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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扫楼道的黄姨
本来我认识的第一个西安人应该是同宿舍的卢巍,可惜我入住的当晚他没有来,所以他只能屈居第二了!扫楼道的黄姨是第一个和我交谈的西安人。 第一天晚上,全身都是使不完精力的一堆小青年,在刚刚修好的宿舍中痛饮狂歌,把长长的楼道整得狼籍一片,臭气熏天。直到天边的露出了黎明的曙光,大家才沉沉入睡。刚刚进入深度睡眠状态,就听得楼道里一声大喝:“大学(发xiao音)生,羞你妈的pi(pi是西安话里最脏的骂人的话)!”那声呼喊声震楼宇,如同一颗惊雷在每一个大学生的耳边炸响,把所有的人都吓得一个机灵,睡意全消。在若干年后,我向同学们求证当年的情景,有的同学向我坦承:那一个机灵过后,自己在关中平原上的跑马生涯正式宣告开始了! 我从床上趴起,拉开宿舍门探头去看,惺松的双眼被所看到的情景大大撑起。时至今日,我仍然怀疑那天早晨所看到的一切,五百度近视的双眼在没有眼镜鼓励下是无法看到一米之外的任何情景的,但是在我心中那一幕却越来越清晰。 在方便面袋的海洋里、酒瓶渣的沙漠上、点缀着五颜六色的烟盒、焚烧后的纸屑翻飞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披散着长发,挥舞着她赖以成名的柳木扫帚,一路扫荡着地面上的垃圾,势如破竹而来。她面前的小山在逐渐增高,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停止她前进的脚步。她口中怒吼着那些只能用拼音来表示的文字,花样翻新层出不穷而且绝不重复。后来我在陕西蒲城有机会见到传说中的“骂街婆”,两个老太太一人一杯水面前一摆、一个小马扎臀下一坐、一张利口在风中一扬,一场大战隔着一条街就展开了,由晨至午及昏。数百人围观,然而我却始终觉得她们和黄姨差无数个等级,毕竟她们两个人是对骂,而黄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是一个人自骂自娱自乐。 那天我就那样看着黄姨挟万千雷霆之势在楼道中横行,每一次恶毒的赞美都让我不寒而栗,当她走过我的面前,用一种杀死我的眼光看着我时,我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哆唆。她张开了嘴,我心想:完了,我的父母要蒙受不白之冤了!做为他们的儿子,我是应该英勇还击呢还是姑妄听之呢?她终于说话了,那一句话直接就把我踢回了宿舍:“你这娃咋瓷不楞登地呢!狗日你不嫌外边呛啊?快滚回去!” 这就是黄姨!永远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表达她的温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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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布于:2003-01-24 14:42
二、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卢巍 因为前一天晚上的放纵,我们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一周之内整个楼层不给供电!所以当卢巍进入宿舍的时候,看到他同宿舍的兄弟们正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下促膝谈心。 卢巍长着一张奇长无比的驴脸,两只老鼠样的黑豆眼中散发着摄人的光彩。他的口头禅是:“什么什么成怂咧!”比如说:“冷成怂咧!远成怂咧!热闹成怂咧!”如果更冷更远更热闹的时候,他会说:“冷成锤子咧!远成锤子咧!热闹成锤子咧!”所以大家可想而知,他对一个人最大的赞扬就是:“皮干成锤子咧!”而对人最轻蔑的评价则是:“瓜皮成怂咧!” 卢巍的足球踢得特好,当时学校的足球高脚们自组了一个“钻石队”。横扫当时的交大、理工大和南郊诸校。而卢巍在戴着眼镜的情况下仅在足球场上露了一小脸,我们宿舍晚上就被慕名而来的钻石队员挤得水泄不通。而卢巍却宠辱不惊地拒绝了他们,理由是他的时间全部要为陕西国力冲A做贡献。 卢巍非常好学,在我们的谆谆诱导下,他连续学会了打麻将、砸金花、和玩吉他。他的乐感相当好,什么歌曲只要听上几遍就会哼哼。可是他的手总是跟不上他的脑部运动。因此在弹唱歌曲时,总是要无端给曲子加上无数休止符。再好听的曲子经他一弹唱,那叫一个惨不忍闻。比如说《睡在我上铺的兄弟》这首歌,前奏过后,Am变Em同时伴唱“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但卢巍唱的时候他Am变Em总需要一秒钟左右。所以这首歌他唱的时候就是这样:睡在我上铺的(一达达二达达)兄弟。每当这个时候,全宿舍都会笑成一摊。 卢巍有一个女朋友,并没有考上大学。高中毕业以后就开始工作了。卢巍很爱那个女的。他的床头贴着那女的大幅海报,每天晚上睡觉时都会淫荡地吻那女的红红的嘴唇。并且在卧谈会上津津乐道于他和那女的恋情。后来那女的要去云南,要跟卢巍分手。卢巍着急了,旷课长达半个多月去找那女的哀求。为了那个女的,卢巍最后被学校勒令退学了。但是最终那女的还是离他远去了。 冬季一个阴霾的上午,我被一阵嚎哭声吵醒,去阳台上看时,看到的情景让我永生难忘:睡在我上铺的兄弟、足球场上的刺客、随意篡改曲子的歌手,那个开朗、善良、英勇、多情的西安小伙满脸都是泪,眼巴巴地望着我们宿舍哭泣着叫着我们的名字。为了爱情,他放弃对于当时的他来说还是一切的生活,而那爱情最后却弃他而去。那个中午,我们八个人闷头喝了很多酒,我们都没有说话。只听未饮先醉的卢巍怀念这那女的。而我们在极端的郁闷中都喝高了,摔了很多碗和酒瓶。当然最后让我更加郁闷的是:居然是我一个人买单! 卢巍连他的铺盖都没有收拾就离开了我们,他拒绝任何人去送他。看到他佝偻着背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我们都有一丝失落。从此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如果他能看到这篇文章,请和我联系。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回去,看看我们的宿舍我们的过去。你刻在墙上的字依然清晰,从那时候起就没有人能擦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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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布于:2003-01-24 14:43
三、神头鬼脸的潘勇
潘勇在我们对面宿舍安家。他那时只有18岁,却比我们高一级。处事做人比我们老成十年,懂得的事情是我们百倍,用心研究过的东西上千,能折服人的理论过万,认识的人以数十万计。真的! 潘勇有一张好嘴。三十二粒牙齿粒粒睿智,3.5寸的舌头能象周星星一样舔到自己的鼻子,就连他说话时溅出的唾沫星子都充满了思辩的力量。他有许多让你捧腹但仔细思考却充满哲理的理论,比如他说:“头可断头发不能乱,血可流皮鞋不能不打油”。又比如“人倒势不倒,借钱抽万宝”等等。 潘勇是学生会主席、宿管委主任、西安教会唱诗班首席领唱、西安十佳大学生、西安翻译学会会员、大学生志愿者--------。总之他随时有新的名衔出现,以至于最后我们在任何场合碰到他都不表示惊奇,甚至妇联。 潘勇属于那种经历繁杂所以吹牛不需打草稿的人物。他能滔滔不绝地讲一个又一个小时自己的故事,不需喝水,只需在“且待下回分解”的神情中摸出“红山茶”向听众散一圈,自己也陶醉一口,然后继续口若悬河。按照心理学的理论讲:同别人谈话时,总是言必称己的人是自大狂,纯以自我为中心,很难讨人喜欢。这理论在这里绝对是错误的!我从不认为潘勇是自大的,而且大家都很喜欢他。我坚信:如果潘勇说他是太阳,那我们一定愿意做那屁颠颠围着他的月亮和星星包括地球。 潘勇绝对慷慨。连续两年的平安夜。他都邀请我们去北大街教堂领圣餐。听他领唱《哈利路亚》时,你惊叹他如此瘦小的身躯中竟然可以爆发出如此宏亮的声音。然后在领圣饼的时候,他一脸严肃地对我们说:“这饼是我的身体,为你们舍出的。”又给我们倒一杯血红的葡萄酒说:“这是我立约的血,为你们流出来的,使你们的罪得到赦免。”等到我们都吃喝过后,他轻轻地说:“愿你荣耀你的儿子,使你的儿子也荣耀你。”一个晚上,同样的话他会重复上百遍,但是我从来没有看他疲倦过。当我们远望他的时候,披着教袍的潘勇看上去圣洁万分。 潘勇若是活到现在,必定是人们说的那种沟通高手。他总是能迅速拉近同一个陌生人的距离,用最快的速度挖掘出和你交流的渠道。加之他对各种类型的事物都曾有过研究,总能和任何一个他身边的人打成一团。有一件事情我记忆犹新:有一次我们从师大到玉祥门办事,打了一辆奥拓,潘勇上车就开始运动如簧之舌,从收音机里的洪小平扯到媒体、广告、正在翻修的开元商城、建筑技术、鲁班、风筝、宣纸、四大发明、罗盘、勘舆、踏穴。等到下车的时候,那师傅说什么也不收钱,放下话来:“饿说伙,饿在西安五十年,揍么油碰到跟饿一样喜欢踏穴这门学问的人,饿咋能收你的钱?得攘人泥?以后你用车,给我打传呼,收你一分钱饿就不是人!”潘勇经常说他有些人就是上厕所撒尿认识的,我们从未在心里表示过怀疑。 1999年1月9日,潘勇骑车路过西八里村口,看到开往长安县的小巴向一个准备过马路的女子疾驰而去,他猛发力蹬车,在汽车撞上那女子之前飞身从车上跃起,将那女子推向一旁,自己却被汽车结结实实地碓了。让所有男生嫉妒的是:全校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女生都轮流去医院看过他!让所有的人揪心的是:他一直昏迷着,医生说希望渺茫。回光返照的那天,我们闻讯跑到医院,他以前那阳光般的笑容现在看来却让我们心中痛泣。他很虚弱地问:“那司机怎么样了?”其实那时司机还没有归案,我们为了安慰他,就说司机已经被拘留了。潘勇沉默了一会儿说:“宽恕他吧,他真的不知道!” 1999年1月17日,潘勇去世。终年20岁。 “我们的失去就是获得,在智慧和技能中,在未来的日子及其他人的微笑里,所以我们送入一连串永恒的时间中,我们的遗产,我们的希望、我们的朋友、再见了,潘勇!你的家人和朋友都感谢你曾经活过,地球上因为你曾经活过而更美好,男人、女人和小孩到今天都活着,是因为你曾经活过,我们感谢你曾参与我们,我们不能争夺你离去的权力。你的债已经付清了,你生命中的这个时期是暂停了。现在就离去,亲爱的潘勇,在更快乐的时间和地点重活一次。主啊,请接纳他的灵魂。阿门!” 以此文纪念潘勇弃世三周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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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布于:2003-01-24 14:43
四、我的房东嫂子 大学毕业以后那段时间我在东郊韩森寨租住,是那种在原有的房屋基础上加盖的二层小楼,纯属危房!房东大哥在建材市场看守仓库,终年不在家,一直以来都是和嫂子打交道。 初见嫂子,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嫂子满脸凶相,条条横肉在她讲话的时候一颤一颤,我的心也跟着跳动。因为她二楼正好有三间紧挨的空房子,我们又正好是三个人,勉为其难就住了下来,月租90元,水电卫生费全免。 嫂子说话从来都是恶声恶气的,我们三人都有点惧她,开始的时候尽量不和她照面。每月交房租对我们三人都是一种折磨,甚至需要通过比赛来决定谁去交钱。嫂子讲话又很粗,每次因为一些诸如上厕所没有冲干净、垃圾堆的时间太长、领来的闲人太多之类的事情就在楼下破口大骂,我们都很忌惮于她。有时心中还暗暗怀恨。曾经趁她不在的时候暴揍她家的狗贝贝,打的那狗一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就哀鸣。 嫂子所在的家族姓焦,在韩森寨那一片是绝对大户。嫂子仅小叔子、大伯子就达七人,而在整个家族中嫂子又是悍然一霸。每次谁家有什么纠纷,嫂子就会闻讯而去,将那家人骂得狗血淋头,唯唯喏喏。如果是小辈间的纠纷,嫂子说到气头上会拳脚相加,毫不容情。但是最后那些人还要感激她。曾经有一次派出所的来查暂住证,嫂子关着门不让进。那来的警察是个碎怂娃,不合踢了嫂子的门一脚,被嫂子从韩三村追杀千米,直到七村才休。完了最后还在所长和村长陪同下来道歉。还有一次,因为我们电脑太多,电闸一拉保险就断了,电管所的电工看过后,说嫂子家的电表不好,要求嫂子出200元再换一个电表,嫂子说电表是你们安的,如果不好应该你们给我换。电工说你们不换就不管了。嫂子大怒,指使九岁小儿将线路不走电表直接搭到公线上,当着电工的面。而且放下话来,要是不给她换电表,她就永远这样下去。反正我离开西安的时候,嫂子已经17个月没有交过电费了。 在这样的房东家里生活,我们那叫一个战战兢兢,本来打算2000年就搬家的,然而在圣诞节那夜,我们对嫂子的印象彻底改观。 那晚狂欢过后,十几个朋友强烈要求去我们三人住的地方搓麻。我们百般解释,他们终是不听。后来我们想:反正过两天就搬家了,去放纵一晚上当做对这半年小心翼翼生活的报复也未尝不可。午夜三点,十几个人象饿狼一样冲向韩三村。伴随着撕破夜空的歌声、重手重脚地将大门打开,故意将脚在水泥台阶上踏得山响,电脑打开听着音乐,三桌麻将顺利摆开,哗啦啦哗啦啦。对面住的人被吵醒,远远骂道:“哈锤子,夜了不睡干啥尼,贼!”招到我们更大的笑声。 我貌似轻蔑不屑耳朵却随时倾听着楼下的动静,我听到嫂子家的灯开关“咔”的一声轻响,然后有人走动的声音,“咔”又拉开了另一盏灯,然后听到了燃气灶被打着的声音,接着有人拾阶而上,走到我门口小声说:“你们轻一点打行不?周围的人都睡了!”然后就下去了。 大家松了一口气,继续喧嚣着抓牌、叫停、洗牌。我却不敢松懈,仍然心不在焉的玩着,无意中手伸到了桌布下面一掀,136张牌最少有100张唏哩哗啦都掉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蹦起老高,然后再落下,再蹦起---------。 这种声音在下面的人听来不次于耳边响起的雷声,都有过这种体验的我们在一刹那都面无人色。就在这时,嫂子家的门被大声推开,然后一阵沉重的脚步由下而上传来,走到门前停止了,嫂子在门外喘着气说:“连环马,你开门。” 原来叫嚣的那些朋友在这时显露了他们的原形,一个个噤若寒蝉,拿眼睛直瞟我们仨。我们三人对视一眼,没有人敢应声,脑海中都浮现对方挂彩的形象。 嫂子见没人回答,焦躁了起来,大声叫道:“连环马,你快点开门!”说着脚就上来了,踹得我的门乱晃,有被破之趋势。 因为叫的是我的名字,另外两人明显松了一口气,两个人无意识地向对方靠拢,并把目光同时坚定地移向我。我知道我只有出头了!带着对自己未来几分钟的悲惨遭遇的设想,我颤抖着走向门口,哆嗦着拉开了锁头。 嫂子黑着脸像炮弹一般冲过我的身旁,将手中端着一口大锅重重放在桌上,然后对我说:“玩了一晚上,肯定你们也饿了,赶紧趁热把这吃了吧。明天把锅给我。”说完她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 一片寂静中,我伸手揭开了锅盖,热气扑上我的眼镜,掩饰了我刹那被泪水充盈的双眼。 一锅刚刚熬好的麻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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