来比我老不了多少,目光炯炯,一副看穿铜版纸的狠劲。传说中的老板还在办公室挂了一幅字:养士如饲鹰,饱则矧去,饥则噬主。不知道公司的高层愿不愿意把自己当成鹰犬爪牙,反正我挺寒心的。
  
  周一上午,总办秘书给我打电话,说老板周三到成都,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让我到假日酒店跪迎大驾。我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地差点跳了起来,心想我的述职报告没有白写。刚放下话筒,人力资源中心的刘总就打我手机,关照我注意面试细节,要穿职业装打领带,不能吃葱蒜臭豆腐,我谢恩不迭,感觉霉气一散而尽,天上地下的神仙妖怪都开始护着我。刘总最后还透露了一个消息:老板看完我的述职报告,在上面批了八个字:人才难得,砺其羽翼!我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半天,心想传说中的老板看来也不是白痴。董胖子不知在门外说些什么,透过门上的透明条,我看见一个肥壮的屁股正在纠纠地原地自转。我磨着牙发狠,心想死胖子,我们来日方长!打电话的刘总也是一个传奇人物,在公司几上几下,依然保持坚挺,有一次直接从销售总监降到最基层的业务员,每月拿九百多块,他居然也忍了下来。这就是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把一个人打倒,冷眼旁观他的反应,如果还能勃起就是人才,早泄了就是脓包。
  
  董胖子这些天一直被他的丑老婆严密监管,每天查岗两次,下班后定点报到,还禁止出席一切娱乐活动。前些天重庆客户到成都来出差,这是我们的大客户,一年一千多万的生意,说是出差,其实就是是出来吃喝玩乐搞女人的借口,用他的话讲,叫作“体验成都生活的深度和湿度”。我给他借了一辆君王,安排他住在锦江宾馆,带他到银杏和牡丹阁吃了两次,每次都超过1500,还得说是“不成敬意、工作餐”,最后一晚上,客户回请,说把董总也叫来吧,我给胖子打电话,他哮喘了半天,说老婆大人不同意,请不下假来。搞得客户很不高兴,说董胖子是一只“瘸腿红苕”,不知道什么意思。
  董胖子一定还受过肉刑,前些天酷热难当,他一直鬼头鬼脑地穿件长袖衬衫,动作中破绽颇大。我见此甚有感慨,叹息着告诉周卫东:“每一张胖脸背后,都有个血呲呼喇的屁股。”他几乎把假牙笑掉。六一儿童节公司搞游园会,组织全体员工到百花潭公园殴打麻将,我和周卫东他们坐一桌,刚开局就自摸了一把清一色,然后听见董胖子在旁边说:“日他妈,报警倒没什么,告诉老婆这一手太毒了。”我抬起头来,看见他和刘三正死死地盯着我。
  
  嫖娼风波平静之后,董胖子又开始故态复萌,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咬我。上周五下班前,会计偷偷递给我一份报告,说董胖子让他搞的,现在已经传真到了总公司财务中心。我看着那薄薄的几张纸,头上汗水直流,挨球的董胖子专挑痛处下刀,报告的题目就是《关于员工陈重欠款问题的处理方案》,其中提到“提请司法机关介入”,我在心里日了几遍他的全家老小,感觉天昏地暗,五脏六腑全象有火在烧。
  
  老板很风骚地穿一件花格子短领衬衫,象蒋光头一样穿双拖鞋踱四方步,房间里一股子浓郁的脂粉味,假日酒店又是著名的鸡窝,我有理由怀疑他违反了中国人民共和国刑法的某些条款。老板问了我四个问题:市场形势、公司管理中的问题、董胖子的人品,我精心准备的资料全派上了用场,滔滔不绝地发表了一个多小时的演讲,老板一边听一边点他头发稀疏的头。面试结束前他问我:“愿不愿意到总部工作?”我突然想起赵悦,心里一酸,心想如果我走了,恐怕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七月十五号是我们的离婚纪念日,我一下班就跑回去,用私自保留的钥匙开了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赵悦还没回家,屋子里飘荡着我熟悉的气味,每一块瓷砖都闪闪发亮,照着我憔悴的脸。阳台上晾着她的内衣,我放在鼻子前闻了一下,有点淡淡的清香。冰箱里有一条吃了一半的鱼,我用手指拈起一块尝了尝,还是有点淡,以前吃赵悦做的菜,我总要额外加个酱醋碟,顺便给她讲白毛女的故事,说吃盐太少阴毛会变成白色的,常常因为这个被她殴打。我坐在沙发上,翻了一下像册,发现所有跟我有关的照片都抽走了,只剩下赵悦一个人在不同的场景里温柔地笑,象个无邪的精灵。我的手抖了抖,抱住曾经睡过的枕头,无声地流了两滴眼泪。
  
  七点半,赵悦还没回来,我给她打电话,提醒她今天是离婚纪念日,“我请你吃饭,庆祝一下。”她说她正在吃,“要不你也过来?绍个朋友给你认识。”我试探着问:“是…你男朋友?”她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的醋火腾地烧了起来,说你们在哪里,我马上过来。
  
  武斗事件是因为付钱引起的。他骂了我一句,我打了他两拳,踢了他一脚,然后挨了赵悦一耳光。
  
  那是倪家桥一家新开的重庆土灶火锅,人声鼎沸,热气熏天,旁边一桌有两个家伙还光着膀子,露出猪屁股一样的肥肉。赵悦说这是杨涛,又指指我,说他是陈重,一副跟谁都不远不近的样子。我斜看了那厮一眼,这么热的天他居然还打着领带。我皱着眉头对赵悦说:“怎么选这种破地方?热都热死了。”那厮立刻梗起了脖子。赵悦给我倒了杯酒,说老实吃你的吧,这地方是我选的。我闷闷不乐地端起酒杯。
  
  我仰仰下巴,问杨涛:“有名片吗?发一张。”心想他如果是那个电话的主人,我非掐死他不可。这厮跟我牛逼,说他从来不用名片,“想记住你名字的,不用名片也记得住;不想记住你的,给了名片也记不住。”我对赵悦说这毛肚里怎么这么多花椒,然后“呸”的一声吐在地上。杨涛立刻冷下了脸。
  
  他抽红塔山,我抽中华;他穿都朋衬衫,我穿梦特娇;他用摩托罗拉7689,我的是V8088+;他身边放着一个黑乎乎的帆布包,我的可是正宗的登喜路,打完折都要3000多;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的头顶恰好与我的视平线相齐,估计要比我矮3公分左右。作完了技战术分析,我的气更壮了,作深情状,肉麻地望着赵悦,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赵悦说还是那么过呗,还能怎样。我吹牛,说自己马上就能当上总经理。“到时候你不用骑自行车了,我天天开着雅阁接送你上下班。”赵悦很高兴,说我就知道你会有出息,来干杯干杯,说着就过来跟我碰杯,我瞥了一眼杨涛,他正死死地盯着锅里的鹅肠,拿筷子的手神经质地哆嗦着。
  
  赵悦说杨涛是一间什么鸡巴公司的总经理,乃是一个小老板,我说老板见过几个,小老板没什么印象。她也有点不高兴,白了我一眼:“你怎么说话的?!”我赶紧赔礼,说老婆老婆原谅我,我今后天天都洗锅。这是一次吵架后,我哄她时唱的,用《蜗牛与黄鹂鸟》的调子。赵悦扑哧笑了一下,然后板起脸来正告我:“注意你的用词啊,谁是你老婆?!”我嘻皮赖脸地笑,得意地横了杨涛一眼,心想:跟我争,你还差点火候。
  
  吃得差不多了,我叫服务员算帐,杨涛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说今天我来给,谁都别跟我争。我揶揄了一句,说不用拿那么多钱出来吓人,不就百八十块嘛,是个人就给得起。赵悦刚想插话,那厮也开火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有个公司顶着,在经济上比你们要扎实一些。”我说我倒是没怎么见过钱,不过每月过手的货款也有一两千万。讽刺完了觉得不过瘾,又补充了一句:“只有瓜娃子才拿钱唬人。”然后一把扭住他的手腕,从钱包里掏出200块来给了服务员,可能是我用力大了些,把他弄疼了,杨涛一边挣扎一边骂:“你妈了个皮”,我大怒,一脚把他踢翻,揪住领带,挥拳痛击他的鼻梁,问他:“还敢不敢骂老子?”火锅店里的人一哄而起,都挤过来参观。杨涛躺在地上,脸上啤酒与眼泪同流,鼻血共红油一色,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问候我妈,我觉得不解气,对准他的左脸又是一拳,说:“我让你骂!”
  
  赵悦缺乏应变能力,一遇到暴力事件她就发呆,不喊叫、不逃跑也不制止,大学时跟男朋友亲热时遭遇小痞子是这样,我扑打杨涛时也是这样,她坐在人墙的边缘,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我咕咚一声扔下杨涛,走过去拿起我的登喜路,怀着胜利的喜悦对她说:“走吧,我们回家。”赵悦这才醒过神来,一巴掌打开我的手,过去扶起杨涛,拿餐巾纸给他擦脸,一边擦一边淌眼泪。我在旁边看着醋火攻心,站在她身后说:“是他先骂我的!”赵悦突然回转身,啪的打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她长发飘飘,美丽的双眼含满泪水,对我说:“你滚,你给我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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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楼#
发布于:2003-12-17 13:46
(二十二)


  楞伽庵中学还是十多年前的老样子,一条坑坑洼洼的上坡路,一排破破烂烂的矮楼房。我又累又乏,慢慢地走上来,夜很黑,我的同学们都回家了,一盏昏暗的灯在楼顶闪烁。我心中如悲似喜,似乎刚丢了一件重要的东西,细细一想它好象还在身边。一个人推着自行车迎面而来,后座上搁着好大一片猪肉,我急忙跳到冬青树中间给他让路。突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摔倒,拽住我的脚就往土里拉。我想叫喊,但一声也喊不出,想抗拒,但连一个小指头也动不了。身体越陷越深,只有眼睛还在地面上,我在心里哭着哀求:“放了我吧!我没有犯罪。”那股力量立刻消失了,一声巨响过后,我看见眼前多了一堆黑色的粪便,还有一只半人高的黑色大狗,正饥饿地瞪着我的喉咙。
  
  爸爸急促地敲我的房门,说兔娃儿兔娃儿,你怎么了?我猛然醒转,汗水潸潸而下,心里咕咚咕咚地跳。定了定心神,强作镇定地告诉他:“没事,就做了个梦,你去睡吧。”老汉在门外俳徊不去,拖鞋嗒拉嗒拉地响,说你刚才哭得好大声,没什么事吧?。我心里一阵感动,开门让他进来,给他点上一支烟,爷俩相对无语。窗外天色微明,远远传来洒水车的铃声。爸爸抽完烟,拍拍我的肩膀,说睡吧,别胡思乱想了,明天还要上班。
  
  离婚一个多月来,我几乎天天加班,一方面是受到老板的鼓舞,另一方面也想借工作来分散一下注意力。跟几个大公司的联系卓有成效,签订了定点维修的协议,估计修理厂这月的业务可以增长20%左右。油料销售情况也大有好转,前段时间的广告没有白打,现在已经逐渐恢复到去年同期水平。姐夫有个朋友在成渝高速公路工作,我跟他免费要了30块广告牌,给了2000元红包,向公司报销了23000,净赚了2万多,感觉荷包一下子充实了起来。业绩摆在那里,董胖子有屁也不敢乱放,只好在欠款问题上大作文章,周卫东有一次告诉我,说办公室的小王在打一份《报案材料》,让我当心点。我当晚就给刘总打了个电话,坦白承认错误,说我愿意接受公司的一切处分。他说“你有这种态度就好”,让我放下包袱,努力工作,还说帮我向财务管理中心打招呼。过了几天,欠款问题的批文就下来了,要求四川公司“酌情处理”,提出了两个方案:一是分期偿还,二是每月扣发工资的50%,直到还清为止。我一下子去子一大块心病,嘴都笑歪了,心想死胖子,看你还有什么花招?七月底他要提刘三当销售部副经理,我坚决反对,暗地里鼓动油料部的几个骨干投诉刘三的无能,他人缘本来就差,那几个骨干又是我用酒和女人喂出来的,一呼即应,声势浩大,刘三这下更是臭得没人理,没我的签字,谁都不听他的。
  
  我感觉自己正在慢慢变得阴毒起来,武斗事件后,我一想起那天的场景就怒不可遏,为了一个该死的杨涛,赵悦居然会跟我反目成仇,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我耳光。我当时差点气昏过去,心想这么多年我都没动过你一个手指头,你也真下得了手。这一耳光下去,彻底把我的心扇凉了,让我觉得人和人之间也就那么回事,什么他妈的恩爱夫妻,什么他妈的生死白头,说穿了不过是放狗屁。谁离了谁不能活?我冷笑着想。
  
  7月26号是赵悦生日,每年的这一天我都要买一大束玫瑰送给她,今年可以节省一笔开支了。估计赵悦也少不了人送花,比如那个一脸贱相的杨涛,赵悦拿着花肯定也是一脸贱笑,要多浅薄就有多浅薄。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气闷,打电话给王大头,说王处长有没有空,出来喝酒。他鸣着警笛就过来了。这厮现在大权在握,整个分局的装备都归他管,据说正打算添置20辆帕萨特,到处打听价格。我说我倒是有路子,就看你有没有胆子了。这厮一向重利,上次我给他搞的那个川O的车牌,他一转手就赚了2000多,见到我连个屁也没放。他说这事比较难办,我刚上来,怎么也得清廉几年才敢伸手。我骂他:“你挨球!少跟老子打官腔,这事搞成了,你至少有1万块的赚头,你干不干?”他问价格怎么样,我打包票:“价格肯定不让你难交代。”车的事我还是很有把握,我姐在青羊汽车展场搞了个摊位,天天象拉皮条一样骗人:“要车不?全成都最低价。”汽车行当里的所有道道她都门儿清,车价怎么赚钱、上牌怎么赚钱、保险怎么赚钱,前些年行道好的时候,一个月随便都有上万元的收入,这两年差多了,我姐经常哀叹卖汽车不如卖豆腐。王大头一听也来了兴趣,说那还犹豫什么,就这么定了,肯定不会让咱姐白帮忙。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说你这个腐败分子,我就知道你扛不住糖衣炮弹。心里想当然不会白帮忙,你以为老子是雷锋啊?
  
  我老觉得王大头和董胖子像亲兄弟,体形、表情、指手划脚的神态都一般无二,小气程度也差不多。李良说王大头家里一柜一柜的五粮液,但从来没见他拿出来喝过,他爹在府南河边开了个杂货店,净卖高档烟酒,我估计很大一部分都是前王所长的库存。他跟张兰兰谈恋爱的时候,李良总结出一句名言,让我时时大笑:西安的娃儿钱包紧,重庆的妹子裤带松。张兰兰是重庆人,据王大头供述,他们认识的第二天,张兰兰就把净重压在了王的身上。在我和李良的影响下,大头这几年有所好转,一般的事情找他,他都会帮忙,但就是不能提钱。我当经理这些年,帮他搞车牌、搞油票,联系修车,基本全是无偿赠送,龟儿子至少赚了两三万块钱,这厮毫不领情,上次在他家里殴打麻将,我输到立正稍息,跟他借几百块他还支支吾吾的。
  
  酒吧里开始喧闹起来,一群姑娘妖妖艳艳地从我身边挤过,肉香扑鼻、眼神迷离,十有八九是坐台的,其中有一个背影很象赵悦。我心里象被谁扎了一下,皱着眉头想,她这时候也在吃烛光晚餐吧,不知道又在对谁笑。一想起这个我就恨不能踢谁一脚,抖着手点上一支娇子,在心里阴狠地哼了一声,心想去他妈的,从现在开始,老子谁都不认,除了妈和老汉,就跟人民币亲。
  
  父母这些天为我的事操碎了心,还生怕我知道,一见我回家就装微笑天使,笑得比哭都难看,让我浑身难受。我偷偷地在西延线租了一套房,打算周末就搬过去,省得看见他们烦心。我另外还有个想法:这些天我一直憋着,脸上巨疔横生,也该找个女人释放一下荷尔蒙了--------反正跟赵悦复合也没什么希望。
  
  我生命中的第一个新娘,那个叫庞渝燕的姑娘,现在成了一头市井悍妇。上周二我到纱帽街为修理厂进一批配件,老远就看见一堆人围在一起,一个女人在里面恶毒地咒骂,详细描述对方母亲生殖器的各种状态,听得我直咳嗽。签完订单出来,看见一个又高又胖的女人还在掐着腰骂不绝口,用虚拟语态介绍被骂者出生前后的背景资料,好象还有其母跟各种飞禽走兽交配的细节,我当时想这个女人不去导演A片真是浪费了。走到近处跟她打了个照面,我们都愣住了,十几年的光阴瞬间回流,我看见那个靠着电线杆嗑瓜子的姑娘,正对着我一脸坏笑;看见她一丝不挂地躺在郎四床上,手把手地教我人生的第一堂生理课;看见她被她父母追打,躲在院后的垃圾箱边号啕大哭……
  我说:“是…你?”
  庞渝燕脸红了一下,飞快地挤出人墙,一转眼就不见了。就象十二年前,她穿好衣服走出来,笑嘻嘻地对郎四说:“兔娃儿还真是只童子鸡。”然后红着脸跑回家,留下哭笑不得的我。
  那个下午,我站在成都明媚的阳光下心如乱麻,始终在问自己:究竟是谁见证了我的青春,是那个苗条活泼的小姑娘,还是这个满嘴污秽的胖女人?
  
  王大头以为我又想起了赵悦,满脸不屑地斥责我:“你怎么跟个婆娘似的?离了就离了呗,再找个比她更好的!”我说滚你妈的蛋,喝酒喝酒。王大头一口喝干杯中的啤酒,象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你最近没跟李良联系过吧?”我撒谎,说昨天刚跟他见过面。王大头压低了声音,说:“你知不知道李良他―――”
  
  那群姑娘跳完舞,又叽叽喳喳地挤回来,王大头立刻闭嘴,瞪着一双大眼傻乎乎地看着她们,一个姑娘用胸脯挤了我一下,软玉温香,让我心神一荡。骚动过后,我没好气地训斥王大头,“李良怎么了,你倒是说啊。”他喝了一口啤酒,含含糊糊地问我,“你知不知道李良在吸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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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楼#
发布于:2003-12-17 13:46
(二十三)


  大四最后一学期,校园里充弥着末日狂欢的气氛。情侣们面对渐渐逼近的聚散离合,或笑如春花,或泪如雨下,但都不肯放过这日落前的时光,象疯了一样在情人身上消耗最后一袋精力,招待所外飘荡着宛转嘹亮的呻吟声,小树林里丢满各种口径的避孕套。大家去向已定,未来宛在眼前,却又看不真切,欢乐的表情掩饰不住每个人焦灼的心理。王大头整日泡在酒缸里,老大每到下午,就骑自行车狂奔到一个小镇上看黄色录相,陈超学会了泡妞,天天到工学院瞎混,穿着花马甲打台球,满嘴的污言秽语。那段时间我们都忽略了李良,他第三次失恋后,变得异常消沉,工作也不联系,每天蓬头垢面地只顾打麻将,家里寄来的那点生活费输得净光,还欠了一屁股债。我劝过他几次都不听,还骂骂咧咧地表达他对生活的疑问:“他妈的,你说活着有什么意思?”
  
  有一天熄灯后,老大照例向我们传授黄色录相的中心思想,流着口水赞美叶子楣的第二性征,绘声绘色地描述洋妞海陆空三军协同作战的英勇形象,陈超听得憋不住了,跳起来大喊一声“我操”,端着脸盆就去冲冷水澡。不到两分钟,他咚咚地跑了回来,站在门口叫我,“陈重,快出来,你看看李良!”
  
  那时离毕业只有一个月。齐妍已死,我们眼睁睁看着那堆美丽的的血肉渐渐远去,06宿舍的张军早变成了飞灰,月光冷冷地照着那张空荡荡的床。我走过长长阴暗的楼道,心里有种异样的敬畏。
  李良斜靠水泥台坐着,一动不动,头耷拉在胸口,牙刷和香皂摔在地上,水龙头哗哗地大开着,我说李良,你怎么了?他还是一动不动。陈超探了探他的鼻息,吓得脸色铁青,说娘呀,李良死了!我凶狠地瞪他一眼,挟手挟脚地拖着李良往回走。其实我心里也在害怕,怀里的李良一点热气都没有,四肢僵硬,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好容易回到屋里,我累得气喘吁吁,老大甩着两条毛腿过来,帮我把李良扛到床上,我们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扑通扑通地跳。
  
  那是他第一次发作,后来在校外小酒馆里又晕倒了一次,从那以后,我一直都有个预感:李良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不会有。
  
  我好长时间没去他家了。想想人也真是虚伪,那层纸不捅破,大家就是好朋友亲兄弟,一旦说出真象,就立刻咬得鲜血淋漓。恩爱夫妻也好,生死之交也好,谁能知道在山盟海誓背后,你怀中的那个人在想些什么?
  
  王大头说他亲眼看见李良往胳膊上扎针,“密密麻麻的针眼,能吓死人”,他皱着眉头,无比厌恶地说。我毛发倒竖,责怪王大头早不告诉我,他说李良不让说。“你也别管了,李良自己说的,他就剩下这么点乐趣了。”我说操,心里象有什么东西被突然打碎了,手脚一齐哆嗦,王大头也来了情绪,抓起酒杯狠狠地掼在地上,旁边几桌惊恐地望着我们,他拍出100块,瞪着血红的眼睛骂他们:“日你妈,看什么看?!”
  
  李良毒瘾不发的时候没什么变化,听音乐、看书、在电脑上作期货分析。我说戒了吧,男人爱嫖爱赌都不算大毛病,一沾这个可就真的完了。他敲了一下键盘,电脑换了个画面,问我:“你知道叶梅为什么会跟你上床?”我垂下头,说我不是人,你就别提这个了。他转过脸来,说这事不全怪你,“是我不行。”
  
  我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又转身去弄他的电脑,平静地说:“我为这个苦恼了十几年,但想通了也就那么回事。昨天跟陈超通电话,我就直接告诉他:我老二罢工了。”我心里象装了一只刺猬,毛糟糟得难受,涩着嗓子问他去医院看过没有,他说看也没有用,小时候被我爸踢过一脚,踢坏了。说完他站起来走了几步,在我背后嘿嘿地笑,“你知不知道,陈重,我那天很想把你也废了。”
  
  李良是我们宿舍最后报到的。九零级的老乡特意关照,说这屋还有一个四川的,你们要多多照应。那天夜里十二点多,李良在外面轻轻敲门,用椒盐普通话说:“同学,请开一下门,我也是这个宿舍的。”我憋着笑,打开门让他进来,1991年的李良穿一条灰布裤子,提着一个巨大的旅行包,脸上有点害羞的表情;1991年的王大头睡得呼噜震天,一只胖手搭在肚皮上;1991年的陈重只穿条裤衩,微笑着向李良伸出双手。
  1991年9月15日,那天没有战争,没有名人死去,那天有一些孩子钻出子宫,面向世界大声啼哭,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一生将会怎样,但传说中,他们都是天上的精灵。
  
  要说服李良戒毒是一件困难的事。他一切道理都明白,直接跟你讨论终极问题:“如果你只有一个月寿命了,你会不会吸毒?”
  我认真地想了想,说会。他笑了。
  在我的眼里,一个月和一百年没什么分别,人生不应该是一篇重复抄写的课文。我愿意在高潮的一秒中戛然死去,也不愿意扛着锄头在烈日下辛苦一生。
  你明白了吗?
  我说我糊涂了,我就知道吸毒有害健康,你没看过那些瘾君子的德性?一个个青面獠牙跟鬼似的。
  他把我拽到镜子前,说你看看你自己。
  我瘦了,脸色苍白,头发蓬乱,两眼通红,眼屎磊落,鼻毛张扬,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了皱纹,鼻翼两侧落满了苍蝇屎一样的斑点。李良说:“你看看你自己象不象鬼?”
  
  从李良家离开的时候,他对我说:“你帮我转告叶梅,离婚可以,想要我的钱,连门儿都没有!”我说你自己跟她说吧,我今后不再见她了。他冷冷地看我一眼,说挨你妈的球,她现在只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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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楼#
发布于:2003-12-17 13:47
(二十四)


  周卫东和刘三打起来了。
  我正在办公室里睡午觉,迷迷糊糊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推门出去看见一群人围在大厅里,刘三扎着丁字步,脸上青筋暴起,周卫东被一群人拉着,兀自手脚乱踢,口里唾沫横飞,声称要跟刘三的母亲发生肉体关系。董胖子在我前面撅着个大屁股,劝了半天周卫东也不睬他,气得直打饱嗝。转身看见我,他来劲了,说都是你部门的人,你来处理。我刺他一句,说刘三不是你的忠实走狗吗,我才不管呢,让他们打去。周卫东一米七八,又黑又壮,两个刘三绑在一起也打不过他。董胖子面皮铁青,说好好好,这可是你说的。然后脖子一梗,撅达撅达地走进办公室,我估计是打小报告去了。
  
  我不怕他,胖子现在有把柄在我手里。欠款的处理意见下来那天,我们正在开例会,会计把批文递给董胖子,这厮气得几乎中风,忘了“祸从口出”的大忌,嘟嘟囔囔地说总公司都是一帮白痴,然后又鼓动刘三,“公司鼓励挪用公款,你也借他妈的几十万,滥嫖滥赌去。”我叫周卫东:“把董总的指示记录下来。”这小子机灵得很,马上作伏案疾书状,董胖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都白了。
  
  这段时间刘三是吃尽了苦头,上周我安排他去重庆对帐,处理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刘三知道不是好事,推托着不想去,我说不去你就交辞职报告吧,他恨恨地上了汽车。重庆的争议帐款大概有40多万,都是些陈年老帐,从99年就开始没完没了地扯皮,公司换了几批财务,帐目乱得一蹋糊涂,谁也说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客户又是个辣椒炒牛逼的脾气,话说得不对他心思,立马就阴着脸往外轰人。刘三大概也是心情不好,在人家办公室里拍桌子,被客户扇了一耳光,哭啼啼地向董胖子求救,说我陷害他。那个客户来成都体验过深度和湿度,对我的招待颇为满意,还让我联系他在锦江宾馆玩过的那个姑娘,叫什么白小文,看意思回味无穷,很想包她。刘三刚上车,我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制造事端投诉刘三,他说没问题没问题,“我早就看那个娃娃不顺眼了。”
  
  欢场中有女孩子很少使用真名,我托朋友查了查,果然没有白小文这个人,连电话和地址都是假的。我把这事告诉他,这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居然还很失落。我说大哥啊,这本来就是一棰子买卖,你别当成是长期合同好不好?他也笑了,然后盛情邀请我去重庆,说重庆的妹子别具风采,叫床都带着麻辣味。我心里明白,他是想吃那几十万的货款,这段时间他一直要我去清帐,奸商奸商,无利不起早,不贪图我们公司的钱,他哪来那么高的积极性?刘三回来后,我把客户的投诉状拿给他,问他怎么办。他翻着白眼将我的军,说有本事你去重庆把货款要回来,那样免职降薪我都没二话。
  
  重庆我去过无数回了,美女、火锅、歌乐山的辣子鸡都早有领教,这个城市和成都比,坦率但缺少温情,幽默而经常烦燥。去年八月份我住在小洞天酒店,闲来没事在大街上瞎逛,听见一男一女对话,男的问为什么走的那么急,女的张口就来:“去撒尿!”我几乎栽倒,回头看看,还是个面目姣好、身材性感的大美女。晚上去夜总会,叫了一个五官象钟丽缇的姑娘,我搂着她摸索了几把,姑娘不高兴了,斥责我:“想日你就脱裤子,想唱歌你就坐稳了唱,抠啥子吗抠!”令我很是羞愧。
  
  客户开着他的公爵王到陈家坪接我,旁边坐了个中学生模样的小姑娘,我问是不是他女儿,他呸了一声,说这是老子的新情人。我一阵恶心,想着他腆着肚子趴在小姑娘身上的情景,差点把腰花都吐出来。这家伙有点暴力倾向,上次在兰花歌厅有个小姐嫌他口臭,他上去就是一个耳光,打完了还骂骂咧咧的,形象十分可鄙。
  
  毕业这些年,我的一个明显变化就是不再冲动。我们大学时总结出几条“大丈夫有所必为”,其中之一就是男人对女人动手,那是一定要挺身而出的。老大的名言:女人是拿来用的,宁动两巴,不动三巴。两巴是嘴巴和鸡巴,第三巴是巴掌。而现在,为了生意,为了那可能存在的一点回扣,我居然还和这种人称兄道弟,帮他选女人,跟着他一起吼那个有洁癖的姑娘,恨不能自己也上去打一耳光,想想真是觉得可耻。
  
  晚饭在万豪酒店吃,光一道鲍鱼就是四百多块。席间他喋喋不休地批评我们公司,说你们管理不善却让客户吃苦头,惹毛了老子不跟你们做了。我说行啊,一年七八十万的纯利润,你要舍得丢下,我马上就另找别人。他立刻傻了。这就是我强过刘三的地方:跟客户不能光讲好听的,关键时候也要敲打敲打,又叫哥哥又抄家伙那才是高手,否则他就以为你是软蛋。他捅了一下小情人,小姑娘满面堆笑地帮他圆场,走到我身边给我倒了一杯五粮液,手指尖尖,皮肤白嫩,我打量了一下她,最多十六岁,一脸稚气,还有点纯真的羞涩,忍不住在心里大叫可惜。
  
  我的目的也不单纯。40多万纠纷货款,有12万是结结实实的,这个一定要拿回来,剩下的30几万他不给也行,但至少要拿钱堵住我的嘴。这家伙比谁都奸,应该猜到我打什么主意,现在摆出的生猛姿态,都是唬我的,无非想谈价钱时多一点主动而已。我的理想价位是5万,拿5万换30几万,还是很便宜了这老小子,不义之财到手,不知道他又要祸害多少良家妇女。
  
  吃完饭我们找了个茶馆,他借故把小情人支出去,得意地问我:“怎么样,很嫩吧?”我说小心判你个奸淫幼女罪,在号里放几十年哑炮。他哈哈一笑,直奔主题,说那40几万怎么办,你拿个主意。我喝了一口香醇的毛峰,笑眯眯的把球踢回给他,“还是你先说,你一个月前就开始象发情一样催我,肯定早算计好了。”
  
  这些年身经百战,跟供应商、经销商、广告商、保险商谈判过无数次,跟形形色色的人砍过价,历练出一身刀枪不入的本事,我的客户最怕我来给他上课,经常是说着说着猛然发现:咦,我怎么又被你绕进去了?其实决窍只有两个:一是后发制人,先让对方发球;二是拼命藏住自己的底牌。最有成就感的一次是跟纱帽街的配件商谈进货,那是个三十多岁的女老板,合同签完后她几乎哭出来,说没见过我这么狠的人,搞得她又要空忙一年。那个女老板是纱帽街的街花,她老公比她大二十多岁,是成都市第一批百万富翁之一。我当时色眯眯盯着她的胸脯,心里贼念横生,想你要不是对你老公那么忠诚,我肯定不会让你空忙,一定让你充实。
  
  客户说我们公司管理混乱,重复记帐,那40多万根本就不存在,要求我们公司单方面调帐,把40多万一笔勾销。我笑得差点喷他一脸茶水,说大哥你真把我当成瓜娃子了,要是真象你说的那样,我们还坐在这里谈啥子?他说:“那你说怎么办?”我掏出厚厚的一沓文件,说我这里可都是真凭实据,43万7千块,一个子儿都不能少。他有点不高兴,说你干脆去抄我的家算了。我笑笑,知道该唱正戏了,说我也没办法,你知道,我不过是一个打工的,“钱一分都装不到我荷包里去,但职责攸关,你当大哥的,也得体谅体谅兄弟啊。”
  
  都是明白人,话说到这儿就算到头了,我端起茶杯,偷眼观察他的反应。他沉吟了半天,问我要多少,我说你至少要往公司汇15万,剩下的28万,大哥你说了就是。他说你净跟我作假帐,哪来的28万?最多就是6、7万,咱俩一人一半吧。我把话题岔开,开始给他上课,讲我和老孙去温江玩女人的事:老孙在我的鼓动下,也想尝一尝当皇帝的滋味,叫了一高一矮两个女人进房。事先说好小费一共给1000,由他根据工作质量自行分配。高个子的没经历过这种场面,放不开,先是不肯脱衣服,中场换人时又要求老孙重新穿球衣,老头没办法,骂骂咧咧地换上新球衣,还没进场就趴在那里站不起来,更不用提抬脚射门了。鼓捣了半天,比赛也没法正常进行,搞得他十分愤怒。最后1000块全给了矮个子的,高的那个不服气,跟老孙理论,老孙说:“你都不让我高兴,我凭什么让你赚钱?!”
  
  最后一句话才是核心,他一开始还在那笑,听到后来琢磨过味来了,板着脸说你娃摆的好龙门阵,不满意你直说嘛,讲什么故事。我说做生意和耍婆娘其实是一回事,总要你情我愿,大家都高兴才是。他半是佩服半是怨恨地望我一眼,说那就一口价,5万。你要再不满意,咱们公事公办,上法院解决吧。
  价钱谈完,剩下的问题就好说了,怎么交钱,怎么销毁证据,这些我早在我的计划之中,周详严密,他也没什么话说。
  
  我心里美滋滋的,想最近还是捞了不少钱,广告牌有2万,这次又是5万,够交个首期的了。想起房子,心里有点难受,想不知道在玉林嘉苑的家里,赵悦现在正在想些什么,会不会有人躺在我曾经躺过的地方,抚摸着我曾经无数次抚摸过的那个美丽的身体?
  
  小情人在门外等得不耐烦,进来骚扰了几次,看见我们还在谈事情,又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瞟着我,让我有点心动。客户看在眼里,笑眯眯地问我:“今天晚上你带她走吧,我就不另外安排你了。”我惊讶得几乎跳起来,装成愤怒的样子斥责他,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君子不夺人之美,这事杀头我也不干。他点上一支特醇三五,笑眯眯地说你娃别装了,你一晚上都盯着她看,当我是瞎子啊?现在又来装正经。接着介绍小情人的特长,说她歌喉宛转、七窃贯通,十八般武艺精熟,尤其擅长胡服骑射。我心一下子活了起来,看了一眼小情人,她正笑眯眯地看着我,眼睛弯弯,小嘴嘟着,象日本卡通剧中的小精灵,很是可爱。
  
  外面下了点小雨,街上行人渐渐稀少。小情人撑开一把小花伞,我搂着她的肩膀慢慢走过长街。经过几家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时装店,她忽然拉着我的手,哀求地望着我,“陈哥,你给我买条裙子好不好?肯定不超过100元。”我有点心疼,说你进去挑吧,我在这里等着。她高兴地跑了进去,不到十五分钟,先后试了四条长裙,一扭一扭地走出来征询我的意见,问我好不好看。我想着以前陪赵悦逛春熙路时的情景:我们拉着手,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我嘟嘟囔囔地发牢骚,她就要举着粉拳殴打我。这么想着,心里就象装了块大石头,慢慢地沉入水底。
  “好看吗?”小情人问。
  眼泪一下子涌上眼眶,我扭过头去,用力地眨巴眼睛,想起另一张微笑的的脸,赵悦以前也是这么问我:好看吗好看吗?打多少分?
  
  给小情人买了两条裙子,花了260块。回酒店后,她高兴地凑在我耳边说:“陈哥你真好,今天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其妙的恨意,一把将她扔在床上,二话不说就开始撕扯她的衣服。她可能没料到我会这么粗鲁,一面慌乱地推拒,一面提醒我注意挂钩和拉锁,“你不要急嘛,我自己脱好不好?”我象被电打了一下,忽然静了下来,象根木头一样竖在哪里,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鼻子酸酸的,想起我和赵悦的初夜,她紧紧搂着我的脖子,问我:“你爱我吗你爱我吗?”
  
  我说穿上衣服,你回家去吧。小情人愣住了,一脸为难的样子,说陈哥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你原谅我嘛,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我说不是你的问题,我想回成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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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楼#
发布于:2003-12-17 13:47
(二十五)  

  20辆帕萨特顺利开到分局大院,根据王大头的要求,每辆车都喷了蓝漆,装上最好的警灯警笛,车窗雨刮前后灯,面子上的东西毫无破绽,王大头颇为满意,呦五喝三地指挥部下验车,还跟我唱高调:“你的车要是有问题,老子就把你送到郫县去。”郫县有个成都最大的看守所。我唯唯喏喏,象见了皇军一样点头哈腰:“哪里哪里,不敢不敢。”心里却想,看老子晚上怎么收拾你龟儿子。
  
  晚上约好了在巴国布衣吃饭,地方是我选的,这里的老板是个文化名人,李良仰慕已久,正好给他个机会一亲芳泽,否则他一定不肯出来。瘾君子李良现在过上了规律的幸福生活,每天坐在屋子里喝茶、看书、玩电脑,每隔几个小时升仙一次,神态平静,对一切都无动于衷。我和王大头不再劝他戒毒,那天在他家里讲到嘴都烂了,他还是不肯去戒毒所,流着鼻涕拿针管去了。半个小时后,他微笑着从卧室出来,告诉我们:“此中有真义,你们不懂,你们滚。”
  
  成都街头经常会遇见些鬼头鬼脑的所谓名人,毕业后不久,我和李良到马鞍北路的一个茶馆喝茶,他神秘地告诉我,我身后坐着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流沙河,我脑袋一时卡壳,问他:“流沙河是不是跟沙僧有亲戚关系的那个?”他差点笑断肥肠,说我真是个“弯弯”。

  李良自始至终都迷恋这些东西,经常跟我们牛逼,说他跟哪位诗人喝过酒,又跟什么艺术家吃过饭,我本儒雅,还能礼节性地哦哦两声,王大头这粗人就极不耐烦,总要泼李良一头冷水,“又是你掏的钱吧?说,花了多少?――700?你先人哦,700块给我们买酒喝不更好?”我在旁边笑得打跌,这时李良就要翻起白眼,说王大头是个夯货,是个吃货,脑子里全是大粪,简直有辱斯文。
  
  李良又瘦了一些,脸色发白,不过精神还好。他戒了酒,也不大说话,一晚上都默默地听我和王大头谈生意。只有酒楼老板过来打招呼时,他脸上才出现一点血色,讨论了半天成都的文艺界现状,王大头听得直打呼噜。饭还没吃完,李良就坐在那里哈欠连天,清鼻涕直流到嘴里,眼中黯淡无光。我问他:“来事了?”他不答话,摇摇晃晃地拿起皮包,一歪一歪地走进卫生间。王大头看了我一眼,叹口气低下头去,我狠狠地咬着筷子头,想李良算是真的完了。
  
  94年我和李良一起坐火车回成都,正好碰上民工们回川,两个又黑又脏的壮汉坐在我们的位子上嗑瓜子,弄得到处都脏乎乎的。我上去要求他们让座,他们不但不听,还骂骂咧咧的。我一时火起,掏出王大头送我的蒙古菜刀就要砍他们,李良说我当时的表情就象潘金莲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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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楼#
发布于:2003-12-17 13:47
(二十六)


  我象一只身不由己的木偶,在灯光明灭的舞台上时笑时哭,当每一种伪装的表情,都深深刻上我破败的脸,我终于发现,观众席上早已空无一人,曲终了,大幕缓缓落下,留我一个人在暗夜里咿呀而舞。
  我今年28岁,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苍老。
  
  我给赵悦打电话说我要去上海,她愣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半天才抽抽嗒嗒地问:“那你什么时候还回来呀?”好象很伤感的样子。我心里一动,想起毕业时她搂着我的脖子哭,说:“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要去成都赖着你!”
  那一刻我很想放弃自己的计划。但想起王大头的话,心立刻又象石头一般坚硬。我叹了口气,说成都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走了就不想再回来了。说完还吸了两下鼻子。赵悦在电话那面呜呜地哭起来,我悄悄挂上电话,看见镜子里一张肮脏的脸在冷冷地笑。
  
  王大头说那个男的叫杨涛,去年的12月份,我那时正在南京培训。王大头说他们俩当时一丝不挂,连门都没有反锁。王大头说赵悦很冷静,杨涛倒是快吓瘫了。王大头说他当时很想把姓杨的毙了,赵悦赤身裸体地挡在前面,不让他动手。王大头说赵悦真他妈是个不要脸的贱货,她自始至终脸都没红一下。王大头说赵悦后来哭着找他,说她保证不会再犯,一定全心全意地对我好。王大头说一提赵悦你就冒火,我怎么敢跟你说这个?王大头一直低着头在那里说,我浑身剧烈地颤抖,心里象有什么忽然炸开了,一脚蹬在他肚子上,他象一片猪肉一样倒在地上,我双眼血红,指着他的鼻子说:“日死你妈!我以后再把你当朋友我就不是人!”
  
  那天晚上我决定报复。欺骗是一把未出鞘的刀,真相大白时它就会伤人。我必须要让赵悦付出代价,任何伤害过我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要不然,我泪流满面,想起李良的话:“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帐户上有6万多,重庆老赖答应给我的5万块迟迟没能到帐。不过这些钱也足够买杨涛一条腿了。我高中有个同学叫梁大刚,当过几年兵,复员后一直给一个典当行老板当保镖,那个典当行主要经营贼赃,成都市失盗车辆有一半都是他们转手卖出去的。梁大刚去年自己搞了个公司,专门替人讨债,据说从去年到现在,他手里已经出了一条人命。上次在染房街碰到他,一起坐了坐,他还说要承包我们公司的所有债务,“保证比去法院省事”。说完有意无意地解开上衣,我看见他腰里黑亮的枪。
  
  我跟赵悦说我半个月后动身,如果我没料错,她该为房子的事着急了。虽然离婚时说好了房子归她,但购房合同所有的字都是我签的,赵悦是个细心人,断然不会就这么让我离开。哭也好伤心也好,那都是装出来的,我在心里发誓:从今后,再也不相信她的眼泪!我估计她现在一定怕我反悔,在房子问题上搞什么手脚。
  
  我们结婚时为财产公证的事还吵了一架。那天上午本来好好的,到金牛妇幼保健院做完体检出来,赵悦一脸羞红,说大夫捅鼓了她半天,尿都快出来了。我听了哈哈大笑,她有点不好意思,我安慰她说这是幸福的必经过程,人家也是怕我们生产中出现故障嘛。然后以身说法,说我就不介意在医生面前展览泌尿系统。她捶我一拳,说我越来越流氓了。在婚姻培训的课堂上,我小声跟她商量:“咱们也去做婚前财产公证好不好?”她立刻阴了脸,指责我居心不良,还没结婚就想着甩老婆。我说你太老土了,这跟离不离婚有什么关系?新人应该有点新思想嘛。赵悦一下子发作起来,不顾在场的几十双眼睛盯着,站起来拂袖跷靴而去,临走时还扔下一句带哭腔的话:“我就是老土,怎么了?!谁愿意跟你公证你找谁去!”我大叫晦气,本来打算由她去的,后来想起蒋公的话:以大局为重,以大局为重,就强迫自己的脚追将出去,赔了半天不是,她还气鼓鼓的,害得我只好背书:三轮车前,垃圾堆里,成都烂人,把鸡巴看了,马腚拍遍,难解他、心中气。赵悦破啼为笑,说辛弃疾要是知道你瞎改他的词,肯定活活气死。然后正告我:“我坚决不跟你去财产公证,我嫁你就是要一生一世!”我一把搂住她的细腰,心里一跳一跳的疼。
  文殊院的和尚跟我说过:看透了,一切都是假的。现在想想,其实笨的恰恰就是自己,谁让我不生慧根呢。
  
  这次是赵悦先约的我,我下班后开车接了她,直奔西延线的丁香火锅。五个月前,赵悦约我来我没来,五个月后,一切都已经万劫不复。我心里有点伤感,问赵悦:“如果那天我没拒绝你,你说我们还会不会走到今天?”赵悦看我一眼,低下头,说你现在才说这个,不觉得太晚了吗?然后小嘴一瘪,又要掉眼泪。
  
  饭桌上的说辞都是准备好的,不知道在心里排演多少遍了。赵悦听不得别人伤感,看泰坦尼克时,别人还没有什么反应呢,她就已经哭得快断气了。这也是我今晚的主攻方向:怎么煽情怎么来。我喝了一口啤酒,温柔地注视着她,心却在慢慢变冷、变硬,坚如铁石。
  
  我说我这次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可能连你和杨涛的婚礼都不能参加了。赵悦还在跟我装象,说我和杨涛还只是一般朋友,谁说我一定要嫁他了?我在心里日了一遍我的前丈母娘,脸上却装出高兴的样子,“这么说我还有机会?”她说你都要去上海了,哪还顾得上我?
  进入正题了。我酝酿了半天感情,悲伤地看着她,说:“我一生都会等你,不管在哪里,不管你有没有结婚,我会一直等你,我会用一生来改正一个错误。”语调庄重肃穆,象追悼会发言人,赵悦的眼圈慢慢变红。
  
  甜言蜜语是我的强项,也是我泡妞百战百胜的法宝。高中时追校花成娇,竞争对手中有许多比我高、比我帅、比我有钱的,但最后还是被我搞到了手,我第一次把成娇剥光时,技法还很生疏,她一边指导一边喟然长叹:“老子就是被你两张不怕肉麻的嘴皮子骗了。”说起来赵悦比成娇更浅薄,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对谁的感情更深一些,要打动她并不困难,何况,我的心微微地疼了一下,我那么熟悉她。
  
  餐厅很守时,七点半,准时放起张艾嘉《爱的代价》:“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象朵永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 这首歌是我们的保留节目,94年元旦晚会,我一身黑色西装,赵悦白衣红裙,我们牵手对唱,脉脉含情,博得了满场彩声。赵悦一听是这首歌,嘴唇就有点哆嗦,我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唱:“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悄悄握住她的手,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你再唱这首歌,说没说完,赵悦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筷子落出去好远。
  
  我摇头叹气,说我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把你弄丢了。你把最好的几年都给了我,可是我却辜负了你,连衣服都没给你买过几件。赵悦一下子扑到我身边,抱着我的胳膊就开始哏喽哏喽地哭。旁边的人纷纷看过来,我把赵悦的头埋进怀里,对他们微笑挥手。
  
  吃完饭赵悦泪还没干,我有点心软了,问她:“你说我们还能不能复合,象从前一样恩爱?”赵悦说我现在还是没法忘掉那天的场面,你太伤我的心了啊!我在心里阴森森地笑了一声,想贱货,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
  
  按照事先设计好的议程,我要向赵悦申请共渡良宵,理由之一是我即将离开,这可能是我们在茫茫人世的最后一夜;理由之二是纪念我们定情七周年,1994年8月17日,我们在小树林里第一次拥抱亲吻,互诉衷情,那天的月亮很好,照得她光洁如玉,我说:“我的赵悦真是美若天仙啊。”她害羞地倒在我的怀里。每年的这一天,我们都会在月亮下搞个庆典,赵悦说它比结婚纪念日更重要。因为结婚只是个形式,而我们的爱情,“不仅仅是形式。”今天是8月15号,到后天就整整七年了,2555个日日夜夜啊,日他妈的,我都忍不住哭起来。赵悦开始还假装正经,不大情愿的样子,看见我的眼泪和车窗前的购房合同,挣扎了一下就再也没说什么。
  
  金海湾酒店是我们公司的指定接待酒店,一切都已经安排得妥妥当当。进房后我把她的头发解开,象往常一样轻轻抚摸。赵悦依偎在我怀里,好象还有点不好意思。衣服脱光后,我亲了她一下,说我有几个月都没亲过你了,赵悦的眼里马上就涌出泪花,不胜幽怨地望着我。这个表情唤醒了我许多的回忆:大三那年寒假,我送她上火车,她哭着向我挥手;我毕业时她去车站送我,抱着我的脖子号啕大哭;离婚那天我从家里离开,她给我扶正领带,让我多多保重……
  
  我突然想放弃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反复地说:谁都会犯错,原谅她吧。我仰面向天,用力地眨巴眼睛,把眼泪生生憋回去,然后一本正经地问她:“你能告诉我你跟杨涛的事吗?”她翻过身去,说你再说这个,我就回去了,“我们真的是清清白白,什么事都没有―――你以为每个人都象你啊?”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象被泼了一头冰水,两眼死死地盯着她的身体。过了半天,我长出一口气,说是我不对,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这个,然后一把将她拖了回来。
  
  还记得年少时的梦吗,像朵永远不凋零的花,陪我经过那风吹雨打, 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那些为爱所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永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外面传来敲门声,赵悦警觉地推我一把,说外面有人。我拍拍她的脸,说没事,怕什么,有我呢。她不放心,说你还是去看看吧,我们现在又不是夫妻了。我笑着说好吧好吧,我一切都听你的。赵悦妩媚地笑了笑,我对她飞了个媚眼,提着裤子走过去,把门打开,看见杨涛穿一件红色T恤衫,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系皮带一边说:“进去吧,你女朋友正光着屁股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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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楼#
发布于:2003-12-17 13:48
(二十七)
  每到秋天,我的手掌就会蜕一层皮。西医说是缺乏维生素,中医说因为我血热,赵悦说,你前生一定是条蛇。

   2001年成都的秋天跟往常没有任何分别,黄叶满地,风沙迷眼,每个夜晚都会有人死去,守灵的人围着尸体打麻将,脸上嬉笑颜开;婴儿在产房里出生,脐带剪断,从此注定了他们的一生。李良说你信吗,其实生命只不过是上帝跟我们开的一个玩笑。

  走出金海湾的大门,我一直在笑。前台小姐跟我打招呼,我优雅的鞠了半躬,对她说“谢谢”,谢谢她帮我打的那个电话,那是这出戏中的一个关键。赵悦这次该脸红了吧,不知道杨涛会不会继续在她身上抚摸我的指纹。锅灶都是热的,赵悦应该不介意多炒一个菜,我亲爱的同靴杨涛,相信他也不会嫌弃剩饭。只可惜我预交的那300多块钱房费了,我想,明天一定要记着来拿发票。

  两清了,我们互不相欠,我对着天空甩了甩手。那个叫赵悦的女人,今夜将在我的帐本上一笔勾销。我们用整整七年的时间证明了一个真理:爱情不过是性冲动的副产品。或者说,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所谓的爱情,欺骗和背叛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一辆的士嘎的一声在我旁边停下,司机探头出来怒骂:“日XXXX!瓜娃子会不会开车?!”我满面堆笑,连声说对不起,他怒气不止,嘟嘟囔囔地骂着走远了。我笑得几乎把方向盘撅下来,心想,瞧,这就是饶恕的后果。如果我下去劈头盖脸给他两拳,龟儿子一定连个屁都不敢放。

  喝多了,膀胱憋胀。我在二环路边停了车,拉开裤门就开始给草地施肥。昏暗的路灯下,这片草看上去萎靡不堪,象渐近中年的我。有了我灌溉的氮磷钾,它们明年应该长得更茂盛吧。一辆外地的中巴呼啸而过,几张脸贴在窗上,面无表情地望着我滔滔放水。正在畅快处,背后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很不象话哦,站在马路上撒尿。”我满面羞愧,急急忙忙收起做案工具,回头看见一条人影慢慢走近。

  我相信,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正人君子。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见合适的人,谁都会放纵自己,面对安全的诱惑,我不相信会有人比阳萎和石女更坚强。赵悦以前反对过这个观点,我一句话就把她逼到墙角:“如果你和古天乐单独在一个房间里,他来勾引你,你会不会接受?”古天乐是她的偶像。赵悦想了半天,避而不答,只说那种情况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出现。我笑笑,没再说什么,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坚贞爱情。

  说话的人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姑娘,脸涂得象个烧饼,吊带裙露脐衫,一看就是流动作案的家禽。我白她一眼,转身要上车,被她一把拉住,“帅哥,照顾一下生意嘛,100元就行。”我刚想让她滚,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她:“用嘴吗?”她鄙夷地看了看我刚施下的肥,吐了一口唾沫,说用嘴就要五百。我哼了一声,砰的一声关上门,发动车子就要走。那姑娘急了,扑到窗边连续地报价:“400!300!…”

  周卫东总是嘲笑我不懂享受,说女人两张嘴,下面的要吃,上面的也不能闲着,还要进行常识普及,解释什么叫“莱温丝基之吻”,有一次喝茶,他还说他想在肖家河开一家发廊,名字就叫白宫之吻。回家跟赵悦说起这事,她喃喃的骂个不休,说周卫东真是个畜生,太侮辱人了。我为了表明革命立场,也立刻与周卫东划清了界限,说就是就是,恩爱夫妻还没什么,不认不识的,真是太拿人不当人了。赵悦白我一眼,说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鬼主意,“你休想!”我当时感觉自己象一只被夹板夹住的耗子。

  外面不时有车辆开过,灯光越去越远,在夜幕中消于无形,夜市散了,小贩们推着锅碗瓢盆,苦丧着脸地回到亲人面前。每个夜行人都会怀想一盏灯火,而这个时候,还有谁在等我、想念我吗?
  那姑娘还在练吐纳功夫,长发飘散在我的腰间。当坚硬的渐渐消融,世界戛然一声断裂,记忆中的那些细节又象泉水一样汹涌奔流:

  96年秋天,在峨眉山的金顶上,我把外衣全裹在赵悦身上,她还是不停地发抖,对我说:“20年之后,我们再来一次……谁都不许反悔!”我说到那时你都成黄脸婆了,不干,我要带年轻漂亮的小蜜来。几乎被她打得吐血身亡。

  98年从东北回来,赵悦和她妈在火车站抱头痛哭。丈母娘拉着我的手,哀求一般地说:“陈重,赵悦从小到大没过几天好日子,你可一定要疼她啊!”赵悦哭得站不直腰,我搂着她的肩膀郑重承诺:“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火车过了山海关,赵悦问我:“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一边吃火腿肠一边含含糊糊地回答:“我要骗你,你就是小狗。”她没听出我话里的玄机,笑得跟花儿一样。

  那姑娘走后,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那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生活在这个坟墓一般的城市里,谁为我的青春作证?李良说,你可以为很多人活着,但只能为一个人死。而在这个夜里,我活着是为了谁?我又可以为谁而死?

  一辆救护车呼啸着从身边驶过,警报声尖利刺耳,象根针一样扎在我心里,我突然抖了一下,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眼前出现了赵悦血肉模糊的身影。我忙不迭地提上裤子,扑到前座上发动起车子,用力地扳过方向盘,紧踩着油门往回疾驶,车门擦过路边的绿化树,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

  赵悦的前男朋友叫任丽华,一个分不清公母的名字。小树林事件之后,赵悦一直都讳避谈他,任我施出千般花招万般诡计,她始终牙关紧锁,打死也不肯透露他们交往的细节。有一次因为这事,我们吵得很厉害,我一时没压住火气,泼口大骂:“贱货!你就是看任丽华鸡巴不行才找上我!”她急怒欲狂,象疯了一样冲进厨房,抓起菜刀上下挥舞,声称要劈了我。被我缴了械之后仍然乱踢乱咬,泪流满面地发表预言:“陈重,你亏了良心,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有些事我永远都没机会知道了。学校里传说赵悦曾因为那天晚上的事自杀过,我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她矢口否认,再问下去她就要翻脸。去年圣诞前夜,我们温存过后,她把脸贴在我的胸脯上,有意无意地说:“我这辈子再不会为别人自杀了,要死就死在你面前。”话没说完,圣诞的钟声敲响,楼下的酒吧里传出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金海湾酒店308房间。那扇门依然虚掩,我抓住门把手,感觉心跳得厉害,静了大概有两秒种,我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有时候,一间屋子会因为多了一个人而变得拥挤,有时候,一间屋子会因为少了一个人而变得空空荡荡。308房间静悄悄的,电视里的人物彩衣翩翩,表情生动,就是没有声音,所有的灯都开着,床单胡乱地堆在床头,我用过的那张擦鞋纸挂在垃圾筐沿,擦过鞋的那面污秽肮脏,没擦过的那面光洁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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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楼#
发布于:2003-12-17 13:48
(二十八)

  老板面试过我之后,再也没有了下文。董胖子还在安安稳稳地作他的总经理,肚子高挺屁股猛撅,说话的调门一天比一天高,喷出的唾沫能淹死活人,反动气焰十分嚣张。周卫东总结了三句他最爱说的话,分别是:1、那你就错了!2、我的字不是随便签的;3、你可以不同意,但不能不服从;说完后学着董胖子的样子腆肚而行,问我:“陈重,你――敢不服么?”我拍着桌子大笑,说牛逼牛逼,太与时俱进了。

  这两个月不太好过,董某无视总公司的批示,让会计每月扣我五千,又遇上销售淡季,每月发到手的还不到3000块,要不是还有点老本撑着,我早就宣告破产了。上周末在滨江饭店看见杰尼亚西装打折,最便宜的一套只要4600,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放弃。我快30岁了,未来不远,应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了。

  我给人力资源中心的刘总打过一次电话,遮遮掩掩地问他,四川公司有没有什么新的安排。他一改前日的热情,冷冰冰地说先把手头的工作做好吧,不要想得太多。我心里凉了半截,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想来一定是董胖子又给我下了猛药。这厮八月底自费去了一趟上海,回来后变得异常生猛,销售部大事小事他都要插上一腿,还强硬地否决了我罢免刘三的提案,我指责刘三能力低下,说重庆老赖对他意见很大。董胖子骚哄哄地叨着烟斗学邱吉尔,说那你就错了,客户的意见不能不听,但也不能全听,用人问题我说了算,“你可以不同意,但不能不服从。”我当时很想跳上去扑打他,周卫东使了个眼色,生生把我拖开。

  重庆老赖欠我的五万块至今还没兑现,我打电话斥责他不讲信用,他跟我打哈哈,说你们任务压得那么紧,我所有的家当都投进去了,你再等等吧,等这批货出手,我亲自给你送过来。我差一点骂出声,心想你他妈上千万的身家,区区的五万都拿不出来,真把老子当瓜娃子了?这事有点不妙,这家伙是出了名的黑心,不定在打什么鬼主意呢。但好在我当时多了个心眼,所有发货回款的证据都捏在手里,就算他赖掉我的那部分,欠公司的他也逃不掉。

  公司的事让我心灰意冷。升官看来没指望了,每月五千地扣下去,要扣到2007年,恐怕台湾都解放了,我屁股上的债也没还清。跟周卫东聊起这事,他一个劲地鼓动我跳槽,说你的债务最多算民事纠纷,不用负刑事责任。这小子一直鼓吹他是中国政法大学的高材生,但毕业证破破烂烂的,十分可疑。我估计他也没安什么好心,肯定想我走了好给他腾地方。上周他拿了几张报销单进来,我一看就知道有问题,多问了两句,他立刻阴下脸,质问我:“你不也这么报的吗?”我二话没说就签了字,心想人啊,谁跟谁是真的呢?

  无论如何我都要坚持到今年年底,年终双薪加上预扣的提成奖金,大概有二万多,不算小数目了。另外十月份搞冬季订货会,销售政策由我来制订,又可以趁机捞点钱,现在走了就太可惜了。今年事事不顺,希望捱过这几个月,到明年会好一些,我妈找人给我算了一卦,说29岁是我大红大紫的年头,从政则连升N级,经商则财如潮水,就算什么都不做,走路也会踢到钱包。我听后关起门来偷偷笑了一场,笑得泪光闪闪。人生嘛,要是连希望都没有了,还活个什么劲?

  老太太还在为我那套房子揪心,坚决要求我去讨个公道。我五体投地,拱手作揖,说娘啊娘,你饶了我行不行?你就当是你儿得病花的钱不行么?她瞪我一眼没说话,气鼓鼓地跟萝卜白菜们发威去了。我想多亏我没告诉她赵悦有外遇,否则老太太肯定要去找她拼命。我妈这些年坚持练功,走梅花桩、耍螳螂拳,精通****功之外的各派绝学,一套太极剑舞得虎虎生风,相信赵悦在她面前走不了几个回合。

  我那天在西门车站一带到处乱转,把油烧光了也没找到赵悦和杨涛的尸体。回金海湾问了一下,前台小姐说看见一男一女走了出去,表情没注意,女的低着头,男的好象手脚不太老实,又搂又抱的,大是有伤风化。我听得心里象长了草,闷闷不乐地掐灭烟头,回到车上对准自己的脑门乓地一拳,金光闪耀时我想:我他XX的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

  他们结婚时给王大头和李良都发了帖子。
王大头向我表忠心,说打死我他也不会去,“有那闲钱还不如拿来擦屁股。”李良认为王大头的作法可能会导致肛门铅含量过高,征询我了的意见后,他以陈重观察员的身份前往道贺,还送了个600元的红包。

  据说婚礼很隆重,贺客满堂,还请了成都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据说赵悦的婚纱很漂亮,憨态可掬,笑得象花儿一样。据说她替杨涛挡了不少酒,有人开玩笑,说你是不是怕他喝醉了不能洞房,赵悦把头靠在杨涛肩膀上,笑眯眯地说“当然”。李良说我看不下去了,走的时候没有人理我,“说实话,我们都看走眼了,赵悦其实比你坚强。”

  那天我在内江。
  两瓶剑南春喝光,我渐渐高兴起来,天花板晃晃悠悠的,世界斑斓可爱,王宇的脸忽远忽近,嘴唇张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忽然哈哈大笑,拍得桌子砰砰作响,所有人都扭过头来冷冷地望着我。王宇说笑你妈个球,你什么事那么高兴?我笑得眼泪直流,说我老婆今天结婚,“咱们为她…再干一杯!”他说你娃真是喝多了,满嘴驴屁。刚端起杯子,我就一屁股出溜到地上,头重重地磕在桌沿上,他急忙把来扶我,问我:“你没事吧?”我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控诉:“日XXXX,你少装好人…呜呜…谁他妈都想害我,都给老子滚…呜呜…”
内江鸿发酒楼。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街上行人纷纷驻足,指指点点地大笑。在街的另一侧,华灯如水,一对新人珠玉满头,仪态万方地登上彩车,在一片欢呼声中缓缓驶向他们幸福温暖的家。

  从内江回来的第三天,王大头神神秘秘地给我打电话,让我马上去他们局一趟。我正睡得香甜,一看表才凌晨三点钟,心下狂怒,骂了一声棰子,刚想挂机,被他一声喊住:“快来!是李良,出事了!”

  我以前问过李良,他的货是从哪里搞来的。他支支吾吾地不肯说,继续问下去,他就要翻白眼:“你问这个干什么?想去告密啊?”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从攀枝花过来的货,主要集中在两个地方交易:东面的万年场、北面的驷马桥。李良十有八九是去的驷马桥。

  我赶到的时候他正哆哆嗦嗦地蹲在墙角,脚上没穿鞋,两只手紧紧铐在背后。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嘴角还带着血,身上的衬衫撕得粉碎,露出苍白干瘦的胸膛。一看见我,他飞快地扭过脸去,肩膀一耸一耸的,我看了很心疼,解下外衣给他披上,搂着他的肩膀说李良不用怕,我和大头都在这里,一定保你没事。

  大头说李良纯属倒霉,刚拿到手就被警察扑倒在地,他可能是昏头了,挣扎的时候死死地抓住人家的老二不放,那个警察脸都绿了,现在还躺在隔壁叫唤。王大头说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李良今晚不知道要挨多少打。我问他该怎么办,他搓了搓手指头,说还能怎么办,花钱呗,“今晚一定要把人弄出去,一过了夜就麻烦了。”我问要多少,他伸出肥厚的手掌比划了一下。我倒吸了一口气,说要那么多?他神色严峻,说50万还不一定够,你知道李良手里的货有多少?――“100多克!至少判10年!”我说这么晚了,到哪儿搞这么多钱去?他探头出去看了看,关上门,低声说钱可以缓两天再给,我已经给经办人员说好了,只要李良写个条子就行。我看着他崭新的警服,心里感觉不大对头,半天没说话,一面抽烟一面斜着眼看他。大头急了,指天发誓,“我他妈要是吃李良一分钱,我就是狗娘养的!”

  大二下学期,老大和王大头为了30元赌债大打出手,王大头举着拖把,老大挥舞着凳子,两个都是重量级的选手,翻翻滚滚地厮杀了一分钟,整间宿舍都差点塌掉,我的脸盆、饭盒、镜子、书架全在那一役中损失殆尽。武斗过后继之以文斗,两位选手隔着桌子怒骂不止,王大头说欠债不还就是驴日的,老大急怒欲狂,凌空飞腿数次,声称要立取王大头性命,我和陈超死死抱住,估计胳膊都拉长了几公分。老大挣了半天挣不脱,恨恨地骂道:“XXXX妈!一分钱你都看得比你爹还大!”

  把李良背上三楼,我累得直喘粗气,一进门就瘫在沙发上起不来了。在公安局没看清楚,回来后才发现李良伤得不轻,腿上全是血,手腕肿起多高,还不住声地咳嗽。我翻箱倒柜地找出点红花油,一面帮他擦一面讲我心中的疑点,“1、经办人员我一个都没见到,钱的事全是他一个人说的;2、他平时从来不穿警服,为什么今天晚上穿得那么整齐?3、他完全可以自己跟你说,为什么还要把我叫上?”李良紧皱眉头,大口大口地吸气,好象疼得很厉害。我正说得来劲,他突然一把将我推开,面朝大门,说:“进来呀大头,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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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楼#
发布于:2003-12-17 13:48
(二十九)
  那天在府南河边见识了我的腿法,大头颇为倾倒,三番五次给我打电话,我听都不听,直接挂掉。有一天他还在下班路上堵我,一脸谄媚的肥笑,恨不能管我叫爹。其实我心里明白,朋友啊兄弟啊友谊啊,都是他XX的胡扯,指望靠着我吃钱才是真的。对于李良这事,我不太相信是他故意设的局,但站在岸边打打落水狗,顺路阴李良一把,黑他点钱倒是大有可能。警察真是毁人的职业,好好的一个人进去,不出两年就会变得又阴又毒,见了亲爹都要咬一口。我高中有个八拜之交叫刘春鹏,当年跟我一起偷过菜市场的西瓜,一起扎过班主任的车胎,第一年高考落榜,我们在合江亭相顾无言,长太息而掩鼻涕,哀老天之瞎眼,说到最后,我俩抱头痛哭,象两块粘在一起的破玻璃。他高中毕业后一直火车站附近当民警,几年下来,变得异常凶恶,对谁都六亲不认。前些日子有朋友开车在北站撞倒了几块栏杆,被他逮到,声称要吊销驾照。朋友找到我帮着说情,刘春鹏当着我面说好好好,“哥子的事就是我的事”,但一转过脸去,该罚款照样罚款,该扣分照样扣分,让我结结实实地丢了个大人。我还亲眼见过他把一个外地民工打得满脸是血,跪在地上苦苦求饶,就因为人家不小心踩了他一下。打完之后他还不解气,一脚把民工的包裹踢飞,一只印有“为人民服务”的茶缸当地掉出来,在崎岖不平的城市里翻滚鸣响。

  我说你可以相信王大头,但不应该随便相信一个警察。李良说钱都给出去了,想那些还有什么用?我心里窝着一口气,嘟嘟囔囔地诋毁公安部队的声誉,说他们是戴国徽的禽兽。李良深深地看我半天,叹了一口气,说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吗?――“该当真的你不当真,该糊涂的你又不糊涂。”

  那天大头的脸色很不好看,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瞪我。我想他一定听见我说的话了,脸不由自主地红起来,手足无措,坐立不安,场面十分尴尬。正想解释两句,李良突然发作起来,跟头把式地冲进卧室,到处翻腾,发出惊人的响声。我和大头急忙跑过去,看见他把所有的箱子、柜子、抽屉都翻了个底朝天,嘴里咻咻有声,大头说你找什么,不要急,我和陈重帮你找。李良头也不抬地说:“我记得还有一包,我还有一包,还有一包!”声音嘶哑刺耳,象一只在荒原上的嚎叫的狼。

  可能是李良的记忆出了问题,我们把整间房子翻了个地朝天,也没找到他说的那一包。李良发作得越发厉害,拿着空针头就要往胳膊上戳,我和王大头同时扑上去拉他的手,等到针管夺下来,我们俩都出了一身汗。李良象中了紧箍咒的孙猴子,在地上不停地滚翻爬行,蛆一般扭曲着身子,作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奇形怪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心里又吃惊又难受,还怕他心脏病发作,就这么死了。王大头跟他搏斗了半天,气喘吁吁地对我下命令:“去!找绳子把他绑起来!”我刚要转身,被李良一把拖住,他可怜巴巴抱着我的腿,说陈重求求你,你出去给我弄一点吧弄一点吧。我费力地掰开他的手,纵身跳出圈外,李良在我身后砰的一声倒下,脸上糊满了鼻涕和眼泪,嘴唇乌青,瞳孔放大,象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几乎是被我们扛下楼的,那时天还没亮,整个城市空空荡荡,几个彻夜未睡的人轻轻飘过,脸上带着鬼魂的表情。把李良塞上车时他大叫了一声:“啊―――”,声间尖利如刀,让我心惊胆颤,脑后一撮头发不由自主地竖起来,在成都初秋的风里瑟瑟发抖。

  作完15天的强制戒毒疗程,李良胖了一些,脸上贼肉横生。出院那天他表情有点古怪,似笑不笑的,象高兴又象是失望,腮上的肉鼓鼓地跳,我想可能是刚戒完毒,生理上还不适应吧。回家前,我们到梁家巷吃了点东西,李良象个机器人一样张嘴闭嘴,面无表情地嚼着饭粒,一句话都不说。我受不了了,打拱作揖的求他:“哥子,你整出点响声来好不好?你这个样子很吓人哦。”他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水煮肉片,若有所思的告诉我:“操,还是咱们校门口那家饭馆的菜好吃。”

  第二天他就失踪了,我一遍遍地打他的手机,就是没人接,把他家的门都快敲破了,也没听见回应。我心里无端地害怕起来,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给叶梅打电话,她冷冰冰的问我什么事,我说你回家看看吧,“李良可能…可能自杀了。”

  李良一直把海子当成自己的偶像,那也是个神经诗人,1989年在山海关卧轨自杀。李良自称读完了海子的所有诗篇,并得出结论,说海子是死亡成就的英雄,所有苟活者在他面前都应该惭愧。这个理论后来被无限放大,终于成了李良的人生信条。大三下学期,文学社开创作笔会,装模作样地研究中国文学的未来走向,一群自命高尚的傻逼青年激动得鼻血狂喷。快散会时,李良突然问我:“陈重,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一群才子才女都瞪着我,我想了半天,说为了幸福吧。李良腾地站起来,一边绕场疾走,一边大声驳斥我的观点:“错!生活,生活只有一个目的!”
那是1994年,李良21岁,他那天穿一件红条纹的T恤衫,在校外小摊上买的,5块钱。关于生活的目的,他最终没有说,但我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死亡。

  我的幸福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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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楼#
发布于:2003-12-17 13:49
(三十)

  我们公司的出差分为两种:出瘦差和出肥差,瘦差是指没什么油水的那种,因为差旅费标准很低,吃住行加起来,一天才一百元,谁出去都得赔钱;肥差就不同了,有机会捞钱,随便伸伸手就是几千块。肥差谁都想去,抢得打破头,瘦差拿鞭子赶都赶不动。周卫东他们巴结我,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这个:我有权安排他们出差。我上次去重庆,属于肥瘦难言的第三类,效果因人而异。刘三去赔了一百多块钱,还挨了一耳光,换了我,大吃大喝外加老赖的小情人,最后还有5万块的油水。不过说起这事我就生气,该死的老赖只给公司汇了15万,答应给我的5万块至今也未兑现,我打算开完这次订货会,第一时间到重庆催债去,再托人弄个起诉书带上,他要敢黑我,我就让他把28万全吐出来。

  订货会是典型的肥差。公司给我们1%的机动费用,可以根据现场情况灵活安排。“灵活安排”是一个很微妙的词,大家都心照不宣,闷声大发财,董胖子也放下假仁假义的臭面孔,哭着喊着要去重庆,他先人的,还不是为了那点回扣?我不算贪心,这1%我只要三成,也就是说,只要订出去300万的货,我就有9000元的赚头,善后问题也很简单,找一大堆住宿用餐发票回去报销就行了,客户肯定帮着你圆谎,绝不会有后顾之忧。

  我负责达川、南充、内江、自贡一线,转了一圈回来,皮包里多了一万多块,达川的曾江是今年新开发的客户,特别客气,临走时送我一个好大的包裹,里面有一条中华、两瓶五粮液,还有一大堆灯影牛肉。他这次赚了不下15万,笑得鼻梁都塌了。我上了火车也挺美,坐在车窗边,笑眯眯地跟下铺两个姑娘搭讪,那两个肯定是猛踩时代脚尖的新新人类,一个穿得象筛子网,另一个穿得象艺术大师的画布。我先是恭维她们长得乖,接着再夸她们身材棒,两个人都笑,说算你聪明,没表扬我们有气质,否则就请你吃桔子皮。详细地审问了一下,原来是成都大学的应届毕业生,正在为工作的事犯愁呢。我牛逼哄哄地说到我公司来吧,我缺两个女秘书。她们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自己是泛太平洋汗脚集国的独立董事,兼任中华臭豆腐公司的CEO,那两个都笑,说不去不去,你自己臭就行了,别把我们也搞臭了。这个“搞”字说得我邪念顿起,歪着嘴打量她们,高一点的那个穿条短裙,还架着二郎腿,隐隐约约露出黑色的三角裤,看得我心旌摇荡,口水直流。

  这次出来,我一直都没找女人。在达川的最后一晚,我躺在床上翻来复去地睡不着,把电视节目从头翻到尾,从尾翻到头,看了一脑袋广告。饮料听着象王母尿,滋阴壮阳,补气提神;西药被吹成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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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楼#
发布于:2003-12-17 13:49
三十一
  
   董胖子从重庆出差回来后愈发精神,天天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副哈儿的模样。刘三这些日子也开始梗着脖子走路,头发用摩丝打得光亮。公司要新设立一个部门,据说准备提刘三这个龟儿子做新部门的负责人,看来刘三口吃董胖子到这会儿也已经有点起色了。为什么老子拼死拼活血战沙场为公司拿下这么多定单,到头来却还不如这两个成天只在公司咂咂嘴巴的哼哈二将?这种想法让我很是郁闷了一段时间。
  
   再过一个月才是年底,但伊藤洋华堂里早已挤满了疯狂抢购的人,成都绝对是个热爱消费的城市,各大卖场里每天都人山人海的,营业员热情的喊着“这边来这边选”。感情这东西也能这边来这边选吗?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理想是可以打折的,生活就象一个巨大的卖场,大家都给自己标上不等的售价,也有几个固执的标上了“非卖品”,但是最后还是都贱卖了。 有时回想起年少时的理想,感觉是那么可笑。
  
   快下班的时候接到陈超的电话,广州打来的,这厮自从进了猎头公司后就频繁的电话骚扰我,说是广州的朋友开了一个汽车销售公司,希望我能去做副总,提到的年薪够董胖子瞪破眼珠的。我回答说再考虑考虑,其实我心里已经打好了注意,等过完年马上杀将过去。
  
   火车上遇见的高个子姑娘也来了个电话,约我去她那里玩,我吱吱呜呜地说这几天感冒了,电话那边传来姑娘的笑声,说那臭总过来我做红苕稀饭给你吃叁。日他先人,要是早些日子,我一定准时赴约,别说吃稀饭,连人我也一起吃了。但是这些日子不知道怎么了,牙还好,但胃口不好,吃嘛嘛不香的。
  
   赵悦还是没再联系我,倒是叶梅找过我一次,她心情也不好,于是陪她去了人民公园附近的兰贵坊,喝了很多酒以后送她回家,这一次什么也没有发生。我对叶梅好象并没有什么感觉,尤其在离了婚以后,要说有也仅仅是生理上的感觉。
  
   谁让我真正动过情呢?上帝说了,要让一个人死,就先让他疯狂,要让一个人疯狂,就先让他动感情。
  
   我对自己说陈重你真是个瓜娃子,咋个会有真的爱情呢?但是98年以前的赵悦就像从我们手指间流走的那种叫作岁月的东西一样,时常还会涌上心头。记得那次在猛追湾游乐园和赵悦一起坐摩天轮,启动的时候赵悦紧紧的抱着我说,要是上去后忽然停电怎么办?我亲了她一下说,最好能停久一点时间,可以体验一下高空作战的滋味。
  
   现在我的生活就好象忽然停电的摩天轮,一下子悬在了半空中。
  
   到了下半夜我还无法入睡,于是起来开了一瓶啤酒看电视,基本上所有的频道都已经脸色漆黑地和我说“晚安”了,剩下的几个在放着老久的片子,对白和剧情发展让人发笑。无聊中关了电视坐在黑暗中,想着应该怎样答应陈超去广州当副总的事。
  
   这时候,我听见手机响了。
  
   拿起手机,那头却半天没有声音,号码是陌生的,我喂了两声,恨恨地掐了线。以前我也曾半夜打电话骚扰过人,大三那年心血来潮写了入党申请,被系辅导员无情否决,说是陈重同学从外表看似乎生活作风不好。外表和生活作风有什么关系?火热的心挨了一盆凉水,于是和大头他们喝到凌晨3点时,捏着嗓子打了个电话给辅导员说,“快起床撒尿,小心尿床”。赵悦在旁边听了笑得前仰后翻的,说陈重你就是喜欢恶作剧整人。
  
   李良也这么说过我,喜欢耍些小聪明,但是他补充说,在这个社会混光有小聪明是不行的。这话现在看来很对,董胖子绝对没我这智商,但是爬升得比我快。
  
   在漆黑里坐久了,心里空荡荡的。开了CD听碟子,朴树在咿咿呀呀地唱着......
  
   我梦到一个孩子
   在路边的花园哭泣
   昨天飞走了心爱的气球
   你可曾找到 请告诉我
   那只气球
   飞到遥远的那座山后
   老爷爷把它系在屋顶上
   等着爸爸他带你去寻找
   有一天爸爸走累了
   就丢失在深深的陌生山谷
   像那只气球
   再也找不到
   这是个旅途
   一个叫做命运的旅途
   我们偶然相遇
   然后离去
   在这条永远不归的路
   我们路过高山
   我们路过湖泊
   我们路过森林
   路过沙漠
   路过人们的城堡和花园
   路过幸福
   我们路过痛苦
   路过一个女人的温暖和眼泪
   路过生命中漫无止境的寒冷和孤独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10点了。我决定请假去峨眉山耍几天,这一段该忙的都忙完了,我干吗还每天去公司看董胖子和刘三那两张球脸。李良从北京回来后一直待在峨眉山,说是要做俗家弟子。其实李良是我们几个里面最有慧根的,经常冷不防地冒几句话出来向我们阐述人生的苍白。大学时有一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李良在上铺呈打坐状,黑暗中,显得神秘而恐怖。
  
   冬季的峨眉山异常肃静,拨了几次李良的手机都无法接通。于是一个人去了万年寺,96年来峨眉耍的时候,特地和赵悦在万年寺前相拥合影。前天晚上翻相册,看到那张照片,上面的两个人嫩眉嫩眼的,看上去特别的可笑。万年寺没什么变化,那头被人摸得油光滑亮的石象依然憨态可掬的面对着众生,96年的赵悦红着脸在这里对我说,爱你一万年。
  
   见到李良的时候,他正坐在茶馆喝茶。没有什么谁对谁错,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所谓烦恼,都是自找的。李良端起盖碗茶,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接着说道,想知道赵悦那件事的原委吗?她那次婚礼后有天傍晚找我谈过一次,在老树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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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楼#
发布于:2003-12-17 13:49
三十二
  
  原来很想,这会儿不想了,这个时候了,晓得了也没啥子意思,我面无表情的回答。李良有些惊讶我的回答,说了句女人是需要多花些时间来陪的就不再吭声。我喝了口茶,想起《卧虎藏龙》里周润发喝茶的时候和杨紫琼说,“把手握紧,里面什么都没有,把手松开,就拥有了一切。”,周大侠只说对了前半句,因为当我把手松开的时候,我依旧一无所有。
  
  沉默了半天,李良说人生有些东西是必须经历的,他准备再过些日子再回成都,也许会更久一些,一直到明年梨花开时,峨眉山挺好的,安静,山气很足,末了他说他准备闲时写一篇小说,叙述自己的前半生。你可能会以男二号的姿态出现,李良看着我的眼睛慢悠悠的说。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和李良、大头他们坐在小关庙热气腾腾地吃着羊肉。成都人冬至的习惯是吃羊肉,老妈说这一天喝了羊汤,整个冬天都不怕冷,报上说,每年冬至成都人至少吃掉上万只羊。那天喝着浓汤,李良用暖洋洋的语调说,明年开始准备用两年的时间进军千万行列,陈重你娃也得争取早日坐上总经理的位置,王大头只顾闷着头猛吃羊肉,嘴里似乎嘟嘟喃喃地说什么那日后兄弟就仰仗你们二位了。今年的今天,李良和我静静地坐在峨眉山的茶馆里喝茶,苍凉横生,王大头此刻可能正油光满面地和其他型号的李良或陈重在吃着羊肉,仰仗啥子啊,这年头仰仗的只是钱。
  
  回到成都,心情好了许多。陈超又打电话来说哥子要快点决定哦,人家可是诚心诚意的,到了广州车和房子都不用你娃考虑了,公司有安排。想起99年陈超那会正和别人一起干着贩售盗版光盘的钻营,我们去广州找他玩,一群人四处瞎逛时经过一个地方陈超忽然指着一间普通的建筑说,前天我刚从这里头出来的,那间建筑是一派出所所在,陈超在那里待了15天,于是众人在那个派出所门口合影留念,在镜头前咧开笑容一齐亮出“V”字手势张嘴喊――“耶――”。物换星移几年过去,这厮居然混进猎头公司做起了人贩子生意。“我现在的工作和卖盗版光盘还是有相通之处的,就是只搞进口大片或者A片,普普通通的碟子是会砸手里亏本的…”,陈超在电话这样说到。
  
  我旁敲侧击的问清了广州公司的基本情况,假装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陈超没什么意外的话基本上春节后我就过去。我答应陈超有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已经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更何况成都的冬天我一点也不喜欢,连续几个星期不出太阳,天是灰色的,没有任何变化,整个城市阴冷而悲观。成都人性格里的阴柔和没脾气,肯定是这种日子培育的。在冬天离开成都是让人心情愉快的。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春节前我和老板来成都和你签约,陈超满意的挂了电话。
  
  陈超是守约的人,这个我是了解的。每个人都有他的缺点和优点,陈超的优点是守约,这在现在尤为可贵。大三那年他第一次开始绕粉子也就是北京话“泡妞”时,那个北京小姑娘哄他说晚上10点在礼堂门口不见不散,结果他一直等到脚软,12点时分佳人才娇怨地打了个传呼,盈盈地说是室友一定要拉了一起去看演唱会今天只能爽约了。回宿舍后陈超脸依旧笑得象朵花,一点没生气的样子。后半夜宿舍夜谈会上我教导他,泡妞靠的就是一个狠字,陈超笑着回答,错了,泡妞靠的是一个绵字。
  
  晚上打开电视意外的看见了王大头久违的笑脸,他们所被评为年度先进集体,这厮作为代表上台领奖,象鸡吧一样一本正经的挤着个笑脸,一手拿着锦旗,另一只手紧紧拽着装着人民币的红包。昨些天路上偶遇王大头,提着两瓶水井坊好象要去见谁,和我打了几句哈哈就匆匆忙忙走了,没有什么笑,看来我确实没人民币有人缘。
  
  妈和老汉知道了我要去广州的事,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说兔娃儿你也不小了,该稳下心来做事了,别再使驴球脾气了。
  
  闷得慌出门透气,在岷山饭店前的树阴里,我看见一个女孩在抽泣一个男孩扳住她的肩在耳语。忽然想起,那些日子赵悦抽泣的时候,我是否也曾象眼前这个男孩一样在安慰她?那些日子我到底在哪里?
  
  玉林的酒吧街,一个歌手抱着吉他弹唱,听起来感觉遥远
  
  开始的开始 是我们唱歌
   最后的最后 是我们在走
   最亲爱的你 象是梦中的风景
   说梦醒后你会去 我相信
  
   不忧愁的脸 是我的少年
   不苍遑的眼 等岁月改变
   最熟悉你我的街 已是人去夕阳斜
   人和人互相在街边 道再见
  
   你说你青春无悔包括对我的爱恋
   你说岁月会改变相许终生的誓言
   你说亲爱的道声再见 转过年轻的脸
   含笑的带泪的不变的眼
  
  真的决定要离开成都了,心里忽然又生出许多怀念。叫了一辆耙耳朵,上了车后车夫问,去哪里?我说绕成都一圈。车夫陪着笑,哥子说着耍的吧。真的,500块钱。耙耳朵听了沉下脸来说不拉了,神经病。我下了车认真地纠正他,是精神病,不是神经病。
  
  半夜的时候手机又响起,我喂了两声骂了一句哪个耍老子索准备断线,那头终于有人开腔了,是赵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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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楼#
发布于:2003-12-17 13:50
三十三
  
  我想是我的听力系统出现了幻觉,打电话来的是叶梅。可能因为她开口说的第一句是“我好烦”而不是“老子好烦”,所以我一时间没想到是她。其实这只是我的一个借口,真实的原因或许是因为接电话前我的思想恰好游历到了刚毕业时的那阵时光。那时候我和赵悦不在一个城市,兜里也都没几个钱,只能在每个周末晚上上演成都夜未眠,时间档一般是在00:00以后,电信的九州热线时间,长途话费打折。赵悦那时候总喜欢说,再5分钟,于是时间又半小时半小时的悄悄过去,李良取笑我们是两头杀不死的绵羊。
  
  接这个手机之前我的记忆正播放到赵悦来成都之前的那个深夜,赵悦在电话里说我过去了你那张单人床能睡下我们俩吗?要不明儿一早去买一张大床回来吧。我把桌子上油条情人忘了带走的唇膏扔进垃圾篓然后歪笑一下,“没事,大不了我们叠着睡。”电话那边是“扑哧”一声。
  
  在做啥子哦?咋半天不开腔的?叶梅在那头问。
  
  么得啥子,我在手淫。
  
  ……,那边的手机挂断了。
  
  定了定神,坐到桌前准备起草辞职报告,陈超说春节前广州老板会来成都和我面谈,我准备等最终情况明确后马上递交辞职报告。
  
  拉开抽屉找纸。翻了半天甚至找到了一片杜蕾斯但是就是没有找到纸。要关上的时候忽然从抽屉角滚出一团揉皱的纸,打开一看,上面横七竖八的涂了很多字,其中有四个字特别的大――“他不爱我”,是赵悦的字。有段日子赵悦经常在家里放莫文蔚的“他不爱我”,现在想想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莫文蔚的声线很特别,是听多了会起鸡皮疙瘩的那种,我听烦了就故意说,这是哪个锤子的歌哦?赵悦白了我一眼说,反正不是你的锤子的歌。
  
  我把纸重新揉成一团,对自己说,啥子意思嘛?他是谁?他不爱我,他爱谁?谁不爱谁?谁爱谁?
  
  忽然就想起罗大佑的恋曲1980
  ……
  你曾经对我说
  你永远爱着我
  爱情这东西我明白
  但永远是什么?
  ……
  
  爱情这东西我或许曾经触摸过,但是我确实没有触摸过永远,每次想到这个我就浑身发凉。
  
  老大下铺的魏子在大二的时候忽然发情,大举进攻企图绕一个自考班的湖南粉子,不料人家是有主的,湘妹子的现任男友得知情况后勃然大怒。有一天哲学课刚下课,外面就有人叫魏子的名字,魏子不明情况屁颠屁颠应声而出后只见一群湖南人抗起魏子直奔教学楼后面的小水池,我们跟过去的时候魏子正尴尬的站在一米多深的水池中,打湿的脸上满是迷惘。
  
  现在我也好象站在冰冷的水池中,但是我比魏子还迷惘,我不知道是谁把我扔进这池子里的。
  
  周卫东在傍晚的时分给我打了个电话,“陈哥,刘三那个龟儿子今天正式升经理了,整天指手划脚在新办公室里发出太监般的尖叫,还匝匝呼呼地起草了一份重庆地区市场发展战略书……”,说了半天后听到我这边没啥子反应,周卫东讪讪地挂了机。刘三我儿哦,锤子发展战略书啊,历史上经典的获胜战役都是实战野战加灵机应战才不会遭踩扁的。还有周卫东,虚伪啊,不就是想借老子的刀砍刘三嘛。老子都要走了,还管球这些个龟儿子。
  
  关于虚伪,我和赵悦曾经讨论过,有天下班回来后赵悦感慨的说你们男人真虚伪,我们单位的头,前天还在单位例会上讲精神文明建设,今天下午就被宣布逮捕了,罪名是贪污公款200多万和猥辱妇女达3位数,老头平时一脸正气的,还时不时上缴几万元到廉正专户上,原来还不就是一流氓加贪官啊。我听了没有直接回答,指着电视说你看,电视屏幕上一个90年代中期有名的甜歌星正在什么娱乐台做客,有观众问这么久没见你你结婚了吗,歌星甜甜一笑发出嗲声,不要和女孩子乱说话啊,人家哪有结婚呢。“是的,她没有结过婚,只是被人包了三年”,看到这里我做了个总结。赵悦看着甜歌星,一时没了语言。
  
  锤子,我在心里恨恨地喊了一声。 谁比谁虚伪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口头禅,老汉喜欢说“XXXX的”,老妈说的是“没来头”,我的是“锤子”,王大头张口闭口“日你先人”,李良的比较简单,是用鼻子往外轻轻的哼上一声。
  
  李良说人的口头禅其实代表着一个人对自己的看法。这样的解释似乎有点道理,我确实是个锤子至上主义者,常常是鸡巴指挥大脑。而李良,总是对生命充满了不屑。生命短暂而脆弱,李良用一生来叹息,我则整天吃喝玩乐,胡乱混一下就是一生。
  
  到厕所洗了把脸,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但是镜子里那张嘴却分明是在笑。
  
  终于找到了稿纸,拉开架势开始构思报告的内容。在峨眉喝茶的时候李良说起他正在着手写一篇小说。我听了后说,那你娃慢慢生吧。李良崇拜的一个文坛人士说过,写诗象做爱,写随笔象自慰,写小说象生孩子。
  
  写辞职报告就象在解小手,悉悉索索的,末了浑身一抖,快感油然而生。董胖子看到这份报告的时候一定是颠着个猪脸挽留我,其实心里早笑稀了。董胖子的挽留是假打,但是总公司的挽留是一定会有的。本来我还有个打算,就是向总公司力荐刘三这个人才,加深总公司对刘三的印象和好感。刘三这个龟儿子经过这些日子的磨练已经依稀可以看见董胖子当年的风采,别看这厮现在象条狗一样,还时不时口吃董胖子几次,假以时日,羽翼丰满,董胖子必定死于其口,对于刘三的作风我有自信。上次的订货会我特地让这两个哼哈二将同赴重庆,就是为了替日后刘三整翻董胖子时收集有利资料做的伏笔。
  
  但是从峨眉回来以后我放弃了原来的打算。李良是对的,老天自有安排,董胖子是一定会垮台的,这个其实不用我费心。那次客户请我们去眉山耍的时候我就看出了苗头,酒足饭饱后各自回房之际,那厮不顾自己的身体情况,硬是点杀了三个小姐要享齐人之福,第二天再见到他的时候只见那厮两眼发黑,目光无神但是深邃,坐在楼下大厅的沙发上手耙脚软的样子,好象一只中了药的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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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楼#
发布于:2003-12-17 13:50
三十四
  
   我不知道赵悦和李良在老树咖啡谈了些什么,但我知道赵悦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尽管平日里在别人面前她常常是喜笑颜开的样子。那次约了她一起去校门口的录象厅看“大话西游”,我一直笑岔气到最后,转头看赵悦,居然见到她幽怨的泪眼。那个时候片尾曲正好响起,夕阳武士和美女相拥城头,城墙下众看客掌声如雷,至尊宝象狗一样的走上了西天取经之路。
  
   在峨眉的茶馆我回答李良说不想知道,因为当时确实不想再谈什么关于感情的事了。“感情就象一部生猛的A片,不一定全是爽的情节,常常也会让你呕吐不已”,这个典故来自魏子。魏子有阵子经常从天桥上一些来历不明的人那里搞些“毛片”(就是A片)回来在宿舍的电脑放,我也顺便浏览。有天那厮带回来个特变态的A片,讲述一个女人和牛的故事,直把我等一帮人看得汗毛倒立。第二天中午魏子在食堂依旧点了他喜欢的牛肉,点的时候没多想,吃得时候忽然想起,结果全吐了,哎,那还看什么呀!也没得到享受。
  
   另一个“不想知道”的原因就是我惧怕真相,其实李良也曾经被真相击中命门,从此才打通任督二脉,情窦开朗。大一刚入学时,有窈窕美女叫齐妍,白衣胜雪,笑颜如花,倾到包括陈超、李良在内的一帮刚发育的傻孩子,个个把她当女神放在心里膜拜,那阵子李良还因此写了不少带有明显暗恋情节的诗。大二时隔壁宿舍的小白脸马小斌经过与各重量级选手长期苦战终于一举夺标,于是终日与女神携手共步,令陈超等羡慕不已。一日小白脸酒后得意忘形,“别看丫平时文静,在床上她比谁都疯,都可以把你给吃了…”,小白脸说话的时候笑容特别邪恶,那个夜晚我真切地看见李良的眼中有东西轰然倒塌。
  
   人啊,起初总是对真相总是充满了好奇,一旦知悉了真相,一切便索然无味。真相是什么?我的记忆是真相吗?或者记忆之外才是?
  
   除了真相,宿命也常常让我沮丧。以前赵悦喜欢问我说“如果我们不曾相遇,你会找另一个你遇见的女孩做老婆的对不对?”是的,这个问题我推算过很多次,如果那天我和王大头不赶着回宿舍看老大新搞来的A片而是继续在校外的小酒馆喝酒可能就赶不上小树林事件了,如果那天晚上那些小痞子没有发现赵悦他们,或者再退几步如果赵悦生病那天我没把豆腐西施带回家里,那么现在的陈重和赵悦,也许就是另般摸样了。但是,人生有如果这么一说吗?生活永远是无法推算的。有些事情真的是命中注定,就象是早已安排好的一出戏,唯一不同的是生活不能重拍,也无法进行后期剪接。
  
   我妈找人给我算的那一卦还真有点灵,自从进入2002年后我虽然没见大红大紫,但是事事都还顺利。我在递交辞职报告之前一直没再去公司上班,董胖子约莫是惦记着我欠公司的20几万,因此没敢以违反劳动纪律的理由主动开除我,春节前,公司的提成奖奖金一分不少的到了卡上,重庆老赖的款也来了,虽然只有2万,但他在电话里解释资金周转不灵,余款保证下月付清,姑且信之。广州的老板来成都和我面谈后甚为满意,陈超回广州后在电话里对我说,全搞定了,学历、资历、能力都无问题,老板说此次成都之行收获很大。至于我欠公司的那些钱,用那个只有初中文凭的广州老板的话说只是“洒洒水啦”,一切事宜他会让人妥当处理的。
  
   广州老板很喜欢成都,尤其是成都美女瓷器一样的皮肤更让他啧啧不已,我暗自揣测他此次成都之行的收获不仅仅是我,尤其在那天我陪他们去广汉耍过以后,那厮更是饥渴之情溢于言表,性奋之切跃然脸上。
  
  临走之前广州老板在蜀都宾馆的顶层旋转餐厅里跟我描述他的5年计划,“公司呢将在明年大力拓展成都家用汽车市场,到时就由陈生你全权负责成都片区事务啦…”,说话间老板拿过勺子亲自替我舀了一小碗鲜汤放在我面前。
  
   董胖子看到我的辞职报告时,就象看到病危通知书一样神色凝重,我没等他酝酿完感情便强忍住笑转身走开。锤子哦,太不梗直了,虚伪竟然可以如此逼真,不去峨影厂真是可惜了这厮的才能。刘三在办公室门口和我碰个正着,低着眼假装没看见我,缩头擦身而过。在电梯口我还遇见了几个穿公司制服的毛头小子,面孔却是陌生的,其中一个留寸头的神态举止有些像刚进公司时的我。
  
   再见了,我在此奋斗过的4年青春,走出大楼的时候原本轻松愉快的心里居然一阵发紧。
  
   年初三李良从峨眉回来,约了在府南河边喝茶,知道我要去广州的消息,李良似乎对着我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前世债今世还,一切都是轮回。那一瞬间我忽然发现李良的眉眼神色,竟然象极了96年在伏虎寺遇见的那个卖我尿壶的妖道。
  
   你真的不想知道赵悦跟我说了什么?李良又去提那壶不开的水。
   不想,你娃咋这么烦球,说点别的。
  
   旁边的小卖店里,女主人正摇头晃脑哼着一首李宗盛的老歌:
  
   我也曾经想过回头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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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03-12-17 13:50
三十五
  
  在广州,日子过得很快,就象窗前流过的江水。
  
   “没什么大不了的,死机了就按重启。”,我们公司机械专业毕业却通过关系被塞进来负责电脑硬件维护的陈川喜欢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是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的生活正在重启。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次死机都能用重启解决问题,对此我必须坦白,我不太懂电脑。
  我熟知的是无数个荤段子,我熟知的是风月场里的各种行话。
  
   “…最后一个病菌垂头丧气,‘俺最惨了,俺是在晚上12点的时候忽然被一阵乱棒打死的…”,2002年6月的一个傍晚,我坐在广州天河路上的“红高粱”里喝着靓汤,故态复萌,和即将勾兑到手的美女客户讲半荤半素的段子,餐桌那头美女听得浅笑盈盈。汤快喝完的时候赵燕来了个电话,说是董胖子因为财务问题被人举报已经被停职等候处理,是录音举报。
  
   好你个董胖子,终于遭高科技整惨了哈,这次声音都录了,自己点杀了自己,你娃欲哭无泪啊。我喝完最后一口汤,汤很甜美,但是喝到后来感觉稍微腻了一点。
  
   挂了线以后美女问我,什么事啊那么开心?
   因为能和靓女一起喝汤啊。我嬉笑着看着她,想着今晚该如何进入主题,是直面人生还是曲线迂回。
  
   9月的某日上午,晴,无风。公司那帮帅哥靓妹们正在群情激昂地在传递着一本什么小说,我滥用职权抢过来翻了翻,《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作者良子 …,锤子哦!我立刻在心里用我能想到的各种词语问候李良。
  
   小说的序是这么写的:
  
   “堕落是一种惯性,
   这是无奈,
   没有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却都在用力挣扎,
   终于开始喜欢上自虐,
   用烟头烫自己的手臂 ,
   和吸毒一样,
   这种瘾需要不停地加大剂量来满足欲望寻求快感。
   生命,
   是一种疯狂。”
  
   这段序在峨眉山时李良给我看过,原文在“生命,是一种疯狂”前面还有一句“生活,是一种勃起”,你娘啊你娘!
   我笑着说,作者我认识。一帮男女都不相信,“得了吧陈总,谢霆锋还是我高中同桌呢。”
  
   锤子,我他妈谁也不认识,谁是谁啊。
  
   晚上回去,刚打开屋门,新近抠到手的金毛女友拿着本书兴匆匆地跑到跟前,“看我今天买什么了?刚出的,前阵子网上最流行的小说――《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眼巴巴的等了好久才出书…”,我没等她把话说完,接过书随手甩到一边。“不想看看啊?”女友冲我笑笑,“里面有好多描写特身体。”,言语之间表情极其暧昧。我一把抱过她扔在沙发上,“有我们的招势多吗?”, ……
   “等等,流氓,你还没前戏呢”,女友尖声大笑。
  
  
  一切都只是幻觉
  烟花绽放了
  我们离开了
  ――〈烟花〉李良
  
  
  是的
  就是如此
  不论愿不愿意
  一切都将消失
  一切也都将被遗忘
  包括遗忘本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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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楼#
发布于:2003-12-17 13:51
好老 :cool:


这里帖过吗?
文章是比较老的,
在俺的硬盘上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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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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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03-12-17 13:56
好长,好长呀.

 :(
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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