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一
    夜。山村。
    月影。稀疏的几声犬吠过后一切归于沉寂。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在山排微微响起。夜太静了，再微弱的声音也无处藏身。很多人不知道的事情，夜都知道。
    那是一个男人，约莫五十来岁。手里提着一柄斧子。
    好一柄锋利的斧子，借着月华泛起清冷的光。

 二
    村口。满山坡都是树。
    男人往掌心吐了一口唾沫，使劲地揉了揉，然后举起斧子朝着一棵树砍了过去。左侧两斧，右侧三斧。碗口粗的一株杉木吱啊一声倒在了夜色里。
    闷热。无风。
    男人挥一把汗。去枝，削尾。斧子啪嗒一响砍进残留的树墩里，缺口上微渗着乳白色的杉油。极像稻浆。
    “咳咳……”男人捂紧胸口咳嗽了两声。举起木头斜斜地扔下了山崖，那一瞬间身子摇晃了好几下。

 三
    山崖下是路。通往山外的路。
    前两年刚修好的，现在可以开进小四轮了。

 四
    越往夜仿佛越闷热。天这东西。
    汗流浃背。月悬中天。
    山崖下堆满了大小不等的木头粗胚。一辆小四轮不知何时停在了路边，走下一个瘦瘦的小胡子。一块钱一根，讲好的，自己弄上车去。小胡子说着。
    嗨，好嘞，都听您的。男人说着吃力地将木头推上车。……装好后对小胡子说，您点一下，总共好像是六十一根。
    你说是就是。小胡子苦笑，呆会儿还有两车，接活不？
    嗨，要得要得，保证不误您事的。
    小胡子摇头，转身将车开往县造纸厂。渐渐远去。

五
    月影西移。
    男人扔下一截烟末，踩灭，转身再度上山。这一切必须在天明前结束。必须。他很清楚这些。

六
    月西沉。东方微白。
    整个山坡的一夜之间不剩一棵树。斧口的那冷清的光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这个闷热的夜里。微风起。浑身汗水渐渐变干。
    男人忽地感觉有些冷意。手紧紧地抓着那个塑料袋，里头是107元人民币。漠漠地朝着那个叫家地方走去。步履蹒跚。

七
    烈日。稻田。枯死的秧苗，龟裂的土地。
    男人站在田埂上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旁边的那座山坡，昨夜还是绿色的杉刺转眼已晒红。啪嗤啪嗤响个不停。男人肯定看见了这些，也听到了这些。
    他也肯定看见了儿子的信。“爸，学校说，上学期的欠费要再不交上的话，就强制退学。今年，收费又新增了两项……”
    一个人活着，是因为他的生命里活着一些需要他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