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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红-------------------------------------------------------------------------------- 第一篇 第一章 人们生活着。日子如流水一般不知不觉地过去。有时候蓦然回首,发现历史就 在我们的脚下,20年前发生的事情,居然就是今天所有结果的原因。为什么生活总 是这样,给予我们的是结果,而我们却不能驾驭自己命运的原因呢? 20年前,一个初春的好天气,几辆自行车顺着沿江大道飞骑而来,洒下一串欢 快的铃声。 这是一群青春正好的小伙子大姑娘,他们大大咧咧,旁若无人,像一阵风般掠 过宽阔的街道。赵耀虎和江晓鸥如同开路先锋,精神抖擞地骑在最前面;紧接在他 们后面的当然就是他们的主将,成熟健壮、富于主见的赵耀根了;赵耀根后面是他 的妹妹赵耀珍和好朋友宁岸。这群青年都已经参加工作了,都是工人阶级中的一员 了。工人阶级是当时社会最走红的领导阶级。所以这群青年的脸膛上都焕发着自豪 的旁若无人的光彩,身上都穿着最流行最时髦的蓝帆布工作服。他们一路掠过,引 得路人好不羡慕。 当然,他们当中有一个例外。这就是宁岸。宁岸是一所中等专科学校的教师。 他与众不同地戴着眼镜,身穿中山装,足蹬皮鞋,显出几分斯文和儒雅。 黑黑胖胖的纺织姑娘赵耀珍,巴结地与宁岸骑了个并肩。她不时朝宁岸意味深 长地看一眼。她喜欢宁岸那副略含着一丝苦涩与忧伤的样子。她很想找机会与宁岸 说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江晓鸥双手撒把,哈哈大笑;赵耀虎也学着他双手撒把,也哈哈大笑。 大家都挺兴奋,都在笑;他们在奔向一个秘密。 长江就在他们身边滚滚流淌。江上夕阳残照,水面跳动着桔红色的粼粼波光。 几只燕鸥追逐着缓缓而行的巨轮盘旋飞翔。巨轮的汽笛兀然一声长鸣,其声充塞于 天地之间,回荡在两江三镇,好不令人心情振奋! 他们离开大街,拐入堤外的一条小路。 堤外是一片临江而建的民居:地势低洼,房屋破旧,道路狭窄泥泞。江晓鸥不 得不重新握起车把,但他并没有因为路况不好而将自行车减速,还是颠簸着朝前冲。 大家也都随着他往前冲,同时发出兴奋的呼哨声。 赵耀珍的车摇晃起来,她下意识地尖叫“宁岸哥宁岸哥!” 宁岸赶紧扶稳了她的车。宁岸天性乐于助人,更乐意帮助女孩子。 赵耀珍朝宁岸羞涩地莞尔一笑,轻轻说了声:“谢谢。” 他们终于停在一幢屋的门前,各自支好了自己的自行车。 小屋的墙根荒草丛生,木质的门框似乎已经腐朽了,门上吊着一只锈迹斑斑的 挂锁,显得破败不堪。看到屋子与他们想象的距离太大,大家脸上不由露出意外之 色,情绪也有点低落。宁岸也很意外,这是他费尽心机为赵耀根借的房子。宁岸的 学生告诉他说房子不太好,很久没有人住了。但是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差。 敏感的宁岸抱歉地对赵耀根说:“房子是太差了一点。每年夏季这里都要被洪 水淹没,房子都泡坏了。要不我再想想办法另外去借?” 赵耀根将房门钥匙抛起来,看着它在空中旋转坠落,然后轻巧地将它一把接住 :“不用另外再借了。这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漂亮的房子。它马上就将是我的新 房。我喜欢它!” 赵耀根是这群青年中最老的青年,他今年年底就要满30岁了。他参加工作已经 十几年了,从一个最底层的码头搬运工人做到了半脱产的团委书记并拥有了一份轻 松的工作,他早就觉得自己饱经沧桑了。赵耀根非常明白,就是这种房子,也是来 之不易的。在一个阶级斗争激烈的社会里,谁敢轻易把房子借给他人?谁能够担保 别人不是坏人?谁不害怕受到牵连?只有宁岸,他割头换颈的好朋友才会为他冒这 种风险,也只有正人君子宁岸,才能够获得他人的完全信赖,从而借得到房子。 mpanel(1); 房子是为赵耀根借的,见他如此喜欢,大家自然也就喜欢了起来,宁岸的负疚 也变成了快乐。赵耀根捅开锁,推开门。大家呼隆一下涌进屋去。 宁岸很有经验地首先进入厨房。厨房很小,但肝胆俱全,有锅有灶有盘子有碗, 还有一摞蜂窝煤。水池上的水龙头已经生了锈,可宁岸伸手一拧,自来水就汩汩地 流了出来。 赵耀珍兴奋地说:“有水有水!” 宁岸又去拉了一下电灯开关,电灯立刻发出了桔黄色明亮的光。赵耀珍说: “还有电!” 第二篇 宁岸说:“有水,有电,最基本的生存条件倒是有了。不过我还是觉得房子太 破旧了一点,做新房太委屈了耀根和晓歌。” 赵耀根说:“我不觉得有什么委屈。有这么大一套房子做新房,这是我和晓歌 的福气。” 赵耀珍说:“是啊,有水又有电,条件够好的了。再说也就是度过一段新婚的 日子,借的房子总是要还的,我的新嫂子也总得回我们家的。” 江晓鸥也说:“我想我姐姐会有心理准备的。” 赵耀珍说:“是啊,晓歌姐姐在信上说她跟着我大哥流浪要饭都不怕。” 赵耀根揪了揪妹妹的辫梢:“偷看私人信件是犯法的。” 大家都笑了。这套房子虽然陈旧破败,年轻人的朝气和欢声笑语却使它充满了 生机。 秘密结婚,总归是一件特别刺激的事情。大家都为自己能够参与这个秘密而感 到格外自豪和格外有责任感。人人都在抢着动手,恨不能一下子把这间破败的旧屋 变成漂亮的新房。宁岸成了总指挥。大家齐动手,一会儿就将这屋子打扫得干干净 净。 赵耀根袖着手四处端祥,说:“好了,我觉得这就很像新房了。” 宁岸说:“不行,这只是做清洁,大体上整理整理,然后还要作统一的布置, 张灯结彩是必不可少的,大红喜字我让耀珍去剪,该贴的地方都得贴。你和晓歌的 合影也要挂起来。还有对联,我不想买现成的,我要亲自给你们写一副……” “好了,”赵耀根打断他说:“太麻烦了,因陋就简吧。” “那怎么行!你和晓歌不容易,办就得办得像个样子,不然你也对不起她。你 什么都别管了,就等着当新郎吧,这些都由我来办。” 赵耀虎说:“宁岸哥大包大揽的,好像是你自己结婚似的。” 江晓鸥说:“这才叫作割头换颈,肝胆相照!” 割头换颈,肝胆相照。就为这八个字,宁岸不仅自动放弃了对江晓歌的追求, 还在最艰难的时候给予了他们无私的帮助,让他们一直走到今天这样谈婚论嫁的地 步。这就是宁岸的做人原则:仁义。 江晓歌曾经是宁岸的邻居,也是宁岸的初恋。敏感的宁岸,当然也知道江晓歌 并不讨厌自己的。宁岸曾经非常热衷于这种柏拉图式的恋爱游戏:他喜欢她,她也 喜欢他,但是他们都默喻于心,并不将这种喜欢说出口;他们若即若离却心心相印, 带着一点淡淡的忧伤也带着一点淡淡的甜蜜;这种感情太美丽太纯洁了,真是晶莹 剔透一尘不染!宁岸认为这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爱情。江晓歌圣洁如清水芙蓉,是 宁岸的偶像,被宁岸无比地爱惜着,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在他眼里,江晓歌永远是 一个清清爽爽的女孩儿。这女孩儿当然是属于他宁岸一个人的。 宁岸从来没有将他的感情告诉过江晓歌,他觉得这事不急,他耐心地等待着水 到渠成的那一天。 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赵耀根。 赵耀根对江晓歌的求爱方式让宁岸目瞪口呆。赵耀根一看到江晓歌就宣布江晓 歌是属于他的,并且立刻就向江晓歌展开了电闪雷鸣般的强攻。宁岸不得不承认赵 耀根是有魅力的。赵耀根的魅力就在于他的粗犷和透明,他怎么想就怎么说和怎么 做;对于女人,也许还得加上他壮硕如山的可以依靠的身躯。他几乎是在片刻之间 就强攻得手,让宁岸的水磨功夫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宁岸看出赵耀根是真的喜 欢上江晓歌了,所以宁岸告诉自己:他必须退让。 mpanel(1); 没有人知道宁岸心中有多苦,包括江晓歌。但是宁岸的自豪与痛苦同在,他觉 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只有真正的男子汉才能够做到不重色轻友。 “宁岸哥,请喝水。” 赵耀珍将一杯开水递到宁岸面前。她看着宁岸,毫不掩饰对他的那份特殊的关 怀与体贴。 宁岸收起胡思乱想,接过水杯。他明知道赵耀珍对自己怀着满腔热情却故意视 而不见。赵耀珍是赵耀根的小妹妹,在宁岸眼里,她也就是自己的亲妹妹,怎么可 能对她产生其他想法呢? 赵耀珍说:“宁岸哥,我心里怎么总有点惶惶的,你说我哥哥他结得了婚吗?” “没问题,我看结得了。” “我看不一定。两家的大人都还没有同意这件事。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 第三篇 “是啊,是啊,”宁岸郑重其事地对赵耀根说,“你到底和家里商量了没有?” “商量什么?是我结婚,与他们无关。” “这就不对了。结婚是大事,一定要和家里商量好,不然万一闹起来,把一件 喜事办得大家都不愉快,可就不好了。” “你放心,我保证不会闹起来:我根本就不告诉他们。晓歌也答应瞒着她父母。 到时候生米煮成了熟饭,我们再夫妻双双拎着礼物去看望两家老人,我亲自到江家 向我的老亲娘老亲爷谢罪,我也会给我妈磕头道歉。大丈夫能屈能伸,该做的我都 会做。他们心里肯定会不痛快,但也很快就会过去的。” 宁岸心中很不以为然。他知道赵耀根是从来不肯听人劝的,他也不想多劝。但 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如果出了岔子,你一个男人还无所谓,晓歌肯定受不了的。” 赵耀根深深地看了宁岸一眼。看得宁岸一阵耳热心跳。宁岸一直拿不准赵耀根 是否知道自己对江晓歌的私心爱慕。反正他没有亲口告诉过赵耀根。他相信江晓歌 也不会对赵耀根说什么,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不过,聪明如赵耀根,不会 感觉不到他对江晓歌的关切之情。他希望赵耀根不要因此而产生猜疑,把他看扁了。 幸亏江晓鸥插了一句嘴,问赵耀根:“耀根哥,你们定了日子没有?” “你们说五四青年节好不好?”“五四青年节?那不是只有十二天了?” “对,十二天,时间够长了,我都等不及了。” 赵耀根轮廓鲜明的脸上有生以来第一次出现了一副无限憧憬的朦胧表情。宁岸 知道,赵耀根的确是有点等不及了。屈指算来,赵耀根与江晓歌已经恋爱了整整五 年。而今年赵耀根已经满了三十岁,江晓歌也已经二十五,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再这 么无限期地将婚期拖延下去。 宁岸说:“你和晓歌商量了没有?” “我就是故意不和她商量的。她既不知道我们结婚的日期,更不知道这一处房 子。因为我要给她一个天大的惊喜。” 江晓鸥说:“很好。很浪漫。” 宁岸说:“如果耀根决定采取这种浪漫的方式,那我就要求大家在事前一定要 对外保密。”他特意嘱咐赵耀珍,“尤其是你,千万不要在你妈面前说漏了嘴。” 赵耀珍说:“好,好,我一定听你的。” 他们都神秘地笑着,都为必须在大人面前保守一个天大的秘密而激动着。 五四青年节一天一天地近了。别人都沉得住气,小丫头赵耀珍可激动得受不了 了。她几乎每天都找借口逛商店,把结婚用品藏着掖着带回家里。赵耀珍的失态, 早就引起了她母亲的怀疑。于是,很简单,有一天,赵家姆妈从女儿的枕头套子里 翻出了新婚嫁娶用的软缎被面。赵家姆妈像捉贼一样把赃物光明正大地放在堂屋的 饭桌上,等女儿下班回家,劈头就是一声吼:“耀珍,这是什么意思?” 赵耀珍惊怕失措地支吾道:“没有什么意思啊。” 泪水从母亲脸上无声地淌了下来,把赵耀珍吓了一大跳。 母亲夸张地擤了一把鼻涕:“你们一个两个的人大心也大了,我是管不了了, 哪天我也像你爸那样,两眼一闭,两腿一蹬,我好了,你们也好了,大家都清静!” “妈,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好不好。” mpanel(1); 赵家姆妈软硬兼施地说:“你知道不知道?你是妈的掌上明珠。妈有两个儿子, 妈不稀罕他们。儿子将来接了媳妇就忘了娘。我靠的就是你了。只有你和妈贴心。 告诉妈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要是不说出来我就死在你面前了。” 赵耀珍哭起来:“我,我不能说。” 母亲发怒了:“小小的年纪就动歪心思了,就想瞒着你妈和人结婚了,说啊, 男的是谁?” 赵耀珍急了:“妈你不能冤枉人,我发誓,我真的没动什么歪心思。” “好啊好啊,女大不由娘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在你面前一头撞死算了!” “这―――”看母亲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赵耀珍不得不说:“这不是我的东 西,是大哥结婚用的。” 赵家姆妈万分震惊,气愤得噎在那儿,上气不接下气,白眼直翻。赵耀珍赶紧 为母亲拍胸捶背,生怕母亲真的一口气上不来断送了性命。赵耀根秘密结婚的消息 也就不再成其为秘密了。 就在赵家姆妈给女儿上演苦肉计,赚出了赵耀珍秘密的时候,赵耀根正准备送 给江晓歌一个天大的惊喜。 第四篇 隔得远远的,江晓歌就看到了赵耀根和他的自行车。人在等人的时候总是有点 傻头傻脑的,聪明绝顶的赵耀根也不例外。看他那样子江晓歌开心地笑了。她随着 下班的人流一直走到赵耀根面前,向正朝远处张望的他“嗨”了一声。 “吓我一跳!你从哪里来的?怎么就像突然从地里钻出来的?” “我不是从地里钻出来的,我是一直走到你跟前来的。” “那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因为我们厂里的漂亮姑娘多,你看花了眼睛。” “你可不能冤枉我。”赵耀根故意做出一副万分委屈的表情,“漂亮姑娘再多, 我也只看你一个,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你就是我的‘沧海’。” “少说恭维话!” “我没有恭维,这是事实。”他拍了拍自行车,“来吧。” 江晓歌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发现几个相熟的同事正看着他们窃窃私语,似乎 还在偷偷地笑着。她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小跑两步,轻轻地跃上自行车的后座。 赵耀根有意炫耀他的车技,让车在下班的人流中一路蛇行,骑得飞快。江晓歌 紧张地扶住车的座板,心里却忍不住想笑,想快活地叫上两声。他们很快就越过了 人流,骑到一条行人稀少的宽阔马路上,这时候赵耀根反而放慢了车速,江晓歌也 从紧张状态中松弛了下来。江晓歌很自然地伸出胳膊,轻轻搂住了赵耀根的腰,将 她的脸贴在了赵耀根宽阔壮实的脊梁上。 这就是江晓歌感到最踏实的片刻。隔着春天的薄薄衣衫,赵耀根的肌肉在她的 胳膊内侧柔软地滑动,她稍稍用一点力,就能够切切实实地感觉到柔韧的肌肉在绷 紧,显出钢铁般坚硬的内质。她听得到赵耀根的呼吸声,也听得到他强壮的心脏在 胸腔中怦怦地跳动。她还嗅得到他身体的气息,有点甜蜜,也有点酸涩,如浓浓的 米酒一般醉人。她有点微醉了。她不想说话,也不想下车,暗暗希望能够就这样沿 着他们的生命之路永远地骑下去。江晓歌就是这样毫无道理地恋爱着。 一条高低不平的小路把江晓歌颠簸得清醒过来,她这才发现赵耀根将她带到了 一个十分陌生的地方。长到这么大,江晓歌真的还不知道在她居住的城市里居然有 这样的地方,这里的一切都沉浸在晦暗潮湿的气息之中。她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赵耀根不吭声,只是一味地蹬着车。 “好啊,你还和我卖关子。你不说话我就下车了。” 赵耀根还是不说话。他知道江晓歌绝对不会下车。他给江晓歌制造了一个悬念, 就得把这个悬念保持到最后一刻。 赵耀根终于捏了一把车闸:“下车吧。”江晓歌轻盈地跳下车:“这是什么地 方?” 赵耀根将一把金色的钥匙高高地抛起来又轻巧地接住,有点得意地说:“这是 咱们的家!”他将“咱们”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站在这幢小屋的门前,江晓歌在微微颤抖,她老也不能把钥匙捅进匙孔。她干 脆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再轻轻一捅,只听见 “咔”地一声响,门应声而开。 这是一个清清洁洁的家,五脏俱全的家,温馨可爱的家。不!这完全就是他们 的新房! 赵耀根问:“感觉怎么样?” mpanel(1); “太好了!”江晓歌回头看着赵耀根,“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因为我想听你这一句‘太好了’。”“这都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哪里变出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不是真的喜欢?” “我喜欢,真的喜欢,一百个一千个喜欢。”“就是太简陋了,有点配不上你。” “不,是太奢华,这么大一套房子,就我们两个人住,就像在做梦!你简直太 了不起了!太了不起了!太了不起了!” 江晓歌有点情不自禁,一下子扑进赵耀根的怀抱。赵耀根用他粗壮的胳膊紧紧 地搂住江晓歌,将头埋进她的脖颈,深深地嗅着她身体的芬芳气息。他们拥抱了很 久很久,江晓歌差不多快要窒息了,才慢慢地松开来。 赵耀根带着江晓歌细细地欣赏了这套房子里的一切。小客厅正面的墙上有赵耀 珍剪出的双喜字,有宁岸亲笔撰写的喜联:另一面墙上挂着他们放大的合影;一张 桌子上花花绿绿地堆放着朋友们送的礼品,有开水瓶,有新锅新碗,有枕套枕巾, 有玩具娃娃……家常日用的东西几乎应有尽有。“它是一座宫殿!”赵耀根说, “是我们心中永远的圣殿!” 第五篇 江晓歌崇拜地看着赵耀根。自从第一次看见赵耀根,她就对他怀着崇拜与畏惧。 直到现在,他们已经在谈婚论嫁了,她还是时时地感到他的不可接近。而一旦靠近 他,她就忍不住想流泪。她喜欢与他在大街上并肩而行。迎着来来往往的姑娘们羡 慕的目光,她会高高地昂起头,心中涌出无限的骄傲和自豪。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 做梦:怎么此生此世会有这样一个男人属于自己!她也一直担心她会突然从梦中醒 来,发现自己其实一无所有。 “耀根,”她抬头看着赵耀根说,“我有点怕。” “怕什么?”赵耀根挺着胸脯,铿锵有力地说,“有我在这里,谁还敢欺负你?” “我怕我妈妈,我什么都还没有对她说。我怕老人们生气,他们要是气病了怎 么办?就这么偷偷结婚,我怕别人觉得我们干了什么见不得人丑事,怕对你的进步 和前途有影响。” “我们又没有做什么不道德的事情,为什么要怕人议论?至于家里的大人,他 们不会有什么的,等我们把饭做熟了,端上桌了,他们不想吃也得吃下去。马上就 是八十年代了,咱们中国已经在起变化了,我们应该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追求自 己的理想和幸福。毛主席说了:”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们也要争分夺秒地 把这个婚给结了!“ “耀根,你知不知道你说的话就像人民日报的社论一样好?什么时候我才能像 你那样高瞻远瞩,有思想也有勇气?” 赵耀根笑了起来。江晓歌对他的称赞让他心里受用极了。他一把将江晓歌揽进 怀里,深深地吻着她,然后粗暴地撕裂了她的衣服。 那绝对是粗暴,是狂风大作暴雨成河。江晓歌如一株细弱的芦苇在暴风雨中颤 抖。她没有粉碎,只有刺痛。但最初的刺痛很快就淡去,只感觉自己如一叶扁舟在 波涛汹涌的江上沉沉浮浮,又如一团轻絮随风飘着直上云霄。 理智是在几个小时之后才渐渐恢复的。激情消退,灵魂归窍,江晓歌顿时羞得 无地自容。也就是从这一刻起,江晓歌才真正铁了心要瞒着父母在五四青年节和赵 耀根结婚。现在她已经是赵耀根的人了,他怎么说她就会怎么做。 第二章 沈凤宜不屑地看着面前这个老年妇女。她们应该年纪相当,可外貌的差别太大 了。沈凤宜穿着裙子,剪着齐耳短发,和江晓歌一块儿上街常常被人误认作两姐妹 ;赵家姆妈却虚胖臃肿,鬓发苍苍,老得不成样子了,但她一开口却中气十足: “我请你管教管教你的女儿,她总是纠缠我的儿子。据说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沈凤宜不相信地说:“马上是什么时候?”“马上就是五四青年节!” 沈凤宜大惊:“这就是说还有一个星期,开什么玩笑?这件亲事我们做家长的 根本还没有同意嘛!” “说得很对,我们家也很不喜欢这门亲事。” 沈凤宜对这刺耳的话付之一笑:“谢谢你的通风报信。我会找我的女儿谈话的, 我会让她明白像她这样优秀的姑娘不是随便什么人家都可以嫁的!” “把你们家的门窗都关紧一点,别像嫁不出去似的让女儿到处卖弄。” “放肆!请你说话注意一点!”沈凤宜说毕调头离开,把赵耀根的妈一个人晾 在了她的办公室。赵耀根的妈恨恨地冲沈凤宜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她绝对不能容 忍这种女人的女儿成为自己的儿媳妇! “赵耀根,看在妈生你养你三十年的份上,你给我跪下!” mpanel(1); 赵耀根只好单腿跪在母亲面前:“妈!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你最清楚。什么时候请你妈吃喜糖啊?听说你的新房已经收拾好了, 是不是请你妈去参观参观啊?你的喜日子定在哪一天?能不能让你妈知道啊?” 赵耀根知道他的秘密泄露了,心中不由又气又急。 赵家姆妈咬牙切齿地说:“赵耀根,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有没有?”又 回身戳了戳赵耀虎的额头,“还有你这个小瞎子,和这个不孝的东西一个鼻孔出气。 你妈在你们眼里算个什么东西!” 赵耀根低眉顺眼地说:“妈,你别生气。” “我怎么能够不生气?我还不如去死!”她流泪了,“我三十五岁那年守的寡, 十几年来,为了你们这几张嘴,什么苦没有吃过?拉板车,收破烂,擦皮鞋,卖冰 棒,白天外面忙,晚上回来还要糊纸盒子,做手工,锁扣眼,绣花……我是图的什 么?我还不是指望你们一个二个的长大了,能够有点出息,日后等我见了你爸爸也 好有个交待!” 第六篇 一番话说得赵耀根也不由心酸,他的眼睛红了起来。赵家姆妈语气稍见缓和: “赵耀根,妈知道你今年已经满三十了,早该娶媳妇了。妈何尝不想早点抱上孙子? 可你是赵家的长子,生得武粗武大一个男子汉,又聪明又能干又有出息,这个家全 得靠你撑着!你应该给赵家找一个什么样的媳妇,你心里明白。”赵耀根心中不服, 但知道与母亲争也无益,只好垂头不语。“赵耀根,我的儿!人间沧桑,妈见得多 了。人家江家是堂堂的船长,我们赵家是祖宗三代的码头工人,不是一个阶级啊。 人家看我们就像看街上的叫花子,眼睛都不肯抬一抬。我们规规矩矩靠劳动吃饭的 工人阶级人家,凭什么被他轻视!还有江晓歌那个妈,活像一个狐狸精,会养出什 么好女儿来?他们看不起我们,我还真的一百个看不起他们!全都是资产阶级的臭 东西!”赵耀根垂着头,就是不吭声。“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到五四,你下了班 就给我回家。你要是不按时回家,我就死给你看。听见了吗?”赵耀根抬头望了望 母亲,见她一副决绝的样子,只好敷衍说:“听见了。” 居住在环境优美的外轮公司宿舍的江家,此时此刻也陡起波澜。做好了饭菜摆 在桌子上,看江晓畅吃得分外香甜,沈凤宜却毫无食欲。江晓畅吃了半天才发现母 亲神色不对,停箸问道:“妈妈,你怎么不吃饭?” 沈凤宜恨恨地说:“那个赵耀根的妈竟敢找到我单位去了,她说你姐姐他们五 四要偷偷地结婚。” “五四就结婚?”江晓畅惊奇又兴奋,“姐姐居然这么大胆?” “关键的问题还不在这里。如果晓歌鬼迷心窍,非赵耀根不嫁,我也没有办法, 爱情这个东西有时候就是不可理喻的。”江晓畅禁不住打断母亲:“妈妈思想好开 明啊。”“你别打断我的话,我要谈的是非常重要的事情。现在的关键是,我无法 和你爸爸交换意见。如果我让晓歌私下里结了婚,我怕你爸爸回来要怨恨我一辈子。 知道为什么吗?我要告诉你一个非常重大的家庭秘密。现在情况如此紧急,我却没 有什么人可以商量,只能与你商量了―――”“妈妈你快说,什么重大的事情?” 将能与母亲共享一个秘密让江晓畅兴奋得发抖。沈凤宜略微踌躇了片刻,才下狠心 说:“晓歌她―――她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江晓畅惊呆了。她张着嘴愣了好一会 儿,才说:“不可能!那我呢?弟弟呢?”“你和弟弟是我亲生的,晓歌不是。她 的生母死了。”“死了?”“晓歌的生母死得很惨,是自杀。她原是省艺术学校的 一个音乐家,一九五七年被打成右派,你爸爸带着晓歌与她离婚,之后她就自杀了。” “爸爸怎么,怎么能够这么做?这太不道德了!”“你怎么能够随便指责你爸爸! 你哪里知道那个年代政治运动的残酷性,他们离婚是两人商量好的,为的是保证孩 子一辈子不背上家庭的政治污点。他们太爱他们的孩子了。但是过后你爸爸仍然深 感内疚。我与你爸爸结婚,他对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对晓歌视同己出,加倍爱 护,否则……当年他甚至不打算再要孩子了。”江晓畅感觉像在做梦:“妈,你说 的就像故事,我真不敢想象这一切!”“晓歌的母亲是有遗书的,嘱托你爸爸在晓 歌人生的几个重要关头要对孩子负责,特别是晓歌的婚嫁之事一定要得到她外公外 婆的认可。所以,我必须不惜代价阻止晓歌这么草率地结婚,一切都得等你爸爸回 来再说。”“爸爸远航,一时间很难回家的。那就先找姐姐的外公外婆好了。” “晓歌的外公外婆早就定居香港了,现在我们哪里能够随便和香港联系呀。”“怎 么办呢,妈妈?”江晓畅坐立不安,兴奋不已。她天生就喜欢热闹和混乱的场面。 赵耀根当然并没有向母亲就范。他太喜欢江晓歌了!而且他已经同她睡了!江 晓歌也心甘情愿地让他睡了她。因此,现在就是天塌下来,赵耀根也要对江晓歌负 责。赵耀根还是瞅空带领大家来到了他江边的新房,他决定把婚期提前,今天做好 最后的准备,明天就举行婚礼。大家正在忙碌,重新写请柬什么的,赵家姆妈砰地 一声踢开了屋门。赵耀虎头也不回地吼道:“是哪个婊子养的,开个门不会轻一点!” 第七篇 赵耀虎话没落音,他的后脑勺就重重地挨了一记,他回过头来想发作,一看面 前站着母亲,立刻就蔫了。接着他看到了藏在母亲身后一脸苦笑的妹妹赵耀珍。赵 家姆妈穿着寿衣,拎着麻绳,脸上阴云密布,只骂了一句“小杂种们!”就扑将上 去,把婚礼用品呼啦了一地。接着就跳上床去肆意践踏那些做工精细品质娇嫩的绣 花枕套和软缎被面。一边践踏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喊:“耀根你不要躲,你给我快快 滚出来见你的妈!”赵耀虎哭丧着脸说:“大哥真的不在,大哥和宁岸哥买东西去 了。”正在这个时候,赵耀根和宁岸推门进来了。赵耀根一看眼前的光景,他的心 就凉了大半截。赵家姆妈也不与赵耀根再说什么,一根麻绳系在房梁上结了一个吊 环,就把自己的脑袋伸了进去。赵耀根双手一松,将好不容易排队买回来的玻璃茶 具摔了一地,抢上前去叫了一声:“妈!”“你别动!”赵家姆妈大吼道,“你要 过来我就把凳子踢掉,我就死给你看看!”宁岸急了,朝耀虎和耀珍喊道:“你们 都是吃干饭的,看着妈上桌子为什么不拉住她?”赵耀根噗通一声跪在满地的玻璃 碴中:“妈,你这是何苦!”赵家姆妈说:“我的儿,你问得好,我这是何苦!我 的亲生儿子,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儿子,居然背着我结婚,我受不受得了?你也 不用给我下跪,你也不是没有给我跪过,你人前跪了你妈人后又去跪那个小狐狸精。 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东西!妈是为你好,是为我们赵家好,你到底明白不明白啊!” 赵耀根伏地哀求:“妈,我明白。你先下来好不好?”“我不下来!我要死!死了 干净!”她指着赵耀根的鼻子说,“我的乖乖儿,你以为你妈我是在用死吓唬你是 不是?不是!我是真愿意死,你娶了那个小狐狸精,不就等于宣判了你妈的死刑吗? 你妈晚死不如早死,免得受那小狐狸精的折磨!”赵耀珍忙说:“妈呀,人家晓歌 人挺好的;大哥都快三十岁了,谁都替他着急―――”“呸!急个狗屁!急就可以 瞒着你妈?急就一定要娶那个小狐狸精?街坊邻居的好姑娘多的是,香香、汉华、 五丫……哪一个不比她江晓歌强一百倍?哪一个不在巴结你大哥?人家几个姑娘, 天天上门帮妈做事,连马桶都抢着洗涮,这么贤惠的姑娘接回来,岂不要享一辈子 的福!那个小狐狸精,进门连人都不肯叫一声,话也不肯多说一句,架子端得足足 的,不冷不热,又瘦又薄,一副没福没寿命中无子的样子,这样的娇小姐,怎么能 要?小杂种们!你们这是要把你妈逼死啊!”“好好,我认错了,”赵耀根说, “只要妈你先下来,什么都好商量。”“商量?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今天只要你给 我一个答复:要她还是要妈?”赵耀根慢慢地站起来:“妈你不要认你那个死理。 今天耀虎耀珍都在这里,还有宁岸这几个好朋友,他们都是我的证人。我赵耀根今 天向毛主席保证:将来我的老婆绝对会和我一样孝顺长辈,赡养老人,爱护弟妹。 假如我的老婆不贤不孝,我一定自动将她扫地出门。但是,有一点,我娶谁做老婆 是我自己的事,妈你也不能强求我!”宁岸趁机上来劝慰赵家姆妈。“呸!”赵家 姆妈重重地对他们啐了一口。赵耀根绝望了,他转身冲进厨房,再回来时手里已经 拿着一把磨得锋快的菜刀。他狠狠地说:“妈,我把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如果你还 不下来,一定要死的话,我就割开血管,死在你的面前!”赵耀珍被吓坏了,哇地 哭出了声。赵耀虎紧张得不知所措。宁岸还来不及上前夺刀,赵耀根就猛地将刀一 拉,一股鲜血从他手腕上奔涌而出。赵家姆妈这下真的慌了,哇啦大叫一声“我的 儿”,轰隆一下从桌子上摔下来。 沈凤宜关上大门,轻轻掩上房门,拉上窗帘,打开电灯,这才喘口气,坐在了 她三个儿女的对面。她这一连串的动作给这个家里平添了一种诡秘的气氛。江晓鸥 有点不耐烦了:“搞得神神秘秘的干什么?有话就说吧。”沈凤宜说:“晓鸥你坐 下来,我当然有话要说。”母亲的郑重其事让江晓鸥收敛了无所谓的态度,规规矩 矩地坐了下来。他的目光与江晓歌碰了碰,彼此心领神会,都以为猜透了母亲要说 什么。 第八篇 沈凤宜沉默了片刻,字斟句酌地说:“晓歌,晓鸥,还有晓畅,有些话,本来 等你们的爸爸回来以后再告诉你们,也许由他来告诉你们更合适。可……现在必须 由我来说了。”母亲语气中的谨慎与沉重让江晓歌心中惊疑不定。她抬眼看了看江 晓畅,正好江晓畅也在看她。江晓畅的目光很复杂,看得出来她已经知道母亲要说 些什么。母亲到底要说什么呢?“晓歌,我问你,你是不是准备五四青年节那天偷 偷结婚?”原来母亲还是要谈这件事,江晓歌心中反而一松,心想赵耀根不是说保 密的吗?她瞥了江晓鸥一眼,江晓鸥敏感地连连摆手说:“不关我的事,我这人口 是最紧的。”江晓畅讥讽地说:“你要是口紧,世界就太平了。”沈凤宜淡淡地说 :“这件事不是我们家谁告密,赵家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赵家姆妈还跑到我们机 关吵闹来了,真是泼妇一个,无聊之极!”江晓畅说:“她在妈妈机关造成了很坏 的影响!”江晓歌心中惶恐:“影响你了吧,妈妈?”沈凤宜摆摆手说: “也没有什么要紧,机关里的同事都是了解我的。只是,这样的事可一而不可 再,你告诉赵耀根,我不希望再发生此类的事情了。很无聊嘛。各人管好自己的子 女嘛。跑到人家那里闹什么闹!好了晓歌,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们是不是真的打算 五四结婚?这件事还有没有回旋余地?”江晓歌低下头,心里乱乱的,一时不知道 该怎么回答母亲才好。“我本来不想老调重弹,可是赵耀根他妈那副模样实在叫人 忍无可忍!典型的市井小民,粗鲁庸俗,奸诈狡猾,没有文化,没有教养。真的嫁 到这样的人家去做媳妇,以后真是有受不完的洋罪的!你要三思而行啊!”江晓畅 说:“是啊姐姐,赵耀根虽然是他们单位的团委书记,人也还有点水平,但他们那 个家太差劲了。你嫁过去简直就是羊落虎口。”沈凤宜说:“赵耀根有什么水平? 有其母必有其子,我见识的人多了,你们看不出来我看得出来,赵耀根骨子里深藏 着一股码头流氓无赖的味道,那是他当团委书记也改不了的!你们别看宁岸和他是 朋友,他们可就大不一样。宁岸骨骼清秀,浑身书卷气,举手投足说话办事一看就 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孩子。现在社会形势在发生变化,工人阶级好像不那么吃香 了,知识分子的地位在提高。新华书店购买文学名著的人都排队了。从家庭出身这 个角度考虑,晓歌的选择恐怕也值得商榷了。”江晓畅说:“宁岸当然和赵耀根不 一样。”沈凤宜无限惋惜地叹了口气:“晓歌你和宁岸认识那么久,彼此又是那么 好的朋友,为什么当初你就不考虑考虑他呢?”江晓歌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深深地 垂下头。沈凤宜默默地看着江晓歌。她对她的这个女儿外表柔弱内心执拗刚烈的性 格深有了解。她迂回曲折地说了这么半天,其实还是不想说出那句应该由她父亲说 的话。但看来现在她是非说不可了。不然如果真的让江晓歌莽莽撞撞地嫁给那样的 人家,她又怎么向此刻与他们远隔重洋的丈夫交待?“晓歌,”沈凤宜小心翼翼地 说,“现在提倡恋爱自由,婚姻自主。我无权反对你们结婚。我只希望你们不要那 么急,等一等,能征求一下你父亲的意见,也好让我对你父亲有个交待。不然他会 恨我一辈子的。有一件事,我不能再瞒着你―――”江晓歌紧张起来,谜底终于要 揭开了。江晓畅再次看着江晓歌,她脸色苍白,既紧张又兴奋。她急切地期待着看 到江晓歌知道谜底之后的反应。江晓鸥不屑地撇撇嘴。他不相信母亲会藏有什么可 以唬人的惊世之谜。他十分反感母亲的故弄玄虚。“晓歌,”沈凤宜一字一顿地说, “我不是你的生身母亲,晓畅晓鸥他们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妹。”这真是一个晴空霹 雳,炸得江晓歌目瞪口呆。她绝想不到与她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给了她无限关爱的 母亲竟然不是她的生母。她一时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整个人都痴呆了。江晓鸥跳 了起来:“妈妈你不同意姐姐结婚也就罢了,怎么能瞎编故事?”沈凤宜说:“傻 儿子,这样的故事怎么可以瞎编?” 第九篇 江晓畅说:“晓鸥你真傻瓜得可以。妈妈的话还有假的吗?姐姐和我们不是一 个母亲生的,她还有外公外婆,现在在香港!姐姐的生母留有遗书,要求爸爸把握 姐姐的几个人生关键,而且姐姐的婚事,一定要设法征求她外公外婆的意见。现在 香港是外国的,也不允许我们随便联系,爸爸在远航,妈妈真是太为难了!”沈凤 宜用手绢擦起了眼泪。江晓鸥嘴巴张老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江晓歌突然失声尖 叫说:“请你们出去―――”沈凤宜愣了愣,但立刻就理解地站起来朝外走。江晓 畅和江晓鸥也跟随着母亲一起出去了,因为他们知道,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不是 一个容易承受的故事。江晓歌关上门,眼泪如决堤般奔涌而出。 第三章 江晓歌久久地伫立在窗前,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轮船的汽笛声滚过长空,江 晓歌撩开窗帘远望。她盼望着父亲回来,盼望父亲能亲口告诉她这都是怎么回事。 但她知道父亲一时还回不来,这汽笛声也不是父亲那条船的汽笛声。她无助地看着 铅灰色的天空,心情黯淡到了极点。最后她倒在床上昏昏睡去。一声巨响使江晓歌 从昏睡中惊醒,屋里陡然亮起了刺眼的灯光,她看见母亲和弟弟妹妹都惊慌失措地 朝自己扑过来。原来那声巨响是他们破门而入的声音。他们为什么要破门而入呢? 她想与他们打招呼,想告诉他们她很好,可她全身软绵绵的既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 他们围着她端茶倒水地忙活,她病了!江晓歌在发高烧,嗓子也嘶哑了。她努力驱 开魇在身上的重物,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妈妈,对不起。我没有事,我只是觉得 脑子里乱哄哄的。”沈凤宜却客气异常:“不用说了。好好休息吧。”“妈妈,” 她感到有点难为情,“能不能让我和赵耀根谈谈?”“谈什么?”“谈谈我的情况。 劝他耐心地等一等。”沈凤宜略微思忖,说:“晓歌,实际上,我们一直亲如一家。 我不想让外面知道我们家里的隐秘。现在你生病了,就什么也不要想了。在你爸爸 回家之前,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吃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把身体养得壮壮的。等 你爸爸一回来,我们就正式将你们的事情提上议事日程。好吗?”江晓歌面对不是 自己生母的沈凤宜,没有办法不答应她,她是太为难了。江晓鸥说:“姐姐已经病 了,妈你能不能少说几句!”沈凤宜不高兴了:“你懂什么?我没有说什么嘛!我 至少要把自己的意见表达出来,我要对晓歌负责。”江晓畅说:“晓鸥最讨厌了!” 江晓鸥说:“最讨厌的人也没有你讨厌!”“哎呀,宁老师来了!”宁岸就像一轮 红太阳,一出现在江家,就照亮了江晓畅的脸,也照亮了她的心。蔫蔫的她就像久 旱的秧苗喝足了水,立刻将身体挺得直直的;她容光焕发,步态婀娜,摇曳多姿, 温情脉脉,浑身散发出女人的韵味。江家姊妹的漂亮在机关宿舍里是有口皆碑的。 江晓畅身材挺拔高挑,肤色欺霜盖雪,眉眼妩媚灵动,那种光艳照人的漂亮就是江 晓歌也逊色三分。江晓歌秀色内蕴,江晓畅则靓丽飞扬,姊妹俩真个是燕瘦环肥, 各擅胜场。宁岸知道江晓畅对他有意思,也并非对江晓畅的漂亮视而不见,只是他 心中有个江晓歌,就自然容纳不下其他人了。宁岸一进门,劈头就问:“晓歌在吗? 她怎么没有上班?”“在在在。”江晓畅酸溜溜地说,“我就知道你要来找她的。 姐姐生病了,发高烧。”“这是怎么回事呢?”宁岸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便径直 进入了江晓歌的房间。江晓畅也想尾随而入,却被宁岸拦住了。江晓畅不敢对宁岸 耍蛮,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关上门,公然和江晓歌独处一室。看着江晓歌泪光盈盈 的脸,宁岸心疼得不得了。他想替她揩去泪水,将她轻轻地揽在怀里,俯在她耳边 对她说一些安慰的话语……可这都只能是幻想。这辈子他是别想和她亲近了。她只 是他的一个梦,只能让他想一想。其实想一想都不应该。但他控制得了自己的行为 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不管怎么样,他是在控制,他尽力了,这也就算对得起朋 友了。 第十篇 山穷水尽的江晓歌只好把自己的身世和盘告诉了宁岸。 宁岸听完,语出惊人地说:“我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听宁岸说是好事,江晓歌觉得阴霾的天空露出了一线阳光,她尽力睁开肿得只 剩一条缝的眼睛,看宁岸的高见是否能够合情合理。 宁岸说:“很简单,既然沈阿姨说她不是你的生身母亲,你就可以不必听她的 意见了。什么事情都可能遇上特殊情况,现在你就是,既不能见到父亲,又不能见 到外公。而你生母的意思,一定是为了保证你终身的幸福,决不是为了孝道和礼貌。 所以,现在只要你认为只有和赵耀根结婚,你才能获得终身的幸福,那么,你就可 以干干脆脆地去和耀根结婚了―――这不是好事是什么?否则,你也可以干干脆脆 地不与耀根结婚。纠缠了几年的局面,现在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江晓歌脱口而出:“我必须和耀根结婚!否则我就去死。因为我已经……” 江晓歌及时地咽下了她的话,可宁岸却已经明白了。宁岸脸红了。 江晓歌慌乱地掩饰着自己的羞涩和窘迫。她问:“是不是耀根让你来的?是不 是一切都准备好了?” 宁岸叹息道:“你们都在寻死觅活的。” 宁岸把赵耀根那边发生的情况也告诉了江晓歌。江晓歌听说赵耀根割开了手腕 的血管,“啊”地一声站了起来,眼泪刷刷直淌。 赵耀根和江晓歌结婚的一切事宜,都落在了宁岸的肩上。宁岸安慰了江晓歌, 告诉她赵耀根没有什么危险。但是,根据两边的情况,婚期就只好再作商议了。他 会做耀根的工作的,让他耐心等几天,好日子多的是,为什么非要五四不可呢? 这就是江晓歌的好朋友宁岸,这就是心思细密体贴入微的宁岸,关键时刻他能 够看透你的心思,为你设想周全。有这样的朋友坐在身旁,江晓歌平静了也踏实了。 她努力地笑了笑说:“好吧宁岸,现在也只有靠你两边周旋了。” “好啊!你笑了,笑就对了,我喜欢你笑,笑着总是美丽的。要知道笑是能养 人的,你一定要好好保养,不论哪一天结婚,你都要保持光彩的形象,不要搞得憔 悴不堪。到时候你一定要让所有的人都说:这个新娘好漂亮!” 这一次江晓歌是真的笑了,虽然多少还带着一点强颜欢笑的意味,但心情已经 明显地好了起来。她对宁岸说:“请你告诉耀根,要他别再做傻事了。” “行,我一定把你的话带到。” 宁岸的忠心耿耿,使江晓歌心中非常感动。只有江晓歌知道她是等待过宁岸的。 在认识赵耀根之前,她一直在等着宁岸开口示爱,可宁岸就是金口难开。和赵耀根 相爱之后,她才知道宁岸有多么痛苦多么失落,因此一直在心中对他怀着深深的歉 意。尤其让江晓歌感到歉意的是宁岸的大度,他一边痛苦失落一边无私地帮着他们, 这该是一份怎样的深情厚谊! 她想她一定会报答他的,一定会的。 “无耻!用她的身世来挟制她,这种做法太无耻!” “晓歌这下子受的刺激太大了。在这种意外的情况下,我建议你把婚期暂时往 后推一推。” “不,不能推。现在她眼前最亲的人就是我了,我就是抢也要去把她抢过来。 否则,她就会被那无耻的后母折磨死的。” mpanel(1); “耀根,你千万不要冲动。我们要冷静下来,好好地想想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办。 晓歌她父亲不在家,生身母亲又有遗书,人家后母也的确担不起这个担子。再加上 晓歌生病了,她需要时间休息和缓和情绪。” “正因为晓歌受的刺激太大,正因为她需要好好的休息和缓和情绪,我认为更 应该尽快地与她结婚!” 宁岸无言以对。他在人们面前总是雄辩的振振有辞的,在赵耀根面前却往往无 言以对。有时候明明觉得自己千有理万有理,和赵耀根辩起来就理屈词穷。赵耀根 的霸气经常使宁岸有秀才遇上兵的感觉。但问题是,最后的结果往往证明赵耀根是 对的。宁岸就是服赵耀根这一点。 赵耀根和宁岸斜斜地靠在荒凉的大堤上,极目远眺江水与天空相接的地方。一 艘白绿相间的客轮在溯江而上,渐走渐远,竟平空融入灰暗寥廓的江天之中。宁岸 心中怅怅的,不由感叹说:“谁不向往更自由的生活呢?可命运是我们自己掌握不 了的。” 赵耀根大摇其头:“我就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他站起来,朝长江说,“如果 我这一辈子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那我宁可现在就一头扎进江水里算了!” -------------------------------------------------------------------------------- -------------------------------------------------------------------------------- 书香门第(www.bookhome.net) | 返回 | 下一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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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布于:2004-05-17 15:46
-------------------------------------------------------------------------------- 第十一篇 黄昏街头,到处是酒菜飘香的小吃摊子。 一群人围着小摊喝靠杯酒,咋咋呼呼闹翻了天。 赵耀根在街上踽踽独行。他当着众人的面从来都是一副开朗达观的样子,只有 一人独处时才偶尔露出郁闷忧伤心情不好的面目。小吃摊点的酒香菜香吸引了他, 他真想也坐到那小板凳上去谋得一醉。可心思万端,又怎堪一人独酌,想想他又打 消了喝酒的念头。 小摊上忽然有人叫:“赵耀根!赵书记!” 仔细一看,原来喝酒的正是他的几个同事。他们用臭干子下酒,已经喝得半醉 了。看见赵耀根过来,有人站起来:“来来来,和我们喝一杯!” 赵耀根拨开同事的手。他平时一般不和这些人掺和,同事却硬把酒杯往他手里 塞:“当干部的要联系群众,不要看不起我们嘛!” 赵耀根想把同事吓回去:“我就是看不起你们,屁大的酒量,就敢与我喝。算 了吧。” “没有酒量?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今天你就来调查一 下怎么样?” “嘿,你叫什么名字?猴子戴帽还挺像人。” 有人说:“他叫张喜。刚来的青工,参加工作不到一个月。” 张喜说:“不到一个月又怎么样?” 赵耀根说:“看来你真的不服我,那我就让你长一回见识。拿酒来!” 众人喝彩。张喜梗着脖子应战。 赵耀根接过酒杯,与张喜一杯一杯地比着喝。渐渐地喝酒就变成了发泄,赵耀 根喝得主动而豪迈。同事们齐声叫好。有同事夹起臭干子往赵耀根口里塞。 张喜终于嘴里含着一口酒就咕咚倒下了。赵耀根不由纵声大笑。 酒后的赵耀根直接闯到了江家。赵耀根用力拍打着江家的大门。 江晓畅打开门,看见是酒气醺天的赵耀根,感到十分意外,她夸张地叫了起来 :“啊呀呀,吓死我了!妈妈,赵耀根来了!姐姐姐姐!你快出来!赵耀根来了!” 沈凤宜出来,将女儿拨拉到一旁:“你胡嚷嚷什么!惟恐天下不乱。”又声色 俱厉地对赵耀根说,“你喝得醉醺醺的跑到我们家来干什么?” 赵耀根说:“同志,我不找你。我找江晓歌!”他对着屋里喊,“晓歌―――” 沈凤宜气极了:“赵耀根!这是我的家!” 赵耀根却毫不退缩:“也是江晓歌的家,我找江晓歌!” 江晓歌跑了出来:“耀根,你怎么来了?” 沈凤宜愤怒地插入江晓歌和赵耀根之间:“晓歌,你赶快进屋!他喝醉了!” 赵耀根不理睬沈凤宜:“我是喝醉了,晓歌。没有喝醉我进不来,喝醉了我就 敢闯进来找你了,我不要再等待,你也不要等待,我们走,晓歌,我们去结婚!” 沈凤宜说:“听听这是什么话?粗鲁之极!无礼之极!” mpanel(1); 江晓歌说:“妈妈你让他进来,我和他谈谈。” 沈凤宜却已经失态:“不行!这是我的家!我不能让一个醉鬼、一个小流氓在 我家为所欲为!晓畅,快去叫警察!” 江晓歌说:“他不是流氓!” 江晓畅说:“姐姐!他喝醉了,你快让他走算了!别把妈妈气坏了!” 赵耀根说:“晓歌,跟我走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晓歌!” 沈凤宜说:“赵耀根,你放屁!这里才不是你呆的地方,你给我滚出去!流氓! 你想抢走我的女儿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关键时刻江晓鸥回家了。江晓歌如见救星:“晓鸥,你快把耀根拉走!” 江晓鸥一把抱住赵耀根:“耀根哥!你冷静一些。” 他生拉硬拽,将赵耀根拖出门去。 江晓畅赶紧关上大门。沈凤宜气得浑身颤抖,半晌说不出话。 江晓歌心乱如麻,道歉说:“对不起,妈妈。” 沈凤宜却冲动难抑:“说一句对不起就行了?你可看见了,这个姓赵的流氓本 性暴露出来了吧?看出他是一个什么东西了吧!到时候你爸爸回来,你自己告诉他 这一切。对你,晓歌,我想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就算你的生身母亲恐怕也不可 能比我做得更好了。” “妈妈,你不要总是这么想,我从来没有把你当―――” “没有把我当后母是不是?谢谢!可我就是后母,因为我是后母,所以我一辈 子都得加倍对你好,对你小心翼翼,生怕你多心,生怕你爸爸伤心,生怕人家议论! 愿老天长眼,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这一生的幸福。后母是好当的吗?” 第十二篇 “对不起,妈妈,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沈凤宜挥了挥手:“不要假惺惺地说对不起了,我最不喜欢口是心非的道歉!” 面对母亲的指责,江晓歌非常想剖白自己,非常想解释清楚,可她知道解释与 剖白都将是徒劳。她看着母亲愤怒的脸,陷入深深的绝望之中。 江晓鸥把赵耀根扯到街心公园的一个石凳上坐下。他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与醉 酒的赵耀根纠缠让他累坏了。好半天他缓了过来,对赵耀根说:“耀根哥,你实在 是喝多了一点!” 赵耀根没说话,只是垂头丧气地坐着。 “大姐的性格我了解,她不会就这么跟着你跑出来的。你这么做,只会让她怕 你。” 赵耀根抬眼看着江晓鸥,冷冷地哼了一声:“我们之间的事你根本不懂!” “就算我不懂,你这样打上门去又算怎么回事?原始社会抢婚啊?就算把人抢 走了,你也把我妈得罪了,将来你们还怎么和我父母相处?他们总归是你的岳父母。” “你不要说了。我酒醉心明。你毕竟还年轻,又比较顺利,哪里懂得世态炎凉。 你的父母根本看不起我。我就是把他们当菩萨一样供着,他们也不会改变,除非我 有权有势。可现在我还没有到那一步。所以我无所谓,我豁得出去。我的小兄弟, 你要从我们这件事里汲取教训,你得要发奋,你得早早混出个人样来。不然到时候 你爱上了一个好姑娘,照样要被人家歧视!” 江晓鸥被打动了,叫了一声:“耀根哥!” “晓鸥,”赵耀根说,“你相信不相信你大哥我日后一定有发达的那一天?” “我相信!”“好!借你的吉言,如果将来我有那么一天,我的权力就是你的 权力,我的钱包就是你的钱包!” “我不要权力和钱包,只要大哥永远把我当作自己的兄弟。” “那还用说。我们兄弟是永远的。” 他们哥俩索性在公园的草地上躺下来。仰望星空,只见天高无涯,河汉莽莽, 令人思绪万千。赵耀根良久无语,酒意也渐渐消退。 江晓鸥突然说:“耀根哥,我觉得大姐能够找到你真是她的福气。” 赵耀根亲热地撸了撸江晓鸥的头发:“我有你这个小兄弟也是我的福气。我想 好了。今天我一不做二不休。我怎么也要把晓歌弄出来。我必须马上和她结婚。我 不相信我赵耀根连一个自己的婚都结不了!” “耀根哥,千万别伤了我妈。” “放心。我将使用最温情最古典的办法,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因为我要追求的 是幸福生活。” “那我今天晚上就不回家了,免得我不得不去阻拦你。” “好小子,真聪明。谢谢你了!” 深夜,江晓畅躺在床上,吮着指头回想着傍晚发生的事情:“我觉得赵耀根好 粗鲁!他应该向我们道歉。不过呢,想想也很有意思,他搞得就像抢婚似的。要是 有人这么抢我就好了,那该多幸福啊!” mpanel(1); “睡吧睡吧,”江晓歌说,“你起什么哄。” 江晓畅叹了口气,翻身朝墙,很快就入睡了;江晓歌却半躺着,久久不能成眠。 夜静极了,透过窗子朝外看去,只见月光在婆娑的树影上跳动,一如长江的粼 粼波光。对面的一扇窗户亮着一盏灯。这盏灯每天晚上都要亮到最后,在天将破晓 时才会熄灭。江晓歌绝对相信这盏灯下坐着一个勤奋的学生,只是不知道是个男孩 子还是个女孩子。 看着这盏灯,有时候她会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想不顾一切地去看看这个勤奋 的学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同时她还会产生一种紧迫感,觉得再不抓紧时间学习 就会被新的时代所淘汰了。可是,她现在连结婚都不能够自主,什么时候才能有安 宁的时间来好好学习呢? 一阵突兀而起的歌声粗暴地撕破了夜的静寂: 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 有邮递员来传情。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可惜没有邮递员 来传情――― 歌声很粗野,直不笼统,无羁无绊,基本上就是一种嗥叫。 第十三篇 江晓歌一听见歌声就翻身坐了起来。她听出了这是赵耀根。只有赵耀根才会用 这种破锣嗓子毫不在乎地当众唱歌。这是赵耀根在召唤她。这歌声就如一道甘泉滋 润着江晓歌的心,它绝对胜过歌唱家如诗的咏叹。江晓歌为之激动不已,泪水盈满 了她的眼眶。 江晓畅被吵醒了:“谁呀?唱得难听死了,像一个充满激情的疯子。” 江晓歌毅然地穿上衣服,拿出一只旅行包,往里面收拾她的日常用品。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晓畅,我要走了。我不能等爸爸回来。我对不起父母。但是我必须跟他走。 不管他用什么方式召唤我,我都被他激动,我实在没有办法。” “哦!赵耀根!是他在唱歌?我简直不敢相信。” “我走了。晓畅,请你替我转告妈妈。” “我和你一块儿出去。我不相信是赵耀根。他居然这么浪漫吗?” “你不要出去了。不要惊动了妈妈,又让她老人家生气。我走了。我一出去歌 声就会停止的。你就等着看吧。” 江晓歌提着旅行包,轻轻地来到沈凤宜的房间门口,低头默默站立片刻,然后 轻轻地走出家门。 赵耀根站在一根电线杆下,他身边的黑暗中有人在好奇地窥探。江晓歌一出大 门赵耀根就停止了唱歌。江晓歌不是在走,是在飞,她飞扑到赵耀根的身边,几乎 扎进了他的怀里。赵耀根也激动万分,牵起她的手说:“走,跟我走!我们结婚去!” 江晓歌心中掠过刹那间的犹疑,她深知这一走意味着什么。可从赵耀根热烘烘 坚强有力的手中传导过来的力量鼓励了她。她一抖长发,与赵耀根肩并着肩地离去。 沈凤宜穿着睡衣,一直站在一扇窗户后面,注视着这一切。她牢牢记住了江晓 歌一抖长发的动作。那动作那么果断那么决绝,充分暴露出了江晓歌柔弱外表下面 的铁石心肠。沈凤宜知道她从此真的失掉这个女儿了。前两天沈凤宜下决心对江晓 歌讲出她的身世的时候,还以为江晓歌不会那么无情。谁知这世界上果然是有好心 没好报,女儿一看见男朋友,就忘掉了母亲的养育之恩,就义无反顾地弃家而去。 沈凤宜心中在流泪,在泣血,这块肉毕竟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毕竟与自己没有 那种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的血脉联系,毕竟含着另一个人的遗传密码。想让她像 亲生女儿一样与母亲心贴心,恐怕很难很难。 算了,沈凤宜将心一横,那就由她去吧! 第 四 章 赵耀根到底赢了。他到底还是在五四青年节这一天与江晓歌结婚了。 赵家姆妈没有出席婚礼。 沈凤宜也没有出席婚礼。 但是,这已经不是一个秘密的婚礼,所以来了许多的年轻人。宁岸当仁不让地 做了婚礼的司仪,为了让赵耀根和江晓歌忘掉烦恼,开开心心,他花样百出地搞了 很多节目。这个婚礼果真成了青年人欢乐的节日。 这一天,江晓歌穿了一件红色春装,长发别致地盘在了脑后;脸上因为太兴奋 而泛着桃花色,就像抹了淡淡的胭脂;一双眼睛流泻出无限的娇羞。 mpanel(1); 大家都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漂亮的新娘,都众星捧月般地围着她,给了她许 许多多的祝福。 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她唱了一支歌,是当时最流行的电影插曲《我们的生活充 满阳光》。这是一首特别受年轻人喜爱的歌,因为歌中唱到了爱情。从二十世纪六 十年代以来,人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或者耻于提到“爱情”这两个字了。有 的年轻人甚至对这两个字都感到十分陌生。而爱情终究没有泯灭,它深藏在人们的 心中,也终将会有被释放的时候。 现在它就被释放了。它在人们的歌声中迎风起舞了,在年轻人心中迎风起舞了。 年轻人真挚热烈的感情在赵耀根和江晓歌的婚礼上自由迸发,使婚礼的场面热闹非 凡。这也就多少是一种情感弥补。 赵耀根太幸福了,光知道傻呵呵地笑着,随随便便地被大家呼来喝去,谁都能 出他的洋相。从前他是大哥,把大家拨来拨去,现在轮到大家把他拨去拨来了。 最出风头的当然还是要数江晓歌了。 江晓歌在婚礼上真切地感到了幸福,她默默地告诉死去的生母:我是幸福的, 妈妈你就放心好了。 第十四篇 耐心地等待了十几天,估计风风雨雨该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赵耀根就回家去了 一趟。赵耀根进家门的时候他母亲正埋头给服装厂的童装锁扣眼,听到儿子的脚步 声,她故意不朝门口看,仍旧埋头干自己的。她的眼力已经不怎么行了,但手指还 灵活,轻车熟路地干得飞快。赵耀根接连喊了几声“妈”,她才故作勉强地抬起头 来。赵耀根赔着笑说:“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没出息想要个老婆, 我等不及了。你该骂的骂了,该打的打了;现在你也就认了这个媳妇吧;你看我们 哪一天搬回来合适?”“哪一天都不合适!我没有思想准备,这个家也没有地方给 你们住。”听了母亲的话,赵耀根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已经结婚成家, 是一个大人了,他不能任母亲蛮横下去,于是不容置疑地说:“我是这个家里的长 子,我说搬回来就得搬回来。”赵家姆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说搬回来就搬 回来?你算老几?”赵耀根生气了:“你不要老是阴阳怪气的好不好!我说过,我 的老婆一定会像我一样孝顺你,我的话绝对算数。”“算什么数?你管得了你老婆?” 赵耀根暴躁地拍起了桌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成家立业了,我要当这个家了。 我今天这样好说歹说你都不听,以后我在这个家里怎么过日子?实话告诉你,我没 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在家务琐事里纠缠,我有好多事情要做。今天我来通知你,三 天之后我们就搬回来了。你必须给我们腾个地方,让我和晓歌住到这个家里来。晓 歌来了就要尽她做媳妇的本分,你做婆婆的也要有个长辈的样子,不要整天把嘴放 在媳妇身上,骂骂咧咧的,搞得为老不尊的,让做下辈的笑话!”赵家姆妈也动怒 了,也拍了桌子,说:“好啊好啊,婚没结几天,你果然就变了,准是那个小狐狸 精唆使的。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啊!”说着她猛地朝赵耀根扑过来,伸出十指去抓他 的脸,“你给我滚!我们赵家没有你这个儿子!”赵耀根擎住了母亲的手。他用他 的力量把母亲拉到了自己的身边。赵耀根逼视着母亲,他的目光渐渐温和下来,最 后充满了挚爱。赵耀根发自肺腑地对他母亲说:“妈,我婚已经结过了,不管它了 好不好?我发誓,我这个做儿子的一定要让你老过上好日子。你守寡养大我们兄妹 三个,是不容易的。妈,我只是要求你从此给我创造一个好的家庭环境,让我好好 工作和进步,让我当上更大的干部,只有我出人头地了,我们赵家才可能有大房子 住,有好日子过,你明白吗?”赵家姆妈渐渐软了下来。最后点了点头,靠在儿子 身上抽泣起来,哀求说:“往后要是你老婆看不起我,你可要替妈做主啊!”赵耀 根拍了拍母亲的肩膀,说:“妈,你放心好了。我宁可让人欺负我,也不能让你受 欺负。再说,我妈这么厉害一个人,谁敢小看啊!” 赵耀根的电瓶车从库房深处开出来。站在车头手握操纵杆的赵耀根眼观六路耳 听八方,在货物和电瓶车交织成的迷宫中游刃有余地穿梭。赵耀根站在电瓶车上时 感觉总是很好,码头的气息也总是那么沁人心脾。赵耀根很喜欢他的这份工作,在 港埠公司这算是一份好工作,不是谁想干就干得了的。他的前面突然黑影一晃。他 赶紧刹车,顺口说了一句:“找死啊!”说完这句话他就发现事情有点不妙,一群 人,大约有十几个的样子,站在他面前,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为首的是他在共青团 里处分过的一个混小子。由于赵耀根给他的处分,公司领导利用这个借口,把这小 子下放到码头上当搬运工去了。搬运工当然是最苦不堪言的工种。混小子一定是干 不下去,破釜沉舟来了。赵耀根解释道:“伙计们,我在上班,闹起来不好。你们 应该知道,共青团是没有权力调换工种的。我也不愿意因为团内的处分而影响个人 工种。请相信我的话。”混小子哪里肯与赵耀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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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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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篇 可是宁岸知道自己更加爱恋江晓歌了。他在内心深处为她抱屈,为她遗憾。但 是,宁岸不能让他们的关系有一点男女性爱的成分。赵耀根是他的好朋友,他现在 落难了,宁岸就必须以兄弟的情怀去帮助江晓歌。朋友之妻不可戏啊!宁岸是有机 可乘的,或者说他是有条件与赵耀根竞争爱情的。然而,他绝对不会这么无耻和下 作! 与江晓歌对望的一眼,宁岸给过去的是兄弟般厚道的微笑,看着江晓歌踏实的 表情,宁岸知道自己做对了。他是一个谦谦君子。然而,宁岸灵魂之中的搏斗与痛 苦,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激烈。 宁岸采取了一个办法,这就是接受了江晓畅主动的热情。他会陪江晓畅去看场 电影,吃一点夜宵什么的,横过马路时候搀扶一下她的细腰。 大家认为他们是在谈恋爱,惹得赵耀珍一肚子的愤慨。只有宁岸自己知道,他 没有恋爱。 晓歌的父亲回来了。父女俩终于相见了。父亲一回来就来看她,给她带来了许 多的东西,其中包括一台九英寸的日立电视,作为送给她的结婚礼品。父亲没有埋 怨女儿,而是带她出去吃了一顿好饭,然后带她到长江边散步。江晓歌默默承受着 父亲的宠爱,默默等待着父亲说话。 父亲身上一阵阵地飘过来的咸咸气息,复苏了江晓歌的亲切记忆。江晓歌从来 没有见过大海,但她猜想这大约便是海洋的气息。父亲是远洋轮的船长,终年在海 上航行,江晓歌从小就闻惯了他身上这种咸中带着微微腥味的气息,看惯了他被海 风吹得黧黑的脸庞。父亲不在家时就将这股气息带走了,而直到江晓歌将父亲的气 息忘得差不多了父亲才会回来。父亲不爱说话,他过度的沉默寡言常常惹得母亲生 气。从前江晓歌不知道母亲为什么生气,现在她才意识到原来母亲可能是在怀疑父 亲,认为父亲的沉默寡言是因为他忘不了死去的前妻。关于江晓歌的生母,到底是 怎么回事,这就是江晓歌对于父亲的等待。 嗅着父亲身上散发的咸咸的海洋气息,江晓歌流泪了,这么多天来她孤独的心 终于受到了骨肉亲情的眷顾和慰藉。夜间江水如墨,城市的灯火如万条金蛇般在墨 黑的江中扭动,掠空而过的夜鸟偶尔发出“哇啊”一声鸣叫。江晓歌把自己的头轻 轻倚靠在了父亲的肩上。 父亲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晓歌啊,你妈妈的事我为什么要一直瞒着你们 三个孩子呢?没有别的原因,惟一就是想要你们都感到幸福。 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你还太小,我想你还没有成熟的记忆能力;后来,你有了 现在的妈妈,又有了妹妹和弟弟,你们相处得挺好的,我就希望你们真正地成为一 家人。如果不是因为你结婚闹成这种局面,我们还是会继续瞒着你们的,直到你也 为人妻为人母了,懂得做父母的苦心了,也许我就会告诉你了。 你可能会埋怨我,认为我不应该在关键的时刻与你妈妈离婚。是的,现在回想 起来,我也觉得我们怎么就那么幼稚,那么不坚定呢?那么惊惶失措呢?你母亲是 一个女人,又是一个搞音乐的,长期在院校工作和生活,她的单纯是可以理解的。 而我的幼稚就不能原谅了。 当时,我们是那么害怕给你的一生留下污点,于是我们就想出了假离婚的办法。 然而,你母亲把假离婚变成了生离死别。 其实我应该想得到,你母亲那么一个具有艺术气质的女人,那么书生气,那么 浪漫,那么崇尚完美和纯洁的人,她怎么能够忍受社会给她的打击呢?“ 江晓歌突然抽泣有声,因为她觉得自己与母亲是多么相像啊!原来她悲剧性格 的奥秘在这里,是遗传基因。 一只轮船在江上缓缓驶过,满船灯火有如一幢浮动的楼房,船首犁起的水浪一 波一波地扑向岸边,激起一片哗哗的声响。 mpanel(1); 江晓歌从小就在父亲的指点下学会了游泳。她最喜欢在长江中游泳,尤其喜欢 像男孩子们那样追逐着轮船犁起的水浪载沉载浮。她的先天条件相当好,游泳的速 度和耐力就是许多男孩子也比不上的。至少赵耀根就比不上。此时如果江晓歌不是 有孕在身,她肯定会一头扎到江水里痛游一番了。她要用长流不息的江水洗涤自己 的悲苦。 父亲仅仅靠着感应,也知道女儿发出悲声的原因所在。父亲已经失去了他的妻 子,他再也不能失去女儿。他要尽力弥补他在妻子身上的过失和遗憾,为自己的女 儿争取幸福的生活。 第二十二篇 父亲自然是不太同意女儿与赵耀根的婚事,他认为赵耀根从文化修养方面与自 己的女儿不相配。他更知道,如果征求香港外公外婆的意见,他们肯定也会不同意 这门亲事。文化的匹配太重要了,它是夫妻俩一生幸福的基础。但是,女儿太像她 的生母了,太单纯和太浪漫了,她把自己的婚姻轻率地变成了一个事实。现在父亲 懂得,他能够去做的就是尊重女儿的选择,帮助女儿救出丈夫,与女儿的婆婆正面 交锋并且用人情击败她,使女儿尽早摆脱命运的阴影,健康快乐地生活,生儿育女。 江晓歌扑进了父亲的怀里,她流淌的是欢快的泪水。他们父女相互依偎着,江晓歌 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愉快、踏实和安适。父亲的胸怀是多么的博大和温暖啊!江晓歌 居然还以为父亲回来会与她计较的。不!父亲已经很会做父亲和丈夫了。父亲一回 来,沈凤宜妈妈也满面春风了。江晓歌无比遗憾和感伤地想:如果她的生母能够熬 过那黑暗的日子,与父亲生活到现在,她一定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江晓歌想:她自己太像母亲,就一定要注意避免母亲的脆弱和刚烈。她得要有韧性, 她得皮实,她得熬得住,她得为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这时候, 江晓歌腹中的胎儿难以觉察地动弹了一下。这是第一次的胎动,发生在一个最愉快 的时刻。江晓歌把这美好的消息羞涩地告诉了父亲。父亲朗声笑了。父亲的祝福像 长江一样浩瀚与绵长。夜深人静,关上了房门,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江晓歌急切地 打开了一只小包,这是父亲交给她的,这是她生母田曼留给女儿的遗书和遗物。这 是一只八音盒,一管口红,都是父亲从国外带回来送给母亲的礼物,是浪漫、华丽、 少见和稀罕的东西。田曼这么写给女儿: 晓歌,我的女儿,我的最爱;丈夫,我的亲人,我的最爱:为了你们将来的前 途,也为了我自己现在的解脱,我必须离开你们了。女儿,妈妈是一个音乐家,可 是一个不成功的人。妈妈宁愿与自己的音乐和梦幻一起进入永恒,不要因此责怪你 的爸爸。晓歌,我的爱,妈妈没有什么财产和光荣可以留给你,只有把象征音乐的 八音盒留给你,把妈妈喜欢的口红留给你。妈妈喜欢口红,是因为它华丽,美妙, 它表达女人对美好多彩生活的期望和追求。妈妈用口红来祝福你作为一个女人将会 拥有美好的灿烂的日子。还因为,这两样东西都是你父亲送给我的。它们长存,也 就是我们夫妻恩爱的长存。女儿,要听爸爸的话。要照顾和爱惜爸爸。丈夫,你也 要永远地爱惜和照顾晓歌。在她人生关键的每一步都好好把关,别让她像我一样幼 稚可笑。我们女儿将来的婚嫁,请一定为她掌好舵,一定事先征求一下我父母的意 见。他们是有文化有见识的人,看人很准的,我永远感谢他们为我选择了你。你们 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幸福属于你们。田曼于一九五七年岁末 捧读生母的遗书,江晓歌泪如涌泉。在这一段时间里,江晓歌几乎经常以泪洗 面,她觉得此生此世的泪水都集中到此时此刻来了。以江晓歌现在的经历和处境, 她已经能够懂得生母的苦心了。江晓歌把遗书贴在自己的脸上,默默许愿:她一定 要听母亲的话,要为自己的幸福而努力奋斗。江晓歌打开口红,在自己嘴唇上涂着。 但是口红早就干枯了。江晓歌发现,她忽然也喜欢上口红了。可惜的是,市面上没 有口红这种商品出售。 宁岸带领着江家全家人拜望赵家姆妈来了。江晓鸥骑着一辆三轮车,车上是江 晓歌的陪嫁,电视机、热水瓶、痰盂、搪瓷面盆等等一大堆崭新的东西。宁岸在巷 子口大声呼唤:“耀珍,耀虎,快快出来迎接客人,江伯伯看你们来了!”整个街 坊邻居都被惊动了。赵家姆妈赚尽了脸面。江晓歌的父亲还没有进门,便大声地说 :“亲家母,我们拜望你们来了!”赵家姆妈喜出望外,撂下手里的一把菜叶子就 迎了出来。赵耀珍热情地为客人端茶倒水,耀虎赶紧出去为客人到餐馆端菜买酒。 赵家姆妈对亲家得意又辛酸地表功说:“你看见了,我把家里惟一的里间都腾出来 给晓歌住了,耀虎借住在隔壁邻居家里,我上阁楼跟耀珍挤在一起,我这个当婆婆 的一颗心都放在媳妇身上了,还有什么没做到的你就多指点多包涵了。” 第二十三篇 江晓歌的父亲连说:“好好好,太周到了太周到了。”赵家姆妈最着急的还是 大儿子的事情,她也不会再客套了,直截了当就哀求:“亲家公,你是干部,你的 面子大,请你快快把他救出来,日子快得很,再一转眼,晓歌就要生孩子了。不能 让孩子出生就看不到父亲,也不能让公安这么不讲道理胡乱抓人啊!”赵家姆妈慌 不择路,对沈凤宜也低三下四了,说:“他亲家母,平时多有得罪,你不要与我这 个粗人泼妇一般见识。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为晓歌救救丈夫吧。” 江晓畅得意了,说:“好说好说,可是那以后,你家就不能欺负我姐姐了。”沈凤 宜赶紧给了江晓畅一巴掌。赵耀珍可不饶江晓畅了,反唇相讥道:“只要你不倚小 卖小欺负我嫂子,就没有人给她气受了。”赵家姆妈却故意装出没有听见的模样。 宁岸出面制止了赵耀珍。江晓歌的父亲还是保持着良好的修养,说:“亲家母,你 放心,我已经托了人。只要耀根的确是自卫,终究会还他一个公道的。”赵家姆妈 说:“那就好了那就好了,有亲家公出面我们就放心了。”宁岸说:“告诉你们一 个好消息吧,晓歌非常了不起,终于感动了那个被打伤的人,他们没有再去公安局 叫嚷什么民愤极大了。”有宁岸和晓歌不懈的奔走和努力,现在又有了江晓歌父亲 的支持,日子好像有了一点亮色。 赵耀根的问题,最关键的部分卡在了他的单位。个别掌握公章的领导,始终不 肯证明耀根平日的表现和他这次打架的自卫性质。不但如此,反而在公安局说耀根 的表现一贯恶劣。气得江晓鸥怒发冲冠,要去与他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赵耀虎也 是不要命的小子,要与江晓鸥联手做掉赵耀根他们的李主任和张书记。宁岸反复劝 戒他们说:“你们不要乱来!使用武力肯定是不行的。”江晓鸥不同意,他的观点 是:“武力有武力的作用。我在船队工作时间也不短了,我还是了解社会上的事情 的。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光是书生气十足地和他们讲道理,他们才不理你。工厂 有一句话,说是:狠的怕赖的,赖的怕不要命的。我们把命豁出去不要,看他李主 任张书记怕不怕!”江晓歌的心被弟弟的话撞了一下,不由陷入沉思:俗话说兔子 急了还咬人,关键时刻为什么不能豁出去给他们来一个痛快的呢?江晓歌说:“行 了。还是让我来吧。实在不行了再说。”江晓歌已经想好了一个先礼后兵的方式。 港埠公司一仓库的办公室是一间阴暗潮湿的小房,仓库的领导张书记和李主任 是两个工人味道十足的干部。江晓歌一进门就巴结地与两个干部打招呼。张书记对 江晓歌视而不见。平日张书记是最恨赵耀根占了他的风光的。李主任与赵耀根关系 还可以,工人说他是一个笑面虎。李主任捧着茶杯,居高临下地打官腔说:“你这 个人,怎么又来了?这可影响我们的工作啊!”江晓歌强作笑颜,低声下气地说: “对不起,我也不想影响你们。只是公安局说还没有收到你们的材料。”张书记激 动地敲着桌子:“你凭什么一再地逼着我们给公安局写材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国家单位有国家单位的组织纪律。赵耀根的事情公安局自有公正的结论。你老是来 找我们干什么?我看你还是一个有文化的女同志,对你客气了一点,你这个人给了 鼻子就上脸,还来质问我们来了?真是无法无天!”李主任在一边缓缓地喝茶,一 副深藏不露、满腹韬晦的样子。江晓歌一再告诉自己要忍耐:“张喜他们几个在场 的工人写了证明材料,如果单位不签意见不盖章,人家公安局就不认账。现在人家 公安局办案,就是要依靠基层组织的。要不然,我是不会一趟一趟跑来的。我只要 求单位能够实事求是地向公安局反映情况。”张书记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实 事求是?恐怕你是要我们签包庇赵耀根的意见吧。我再一次告诉你,这是办不到的!” 江晓歌忍了又忍,自己坐了下来:“我不走,我希望你们能够在工人们的见证材料 上面盖一个公章。我请组织上为赵耀根说一句公道话,不要断送了他的政治生命。” 第二十四篇 张书记厉声说:“你太放肆了!”张书记气冲冲地拂袖而去。李主任摇了摇头, 不再搭理江晓歌,正襟危坐地沉浸在工作之中。江晓歌默默地靠墙坐着,想寻找说 话的机会却一直无隙可趁。她看到不断有人拿着单据什么的进来要李主任签字盖章, 公章就在李主任手边,李主任盖章时的慎重样子和公章鲜艳的红颜色令江晓歌印象 深刻。一直坐到快下班,李主任才将公章收到自己的抽屉里,仔细地锁上了抽屉锁。 这时他仿佛又记起了江晓歌,侧过脸来看着她,用洞悉江晓歌心情的口气说:“江 晓歌同志,这权力是党和人民给我们的,我们不能够随便地使用。” “李主任,”江晓歌只有说好话了,“你是一个有涵养的通情达理的领导。你 帮助了我们,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李主任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下班时 间,走过去轻轻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回头给江晓歌倒了一杯开水,拍着江晓歌的肩 说:“作为个人,我是很理解和同情你的。可是张书记这个人原则性很强,对赵耀 根是恨铁不成钢。不过你不要着急,让我来慢慢做工作。”李主任的眼睛里放出淫 邪的光亮,他的手在江晓歌身上游走,江晓歌尽量不失礼貌地躲避着:“谢谢李主 任。可是事不宜迟,你只是给我盖个公章还不行吗?”李主任的手有一点得寸进尺 :“哪里那么容易呢?”他的手游走到了它不应该去的地方。江晓歌只好将它掀开。 李主任说:“这我就不可理解了。”“李主任,只要你在张喜他们的材料上实事求 是地签一个意见,盖一个公章,我和耀根将一辈子感恩不尽。”“还谈什么一辈子, 现在都没有一点感谢的实际行动。”江晓歌万般无奈,她取下自己的手表放在李主 任的办公桌上 .李主任受惊了:“你这是干什么?快!快拿回去!我堂堂的一个共 产党干部,还会要你的手表?你这不是要我犯错误吗?”“这是我对你的一点谢意。 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如果是真诚的感谢,就应该体现在感情上嘛!”江晓 歌柔弱无助的样子让李主任产生了错觉,以为有机可趁,猛地从背后抱住了她。江 晓歌奋起反抗,两人无声地厮打起来。李主任逐渐占了上风,江晓歌急得用自己的 拳头击破了窗户玻璃。玻璃的破碎声让李主任清醒了,他赶紧放开江晓歌,整理好 自己,打开办公室的门,坐回到办公桌后面。江晓歌对他怒目而视。她的手被玻璃 划破了,流出了鲜血。李主任低声怒喝:“你还不快走!你这种不知好歹的人不要 再找我了。赵耀根的事情我肯定是管不了的了!”江晓歌几乎要疯狂了。她想:好 吧,姓李的,那就对不起了!江晓歌被逼上了绝路,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她终于 决定豁出去与李主任作最后的斗争。江晓歌在采取行动之前与小罗聊了聊天。小罗 是验收员,跑车间的时间多,与工人打交道多。小罗也告诉江晓歌,工厂还是比较 简单的,对于最难缠的家伙,就是与他拼命。小罗也知道工厂的流行语言:软的怕 硬的,硬的怕赖皮的,赖皮的怕不要命的。你豁出去不要命了,你就可以达到你的 目的。于是江晓歌下定决心不要命了。这一次危险的行动,她没有和包括宁岸在内 的任何人商量。这一次她要单独行动。她找江晓畅要了一点她们幼儿园用来洗马桶 的浓硫酸,仔仔细细地装在一只玻璃杯里,然后给李主任拨了一个电话,约好下班 之后去和他单独谈谈。接到她的电话李主任喜出望外,说他一定在办公室里恭候她 光临。 在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时分,江晓歌怀着慷慨赴死的悲壮情怀,来到了那间她 留下过泪水和鲜血的办公室。李主任已经等得急不可耐了,看见江晓歌就眉开眼笑 地站起来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江晓歌将手挣脱出来,转身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江 晓歌与李主任面对面地站着。她听得见自己的心房在怦怦跳动。仓库已经下班了, 四周静得吓人。看着李主任那张色迷迷无耻的脸,江晓歌紧张得几乎要窒息了。 第二十五篇 江晓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李主任说:“李主任,事情还是那件事情:我要 求你实事求是地在张喜他们的证明材料上签上意见,盖上公章,然后把材料给我, 由我送到公安局去。” 李主任笑眯眯地说:“做事先讲价钱,你不肯吃亏啊。其实这是小事,好说。” 江晓歌往后退:“李主任,你不能骗我的。我要先看着你在材料上签字盖章。” “我怎么会骗你呢?赵耀根的情况本来就在那儿摆着,他就是自卫嘛。我也很 希望帮助他的。我还希望和你交个朋友呢。我好不容易才做通了张书记的工作。” 他从抽屉里拿出已经签字盖章的材料在江晓歌面前扬了扬,立刻又锁进抽屉,“你 看我已经把工作做在前面了。来吧,我们先好好谈谈心。” 李主任朝江晓歌走了过来。 江晓歌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后退,一直退到门口,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门反锁上。 李主任从心里笑出来:“你真是谨慎啊!我最喜欢谨慎的女人。特别是你这种 又漂亮又有文化的女人。” 他一步步逼近江晓歌。他欲火攻心垂涎欲滴的样子极其地丑陋不堪。他将一张 油腻腻的脸一直凑到江晓歌的面前。 江晓歌突然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玻璃杯,揭掉了上面罩的塑料袋,然后紧 紧抓住了李主任的衣领,将硫酸杯子抵在他的脸上,说:“你别动!千万别动!你 仔细闻闻我端的什么?一杯浓硫酸!你一沾上它,立刻就会被烧掉皮肉,露出骨头!” 李主任顿时惊恐万状:“你,你要干什么?” “我要你打开抽屉!把材料拿出来,放进我的口袋!” 李主任外强中干地说:“我是男的,我的劲比你大。弄得不好你的脸就会被烧 坏的。” 江晓歌轻蔑地笑了:“难道你看不出来?我已经是豁出去了。我丈夫被搞到如 此地步,我就是死都不怕了,还要脸做什么?你要是企图抢夺这杯东西,结果肯定 是我们都被烧坏。我无所谓。我又不要升官,又没有美好的前程在等着我,反正我 的丈夫已经在牢里了!” 李主任被江晓歌激烈而冲动的样子吓坏了:“你先放下这东西好不好?” “不行!今天你不给我材料,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李主任已经战战兢兢,但还不肯轻易就范。 江晓歌将玻璃杯摇晃着:“我数三下,你如果还不照我说的做,我就泼下去了。” “别数别数,我去拿材料。其实我并没有说不给你材料。也没有强迫你做什么 事情。” “少废话!一,二―――” 被江晓歌死死拽着衣领,硫酸杯贴在脸颊上,李主任哪里还敢怠慢,他小心谨 慎,生怕弄洒了硫酸,他打开抽屉,拿出材料,放进江晓歌的衣服口袋。 江晓歌慌不择路地沿着江滩走了七八百米,终于走不动了,她膝盖发软,全身 无力,瘫倒在一片没膝的野草丛中。 江晓歌面对着蓝天,面对着炫目的太阳,心中后怕不已。她身体深处泛起一阵 一阵不可控制的寒颤,口也干渴得要命。她在自己眼中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呢?凶 狠,暴戾,卑鄙,无耻,她竟然学会了使用最卑劣的手段来讹诈别人以获取自己需 要的东西,这是不是学坏呢?这是不是堕落呢?江晓歌紧紧地闭上眼睛,她不敢看 自己,她为自己的行径多少感到了羞愧。 mpanel(1); 假若能够因此而救出丈夫,她也就认了。江晓歌发誓她再也不做这样的事情了! 第七章 江晓歌亲自将盖了大红公章的证明材料送到了公安局,然后去单位请了假,就 回家躺倒了。这一躺就是整整两天。她身上泛起的寒颤在这两天的休息中渐渐地退 去,瘫软了的身体也渐渐地硬朗起来。 这两天江晓歌是在婆婆的牢骚和摔盘子打碗的声音中躺过来的。吃饭的时候, 江晓歌让赵耀珍把她的一份端到房间里来吃。她虽然不好意思,满怀歉意,有时候 甚至觉得如同躺在满床的蒺藜上。但她仍然躺着,她实在是站不起来了。她渐渐学 会了将满肚子的委屈无声无形地消化掉,对婆婆的牢骚听而不闻,尽量让自己保持 一个好心情。 在这两天里,她发现她的食量空前地增加了,只要是能吃的东西她都想送进自 己的口里。她为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饕餮之徒而感到害羞与好笑。她的好胃口让她 在婆婆面前变得愈加坦然。她能吃就吃能睡就睡,根本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了。 第二十六篇 宁岸每天晚上照例会来和大家一起交换情况,商量对策,顺便安慰安慰赵耀根 的母亲;当然宁岸是不会忘记到江晓歌的房间来和她坐上一会儿的,这已经成了他 每天的必修课。江晓歌已经看出自己的妹妹和小姑都对这个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男 人有好感。她很想替他们撮合,可一时又拿不定是该倾向于小姑还是该倾向于妹妹 ―――妹妹是她的亲妹妹,赵耀珍对她好得不能再好,她很难在她们之间取舍。江 晓歌想,她也许可以为宁岸做一点什么了。江晓歌还想,不能只顾自己,不能为了 赵耀根,把人家的个人大事都排斥开去。江晓歌正想与宁岸聊聊,看他更喜欢她哪 边的妹妹,宁岸却主动要与江晓歌聊聊。宁岸问:“耀根单位的证明材料是不是你 送到公安局去的?”看宁岸一脸严肃的样子,江晓歌只好点了点头。本来她是不想 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的。但宁岸既然问了她就不能不说。“听说公安局收到证明材 料以后态度基本明朗了:耀根不是流氓斗殴,是防卫过当。”“太好了!”江晓歌 说,“耀根有希望了。”“你是怎么搞到这份材料的?”“很简单,多跑几次,多 说一点好话,人家看我一个孕妇,就动了一点同情心。”“真的这么简单?”宁岸 显然心存怀疑地问,“他们真的会一下子良心发现?据说那个李主任很好色啊。” 江晓歌坦然地看着宁岸。宁岸有点窘,脸都涨红了,目光游移起来。江晓歌知道宁 岸一定听说了什么。于是问他:“你什么意思?”宁岸犹豫片刻,终于下决心实话 实说:“我听张喜说,他们仓库的人传说是你用计涮了李主任,逼他在材料上签了 字盖了章。这可都是真的?”“你说呢?” “我说不准。但,无风不起浪。”“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只能告诉你我 问心无愧。”江晓歌坦然的目光释去了宁岸心中的疑惑。但宁岸还是用心良苦地叮 嘱说:“有些事,我看以后不一定非要告诉耀根。”江晓歌凄然一笑。她已经说过 了她问心无愧。她不想再解释什么。在任何不幸的日子里,都有幸运的人。赵耀珍 就是。眼看着江晓畅把宁岸媚过去了,可是因为赵耀根的事情,宁岸几乎每天都要 来到赵家。赵耀珍接触宁岸的机会空前地多了起来。可是赵耀珍不会媚。赵耀珍只 会给宁岸倒水,端凳子,让他多吃一点,再就是崇拜地看着他。赵耀珍不会像江晓 畅那样妩媚俏丽,不会眼波流盼,莺声燕语,赵耀珍真是替自己着急。宁岸在单位 借了一台油印机,来油印江晓歌写的申诉材料。赵耀珍欢天喜地地替他打下手。他 们谈谈说说地干得很开心。临到赵耀珍想与宁岸约会了,却突然沉默了。赵耀珍脸 上的笑容紧张得变了形。她看着宁岸,就像面对着一轮太阳,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 宁岸对她的表情变化浑然不觉,只顾埋头印材料。赵耀珍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 “宁岸哥―――”宁岸抬起头:“有事吗?”赵耀珍竭力地镇定着自己,摊开手, 亮出两张已经揉得皱巴巴的戏票:“宁岸哥,你替大哥费了这么大的劲,我想感谢 你一下,你喜不喜欢看戏?”“当然喜欢。”赵耀珍闻言喜出望外:“太好了,明 天晚上人民剧院,七点开演,我,我们一起去。”宁岸笑着摇了摇头:“可惜我没 空。我约好一个人谈你大哥的事。”“你们不能改改时间?”“不能。戏看不看没 什么,你大哥的事是大事。”赵耀珍失望极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将两张票狠狠 地捏成了两个纸团。江晓歌听到了他们所说的一切。她以为宁岸选择了自己的妹妹 江晓畅。 江晓畅将一罐泡菜放到餐桌上:“来吧,正宗四川泡菜,大家都来尝尝。”父 亲说:“泡菜?哪儿来的?留下来给晓歌送去,可能她这时候正想吃这玩意儿。” “看见一点好东西就要留给姐姐,你们太偏心了!其实这本来就是宁老师送给姐姐 的,被我截下来了。”“为什么要截下来?”“为什么?宁岸婚都没有结,就体贴 到了给孕妇送泡菜,这不是太过分了吗?” 第二十七篇 父亲说:“宁岸就是一个比较细心的人,他对谁都是这样。”江晓鸥说:“是 啊,宁岸对你江晓畅还不是挺周到的。”“对我周到当然是可以的,可是对姐姐太 周到就不对头了,我是在替姐姐担心啊。”沈凤宜说:“晓歌是叫人担心:丈夫坐 了牢,自己又怀了孩子,婆家又是那样一个家庭,我真怕她顶不住……”江晓畅说 :“她有什么顶不住的?她的亲弟弟不是一天到晚往她哪儿跑吗?还有一个宁老师, 从我们家到姐姐和姐夫的小家,现在到赵家,姐姐住在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从前姐 姐做姑娘,他跑不跑的无所谓,可现在姐姐已经结婚了,有了自己的生活,也有了 自己的责任,他还一天到晚往姐姐那里跑,什么意思嘛!狼子野心不是昭然若揭吗? 我觉得姐姐对宁岸的态度也挺暧昧的,平时不苟言笑,好像挺正经,看见宁岸了就 笑眯了眼!”父亲听得目瞪口呆:“晓畅,你可不能瞎说。”沈凤宜说:“这事我 清楚。其实宁岸对晓歌一直是情深意长的,只是晓歌一颗心都扑在赵耀根身上。宁 岸因为自己家庭成分不好,也是为了成全朋友,所以才有了今天的结果。”江晓畅 得意地说:“怎么样,我没说瞎话吧。爸爸,我建议你出面找姐姐好好谈一次,让 她注意一下社会影响,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咱江家可丢不起这个人!”江晓鸥说 :“像大姐这样的人,有几个男同志喜欢不是很正常的吗?但是大姐绝对只看中了 耀根哥。他们感情深厚,谁也别想在中间插上一杠子。再说宁岸和姐夫从小就是割 头换颈的朋友,为了姐夫能和大姐结婚,他做了多少工作?现在姐夫有难,他帮忙 都来不及,绝对不会像有的人那样,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在背后搞人家的小动作!” 江晓畅说:“你含沙射影的,说谁呢?”“谁这么做我就说谁!”江晓畅张了张嘴, 想进行反击,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气得直哆嗦。江晓鸥故意说:“其实宁 岸嘛,就是那么个人,天生缠缠绵绵,喜欢帮助女孩子。谁要以为他对她说了两句 好话就是喜欢上她了,就一天到晚为他魂不守舍的,还到处拈酸吃醋,找人家的碴, 非上一大当不可!”江晓畅气极了,猛地将饭碗顿在桌子上,起身冲进自己的房间, 砰地碰上门。沈凤宜不悦地说:“晓鸥,你也太过分了!总是和晓畅斗嘴。”江晓 鸥在母亲面前耍起了孩子脾气:“我怎么啦?我是逗她好玩嘛。她也是,如果她真 想和宁岸好,就堂堂正正地去和人家建立关系嘛,为什么要往大姐身上泼脏水!” 父亲出来排解:“好了好了,都不要说了。这种事情,注意一些也好,再加上晓歌 和她婆婆住在一起,免得人家婆婆有闲话。回头我找晓歌聊聊就是了。”沈凤宜说 :“赵家那种地方,你还是少去。咱们犯不着巴结他们。”父亲说:“我知道。” 是江晓鸥主动约宁岸出来谈谈的,可他们已经在江边坐了半天,江晓鸥却只是 呆呆地看着滚滚东逝的江水,一直不说话。一条长长的驳船顺流而下。船上的水手 将吊桶扔进江中,提起江水来清洁甲板。江风隐隐送来他们的歌声。宁岸不由感叹 :“晓鸥,我真羡慕你们这些长江上的水手,寥廓江天,无拘无束,像水鸟一样自 由,多好!”“自什么由?一天到晚呆在一条船上,看来看去都是那几张面孔,憋 死人!”“咱俩换换?”“我要有你那么多学问我就和你换!工人大老粗反正是不 值钱了,现在吃香的是知识分子。你看现在有多少女孩子围着你转?”“女孩子? 在哪里?”“赵耀珍,江晓畅,不都在和你眉来眼去吗?我建议你尽快选定一个合 适的,不要让她们老是觉得都有希望。这有一点害人。”“尽快?”宁岸摇头, “有的人寻寻觅觅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够找到他最爱的那个人,怎么可能尽快?还 是说正题吧,你约我来到底想说什么?”江晓鸥说:“耀根哥一出来,我就得上船 了。我跑四川,一去就是一两个月。首先我当然是要拜托你继续照顾耀根哥和我大 姐。”“这还用你说?” 第二十八篇 “其次―――”江晓鸥想该说的话总得说出来,便不再犹豫,“我想请你稍微 注意一点。对我大姐适当一点。把握好分寸,不要让人家说闲话。”“哦,我懂了。” 宁岸骄傲地昂起了头,“实话告诉你吧小兄弟,我当然知道把握分寸。想当年赵耀 根当众宣布说他要追求晓歌,我的分寸就把握得很好了。但是我和晓歌也是好朋友。 我就是要正大光明地帮助她。耀根也是知道我的。你们就不要瞎操心了。”“好吧。 既然你心里什么都清楚,我就不再废话了。另外我想告诉你,我二姐和我大姐不一 样,她是不好惹的。你对她要有一个比较明确的态度。”宁岸俯身拾起一块石子, 扔向江中。他感慨地说:“晓鸥啊晓鸥,你真的是太年轻,不知道爱一个人是多么 痛苦的一件事情!当然,我会尽量处理好的。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失去过理智,将 来也不会!” 大家在寒风中苦苦等待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看见剃着一个大光头的赵耀根从看 守所的铁门里走出来,最初他有点愣头愣脑,望着外面的世界发呆。大家的欢呼声 立刻让赵耀根清醒过来。赵耀根激动地对着天空咆哮了一声:“我出来了!”赵耀 根和大家搂成了一团。宁岸、晓鸥、耀虎、张喜都洒下了男儿的泪水。宁岸将江晓 歌推到赵耀根面前。终于与新婚不久就长相离别的妻子四目相对,赵耀根激动得说 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辛苦了。”赵耀根拒绝了江晓歌给他带来的帽 子和新衣服,穿着一身旧棉袄光着剃得泛青的脑袋和大家一块儿走上了回家的路。 他不在乎街上行人好奇的目光,也不在乎让他们知道他是个刚从号子里放出来的犯 人。他只觉得被他的好兄弟们簇拥着旁若无人地走在大街上的感觉真是好极了。赵 耀根跨进家门的时候,赵家姆妈让赵耀虎放了一串一万头的鞭炮,为他也为这个家 里去除晦气。赵耀根一进门就在呛人的硝烟中冲着母亲跪下了,他大声说:“妈, 我回来了!”母亲泪流满面:“我的儿,你可瘦多了!瘦成一把骨头了!”看着这 情形,大家无不心酸。母亲已经在家里办好了一桌酒。大家团团围坐着替赵耀根把 盏接风。过年的大鱼大肉是给大家下酒的,给赵耀根吃的却只是一大碗腊肉炖黄豆。 母亲坚决不让赵耀根大吃大喝,说刚从号子里放出来的犯人吃腊肉炖黄豆是最好的, 既补身体又不伤人。喝了一会儿酒,大家的兴致高涨起来,赵耀虎说:“哥,说说 号子里的事吧。”江晓鸥也说:“说说吧,号子里是不是很危险?”江晓歌阻止说 :“不要说那些不愉快的事了。”赵耀根却笑了:“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当然, 也没有什么愉快的。你们不懂,你们正常人是不懂号子里面的世界的。我也不想说 什么。总之,我熬过来了。我出来了。我还在里面交结了几个好兄弟。现在黑道白 道,我都是通的了!”宁岸说:“耀根,说话注意一点。与那样一些人交朋友,千 万要谨慎。”赵耀根不以为然地说:“我知道。现在,我什么都知道!”江晓歌叫 了一声:“耀根!”意在提醒他对宁岸的态度要谦和一点。赵耀根捶了宁岸一拳, 说:“没事!我们是铁哥们,我们不用忌讳什么。”宁岸说:“是的是的。”赵耀 根当然不知道,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宁岸在大家心目中已经上升到了主心骨的 地位,自然就没有人敢像赵耀根这样与宁岸说话。江晓歌提醒之后,赵耀根似乎意 识到了什么。但是他聪明地转移了话题。赵耀根端起酒杯:“宁岸兄弟,我敬你一 杯,妈和耀珍都告诉我了,这几个月多亏你替我四处奔走,照顾晓歌和我的家,大 恩不言谢,日后我一定重重报答你!”宁岸也举杯:“兄弟之间说什么报答不报答, 我是应该做的。”赵耀根又举杯向江晓鸥:“晓鸥―――”江晓鸥慌忙站起来: “耀根哥,应该我敬你,耀根哥,这个牢本来应该是我去坐的。”赵耀根笑了: “都是自己兄弟,你坐我坐还不是一样,再说你当时出手还不是为了我吗?现在一 切都过去了,你就当这事从没有发生过一样,千万不要老在心上挂着。” 第二十九篇 江晓鸥说:“耀根哥,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从今以后,不管是水里火里, 只要你招呼一声,小弟我万死不辞!” 赵家姆妈也端起酒杯:“晓鸥啊,你们江家就是你这个小子最亲热人,来,我 也和你碰碰杯,谢谢你对耀根的一片情意!” 江晓鸥越发激动,自己连干三杯,脖子脸立刻红成一片。 最后,赵耀根在江晓歌面前举起酒:“现在我敬我的爱妻一杯,她是世界上最 勇敢最坚强最温柔的好妻子。” 江晓歌有点难为情。但她感到非常幸福。大家都为他们热烈地长久地鼓掌。 入夜。小两口进了自己的房间。赵耀根紧紧地搂住了江晓歌。江晓歌痴了,醉 了。她在赵耀根浓重的男性气息中沉迷了片刻,猛然觉得肚子里的孩子踢了自己一 下,慌忙推了推赵耀根沉重的身体:“别把孩子压着了。” 赵耀根伸出手去摸妻子的肚皮:“我一出监狱大门就看见你的肚子起变化了, 当时我就想摸一摸,可又不好意思。真没想到进去的时候才刚刚做了新郎官,出来 就快要做爸爸了。我猜他一定是个大胖儿子。” “可我喜欢女孩。” “现在提倡生一胎,最好还是生个男孩。到时候,我把他扛在肩头:嘿,我的 儿子!” “没想到你也这么重男轻女,如果是一个女孩怎么办?” “不是我重男轻女,是我妈盼孙子。我妈守寡不容易,她想早抱孙子,告慰我 的父亲。我们不会是女孩。我赵耀根肯定是生儿子。” “那可不一定啊。谁能够左右得了自然现象,万一要是女孩呢?” “我当然也高兴,总是我的亲生骨肉啊。那我们就想办法再生一胎。” “行了行了,别说现在国家在搞计划生育,就是让生我也不会再生。我们的青 春已经被耽误得太多了,要趁年轻抓紧时间学习,多读一点书。上大学是我梦寐以 求的理想。现在成人大学、职业大学和电视大学都办得挺红火,我打算在生了孩子 以后就去上大学。” 这就有点话不投机了。赵耀根本想与妻子争论两句,又觉得不应该破坏这个渴 盼了半年多的甜蜜的夜晚,他只好含糊地说好好好。 江晓歌也发现了游动于他们之间那一丝疏离与陌生的感觉,她不愿意承认,但 那感觉是切切实实地存在着的。 其实今天她一看到丈夫就发现他有点变了。他变得大大咧咧,满嘴的粗话,对 一切都满不在乎。当然这也没有什么,在号子里呆长了染了一点坏毛病是很正常的, 慢慢总能够改回来。但让江晓歌担心的是他眸子里闪动着一丝阴鸷仇恨之气。 江晓歌因此而深感忧虑。 赵耀根不愿意长时间的冷场,于是换了个话题说:“万万没想到我妈会把你接 回来,还把最好的房间腾出来给你住,母亲对孩子那真是一点都不假的。当初为了 结婚,在外面到处借房子,我心里就觉得对不起你:我是赵家的长子,应该把我的 老婆堂堂正正地娶进家里才对,怎么能够偷偷摸摸地在外面折腾?现在好了,你总 算进了我赵家门了,地方虽然小点,可总比住在外面强。” “你呀,满脑袋的封建思想。”“好,随便你怎么说,只要你能进我的家门, 孝敬老人,关心弟妹,做我的好媳妇,我就关上门给你磕头。” mpanel(1); 江晓歌开玩笑说:“干吗关上门,当着大家的面不更显得你有诚心吗?” “你错了。世界上的事,当面的多半有假,幕后交易才是真的。这一次坐牢对 于我是坏事也是好事,就像上了一次人生大学。我感觉比过去成熟多了。” 忧虑又一次涌上江晓歌心头。她很想就此开诚布公地与丈夫谈谈,但又觉得自 己是在捕风捉影,再说也不合时宜,夫妻才刚刚团聚呢。江晓歌又把要说的话吞回 去了。 赵耀根并没有体会到妻子的心情,还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单位的李主 任是最嫉妒我的,你怎么把他的工作都做通了?” “我们单位小罗教我一个窍门,叫做死缠烂打。结果真的就是哀兵必胜。” “他这人有毛病,非常好色。他没有对你不礼貌吧?”赵耀根直统统的提问让 江晓歌心中一跳:“没有。他怎么敢。” “如果真有什么我也不会怪你。但你一定要告诉我,免得我上班以后被小人耻 笑。” 江晓歌沉下脸:“你想都不该这么想。” 第三十篇 看见江晓歌沉下脸赵耀根反而笑了:“李主任那个流氓怎么会轻易放过整我的 机会?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李主任也不能一手遮天。还有群众,还有 张喜他们的证词,反正只要你出来了,这就是胜利。”赵耀根心中还是不能释然。 但看着江晓歌脸色不对,就没有再说下去。他翻了个身,很快就睡着了,发出一片 鼾声。江晓歌的眼睛却一直睁着。看着这个在身边酣睡的熟悉而陌生的男人,她毫 无睡意。她吃尽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迎回了自己的丈夫,可预期的欢乐只持续了 短短的一瞬。她心中又开始沉甸甸的。她还是没有安全感,总觉得好像会有祸事临 头。第八章 宴请了曾经帮过忙的各路朋友,提着礼品拜望了岳父岳母,又在家里好好休养 了几天,赵耀根就回仓库上班了。本以为既然是无罪释放回到单位就会一切照旧, 却没想到团委书记的位置上早已经安排了别人;电瓶车也不让开了,发给他一根撬 棍发配他到搬运队出苦力去了。张书记李主任还大会小会地提他坐牢的事情,要大 家监督帮助他。果然就如他一个号子里的朋友说的那样,只要你进去过,不管你有 没有问题,你的政治生命就算画了句号!一个人失去了最宝贵的政治生命,即便活 着也无异于行尸走肉,赵耀根因此绝望到了极点,也悲愤到了极点。上班第一天他 扛着大包走上颤颤巍巍的跳板,低头看着脚下混浊的江水,恨不得一头栽下去算了。 他当然没有真的栽下去。他还没有那么傻。他想他应该好好地活着,磨砺意志,等 待机会。他还年轻,他不相信他这辈子真的没有机会了。他把单位里发生的一切都 对家里瞒了起来。他努力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咬牙坚持在最卑贱的工作岗位上。 其实一开始江晓歌就发现了丈夫的异常。丈夫不像过去那样精力旺盛了,他变得十 分嗜睡,一挨着枕头就打鼾;他腰酸背疼可又装得若无其事,有时候不小心捅着哪 儿了他就会痛得龇牙咧嘴;他晒黑了,黑得过分了,像一块黑炭;他的饭量增加得 很厉害,他总是吃不饱,可又克制着不敢多吃,怕被人发现他的变化而对他刨根问 底;他开朗的笑容显然是装出来的,内心深处的痛苦与压抑显然是十分深刻十分沉 重的,这从他偶尔一现的漠然中就可以看得出来。江晓歌将自己的发现深埋在心底, 她不事声张也不去打听,尽量让丈夫以为他的秘密一直保守得很不错。她只能用自 己加倍的温柔来抚慰丈夫,让丈夫觉得生活很美好。每天晚上,她都希望丈夫能够 卸下他沉重的面具,掏心窝子地与自己谈一谈。她相信谈话能让丈夫轻松一点。但 赵耀根就是不谈。赵耀根不想再连累家里人,也不想再让妻子为自己担惊受怕了。 他宁愿在沉默中独享自己的痛苦。他相信自己总会有翻身的一天。赵耀根就是这么 一个男人。江晓歌却觉得他们的生活又给悬在半空中了,她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但是这一次,似乎没有具体的事情发生,她也就不知道如何应付了。 有时候,在超强体力劳动的间隙,赵耀根会坐在江边趸船上对着江中的流水思 考问题。他的搬运工同事们都躺在地上用草帽盖着脸打瞌睡,他们像狗一样东趴一 个西卧一个,那种听天由命随遇而安的苟活状态给了他深刻的刺激。这时候他就会 想:真的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吗?答案是绝对的:现在的社会体制就是如此,你既 然得到了这样一个社会分工,你就得自古华山一条路地走下去。如果你硬要离开这 一条路,你的工资、福利以及其他一切生活保障都将化为乌有;你就是一个社会闲 杂人员,你将失去最起码的社会地位。“鸡巴毛,”在一次聚会上,他的一个牢中 的朋友出言不逊地说,“我要那个社会地位干什么?我一无所有,破罐子破摔,我 照样生活得很好!”他的另一个朋友说:“是啊是啊,还回单位受他们的鸟气干什 么?现在南边有一个地方叫深圳,是中央开辟的特区。我的很多朋友都去了。有的 现在已经是万元户了!” -------------------------------------------------------------------------------- -------------------------------------------------------------------------------- 书香门第(www.bookhome.net) | 返回 | 下一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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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布于:2004-05-17 15:50
-------------------------------------------------------------------------------- 第三十一篇 赵耀根为之一振:“万元户,那不就是财主了?”“是啊,这有什么稀奇的。 我有一个亲戚,成分不好,一直霉头霉脑的。这两年,他看见时机不错,豁出去做 生意,鼓捣三洋录音机和电子手表,脖子上戴那么粗的金项链了。看看,这就是他 送给我的手表。”赵耀根感叹说:“看来时代是在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宁岸其时 也在座,他对赵耀根的这批江湖朋友很不以为然:“耀根,不要轻信一些表面现象。 我们国家的事情,还能离谱到哪里去?松一段时间,就有人搞投机倒把,国家就紧 一紧,给以狠狠的打击。这是有历史教训的。”“是啊,历史的教训当然也值得注 意和研究。”“我看不管形势如何发展,社会的价值判断总是不会改变的。比如万 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就曾经被批判得一塌糊涂吗?可现在大家还是要纷纷考 大学,读书。”“读书没错,发财也没错。现在国家不是开始号召发财了吗?现在 不是有部电影就叫《恭喜发财》吗?我看谁抢在前面谁就能发财。”“发财”这两 个字很醒目,很刺激,也很值得玩味。赵耀根琢磨着这两个字,一时呆了。酒阑人 散之后,赵耀根与宁岸又谈了很久。他对宁岸说,这段时间他要研究研究深圳。 “深圳?你莫非想去赶南下的潮流?”“为什么不呢?”“我劝你好好想一想。仓 库的工作再不好,端的总是铁饭碗,各方面都有保障;再说晓歌也快要生了。孰轻 孰重,你自己要好好掂量掂量。”“我现在是真正的无产阶级,我打碎的只是锁链, 得到的却是整个世界。”“你本质上还是个理想主义者,这对你发财是个极大的障 碍。”赵耀根笑了笑,对宁岸的话不置可否。他想他将用事实来回答宁岸,他将证 明理想主义者也能发财,而且能发大财。 “张书记李主任太坏了,大家都替你不服,要到公司去告他们的状。他们这样 对你是不公平的,团委书记不让你当也就算了,可不能让你长期干搬运啊!” “没什么,搬运工挺好的,工资高,粮票多,除了干活,每天三个饱一个倒, 用不着瞎操心,日子过得单纯多了。”“所以大家都很佩服你。说你每天累得个鸟 朝天,还挺着一把硬骨头,到底不愧是赵耀根!”虽然刚刚卸完了一舱石墨,累得 像一条狗,全身黑黢黢的已经没有了人模样,但听到张喜的恭维赵耀根还是很高兴 的。之所以忍辱负重地坚持在搬运队干下去,不就是为了向人们证明自己的这一身 傲骨吗?群众的眼睛果然是雪亮的,他们还是能够明辨是非的。有一件事情始终让 赵耀根耿耿于怀,此时他正好问张喜:“两位领导既然这么恨我,当初又为什么要 同意在我的材料上签字盖章呢?”“是啊是啊,”张喜想含糊过去,“只要听到有 人说你表现好,李主任就很不客气地说:他的辉煌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能够给他保 留公职就不错了。”“告诉我,他到底为什么要签字盖章?”张喜只好说:“可能 是嫂子把他整得太狠了吧。”赵耀根抓住张喜的衣领:“怎么整的?”“我不知道,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张喜有点结巴了,“只是听人传说嫂子很厉害,为了让他 签字盖章,嫂子差一点把他给劁了。不过我在私下里替你追查过,谁都不能证实这 是真的。我看嫂子那样的人也不可能这么做。”赵耀根气得一把将张喜掼在地上, 但接着又把他拉了起来,说了一声:“对不起。”张喜被掼疼了,但他并没有顾及 自己的疼痛,拼命解释说:“那都是些胡说八道,你千万别当真!”赵耀根的眼睛 都红了,但口气却镇定如常:“没什么,我怎么会相信那些谣言?”张喜走了以后, 赵耀根一个人在江边坐了很久很久。黄昏时分的江面起了一层薄雾,一切都变得朦 胧起来。扛过石墨的赵耀根像非洲人般一身黢黑,只剩眼睛与牙齿是白的。他站起 来走上一条被废弃的趸船,将自己脱得赤条条的,站在船舷边,朝前一纵,笔直地 栽入长江中去。好一会儿,赵耀根才从江中冒出头来,他仰躺在江中,闭着眼睛, 任流动的江水推送着他往下淌……如此游了一会儿,他翻过身,又挥动手臂逆水而 上,游回到趸船边。 第三十二篇 赵耀根的皮肤被冷冽的江水浸得通红,身体上却冒出腾腾热气。赵耀根在趸船 上用肥皂仔仔细细地洗他黢黑的身体,一点细节都不放过,俟身上打满了白色的泡 沫,他又重新将全身浸入江水中。再次浮出水面时,他比刚才显得白多了,石墨的 痕迹已经被基本洗去,他又回复到原来的样子。他从一个挎包中拿出干净衣服穿上。 当回到家里,出现在母亲和妻子面前,他就和从前一样,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半脱产 团干了。 “宁岸,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我也有一个非 常重要的问题要问你。”“你的问题放在后面吧。我问你,我们单位李主任的工作 是不是晓歌做通的?”“当然。这你早就知道。”“问题在于她是怎么做通的?有 人说李主任差点被她劁了。”“这是胡说!耀根,你不能这样,晓歌为你吃了那么 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你不能侮辱她!”“那是两码事。我只需要你告诉我她是怎 么做通李主任的工作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不断地去求他们。”“你真的 没有听到什么谣传?”“没有。”“宁岸,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能欺骗我!” “我没有欺骗你。我也坚信晓歌没有受到李主任的欺负。在这方面,晓歌绝对是把 握得住的。我一直都在与晓歌商量你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去你家,我太了解她了, 我敢发誓。再说你们两口子这么好的感情,你为什么不亲自问问她,和她开诚布公 地谈谈?”“我问过她,她的回答当然也是没有问题的。可是我总觉事情不是很对 头。”“耀根,一切都过去了。晓歌现在快要生孩子了,血压高,腿肿得那么厉害, 你现在应该全心全意地照顾她,还胡思乱想干什么呢?”“要是晓歌真的……我就 没脸见人了。”“不要总考虑自己有没有脸见人,要多替晓歌想想,千万不能伤害 她。”“我不会伤害她,但不弄清这件事我心里永远不会踏实。”“好了,到此为 止吧。现在我要问你了:你怎么越来越黑,越来越瘦,总是很疲劳的样子?你真的 回仓库了吗?”“当然。”“记得前几天你说过一句话,说你失去的只是锁链,我 就觉得有点不对,但我没有在意。后来我到单位去找过你,张喜说你到公司开会去 了。我怎么觉得张喜的话说得虚虚的像在撒谎。你说实话,他们是不是在整你,发 配你做苦力或者扫厕所什么的?”“看你想到哪儿去了。谁敢这么整我?”“耀根, 我一贯佩服你的气魄,但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硬撑着,有许多事情我们大家 是可以替你想办法的。”“我知道大家可以帮我。但现在我很好。恢复总是需要一 段时间的。”宁岸疑疑惑惑地看着赵耀根,总觉得他没有说实话。 江晓歌临产了。赵、江两家人都等待在产房门口,共同迎接一个新生命的降临。 他们之中最焦急的莫过于赵家姆妈了。这些人中惟有她是在特意地等待着一个男孩, 一个能为赵家传宗接代的孙子。她一直苦苦地盯着产房的毛玻璃门,嘴里不断念叨 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她的眼里谁都没有,连亲家之间都不想搭话,只是盼望 着从产房里传来好消息。门被突然推开,一个护士探出头。赵家姆妈慌忙迎了上去。 护士说:“姓江的,江晓歌,生了。”赵家姆妈急切地问:“生了个什么?”“女 孩。”赵家姆妈大失所望:“女孩?”她喃喃自问,“怎么会是女孩?”赵耀根为 母亲的失态而感到丢人,只好设法岔开她的话题:“妈,恭喜你做奶奶了!”母亲 却不理他,自言自语说:“我早就说了,她生不了儿子!”沈凤宜看不过去了,冷 冷地说了一句:“不像话!”赵家姆妈根本不管沈凤宜的不满,丧魂失魄地转身就 走。这时候江晓歌出来了,她躺在洁白的推床上,脸色苍白,很疲惫也很安详,她 对赵耀根说:“我们得了一个女儿。” 第三十三篇 赵耀根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很好!肯定和她妈妈一样漂亮。”父亲这时也亲 切地俯到女儿身边,轻轻对女儿说:“孩子,恭喜你做妈妈了。”江晓歌的父亲转 身拍了拍女婿壮实的肩膀:“恭喜你。你的责任可更重了。”赵耀根搔着后脑勺, 幸福地傻笑着,向江晓歌的父母许下了诺言:“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她们受苦 的。”江晓歌与父亲对视了一眼,她告诉父亲她相信赵耀根的诺言。亲朋好友都赶 来了。宁岸、江晓鸥、赵耀珍、赵耀虎、张喜、罗桂香,还有赵耀根仓库的同事和 他新结交的那些搬运工。他们拥进了病房,送来一些吃的玩的,笑着闹着,轮流抱 着婴儿―――赵耀根依旧有非常好的人缘,依旧是一呼百应,来看望他女儿的人几 乎能把病房抬起来了,让旁边无人照看的两个病友好生羡慕。江晓鸥逗着他的小外 甥女:“喂,我是你舅舅。漂亮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赵耀根说:“她叫赵 嘉儿。”宁岸说:“这个名字好,父母的无限希望和祝福都寄托在这两个字上了。 耀根,晓歌,这个名字写出来好看,念出来好听,亏你们想得出来。”江晓畅正好 一步踏入病房。她的目光首先落在宁岸的脸上,嘴里却对姐姐说:“这是妈妈让我 去小桃园端的鸡汤,趁热喝吧。”赵耀根笑着说:“谢谢你。谢谢你妈妈。”“谢 倒不用,我的姐姐我应该照顾她。只希望她不要因为生了女孩就被婆家轻视。”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想的就是女儿啊。”“是吗?”江晓畅讥诮地看着姐夫, “可不要口是心非啊,以后万一发生什么情况,我可是不依的!”江晓歌说:“晓 畅,不要胡说!”“我胡说?大家心里都清楚得很。姐夫,你回去问问你妈,在你 出事的那些日子里,你妈让我姐姐受了多少气!”宁岸说:“晓畅,现在不是说这 种话的时候。”“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呢?你们都怕得罪人,受罪的却是我姐姐。” 赵耀根说:“晓畅你放心,有了我,一切都会好的。我要亲自喂汤给晓歌喝。”赵 耀珍说:“我来吧、我来吧。”江晓畅说:“你笨手笨脚的,就免了吧。”赵耀珍 非常生气,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张喜打抱不平:“喂,江晓畅你也不要这么咄咄逼 人嘛。”宁岸说:“大家听我说一句,不管是什么事情,大家都不要在这里吵闹。 这里是病房,是产妇安静休息的地方。谁再多说一句就是他没有道理。”宁岸一开 口,江晓畅就老实了,闭上嘴不再说话。 在赵家。进门的江晓畅与出门的赵耀珍撞了一个满怀。江晓歌出院以后,因为 要代表父母看望姐姐,江晓畅在赵家出入的次数就多了起来,只要碰到赵耀珍,两 个宿敌就会有一番口角。赵耀珍冷冷说:“你怎么又来了?”江晓畅傲然说:“怎 么,来不得吗?我来看我的外甥女儿还不行吗?”说着将手里提的一提兜东西亮出 来,昂然直入,将赵耀珍挤得靠向一旁。江晓歌笑着说:“嘉儿你看姨来了。欢迎 欢迎。”江晓畅看见宁岸也在这里,立刻爆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宁岸也在这 里,真巧啊。”赵耀珍看不惯江晓畅对宁岸的媚态,气得直哆嗦。晓畅朝嘉儿夸张 地伸出手:“来,小姨抱抱。”赵耀根拦住她:“慢,慢,你会抱吗?”“我劝你 放一百二十个心。哦,嘉儿,看看我们是不是比妈妈还漂亮?”赵耀根说:“当然, 她像我呀。”“脸皮还蛮厚的。嘉儿像你就糟糕了。妈妈多漂亮多文静多有气质啊, 是不是?”宁岸笑着调侃:“对对。晓畅说得对。当初耀根和晓歌谈恋爱的时候, 好多人心里都不服气,都说,好好的一朵鲜花,凭什么插到牛粪上!”赵耀根也笑 着说:“他们那是嫉妒,看着我们郎才女貌,太完美了,心里不舒服。” 第三十四篇 赵家姆妈突然过来了,一把抱起孩子:“把嘉儿给我。该喂牛奶了。”江晓歌 慌忙说:“妈妈,还是我来喂她吧。”“我不会毒死她的!帮你们吧,你们不让, 好像我要害孩子似的,不帮你们吧,说我重男轻女,嫌弃她,你们让我怎么办?” “谁说了这样的话的?”“口里没有说,样子是做出来了的。”赵耀根只好做和事 佬:“晓歌,让妈喂吧。”江晓歌说:“不行啊!她总是不给奶瓶消毒。”赵家姆 妈生气了:“耀根啊耀根,你听见你媳妇是怎么说话的?我养了你们三个孩子,个 个比牛还壮实。她这不是故意挑剔我是什么?生了一个女孩子,恨不得倒要别人向 她道歉!”江晓歌一时气极,却又不想与婆婆龃龉,忍不住流下了委屈的泪水。江 晓畅大叫起来:“赵耀根,你得管管你妈,太不像话了!”赵耀珍指着江晓畅的鼻 子:“你放屁!”江晓畅飞快地打了赵耀珍一个耳光,赵耀珍猛扑上去抓江晓畅。 赵家姆妈也扑向江晓畅:“在我家里打我的女儿,欺负人欺负到家里来了,这还得 了!”赵耀根大吼:“赵耀珍,你给我滚出去!”赵耀珍一边退出去一边反驳: “凭什么,是她打到我家里来了。”赵耀根愤怒地对江晓歌说:“你,把孩子给妈! 妈,如果你不给奶瓶消毒,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宁岸,你送江晓畅回家!你们都给 我出去,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江晓歌问:“我也出去?”“是的,出去――― 滚!”江晓歌极其震惊。她扭头就往外走,却被宁岸一把拉住了。宁岸与江晓畅沿 着沿江大道且走且谈。能和宁岸并肩而行,江晓畅感到很满足也很幸福,她极力做 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她柔声问宁岸:“刚才你为什么要拉住我姐姐,为什么不 让她走?”“不能都硬碰硬,总要有个人做和事佬啊。”“你总是给人家做和事佬, 从来不为自己打算,真是个活雷锋。”宁岸感叹:“我以为耀根回来后一切都会恢 复从前的宁静。看来情况不是这样的。他受他的那些牢友影响太大了,不看书不学 习,成天想着要发财。怎么劝他都没有用。他妈因为嘉儿是个女孩,以后也不会对 晓歌有好脸色。我的天,生活是多么可怕。晓歌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你总是 念念不忘江晓歌。”“你难道不关心晓歌?她是你的姐姐啊。”“不错,她是我的 姐姐。但她不是你姐姐。她已经结婚生子了,你干吗还老是提她呢?”江晓畅的话 一直捅到了宁岸的心上,令他缄口不语。宁岸当然知道江晓畅对自己怀有好感,但 他也很矛盾:江晓畅长得有点像江晓歌,可她的性格又太咄咄逼人,整天喋喋不休, 说话是那么刻薄,宁岸因此一直对她敬而远之。江晓畅说:“宁岸,你猜我为什么 突然忍不住给赵耀珍一个耳光?”“她对你说话太粗鲁。”“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更因为她老是用那种眼光迷恋地看着你。”“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算了吧。 你这么聪明的人还会看不出来,其实你不应该对她这么含含糊糊的。”“这话又说 到哪里去了?我看着耀珍长大的,就像她的大哥一样。她傻乎乎一个小丫头。我对 她会有什么?”“但是人家再傻也是一个大姑娘,对你迷恋得一塌糊涂。你既然对 她没有意思,就应该早点让她死了这条心,让人家好找男朋友。我看张喜倒是和她 蛮相配的,对她也挺好。可她的注意力就在你一个人的身上。你现在要是不快刀斩 乱麻,当心以后无法脱身!”“事情居然有这么糟糕吗?”“已经糟糕透了。” “那我该怎么办?”“我告诉你一个釜底抽薪的好办法:向她公开你的女朋友。” “我的女朋友?在哪里?”“我想我们是不是不要再捉迷藏了?”宁岸被江晓畅的 大胆所压迫,呆呆地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江晓畅眼波流动:“我是不是一个 很丑的女孩子?”“当然不是。”江晓畅撒娇地示意想挽住他的胳膊:“我走不动 了,可以吗?”宁岸身不由己地将自己的胳膊伸了出来。 第三十五篇 第九章 清早,滨江公园里。江晓歌在这里学习英语。江晓歌早就打算生了孩子就去考 成人大学的,她这是在为成人大学的高考作准备。 宁岸自然知道现在江晓歌每天清晨出来学习英语,因为她在家里就会影响家人 的休息。赵家所有人都酷爱睡懒觉,只有江晓歌从来不习惯睡懒觉。 宁岸的单位就在滨江公园附近,他有事找江晓歌,来公园最方便了。 宁岸说:“晓歌,请你救救我。”“救你?什么事这么严重?” “当然是我个人的事情。我想请你帮我做两个人的思想工作。” “你还要我来替你做思想工作,你那么雄辩的口才留起来干什么?” “我有口才吗?现在我怎么在她们面前一句道理都说不出来?” 江晓歌笑了:“是不是因为江晓畅和赵耀珍?” 被江晓歌一语道破心思,宁岸不由心生感叹:这不就是所谓心有灵犀吗?但江 晓歌已经做了人家的妻子和母亲,多想无益。他只好收摄心神,把事情和盘托出: “是我太欠考虑了。晓畅那天热情如火地追着要我明确和她的关系,我头脑一时发 热,就让她挽起了胳膊。可单独接触了两三次,我就发现我和她无法深入下去……” 无法深入下去就赶紧退出来吧。可江晓畅怎容宁岸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只要宁 岸一流露出退出这场恋爱游戏的意思,江晓畅就歇斯底里大发作,不是要上吊,就 是要投河。还不断地以未婚妻的身份到宁岸的学校去找他,当众向他表示亲热。宁 岸终于无法忍受了。可他不像赵耀根那样可以动辄对女孩子开口说“滚”,他不忍 心伤害女孩子,无法在她们面前说出拒绝的话,只好一味地敷衍搪塞,得过且过, 结果将事情越描越黑。 江晓歌说:“晓畅这是爱你呀。” “可在我却是不胜其扰。”宁岸说,“还有一个赵耀珍,最近频频给我写信。 昨天我收到了她的最后通牒,说是如果这个星期不给她答复,她就去归元寺出家。 你看我怎么办?这两个都是你的妹妹。你就帮我找她们谈谈,让她们冷静冷静吧!” 江晓歌调侃说:“你真是交了桃花运啊。” “别开玩笑了,这是很痛苦的事情,都是好朋友的妹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 叫我以后如何与她们相处!” “她们俩你一个都看不上?”“是我配不上她们。” “好了,你就别虚伪了。其实我还是很希望你能和晓畅好的,你们郎才女貌看 上去很般配。” “对你我只好说实话。晓畅人才是不错,可是性格太霸道了,话也太多,无论 任何事情,她都要管,都有她的看法和意见,整日在你耳边聒噪,还在我面前好为 人师。你想想这怎么行啊!” 江晓歌点头表示理解:“既然这样,我就和晓畅谈谈吧。但是对耀珍我不忍心, 她是那么崇拜你。” “可我没有对耀珍产生过任何想法。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这样!” “那是因为你对她一直都很关心和体贴。” “男同志应该关心和体贴女同志,这是人之常情啊。” mpanel(1); “可在现在的社会上,有多少男人懂得并且做到了这个人之常情呢?所以也就 难怪耀珍对你产生感情了。其实,耀珍将来肯定是一个特别好的妻子。” “这个我不怀疑。耀珍贤惠,又没有是非,百依百顺。可是婚姻毕竟是需要爱 情作为基础的。我和她之间没有这个基础。” “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和她们谈谈吧。不过宁岸,你也应该抓紧考虑个人的 问题了。你的年纪不算小了。眼界不要太高。” “你就不要劝我了。你很清楚我想要什么样的爱人。不过―――” 江晓歌赶紧避开宁岸的目光,将手中的一本《许国璋英语》塞给他:“来,帮 我练习练习吧。” 江晓歌和宁岸在滨江公园里谈话的情形,正好被骑着自行车外出买早点的赵耀 根发现了。赵耀根一向自诩为堂堂男子汉,所以他知道不应该对江晓歌和宁岸产生 什么不好的猜想;再说大清早,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的确也很光明正大地在谈话。 可是赵耀根心里却横亘起了一道阴影。他努力地驱赶,却怎么也驱赶不走。 第三十六篇 赵耀根将买回来的早点重重地顿在桌子上,惊醒了在摇篮中熟睡的嘉儿,嘉儿 哭了起来,赵耀根恶声恶气地说:“妈,你哄哄她!” 赵家姆妈抱起嘉儿,一边摇晃一边对儿子说:“人家这个妈当得好啊,一大清 早人就不见了,上公园了,还真是勤奋好学啊。一个做大桥牌衬衣的,学英语干什 么?你和她说中国话,她都爱理不理的。” “妈,你少用这种讽刺的语气说话行不行?” “你没听见嘉儿在哭,在要她的妈吗?人家现在可有主张了,说去学英语就去 学英语,说想考大学就去报了名,那是不与你商量的。我看她是自恃你坐牢的时候 她奔波劳碌了,她们家出了大力了,她把你们单位领导说服了。总之她对你是有恩 的了,对我们家是有功的了,所以我们现在都得依着她。可是耀根,这样是不行的。 咱们赵家从来都是男人当家的。你不能这么惯她,由着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母亲的话触到赵耀根的痛处,他愤怒地点上了一支香烟。 江晓歌抱着英语书进门来。赵耀根死死地盯着她,不怀好意地问:“英语学得 怎么样?” “还不错。以前我在中学学的就是英语,现在恢复起来还是比较快的。” “怎么学?就那么一个人对着长江念念有词?”他特别强调了“一个人”三个 字。 江晓歌却浑若未觉:“跟着收音机念嘛。” “学了之后呢?是到外国去上班?还是准备设计外国服装?” 江晓歌这才明白过来:“你在讽刺我?” “你总算听出来了?学英语,读电大,又能怎么样?文凭能够当钞票还是能够 当饭吃?” “你怎么能够这么急功近利呢?我们不趁年轻的时候多学点东西,以后需要用 的时候就来不及了。况且人的整体修养也是要靠文化知识来提高的呀。” “冠冕堂皇的借口下面,往往会掩盖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耀根,今天你是怎么啦?” “你说今天怎么啦?今天一大早嘉儿就哭着闹着要妈妈,妈和耀珍费了好大的 劲才把她哄好,吃过牛奶之后又吐了一身,现在还没有来得及给她换洗衣服。好好 一个星期天,想睡一个好觉都不成。一个人要学习并不错,可首先应该学习怎么生 活。我认为,好高骛远是一种非常大的缺点;不诚实也是一种非常大的缺点,甚至 是不可原谅的。” 赵耀根的话引起了江晓歌的警觉。她知道赵耀根说的“不诚实”是有所指的。 但此时此刻她无心与他争辩。再说也无从争辩。她想她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 江晓歌赶紧从婆婆手里抱过女儿,说:“我先给嘉儿洗个澡。” 赵耀根又点了一支烟,阴沉沉地看着妻子。 赵耀珍有点看不过去,故意大声说:“大嫂,我来帮你。”就提着壶到厨房去 打热水。 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着,对赵耀珍的态度不以为然,恨恨地对她说:“一个小孩 子,用得着天天洗澡?” “大嫂说小孩子天天洗澡身体好,不生病。” mpanel(1); “放屁!你们几个小时候谁天天洗澡了,还不都长得生龙活虎的!” “现在又不是过去了,现在讲究科学育儿。” “科学?自从盘古开天地,孩子都是那么养,养得好就是科学。” “你少和大嫂闹别扭好不好?有什么意思?” 赵耀珍打完水扭头就走,把母亲晾在那儿发愣。这时候赵耀根已经抽完了烟, 也终于压制住了心中的戾气。他平静如常地来到江晓歌身边,说:“我来帮你。” 又对妹妹说:“你忙你的去吧。” 江晓歌也就没有再与赵耀根计较,给了他一个温柔的笑脸。江晓歌总是觉得赵 耀根在牢里吃苦太多了,她应该尽最大的努力去抚平他心灵的创伤。 赵耀根说:“晓歌,你就好好地带嘉儿,好好地替我照顾老人吧。我不会久困 于现在这个单位的,我会努力奋斗的,你要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可是,”江晓歌略一犹豫,还是把她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我也不能一切都依靠你,我也是要奋斗的。一个人有自己的奋斗目标,就会感觉 活得有意思有价值一些。” 江晓歌的话吹皱一池春水,赵耀根本已平静的心又波动起来。但他尽量让自己 耐心一点,他说:“你说的当然不错,可每个人的价值可以体现在不同的地方。我 爱你,你也爱我,我们共同抚养漂亮的女儿,说不定日后还有机会生个漂亮的儿子。 我们让老人生活幸福,不愁吃穿。我在外面苦干,你在屋里当家――这难道还不能 够体现你的价值吗?” 第三十七篇 江晓歌说:“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让我呆在厨房里啊。恐怕我做不到。” 怒火又在赵耀根心中死灰复燃:“晓歌,过去你不是这样的。” “我一直就是这样的,只是过去你对我还不够了解。通过这一段艰难困苦的日 子,我深深意识到一个人绝对不能自甘平庸,否则谁都能欺负你,你却毫无还手之 力。弱肉强食,这是人类世界的基本规律。我们要学会适应这个规律。” “对你来说问题真有那么严重?” “对谁都一样严重。以前我就是准备躲在你的身后的,我以为只要有了你我就 可以不再受风吹雨打。可生活是严峻的,它一直在教训我,不要以为嫁了一个好男 人就可以万事大吉。” “告诉我,是不是谁欺负了你或者是谁企图欺负你?” “这不应该是一个具体的概念。前一段日子,不就是生活在欺负我们吗?” 赵耀根不由冷笑:“对你,我只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抛下妻子和女儿,头也不回地抽身离去。 从这个时候开始,江晓歌就意识到她从前并没有从根本上了解这个叫做赵耀根 的男人。结婚之前她迷恋的只是他的一些外在的东西,而对他的精神世界一无所知。 是婚姻让她与这个男人休戚与共,血肉相连,同时也让她窥探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某 些东西。 在他和她并肩与他们的父母家庭作斗争的那些日子里,她曾经以为她就是他的 惟一。他将会和她建立他们自己的两人世界,有了孩子就是一个三维空间。 她绝没有想到他骨子里其实更信赖血缘关系,他始终是站在他们赵家和他的母 亲的立场上的。他更是一个绝对的大男子主义者,对他来说她不过就是他的媳妇罢 了,负有替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天然责任与义务。她不应该有自己的理想与追求, 不应该把自己的事业凌驾于他们的家庭生活之上。也许在他心目中她甚至连上班都 是多余的,只应该呆在家里相夫教子,老老实实做他的附庸。 偏偏江晓歌从小就胸怀大志,认为人生在世只有做出一番事业才不虚此生。这 就和赵耀根的要求南辕北辙了。 她突然意识到,仅从这个问题上看,他们的矛盾也许是不可调和的。 江晓歌预感到她的前途将会充满磨难与坎坷,他们的婚姻之路也将荆棘丛生。 对此她作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有时候她虽然与丈夫和孩子呆在一起,却感到很孤独 也很害怕。她很茫然,并不知道她的未来将会面对一些什么。 因为答应了宁岸的请求,她又勉为其难地去帮他做妹妹与小姑的思想工作。她 没想到烫手的山芋是接不得的,而且一接就是两个,一下子搞得她手忙脚乱狼狈不 堪。 赵耀珍的执拗是江晓歌不曾想象得到的。听大嫂说宁岸从来就把自己当作小妹 妹,根本就不可能作其他想,赵耀珍立刻就哭了,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傻,说大嫂偏 心,可耻,没有良心;说自己一直以为大嫂是个好人,觉得大嫂可怜,一直都在设 法帮助她,现在看来对大嫂是白好了;一口咬定大嫂劝自己不要纠缠宁岸其实就是 想把江晓畅嫁给他,江晓畅毕竟是大嫂的亲妹妹,大嫂这样做其实就是不想让肥水 流到外人的田里。 与赵耀珍相比,江晓畅就更是口没遮拦了。江晓畅是与宁岸谈了几天恋爱的, 她认为宁岸是深深爱着她的,现在宁岸突然翻脸了肯定就是江晓歌在从中作梗。 mpanel(1); 江晓畅大吵大闹说姐姐已经有丈夫有孩子了凭什么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霸着宁 岸不放手,又说姐姐是想把赵耀珍那个傻丫头塞给宁岸以此博取婆婆与丈夫的欢心。 她大骂姐姐不道德,不要脸,甚至扑过来想在姐姐的脸上狠狠地抓上一爪以泄心头 之恨。 一连做了两件很失败的事情,江晓歌的自信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再加上赵耀 根工作上很不顺利,神情日见阴鸷,脾气也日见暴戾,一言不合就少不了要和她吵 两句,江晓歌的心情也就一天天地沉重,他们的前景似乎不那么美妙。 江晓歌与婆婆的矛盾终于也来了一次大爆发。一般,江晓歌总是忍字当先,但 那是她对于自己;她自己可以让婆婆刻薄和欺负,而她的女儿却不行。江晓歌无论 如何也要保护自己的女儿。 这次矛盾是从饭桌上开始的。江晓歌说起嘉儿的饮食当中应该添加菜泥了。 第三十八篇 “什么菜泥啊,”赵家姆妈从菜碗里夹出一筷子青菜,送进口里嚼着,说: “耀根他们从小就吃我口里的菜。”赵家姆妈将嚼得稀烂的白菜吐到一只汤匙里, 朝赵嘉儿嘴里喂过去。 江晓歌一把推开婆婆的手,说:“妈,这样不行,不卫生啊!” 赵家姆妈的脸色突变,啪地将汤匙撂到桌子上:“搞邪了!” 赵耀根不高兴了:“晓歌,你能不能随便一点!” 江晓歌说:“再随便也不能让几个月的孩子这么吃东西呀。” 赵家姆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我是个什么东西?这样地被人看不起?啊! 我连喂自己的孙子吃一口菜都不行!我这活得有什么意思啊!” 赵耀根从江晓歌手里抱过女儿,一边给妻子使眼色,一边把女儿往母亲怀里塞 :“妈,你别和晓歌一般见识,嘉儿是你的孙女,你想怎么喂她就怎么喂她。” 江晓歌气愤地站起来:“对不起,耀根,这种喂法的确是不卫生。我不允许。” 赵耀根沉下脸:“晓歌,你说话不要这么大口气。今天就让妈妈喂一口又有什 么了不起的?” 江晓歌寸土不让:“不好的卫生习惯,为什么要坚持呢?我不明白这与其他的 问题有什么关系,为了嘉儿的健康,一家人是应该能够商量和沟通的。耀根,我什 么都能够听你的,可在嘉儿的事情上我不能妥协。” 江晓歌抱过女儿,离开饭桌,将自己和女儿关进了房间。 赵家姆妈恨恨地说:“耀根啊耀根,这就是你要死要活接进门来的好媳妇啊!” 赵耀根气得一巴掌拍碎了面前的饭碗。 赵家姆妈躺在床上,有声无泪地干嚎着,反反复复只说一句话:“这个女人要 不得。” 赵耀根一边替母亲揉太阳穴,一边劝慰说:“你消消气,消消气,我一定替你 好好教训教训她!” “耀根我的儿,你可是答应过妈的呀,你说过你的老婆是要孝敬老人的呀。” 赵耀根说:“妈你放宽心,我会教她做一个孝敬老人的好媳妇的。” “这个女人教不好!我活了五十多岁,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个女人表面温顺, 实际上心狠得很,主意多得很,霸道得很。要不得呀!” 看着与媳妇势同水火、不共戴天的母亲,赵耀根觉得晓歌真有点不懂事,不顾 全大局,不体谅他目前艰难的处境。赵耀根心中对江晓歌渐渐生出了一些不满和怨 恨。 一眼望去,校园里是一片层层叠叠的绿色,有一些红房子掩映其间。赵耀根心 中不由感叹:这里到底是世外桃源,与尘土飞扬喧嚣浮躁的码头完全是两个世界。 他十分羡慕宁岸有这样宁静的生活,无限向往地说:“到你这里来偷得浮生半日闲, 我就非常满足了,真不知道你天天住在这个公园一样的地方是个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在厕所里蹲久了,已经不觉其臭了。” “在饿得半死的人面前说碗里的饭不好吃,只能喂猪喂狗,你这就是虚伪了。” 宁岸笑了起来,问:“说吧耀根,发生什么事了?” mpanel(1); 赵耀根有很多朋友,但真正能够和他无话不谈的朋友其实也就只有宁岸一人而 已。赵耀根特意到学校来,就是为了和宁岸谈谈,排遣心中的郁闷的。于是说: “全都是搛不上筷子的小事,但是很烦人。为嘉儿的一些事情,吃饭啦洗澡啊全是 生活琐事,晓歌和我妈闹得很僵,我两边都不是人,真他妈难受。” “我虽然没有结婚,没有亲身的体验,但我知道婆媳关系是最让人头疼的。” “你觉得晓歌这个人究竟怎么样?她的个性是不是太强了?” “她是很有个性。但是并不算个性太强吧?” “结了婚我才知道,老婆最好还是不要太有个性。” “耀根,我得提醒你。现在你的角色是很不好扮演的,你一定要小心行事。我 知道你是铁杆孝子,但你也要公正一点,你了解晓歌的文化程度和生活习惯,你站 在她的角度想一想,为了你,她忍辱负重,做得够好的了。” “问题是现在我糊涂了。原来我以为我很了解晓歌,可现在好像不那么了解她 了。宁岸,你说心里话,江晓歌这样的女人适不适合做老婆?” 第三十九篇 “那就该你自己掂量了。”“可是我想请你帮我作一个判断。” “我不知道她算不算好老婆,但我觉得她是个好女人。” 赵耀根看着宁岸。宁岸一副光明正大的样子,倒让他感觉到了自己用心的阴暗。 他无话可说,只好对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赵耀根说:“宁岸,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深圳吗?” “当然记得。” “我准备去了。我现在里外都不是人,还不如出去闯天下。” “你的公职,工龄,还有劳保福利什么的,统统都不要了?” “不要了。丢掉包袱,轻装前进。”“晓歌呢?嘉儿呢?她们怎么办?”“她 们当然在后方坚持‘抗战’。”“你就让她们这样与你妈相处?” “是啊。只好由她们去了。我眼不见为净。都是一家人,吵吵闹闹也要过日子 的。等我发财了,我就再买一处房子,分开居住就好了。” 宁岸心中不以为然,表情上却没有流露:“这么大的动作,你得认真考虑一下, 和晓歌商量了吗?” “和女人有什么可商量的。女人总是希望丈夫守在身边。” “可你们与别的夫妻不一样啊!你们是患难夫妻,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能不和 晓歌商量啊!” 赵耀根这才扪心自问:我们和别的夫妻不一样吗? 第十章 江晓鸥领着赵耀根,穿过泊在岸边的大大小小的船只,走到一艘小快艇前。他 跳上快艇,然后对赵耀根说:“上来吧,耀根哥。”赵耀根也跳上快艇:“这是怎 么回事?” 江晓鸥解开快艇的缆绳:“是我借的,我想替你散散心。” 赵耀根感动了:“好兄弟!” 说话间江晓鸥已经发动了快艇。他让快艇缓缓地穿过大轮小船交织而成的巷道, 驶到开阔的江面上。一驶出江面江晓鸥就猛然加速,一道白浪掠起,快艇像离弦的 箭般射了出去。 赵耀根与江晓鸥笔直地站在快艇上,烈风撩起了他们的头发,衣袂也在风中猎 猎作响,岸边景移物换,片刻间,他们已经穿过长江大桥,驶向水天苍茫之际―― ―赵耀根郁闷已久的心情不由豁然开朗,他对着一艘客轮上的乘客扬起手,大声地 呼喊:“啊―――” 乘客们也都朝他挥手致意。 江晓鸥将船舵交到赵耀根手中:“耀根哥,来―――” 赵耀根虽然从未驾驶过快艇,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握起船舵,船体开始扭了一下 秧歌,但很快就平稳如常了。 赵耀根眼望前方,尽情地享受乘风破浪一往无前的美妙而畅快的感觉,浪花飞 溅在他的脸上,给心中带去一片清凉。赵耀根陡然觉得手中握着的是一只命运之舵, 当他亲手握着它,操纵自如,想上哪儿就上哪儿,那才真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 想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忘记亲手操舵的感觉了。他也不会再让别人操纵自己的命运之 舵。 mpanel(1); 他大声说:“晓鸥,我已经决定了。尽管现在去深圳条件很不成熟,风险也很 大,但我准备马上就走!” “哦,棒极了!我喜欢这个伟大的决定!耀根哥,让我和你一起去吧。” “好哇!有了你,我就更有信心了。不过,晓鸥,假如我失败了呢?” “砍头只当风吹帽。人生在世,只要轰轰烈烈哪怕一次也够本。” “好小子,有气魄!”江晓鸥的勇气促使赵耀根下了最后的决心。“不行,” 沈凤宜敲着桌子,“你知不知道这个位置是我们托了多少人才弄到手的?怎么能够 说放弃就放弃呢?人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找一个好工作。你现在是水手,将来三副 二副一路升上去,最后像你爸爸那样当个船长,多好啊。我们都是吃航运饭的,我 们能帮你。” “我不要你们帮,我要凭自己的本事吃饭。我年轻,我要闯一闯。” “凭自己的本事吃饭没有错,但不一定要去深圳,你一个年轻人,在那里无根 无底的,你靠什么生活?” “我不是去生活,是去发财,现在国家开始搞经济体制改革,早就有人走在前 面了。我要是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到时候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第四十篇 江晓畅说:“佩服佩服,我也和你们一块儿去发财行不行?” 沈凤宜愤怒地说:“胡闹!” 江晓畅说:“晓鸥能去为什么我就不能去?” 沈凤宜说:“晓鸥也不能去,一切都要等征求了你们的爸爸的意见再说。” 江晓鸥跳了起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妈,你懂不懂时间的重要性啊! 我不能再等了。再说我又不是一个人,耀根哥计划得很周密。反正跟着姐夫去玩一 把,不行就回来。” 沈凤宜问:“晓歌也赞成你们的计划吗?” 江晓鸥:“不知道。我忘记问了。但是他们夫妻任何时候总是一致的。” “宁岸呢?宁岸去不去?”“他不去。”江晓畅插嘴说:“宁岸不去我也不去 了。” 沈凤宜说:“还是宁岸稳重,考虑问题周全。不像你,整天跟着赵耀根惶惶不 安像丧家之犬――对不起,我实在是想不出别的词了。” “宁岸正受到重用,据说要下派到基层工厂当干部,他当然舍不得打破家里的 坛坛罐罐。” “总之你不能一时心血来潮,就不计后果地瞎折腾。将来你要后悔的!” “我绝不后悔!”“好,”江晓畅拍着巴掌说,“有气魄!” 面对儿子的不屈不挠,沈凤宜深感无奈,惟有深深地叹息。 坐在滨江公园的绿草地上,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江晓歌,赵耀根觉得冷静多了。 看来家里的气氛确实含着某种毒素,总是让人烦躁不安,想找人吵架;而一旦走到 阳光明媚的户外,一切就都起了变化,人也忽然有了好心情。赵耀根很久没有留意 江晓歌的脸了,这张曾经饱满红润的脸在强烈的阳光下是那么苍白憔悴,令赵耀根 心中顿生爱怜之意,觉得自己欠妻子确实太多。这样一想他就朝妻子笑了笑,正好 也碰上了妻子送给他的满脸笑容。不过这一切都动摇不了赵耀根远赴深圳的决心。 今天他必须告诉江晓歌。 “晓歌,我有一个事情要和你商量。”“正巧,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你先说。” “好吧我先说,我考上电大了。我以为我考不上的,可我不但考上了,考分还 很高。” 赵耀根的好情绪立刻消失了。他想,这女人真是固执和幼稚啊!孩子都生了, 考什么大学呢?但他装出高兴的样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怎么去考试都不告 诉我一声?” “我总觉得你不是太愿意我去读书,所以不想惹你不高兴。再说我只是去试试, 带个吃奶的孩子而且还要上班,没有怎么复习,我以为肯定是考不上的。” 赵耀根语含讥诮:“你可真了不起。” “我也觉得挺自信,看来我学习还是可以的。我们单位也很支持我,同意我半 脱产,每周上课三天,发我的全工资。我感动了他们。小罗也考了,但没有考取, 她准备下一次再考。” “你们女人的毛病就是都有一点罗曼蒂克,好幻想。” mpanel(1); 江晓歌这才听出赵耀根的不满:“这么说其实你还是不支持我,你真的希望我 成天围着锅台转?”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锅台也还是要有人围着转的。我母亲一辈子都围着锅 台转,她很成功地支撑了一个家庭,我觉得她是很伟大的。” “这我就无话可说了。其实我并不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有什么才能,我自强自 立,工作出色,不是也可以帮助你吗?我凭自己的努力很快就可以分到单位的住房 了。” “住房应该由我为你提供。晓歌,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们应该有分工的不同呢? 你知道我将要告诉你一个什么样的好消息吗?我准备办留职停薪,去深圳闯一闯。 这一辈子,我一定要让你住上宽敞的住房!” 江晓歌一时愣住,忽然泪花闪烁:“好啊耀根,你终于振作起来了,我真为你 高兴!” “我将三年不飞,一飞冲天!” “没说的,我将完全彻底毫无保留地支持你!” “谢谢你晓歌。所以,我考虑你一个人又带孩子又照顾老人还要读书,太累了。 我想等我发达了你再读书也不迟。” “暂时不读也可以,我们先去闯深圳。”赵耀根很意外:“你也想去?” “难道我不去?我们说好要患难与共、同舟共济的。” -------------------------------------------------------------------------------- -------------------------------------------------------------------------------- 书香门第(www.bookhome.net) | 返回 | 下一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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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发布于:2004-05-17 15:51
-------------------------------------------------------------------------------- 第四十一篇 赵耀根沉吟着:“那――嘉儿怎么办?”“也带过去,请一个保姆照看她。” “不行。嘉儿太小了,她需要一个稳定的生活环境。我这一去是准备卧薪尝胆 的,那么陌生的一个地方,没有住房,没有工作,没有熟人。我不能有后顾之忧。 再说现在的政策虽然还不错,但不知道以后会往哪儿变。我们不能把老本全都拿出 来赌这一把,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无论如何咱俩得有一个人保留一份公职,作为我 们起码的保障。你是技术员,厂里的骨干,连年得先进,深得领导的信任,这些, 总不能说丢就丢了吧!” 江晓歌费了很大的劲,终于弄明白赵耀根早就计划好了。她真是有一点不敢相 信,赵耀根宁愿他们再次分别。但是,为了丈夫的振作,为了丈夫彻底摆脱进过监 牢的阴影,为了完全脱离那些张书记李主任的管制,江晓歌毅然决定支持丈夫。她 甚至没有一点儿女情长。她冷静地说:“好的,我听你的话。只要你觉得痛快,只 要你能够振作起来。” 赵耀根发现江晓歌真的是变了。江晓歌居然这么坚强。本来赵耀根还特意带了 一条手绢,准备给江晓歌擦眼泪的。江晓歌没有哭。面对赵耀根离开之后这一团纷 乱的生活,江晓歌居然一句困难话都没有说。赵耀根感动了。 想起即将离别妻儿,赵耀根不免恻然,他对江晓歌说:“自从我们结婚到现在, 我几乎没有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今天,我赵耀根面对长江发誓,我一定要干出一 番事业来,我要把这事业送给我的妻子,让她过上中国人最好的生活。” 江晓歌说:“耀根,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干好。” “这段日子我心情不好,家里一切都是乱糟糟的,我妈脾气也臭,你受委屈了。 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将来,你再委屈一段时间吧。我一定会说话算话,海枯石烂, 我绝不辜负你!” 江晓歌也感动了,她面对着面看了一会儿丈夫黑黢黢的脸,然后将身体投入他 的怀中。 赵耀根终于要走了。 嘉儿在熟睡。江晓歌默默地在灯下为赵耀根整理行装。赵耀根一直和他的母亲 弟妹们呆在一起,从外屋传来唧唧哝哝的说话声。江晓歌很想靠在丈夫的肩头度过 这离别的前夜,也很想和丈夫好好地谈一谈。关于嘉儿的抚养,关于弟妹,关于自 己的一些学习计划,关于如何与婆婆相处,都需要和他商量。可赵耀根整个晚上都 在外屋,赵家姆妈一直握着儿子的手。他们长叮咛短嘱咐,共同回忆家里多少年来 的往事。赵耀根忘记了回房间。江晓歌当然也不会去提醒丈夫。 江晓歌是多么怀念他们恋爱时节的那些日子。那时候他们心里有什么就对对方 说什么,毫无保留地让对方知道自己的一切,还惟恐知道得不够彻底。他们心心相 印,心有灵犀,心照神交,心领神会,彼此的心中都是阳光普照,绝对没有一丝阴 影。那时候她简直不能想象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他们彼此不再绝对信任, 不再说真话,实际上就是处于一种冷战的状态。她多么想结束这种状态啊! 天将破晓的时候,赵耀根才结束了与母亲弟妹的谈话,蹑手蹑脚地回到他们的 小房间。他看见他的行李已经整整齐齐地收拾好。江晓歌也已经睡着。 他在妻子身边坐着,凝视着她的脸,心里怀着深深的歉意。他知道妻子想和他 谈一谈,他其实也想和她谈一谈,但怎么谈呢?难道各自固执己见然后再吵一架吗? 今天绝对不是吵架的日子。他打开抽屉拿出影集,将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抽了一张 出来,放进自己贴身的钱夹里。 他关上了电灯,在床的边沿睡了。 江晓歌的泪水从她紧闭着的眼睛里漫溢出来。 mpanel(1); 第十一章 推开房门,江晓歌大吃一惊,只是出去上了一天班的功夫,她的房间就完全变 了样子,他们的大床和嘉儿的小床都不见了,房间里换上了一套簇新的家具。江晓 歌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伸出手去触摸那些家具,才相信这些变化都是真实的。 江晓歌又急又气地问:“妈,这是怎么回事?” 婆婆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忘了告诉你了,耀虎不是要结婚了吗?人家 给他搞了一套优惠的家具,这个房间就只好提前腾给他做新房了。”“那―――我 和嘉儿住在哪里?” 第四十二篇 “放心,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你们搬上阁楼。我和耀珍下来挤在外屋。” “嘉儿还不到两岁,我怕她爬楼摔跤。再说阁楼连个门都没有,嘉儿晚上起夜, 万一失脚掉下来了怎么办?” “这一屋子的大人还看不好一个嘉儿?摔不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只有这么巴 掌大的房子。当初你们结婚,我让出房间;现在耀虎结婚,自然是你们让出房间了。 让你们住上面就是优待了,给耀珍开的还是行铺,晚上睡觉,天亮就得收拾起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耀根在家的时候,你们商量说耀虎是在女方家结婚的, 如果早告诉我,耀根就会给嘉儿想办法的,我也会尽量想办法。可是,这么突然就 ……” “这件事若是耀根在家,他也不会有屁放。耀根是最心疼弟妹的,为了他们, 你让他割身上的肉他都不会说二话,何况一间小小的里间!” 江晓歌渐渐地心灰意冷,突然间,再也不想和婆婆争辩了。她默默无语地爬上 阁楼。阁楼的床上凌乱地堆放着她和嘉儿的衣物,她苦心搜集的一些书籍也被扔得 到处都是。她首先整理书籍,发现缺少了许多。于是问婆婆:“妈,我还有一些书 呢?” “卖了废品。”江晓歌如雷轰顶:“什么?” “那么多废书留在家里占地方。我和耀珍清理过了,你上课的书我都给留下来 了。” “我的书是不卖的你懂不懂啊!” “我不懂。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懂这个巴掌大的家里要住下三代人!你要是想 留下你的一些无用的东西,你就应该有本事另外找一个地方。” “你这是在赶我们走?”“我可没有。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赵耀珍虽然对大嫂有意见,这时候却也看不过去了:“妈,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是你嫂子在骂我不该卖她的那些破书。” “我什么时候骂过你?” “骂还是好的,你说的话简直就是打我的脸。” “你这真是太不讲道理了。要赶我走你就直说。” “你觉得住不下去你就走,反正我总是怕你。当初我又没有请你,是你自己进 这个门的。” 赵耀珍说:“妈,大哥刚走,你不要这样嘛。” “本来嘛,我从来就没有赞成过你哥的这门婚事。老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 家门。果不其然吧,自从你哥结婚,我们家就灾祸连连,没有一天的好日子。” 江晓歌悲愤交加。她决定离去。她从散乱的书籍中挑了几本最重要的装进书包, 又将她和赵嘉儿的衣服打成了一个包,挽起来,抱起赵嘉儿,一声不吭地朝外走。 赵家姆妈瞪起眼睛:“要走你走,把我的孙女留下来!” 江晓歌冷冷地横睨了婆婆一眼,带着女儿跨出了赵家的大门。 赵家姆妈追着江晓歌的背影叫喊:“好!好!终于还是在这个家里呆不住了。 江晓歌,你可记住,这是你自己要走的,日后别在耀根面前造谣生事啊!” mpanel(1); 赵耀珍犹豫着,想出手拉住大嫂,却终于不敢与母亲对抗。看着自己最喜欢的 小侄女那双远去的眼睛,赵耀珍叫着“嘉儿”,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走出小巷,面对大街,江晓歌才发现自己其实无处可去。 她惟一可以去的地方便是她的娘家,她最不想去的地方也是她的娘家。 自从离开娘家以后,江晓歌只是在有了嘉儿之后带孩子回去看过几次外公外婆, 而且选择的都是父亲在家的时候。就是去了她一般也不在那里吃饭,也就是稍微坐 坐就告辞了,从来就没有整晚上地在那里住过。 她早就在心中发誓不再回那个家了,最多也就是去做做客而已。现在突然要她 毁掉誓言,重新回去,而且还是被婆家赶回去的,她的自尊心怎么受得了? 她只好牵着嘉儿在大街上徘徊。她很羡慕那些流浪汉,他们可以就地一躺,大 口大口地吃人家的剩菜剩饭,而她却不能。她再累再饿也得保持体面。 第四十三篇 江晓歌从婆家走得很仓促,口袋里没钱,嘉儿哭着嚷着说肚子饿了要吃东西她 却只能用好言好语去哄她。但好言好语是不能充饥的,嘉儿一直哭闹不止,最后终 于趴在她的肩头昏昏睡去。 她实在太累了,只好抱着嘉儿进入街心公园,找了一张石凳坐下。她全身乏力, 疲惫不堪。嘉儿在睡梦中还不时地抽泣。一轮明月升起在空中,诗情画意的街心公 园开始成为恋人的天下。 她饥肠辘辘。一对藏在桂花树后的恋人一直在觊觎她坐的这张石凳。他们肯定 想不到她会在这张石凳上坐这么久,并且还将继续坐下去,说不定会一直坐到天亮。 嘉儿突然一个激灵从昏睡中醒来,下意识地紧紧搂住她,用哀求的口气说: “妈妈求求你给我吃点东西,我都饿死了!” 热血呼地涌上头来,她站起来了,她想她还要自尊心干什么?她对嘉儿说: “走,我们去外婆家。” 江晓歌敲响了娘家的房门。稍稍等了一会儿,门开了,一道温暖的灯光泻出来, 映出了江晓畅的脸。看见江晓歌母女,江晓畅感到十分意外:“哦,姐姐。这么晚 了怎么回来了?” 江晓歌没说什么,径直走进屋。嘉儿一头扑向江晓畅:“小姨,嘉儿饿死了。” “嘉儿没有吃晚饭吗?妈,快出来,姐姐和嘉儿来了。” 沈凤宜出现在她的房间门口,一眼看见江晓歌的东西,心中便已了然。但她不 动声色,只是热情地对嘉儿说:“来,让外婆抱一抱。” 嘉儿扑到外婆怀里说:“妈妈不给嘉儿吃东西,嘉儿要饿死了。” “好好好,外婆马上就给嘉儿做好吃的东西,让小姨先给嘉儿吃点饼干点心什 么的好不好?” 江晓畅说:“我给你吃酒心巧克力。”嘉儿快乐地叫了一声:“好!” 江晓歌说:“妈妈,我来下点面条吧。”就一低头进了厨房。 沈凤宜和江晓畅也跟着进了厨房。江晓畅早就忍不住了,抢着问:“姐姐,是 不是他们家那个老不死的把你和嘉儿赶出来了?” 江晓歌没有回答江晓畅,她看了一眼正在狼吞虎咽地吃东西的嘉儿。嘉儿还含 着一泡眼泪,脸上却已绽出获得食物后的满足的笑容。江晓歌真想嚎啕大哭。但是 江晓歌哪里有脸在妈妈和妹妹面前哭呢? 江晓畅说:“太不像话了!从救赵耀根出狱到给他们家添孙子到他们家有电视 机看,哪一样不是亏了我姐姐?他们凭什么赶你出门?进他们那个家门就是给他们 脸了,世界上居然还有给脸不要脸的人!真恶心!我要去找他们,我要给赵耀根拍 电报!” 江晓歌赶紧说:“晓畅,千万别惊动耀根!他在深圳创业本来就非常艰难,不 能再给他增加负担。” “什么负担?一个男人,不为老婆孩子为什么?再说赵家这种小市民,就是要 给他们点颜色看看。简直欺人太甚!” “晓畅,我的事情你不要管。” “不管可以吗?我们不管你和嘉儿就要流落街头了。我们管了你,到时候他妈 又会说是我们把你们抢回来了。这种事情必须跟赵耀根讲清楚。” mpanel(1); 沈凤宜说:“晓畅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你和嘉儿可以住在这里,但耀根这个人 还是很传统的,如果我们不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到时候我怕影响你们的夫妻关系。 再说他那个妈说不定还会恶人先告状,把责任都推到你的头上。恐怕还是要设法让 耀根了解这件事的真实情况,让他知道谁是谁非。” “不。不要告诉耀根。我想好了,我也不会长期住在家里。我知道我已经是嫁 出去的人了。” 沈凤宜敏感地说:“晓歌,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这里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多 久都可以。好了,你和嘉儿先吃饭吧,我去给你铺床,你正好可以住晓鸥的房间。” 看沈凤宜忙出忙进地替她和嘉儿张罗,江晓歌还是很感动的。江晓歌知道妈妈 一直对自己抱有歉意,只是端着长辈的架子不好怎么对自己解释。她觉得自己能够 理解妈妈。她现在陷入走投无路的境地,她以为妈妈是会因此而对自己有所责诘, 以显示她过去的先见之明。她决定回娘家的时候也对此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妈妈什 么都没有说,只是含着宽容的微笑,在默默地尽着一个长辈的责任。 然而宽容却胜于责诘,它更让江晓歌心怀歉疚,惶恐不安。 第四十四篇 宁岸得到了消息,立刻就赶到赵家,与赵家姆妈交涉。 “大妈,我答应过耀根,一定替他照顾好他的老婆孩子,我将来怎么向他交待?” “你就告诉耀根,说腿长在她身上,她气呼呼地说走就走,我这个当妈的拿她 没办法,我又不能给她下跪磕头!” “不是说耀虎不在家里结婚吗?” “不在家里结婚在哪里结婚?我一个寡妇人家,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儿子,莫非 要他入赘到别人家做上门女婿?我这个家虽然只有巴掌大个地方,媳妇我还是要接 回来的。不就是一个睡觉的地方吗?地方是大是小,一睡着不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看只要是在自己家里,睡在哪里都一样。” 赵家姆妈又说:“嘉儿受什么委屈?她又不是去别人家,她是去她的外婆家。” 宁岸说:“我看晓歌不一定回娘家。” 赵家姆妈说:“那就该她吃苦了。她这种人,就是还没有吃够苦头,不懂得转 弯。到时候,撑不住了,懂事了,服软了,我还是欢迎她回来。” 宁岸知道赵家姆妈只认她自己的那一套逻辑。赵耀根在深圳创业,赤手空拳, 十分艰难,再说远水也救不了近火。而江晓歌绝对不会对赵家姆妈服软的。看来, 照顾江晓歌母女的担子又责无旁贷地落在自己肩上了。 宁岸只有苦笑:自己可真是与赵耀根江晓歌夫妇有缘啊! 谁都以为赵家姆妈只是随口说说的一句话,不会真的去江家。不曾想她说到做 到,心里一想孙女儿,就要赵耀珍陪着她找到江家来了。 看见赵耀珍母女,嘉儿欢快地叫起来:“姑姑!奶奶!” 江晓畅腾地站起来,指着她们说:“是哪里来的逃荒要饭的?嘉儿,快回来!” “小姨,她们是我的奶奶和姑姑。” “什么奶奶姑姑,我不认识。你快回来,当心被坏人拐走了。” 赵耀珍生气了:“江晓畅!你好不懂事!我妈来看自己的孙女儿,和你有什么 关系?” 江晓畅跑过去抱起嘉儿:“到底是谁不懂事?把嘉儿赶出来了还有脸来看她! 呸!” 江晓歌闻声跑了出来,看见婆婆和小姑不由愣了愣。 嘉儿说:“小姨说奶奶姑姑是要饭的,小姨不让奶奶和姑姑看我。” 赵耀珍叫了一声:“大嫂!” 江晓歌到底心软,不可能不让赵家姆妈和赵耀珍看望嘉儿。她说:“你们进来 吧。” 江晓畅往门口一横:“不行,首先你们得向我姐姐赔礼道歉。其次你们得说清 楚是来接人的还是仅仅来看嘉儿的!” 赵耀珍母女一时语塞,表情甚是尴尬。 “你们只是想看嘉儿的,对不对?我可以告诉你们:没门儿!” mpanel(1); 江晓歌说:“晓畅,让她们进来再说。” 江晓畅说:“什么进来再说!有什么好说的!她们又不是来接你们回去的。这 是我的家,我不欢迎她们!”她抱着嘉儿转身进屋,摔上了家门。 听门外好半天没有动静,估计赵耀珍母女已经离去,江晓歌才对妹妹说:“她 们毕竟是我的婆婆和小姑,既然上门来了,你怎么能这样!” “我给你出了气,你还责怪我?” “我不是责怪你。我只是觉得人情上过不去。” “人情上过不去的应该是她们。我看见她们气就不打一处来。赵耀珍那个模样, 还死皮赖脸追宁岸。我就是不要她们进我家的门。别把我家弄得乌烟瘴气的!” “也别说得太夸张。我都让她们进来了,你干吗就是不让?” “姐姐,现在这是我的家。你的家在赵耀根那里。你的户口都不在这个户口本 上了。你现在只是一个客人而已。我说不让谁进来当然就可以不让谁进来。” “晓畅,你怎么这么霸道!” “看看看,受了别人的欺负,倒往我的头上撒气,简直是莫名其妙!” 本来江晓歌就没有准备长期住在娘家,这么一来,江晓歌没有一点退路了:她 必须离开这里了。她不能让几个家庭都得不到安宁。 如果没有罗桂香,江晓歌这一次可真的就要露宿街头了。罗桂香在单位的单身 宿舍占着一间小房,准备马上结婚用。知道了江晓歌的困难,她二话没说就让江晓 歌搬过去。她宽慰江晓歌说她是军婚,她可以到部队去结婚,回来一个人还可以继 续住在家里,继续吃家里的喝家里的还不用交钱。 第四十五篇 听罗桂香这么一说,江晓歌也就接受了她的好意。江晓歌此刻已经走投无路, 能够找到这样一条出路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江晓歌住进了这间小小的单身宿舍。走廊就是她的厨房,她在这里放了一只煤 炉,为女儿煮牛奶和做饭菜。 炉子飘着蓝幽幽的火苗,让她感觉到了勃勃生机;能够摆脱剪不断理还乱的家 庭纠纷,与女儿一块儿单独生活,也让她有了个好心情。她将奶锅坐上炉子,牛奶 很快沸腾了;她将煮好了的牛奶倒入奶瓶,放入一杯凉水中凉了片刻,然后塞给女 儿,让她自己喝着;又利索地在炉子上煮面条,同时梳洗打扮,收拾房间;她匆匆 忙忙却又高高兴兴,嘴里竟哼起了一支歌。 嘉儿对新的环境感到很新鲜,高兴地到处张望。嘉儿是一个生性快乐的开朗的 孩子。她给了困境中的江晓歌巨大的精神安慰。 第十二章 宁岸从挎包里拿出一大摞书,放到江晓歌的小桌上。 “听说你的书被卖掉了不少,太可惜了。我又买了一些,主要是上电大用的。 有些文学名著是你喜欢的。说好了啊,这是我送给你的。祝贺你考上电大。” “买了这么多书,要花多少钱啊。” “不要谈钱好不好?以后我遇上困难,你帮助我不就行了?” “你欣欣向荣,前程似锦,哪里有可能需要我的帮助!我倒希望有朝一日能够 报答你。”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你会熬过困难时期。耀根也不是平庸之辈。 相信我,有我们举杯欢庆的那一天的!” “谢谢你,谢谢你的书和鼓励!” 宁岸倒背着手参观这间小屋。小屋条件虽然简陋,江晓歌却将它布置得很温馨。 他摸着嘉儿的花花绿绿的小玩具,感慨说:“你可真是了不起啊!如果耀根看到你 这样自强不息,他该作何感想?” “宁岸,这种家庭闹矛盾的事情,不是什么好事,你就千万不要告诉耀根了。” “我知道。可是,终究还是瞒不住的。” “能瞒多久瞒多久,实在瞒不住了再说。免得耀根烦恼和分心。” “行啊,瞒着吧。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首先告诉我?”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如果不是晓畅,我现在肯定还被蒙在鼓里。” “家庭公案是说不清楚的,我自己能够应付。我不想给朋友添烦恼。我已经欠 你太多了。” 宁岸默然。他发现随着年纪的增长,有很多东西都在变味。比如朋友,从前他 们讲的是肝胆相照,有你的就有我的,何来添烦恼这么一说?现在互相帮助了之后 却平空有了歉意,有了感恩的思想,也就有了隔膜。想想真令人悲哀。 默默相对着坐了一会儿,宁岸觉得气氛很压抑,就换了个话题说:“告诉你一 个好消息,我已经到红光厂上任了。” mpanel(1); 果然江晓歌替他感到高兴:“真的去当厂长了?情况怎么样?” “还不错。是民政局的领导亲自送我到厂里的。这是个残疾人的福利工厂,以 聋哑人居多,一直是局里的先进单位,基础非常好。对了,这个厂里有个女孩子叫 吴文慧―――” “女孩子?” “对,吴文慧,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她朴实无华,可又美丽得惊人,假若去演 电影,肯定能一举走红。可惜老天不长眼,让她成了一个哑巴。不过通过这么一段 时间的工作往来,我又发现,有听力但又不说话的姑娘似乎更宁静更有魅力。你们 家晓畅,人长得本来不错,就是话太多了。” “这个吴文慧好像特别能够打动你。” “她对我倒是挺好的。但也可能因为我是厂长,她不过是在巴结领导而已。” “不。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但我觉得她不是。我的直觉一般是很准的。” “是吗?也许吧。我这个人也是时运不济,我喜欢的人是肯定不能和我结合的, 喜欢我的人却又是个哑巴。我年纪不小了,谈所谓的恋爱也谈累了,领导也都找我 谈了几次话了,再不结婚,我的事业就会受到影响,在大家眼里我就是一个不正常 的人。” “你也是该有个归宿了。江晓畅漂亮与你没有缘分,赵耀珍贤惠与你也没有缘 分。看来既漂亮又贤惠的吴文慧与你是有缘分的了。” 第四十六篇 “你这么一说,倒好像真的是那么回事了。遗憾的是吴文慧不会说话。不过我 倒不觉得她不会说话有什么不好,她听力正常,一双眼睛会说话。只是别人会怎么 看我呢?” “如果你真心觉得吴文慧好,别人怎么看就不重要了。” “这话也不错,一个人为谁活着呢?为自己,为自己所爱的人!晓歌,哪天你 和吴文慧见见面,看看感觉怎么样。” 江晓歌点头说:“好啊。”“可惜耀根不在家,他看女人是很准的。”江晓歌 笑了:“去你的。” 宁岸想想自己话里的意思,也笑了起来:“耀根他们还是不顺利吗?” “他们当然不会说自己不顺利。十天半月才有一封简单的信,报个平安而已, 具体情况瞒得密不透风。你是了解耀根的,他这个样子肯定就是非常不顺了。晓鸥 呢,和他一个鼻孔出气,也是什么都不说。” “他们突然到一个人地生疏的城市,赤手空拳地创业,谈何容易!” “对他我倒不太担心,我相信他有他的把握。” “你对耀根永远都有崇拜感。”“是的,没有办法,这是不由自主的。” “耀根身上的确有一种英雄气概。”宁岸感叹说,“我不如他。我真不如他!” 是啊,江晓歌想,在她处于困境的时候,赵耀根总是不在她的身边,宁岸总是 在她的身边,可是为什么她还是总惦记、牵挂和崇拜着赵耀根呢?也许这就是所谓 的爱情了。 “耀珍,到你大嫂那儿去一趟。”“都晚上了,去干什么?”“看你大哥有没 有信来。” “精神病,三天两头地去问大哥有没有信来,烦不烦?有了消息大嫂会告诉我 们的。” “她告诉我们?她不恨死了我们!现在她住在厂里,母女俩占一间房,有幼儿 园又有食堂,多方便。看来她早有预谋,就想出去自己单独过,可她非说是我们赶 她走的。到时候,她不在耀根面前哭哭啼啼告恶状才怪。我这两天眼皮跳得慌,我 怕是耀根出什么事了。” “您放心,我保证大哥没事。不过,上大嫂那儿去一趟也可以,我想嘉儿了。” “谁不想嘉儿?我的嘉儿一张小甜嘴,哄得死人。谢天谢地,一点都不像她妈。 可是想又能怎么办?又不能把孩子抢回来。” 赵耀虎说:“抢回来就抢回来,交给我了。” 赵耀珍说:“你少掺和。” 赵家姆妈向往地说:“这新社会,要是能够抢人就好了!我只抢我的孙女儿。” 江晓歌的生活用品中,煤是最重要的。没有煤就开不了伙,揭不开锅。可是煤 是定额供应,紧张得很,即便是用煤票去买,还得排长队,然后还得自己搬运回家。 这种事情对于身体单薄,又不会踩三轮车的江晓歌来说,是太困难了。所以, 不用说,宁岸早就想到这一点。他不仅替江晓歌借了一些煤票,还借了三轮车,然 后与江晓歌一块儿去买煤。 mpanel(1); 宁岸和江晓歌下班之后,去蜂窝煤厂站了大半天队,眼睁睁地看着打煤机一块 一块地将煤打出来挨个卖给人们,直到天黑了他们才将一车煤买到手。幸亏江晓歌 有先见之明,将嘉儿委托给了小罗照顾。 宁岸骑三轮车,江晓歌在一旁推着。宁岸的骑术显然不太好,车老打晃,要翻 的样子,好些煤块落地摔得粉碎。宁岸赶忙下车,用双手将碎煤一把一把地捧起来, 江晓歌也伸手捧煤,宁岸却拦住了她。 宁岸说:“女人不能干这个,手弄坏了,一辈子也恢复不了。” 江晓歌执拗地伸出手:“管它呢,快点把煤弄起来要紧。” 好不容易捧起碎煤,将车骑回了家,两个人已经满头大汗,双手乌黑,脸上被 也煤灰画上了黑道道。宁岸自嘲说:“看来我这块材料干体力劳动也不行。” 江晓歌说:“是啊,我们都要向工农兵多多学习。不过还是多亏了你,不然我 一个人更惨。” 宁岸说:“这就是生活。”他将几块煤摞起来往楼上搬运,“来,生命不息, 搬煤不止。” 宁岸努力搬煤。汗水流进了眼睛他也无法顾及。江晓歌掏出自己的手帕,伸手 取下宁岸的眼镜,替他揩抹掉眼睛和额头上的汗水。 第四十七篇 宁岸笑着说:“今天吴文慧还想来呢。幸亏没有让她来。我真没有用,做一点 体力活就狼狈不堪。” 江晓歌说:“改天来也好,我要好好和她聊聊。” 宁岸说:“我把你的情况都对她说了,她同情得不得了,一定要来看你和嘉儿。” 江晓歌说:“你告诉她,我和嘉儿都诚挚地邀请她来做客。” 赵耀珍站在大桥服装厂单身宿舍院子的一棵大树的阴影里。她亲眼目睹了宁岸 与江晓歌亲亲热热的一幕。她咬着嘴唇,心里说不清是酸是涩是苦,只觉得五味杂 陈,如煮如沸。她想冲出去,想质问他们,想狠狠地唾他们,想把他们羞辱一番, 让他们无地自容。可最终她还是忍住了。因为是她的母亲把大嫂母女赶出了家门, 宁岸不帮助大嫂,谁帮助她呢?赵耀珍这个朴实又痴情的纺织姑娘,满怀辛酸地悄 悄离开了。 赵耀根没有给家里写信,江晓鸥却偷偷地写了。江晓鸥实在顶不住了,向家里 发出了呼救。沈凤宜不知不觉将江晓鸥的来信读了出来: “‘……妈,我们栽了,身无分文,囊空如洗,最近把一天三餐饭缩减到一天 只吃一顿饭了,再过几天也许就得上街要饭了……’你看看你看看,”沈凤宜抖着 手中儿子的来信对江晓畅说,“你弟弟混得这个惨!当初不听我的话,怎么样?幸 亏你没有去吧!赵耀根一个街头混混,跟着他能够混出什么结果?” “你们不是老夸晓鸥聪明吗?他怎么也有这一天!” “晓鸥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这样?现在得赶紧想办法救他。” “我又不是不救他,我幸灾乐祸一下还不行吗?” “你说是给他汇一点钱去,还是拍电报要他先回来?” “他跟着赵耀根要饭都不会回来,汇钱去他们肯定也是搞共产主义了,我们的 钱对他们是杯水车薪。” “拍电报,说我病重,病危!” “别搞狼来了把戏。万一以后你真的病重,他就不会回来了。再说你以为他相 信我们的电报?他这次就是要钱!对了对了,我们给晓鸥寄钱,让赵家给赵耀根寄 钱,这样他们就是搞共产主义我们也不会吃亏。就这样,我去和赵家交涉。” “那你快去,快去啊。怎么着也不能让晓鸥没有饭吃啊。” “这就是你们一贯娇宠他的结果!” 江晓畅来到赵家,她倚门而立,傲慢地抱着肩,并不进去。 赵耀珍说:“对不起,这里没有你姐姐,你找错地方了。” 江晓畅说:“我不找江晓歌。我是为赵耀根的事情来的,当然,也许你们已经 知道了他的情况,那我就告辞了。不过……” 母亲立刻满脸堆笑:“晓畅,晓畅,快进来,坐坐坐。耀珍比你小,臭不懂事, 不要和她生气了。快告诉我耀根有什么消息?” 江晓畅傲然进门坐下:“耀珍妹妹,给我倒一杯茶好不好?” 母亲瞪了赵耀珍一眼。赵耀珍只好噘起嘴去泡茶。 母亲急忙问:“耀根怎么啦?”“你们真的不知道?” mpanel(1); “知道什么?他上个月有一封信,说一切都好。”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们实话吧,他一切都不好,而且很不好。” 母亲已经在哆嗦:“晓畅,怎么回事啊?” 赵耀虎说:“你好好说不行吗?你这个样子搞得像电影里面的女特务。” 母亲打了赵耀虎一下。 江晓畅把江晓鸥的来信递到赵耀虎面前,命令说:“念―――” 赵家姆妈听完江晓鸥的来信,又听江晓畅说他们家准备给江晓鸥汇钱去,让赵 家姆妈给赵耀根也汇一点钱去。赵家姆妈慌神了,她让赵耀虎用自行车载着她,一 口气就赶到了江晓歌的宿舍。 赵家姆妈一屁股坐下,连嘉儿的情况都顾不上多问,就说:“你知不知道你妈 妈收到了晓鸥的信,说耀根他哥俩都快饿死了?” “真的?我的天!你怎么知道有这封信的?” “江晓畅送来给我们看的。她的意思是要我们给耀根寄钱。可耀虎刚刚结婚, 把钱都用干净了,要我拿什么给他寄?” 第四十八篇 江晓歌立刻明白了婆婆的意思。她立刻说:“好了,你不用操心了,这个钱我 寄。” 婆婆说:“我实在有困难,不然我是绝对不会不管耀根的。” 江晓歌说:“我知道,没有关系,耀根是我丈夫,我应该管他。” 赵家姆妈这才缓过气来,抱起了嘉儿。 其实,江晓歌手里也没有多少钱。江晓歌犹豫了很长时间,下决心去找宁岸。 找到红光厂厂长办公室的时候,正好宁岸和吴文慧都在。吴文慧果然是个清丽绝伦 的女子,让江晓歌眼睛为之一亮。可江晓歌已经来不及和吴文慧多说什么,只是匆 匆与她点了点头。 宁岸一看到气喘吁吁的江晓歌就知道事情不妙:“是不是耀根出事了?” 江晓歌已经从母亲那里拿到了江晓鸥的信,这时候便将信递给宁岸。宁岸一目 十行地看完信,很有气概很有把握地说:“晓歌,你不要着急,我这里就是耀根他 们的大后方!你看他们现在需要多少钱?” “深圳那个地方钱少了没有用,我们至少得给他们弄个几百上千块钱才好。” “行,按一千吧,我来想办法。现在你先回去,照顾好嘉儿。明天上午我来找 你,和你一起去给他们汇钱。” 江晓歌只得回去。吴文慧目送着她离开,然后回头对宁岸热烈地打起了手势。 宁岸已经略通手语:“你说你很敬佩我为朋友两肋插刀?” 吴文慧连连点头,一张俏脸却羞得通红。 其实,宁岸也没有一千元钱。八十年代的一千元钱,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一 笔巨款了。宁岸打开自己办公桌所有抽屉,搜遍口袋皮包,将找到的钱都堆在办公 桌上,却总共不到一百块钱;加上他的一个零存整取的折子,也就三百块钱的样子。 他又一连打了几个电话找人借钱,结果都碰了软钉子,连一分钱都没有借到。他本 来就知道筹措这么大一笔钱不太容易,可没想到一下子就陷入绝境,竟然无计可施 了,便一下坐倒在椅子里,紧锁起了愁眉。 吴文慧进来了。宁岸赶紧用报纸遮盖住办公桌上的钞票。吴文慧端来了肉丝面 和包子。宁岸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不由温柔地说:“文慧,你真好!” 吴文慧其实已经发现了宁岸办公桌上的钞票,但她装出没有发现的样子,示意 宁岸趁热吃饭。等宁岸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她才比划着说起了哑语,说让她来想办 法。看着她的手势宁岸摇头笑了,他不相信她会有什么办法。可吴文慧告诉他说她 是一个富翁呢,她的存折上有五百块钱。她还可以向父母借两百块,那是他们许诺 过给她将来结婚用的嫁妆钱。两项加起来就有七百块钱了。如果宁岸有三百块钱, 那就是整整一千。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宁岸却大摇其头:“文慧,我衷心感谢你的一片心意。但我还是不能借你的钱。 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耀根他们远在深圳,又是在艰苦创业,这笔钱借出去还不 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还回来,也许就永远还不回来了。我不能让你吃这么大的亏。” 吴文慧打着手势说:“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帮助他们呢?” “因为我和耀根从小就是割头换颈的好朋友,他给过我很多的帮助。我们当知 青的时候,有一次我农药中毒,差一点就死了,是耀根背着我一口气跑了十里路, 我才有了今天的这一条命。这样的朋友,为了他我就没有打算什么还钱不还钱的。 还有江晓歌,既是赵耀根的妻子又是我的好朋友。她非常聪明善良,可是心比天高 命比纸薄,身世和遭遇都很不幸。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我都要竭尽全力帮 助他们。” mpanel(1); 吴文慧非常感动,告诉宁岸说她觉得他非常高尚。 “我这样做是应该的,谈不上有多么高尚。” 吴文慧继续打手势,她说交朋友无论短长,只要有缘分就是好朋友。她说她也 喜欢江晓歌和赵耀根。她说她更敬佩宁岸。她说宁岸必须收下她的钱! 宁岸推窗望月,心潮激荡。吴文慧的美德深深地打动了他。突然他转身握住了 吴文慧的手,将她牵到自己的怀中。吴文慧像受惊的小动物般看着他,脸上漾开了 幸福的笑容。 宁岸和江晓歌如约在邮局门口见面了。宁岸递给江晓歌一叠钞票:“这是一千 元整。快给耀根他们寄去吧。” 吴文慧用手轻扯宁岸的衣角。“哦,晓歌,文慧请你一定不要说明钱的来源, 免得增加耀根他们的心理负担。” 第四十九篇 江晓歌感激地凝视着吴文慧,觉得她的微笑是那么动人,她牵着她的手说: “文慧,认识你和被你引为好朋友是我的福气。我衷心敬佩你的慷慨和无私。我听 你的,不告诉耀根他们钱是怎么来的。但是,我将永远不会忘记你和宁岸倾其所有 的帮助。我要报答你们的,希望苍天开眼,让我有那么一天。” 吴文慧却使劲摇头。 宁岸说:“晓歌,你不要搞得太郑重其事。这点小事是我们应该做的。你看, 文慧都不好意思了。” 江晓歌说:“文慧你不知道,我们夫妻欠宁岸的太多太多了。” 吴文慧却打着手势说:“好朋友之间不要老说这个。” 江晓歌将嘉儿临时寄放在娘家,等她给赵耀根和江晓鸥汇寄了钱之后,她便回 去接嘉儿了。沈凤宜问江晓歌:“我给你的一百块钱,让你寄给晓鸥他们,你怎么 忘记拿了?” 江晓歌说:“我没有忘记。这钱留着家里用吧。我已经汇款了。晓鸥很快就会 有吃的了。” 江晓畅问:“你寄了多少钱?”“一千。” “一千?这么多?你的那几个朋友我都知道,无非小罗呀什么的,都是穷得叮 当响的工人。对了,是宁岸,只有宁岸才可能不顾一切地帮你!” “好了,这些都与你无关,你就不要刨根问底了。” “谁说与我无关?在宁岸没有正式和我谈清楚之前,他还是我的男朋友。” “晓畅,你为什么还要和他纠缠不休?宁岸和我们大家的关系又不是一天两天, 以后还要经常见面的。你应该表现得豁达一点。” “要我豁达?凭什么?姐姐,你都有了嘉儿,为什么还要夺走我的男朋友?你 为什么要所有的男人都爱你呢?你把宁岸迷惑得到现在都还不结婚,你这不是害人 吗?可耻不可耻啊?” “晓畅!你给我住口!你真不明白宁岸害怕你吗?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人 家宁岸已经有了女朋友,正在准备结婚呢。我可以告诉你,他的女朋友非常美丽非 常可爱。” 江晓畅目瞪口呆。突然她嚎啕大哭:“非常美丽?你说谎!说谎!” 在红光厂的厂长办公室里,永不亲口拒绝女孩子的宁岸终于向江晓畅说出了拒 绝二字,江晓畅也终于明白宁岸已经离她而去。宁岸是有歉意的,江晓畅则一直都 气势汹汹。 江晓畅心犹不死:“不管你怎么花言巧语,我也要看看你的女朋友!” 宁岸推过茶杯:“喝口水吧。” 江晓畅猛地将茶杯扫落在地:“今天见不到她我就不走!” 宁岸只好说:“好吧,那我走。” 吴文慧突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她宁静地站在那儿,面对着江晓畅。江晓畅看 见吴文慧了,吴文慧惊人的美丽使江晓畅妒火中烧。宁岸赶紧过去护住吴文慧,吴 文慧却微微一笑。 mpanel(1); 第十三章 江晓歌在她们的饭桌上摆上了小小的一碗汽水肉,这是给赵嘉儿的,她自己面 前却只有一只烧饼和一杯白开水。赵嘉儿呼噜呼噜吃肉吃饭,江晓歌却咬着烧饼喝 白开水。江晓歌一直在攒钱。她一定要把那一千元还给宁岸和吴文慧。江晓歌知道 他们也很清贫,因为没钱而不能马上结婚。江晓歌偷偷地在银行开了一个零存整取 的折子,每月存进十八元。她学会了与菜贩子讨价还价,买最便宜的菜,除了保证 嘉儿的鱼肉蛋她尽量不吃荤腥。她只穿自己厂里厂价销售的衣服,日用品的消费也 减到最低。已经有人家在买冰箱彩电了,她却只用一只十五瓦的灯泡照明。江晓歌 明显地消瘦了。而与此同时嘉儿却长高了也长壮了,脸色红润,眉眼秀丽,越发显 得伶俐可爱。 嘉儿问:“妈妈,烧饼是不是很香?”江晓歌点点头。“难怪你天天吃烧饼。 我也想吃。”江晓歌掰了一块烧饼给嘉儿,嘉儿有滋有味地啃起来。 罗桂香来了,放下一条腊肉和一条腊鱼。嘉儿连忙乖巧地说:“罗阿姨好。谢 谢罗阿姨的礼物!” 罗桂香笑了起来:“你这个小精怪,我还没有说送给你呢你就抢着谢我了。” 江晓歌说:“送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罗桂香说:“这多什么?这是我婆婆自己做的,她很得意,一定要我给你们尝 一尝。嘉儿的爸爸这个春节又不回来。这里没有一点吃的怎么行?毕竟是过年嘛。” 江晓歌只好道了一声谢。她现在真是人穷志短了。但她将朋友的好处都一一地 记在心里,她一定要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如果将来真有出头之日,她就会加倍地 偿还朋友们。 第五十篇 人倒霉的时候往往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江晓歌万料不到的是,他们服 装厂说垮就要垮了。好端端的工厂突然就呈现出败相。春节刚过,厂里就宣布没钱 发工资了,厂党支部研究决定工人工资的百分之六十折成产品发放,产品按出厂价 再打折百分之三十算是极大的优惠。江晓歌和同事们忿忿地发了一通牢骚,也就不 得不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他们各自领了折价的衣服,只好上街去摆地摊。江晓 歌和罗桂香相约在一块儿摆地摊。她们将叠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在地上摆放整齐, 然后坐在一旁低着头看书。她们眼前是无数来去匆匆的脚步,却没有一双在她们的 摊前停下来。她们一直不敢抬头,更不好意思吆喝。终于有一双脚在她面前停了下 来。她还是不敢抬头,只是放下书,等人家说话。她们听到一声厉喝:“谁让你们 在这里摆摊的?”江晓歌惊骇地仰起脸,看到一个穿制服的男人正凶神恶煞地瞪着 她们。江晓歌非常难为情地重新低下头。没等她们说话,男人就粗暴地一把掀翻了 她们的摊子。罗桂香愤怒地扑过去,一把抓住男人的袖子,大声责问:“有话好好 说,为什么掀我们的摊子!”男人摔手的时候故意打了一下罗桂香的脸,罗桂香立 刻捂着脸发出尖叫。一种自卫的本能充盈到江晓歌孱弱的躯体中,她也冲了上去, 与那男人撕掳着质问:“你为什么打人?”男人一把将江晓歌推了一个踉跄:“打 还是轻的!不要再让我在这里看见你们!”江晓歌和罗桂香愣愣地看着男人走远, 她们悲愤交加。她们当然知道不能在大街上随便摆摊卖东西,可不卖东西她们靠什 么生活? 有人指点迷津说实在要摆摊就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和执法人员打游击。于 是江晓歌和罗桂香就加入到了打游击的队伍中。执勤的来了她们就随着那些小摊贩 们往小巷子里躲,执勤的走了她们又出来把摊子摆起来。就是这样,生活很简单, 也很残酷,昨天还是技术员、质检员,穿着工作服,神气活现地上班开会学习文件, 每周三次去读电视大学,今天她们便成了大街上最下贱最肮脏最没有尊严的一群, 像垃圾般被人扫过来扫过去。现在江晓歌已经失去了任何经济来源。而她还要养孩 子,要攒钱还债,甚至还要替赵耀根送钱给赵家姆妈养家。虽然每月减到送五块钱, 但那也是一笔钱啊!钱从哪里来?江晓歌绞尽脑汁,她想到了卖血。血库门口聚集 着许多前来卖血的人。江晓歌试试探探躲躲闪闪地钻在人群中间排队等着。卖血的 绝大多数是乡下人,他们都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江晓歌,江晓歌只好低下头死死看着 地下。终于轮到江晓歌了,一支粗大的针管扎进江晓歌的静脉,血随即涌进针筒。 江晓歌领到了几张钞票。她将这钞票仔仔细细地折叠起来,放在胸口藏好,坐在一 张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才吃力地站起来,慢慢走出血库的大门。她在血库门口与 宁岸和吴文慧狭路相逢。宁岸和吴文慧刚从血库对面的商场里走出来,看样子他们 是在购买结婚用品了。江晓歌发现他们的第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想躲开。但迎面 相逢,已经躲无可躲,于是她马上装出坦坦然然的样子。她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 “巧啊,在这里遇上你们了。我来看一个朋友。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吴文 慧凝视着江晓歌蜡黄的脸,眼泪涌了出来。江晓歌拍了拍吴文慧的肩,也就不再装 下去了。宁岸生气了:“晓歌,原来你就是这样在还我们的钱?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身体比什么都重要啊!我们结婚是可早可晚的事情,并不是因为没有钱办婚事啊!” 吴文慧使劲把江晓歌往路边的餐馆里拉。吴文慧把一大碗排骨汤放在江晓歌面前。 她坐在江晓歌的对面,一定要看着江晓歌喝下去。江晓歌喝着喝着,眼泪哗哗地流 到了碗里。江晓歌说:“宁岸,这件事情以后千万千万不要告诉耀根。”宁岸点头 :“好好喝汤,不要想那么多了。”宁岸和吴文慧如此幸福,曾经也非常幸福的江 晓歌却如此悲惨,宁岸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声音喑哑着,只是用手势让江晓歌 多喝一点肉汤。在电大的一次考试中,江晓歌终于晕倒在考场上。没人留意她是什 么时候晕倒的。直到打响了交卷的铃声,学生纷纷起身离去,大家才发现江晓歌还 一动不动地趴在她的桌前。同学们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惊慌失措地叫起来。 -------------------------------------------------------------------------------- -------------------------------------------------------------------------------- 书香门第(www.bookhome.net) | 返回 | 下一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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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布于:2004-05-17 15:52
-------------------------------------------------------------------------------- 第五十一篇 恰逢江晓歌的父亲在家休假,听说女儿被送往医院抢救便急忙赶了过去。这时 候江晓歌已经从昏迷中苏醒了,她端坐在病床上,一张憔悴的脸比白色的被子还要 苍白。看见父亲她露出了一丝疲惫的微笑,父亲一把攥住她瘦骨嶙峋的手,喉头哽 咽起来。 江晓歌安慰父亲说:“大夫说过了,我没事。”父亲说:“这个样子了还没事!” “真的没事,其实喝一杯糖水就好了。我马上就办手续出院。” 恰好有医生来检查,父亲问:“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没问题了。她年轻,肌体恢复能力强。但如果一再地发生这种严重 的低血糖晕厥,心脏和大脑缺血,后果将会非常不好。” “她这是怎么造成的?” “看她消瘦得这么厉害,是典型的营养不良,血色素才7 克,严重贫血。平时 一定要加强营养,多吃一点瘦肉和动物肝脏之类的食品。” 父亲沉默了。医生离去之后,父亲才叹了一口气说:“平时我们难得见面,突 然见面你却是这样的,我真是担心啊。” 江晓歌说:“没关系。大夫不是说了,我恢复能力非常强吗?” “你就别掩饰了,严重的营养不良啊!结婚的时候,你还是一个结结实实的女 孩子,这几年眼看着你一天天瘦下去,人都干了。也许是不应该让你和赵耀根结婚 的。” “爸爸,我不后悔。” “是啊,后悔也没用。但你的生活不能这么苦。耀根和晓鸥现在干得怎么样?” “这几个月我感觉他们不错。信是基本不写了。偶尔打回来一个公用电话。他 们一去就是一年多快两年了,春节都没有回家,好像忙得特别厉害。” “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倒是赞赏这种精神的。但他同时也要把家里的老婆孩子 照顾好,要能够经常敲打他母亲一下。” “什么事情都难得两全,我不怪他。我现在住在外面,觉得更好一些。工作学 习更自由。” “我对你照顾太少,你妈对你也照顾太少,尤其是告诉了你的身世之后,她就 过不了这一关了,总觉得自己在世人眼里是一个后妈的形象,反而不像从前那么待 你了,这些我心里都明白。” “妈妈也尽力而为了。她做得很好。” “你这个孩子总是这样,打掉了牙往肚里吞。对别人从来没有任何要求。但爸 爸不是别人,你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爸爸。为上次寄钱给晓鸥他们那件事情, 我狠狠地责备了你妈妈。要是我在家里,就不会让你那么为难了。怎么样,还钱是 不是很困难?” “不,不困难。”父亲又叹了口气:“你总是不对我说实话。”父亲掏出一只 信封,放在江晓歌手心里。江晓歌推拒说:“不,爸爸。我不缺钱。” 父亲沉下脸:“听话,收好。这些钱只许用在你和嘉儿的饮食上面,你们母女 一定要加强营养,身体垮了一切都完蛋了。明白吗?” 江晓歌深深地点了点头。 mpanel(1); 漫长的日子到底熬到了尽头。听到守电话亭的老头一声呼喊:“赵家姆妈,耀 根的电话―――”赵家姆妈立刻就从板凳上跳起来。她一路小跑,看见话筒就像看 见了儿子,一把抱起来,对着话筒喊:“喂!耀根,我的儿啊!” 说着她就泣不成声了。与儿子说了几句话,赵家姆妈逐渐眉开眼笑了。 她对着话筒说:“嘉儿好,聪明得成精了一样,小嘴什么都会说。好的,我一 定把她们接回来。我接过几次了,她不肯,主要她上班上课都方便,嘉儿又可以在 幼儿园受教育,又可以经常自己开小灶。你知道她那脾气,不喜欢合群。好的,我 一定!找你的朋友,一医院王主任?这个星期四下午去?他已经办好二胎准生证了? 哎呀,太好了我的儿子!好的,记住了!” 赵家姆妈打手势让老头为她记下日期,老头连忙在纸上写着。 不过前后十来分钟的时间,赵家姆妈的态度完全彻底地转变了,她的声音是那 么欢快爽朗:“我的儿啊,只要这事办得成,我给她端洗脚水都没有怨言。好的。 一定保密。好好,到时候由你来,好!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快了?啊!要不要我寄 钱给你买车票?什么,坐飞机回来……” 她又激动得哭了。她对老头说:“我大儿子要坐飞机回来了!” “坐飞机?好啊,恭喜恭喜,这就是有钱了。有钱人都坐飞机,他们不在乎花 钱,他们要抢时间。时间就是他们的金钱。” 她怀揣着一个天大的喜讯,也怀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连哭带笑地往家里跑。 赵耀根就要回家了! 第五十二篇 宁岸将一条鱼放在砧板上,替吴文慧解释说:“今天她的一个好朋友过生日坚 决不放她走。她只好不来了,让我送来一条武昌鱼。” 江晓歌说:“她这个人,总是怕我们母女吃得不好。可是现在我还不太缺钱, 我爸爸给了我一些钱。我要让她尝尝我的手艺,她却又不能来。今天我还要还钱给 你们。你们不要再和我推来推去,也让我享受享受无债一身轻的感觉吧。真的,是 我爸爸给了我钱,要不我哪里会有钱呢?” “好吧。你这个人要做什么谁也阻挡不了。到时候又该让文慧埋怨我了。” “我做什么都阻挡不了那是因为我做得有道理。” “可是我想再次告诉你,这笔钱和我们的婚事没有直接的关系。” “是我错了,打嘴,我不该把还钱和结婚联系在一起。我再问一次,这次和还 钱没有关系,什么时候结婚?” “快了。” “好啊。慧穿上新嫁娘的衣服一定非常漂亮,我真想看到她那个样子,都有点 等不及了!” 江晓歌一边笑呵呵地说话,一边非常利索地切肉和剖鱼。 宁岸看了感慨万千:“想不到你变得这么能干了,以前连活鱼摸都不敢摸的。” 江晓歌说:“感谢生活!生活是人生最好的课堂。” 江晓歌在走廊热火朝天地炒菜,蒸汽将她平时蜡黄的脸熏得红光满面。这时候 赵家姆妈和赵耀珍突然出现了。她们看见江晓歌和宁岸肩并着肩地在一块儿忙着做 饭,表情就非常难看。赵耀珍连忙把脸扭向一边。江晓歌无法对她们解释什么。她 奉行的就是“只要我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所以,江晓歌反而非常大方地叫了一 声:“嘉儿,奶奶和姑姑来了。”嘉儿飞跑出来扑在姑姑怀里。 赵家姆妈说:“正好宁岸也在这里,也省得让耀珍再往你那里跑了,告诉你们 一个好消息,耀根要回来了!” 消息是好消息,可赵耀根居然不告诉妻子而先通知了婆婆,不免让江晓歌惊愕 万分。但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他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中午十二点,他坐的是飞机!” 嘉儿拍着手说:“好啊好啊,我爸爸要回来了!我爸爸要回来了!” 赵家姆妈摸着嘉儿的头说:“嘉儿,等一会儿跟奶奶回去,好不好?” “好是好。可我要妈妈和我在一起。” “妈妈当然也要回去,我们在一起等你爸爸回家。” 说完这话,赵家姆妈看着江晓歌的脸色。江晓歌垂着眼帘不搭腔。赵家姆妈只 好求助于宁岸:“宁岸,你劝劝晓歌。她一向都听你的话。” 宁岸说:“晓歌,耀根要回来了,我觉得你还是回去的好。” 江晓歌睨了宁岸一眼,仍然沉默着。 赵家姆妈此时已经与儿子赵耀根有了预谋,为了达到目的,她是不怕说软话的。 赵家姆妈说:“晓歌,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我这个做长辈的也是不得已啊。现 在好了,耀根要回来了,老二媳妇坐完月子也回娘家去住了。我已经让耀珍给你们 打扫了房间,现在我也不要这个老脸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了。 只要你肯回去,万事都好商量。” mpanel(1); 宁岸也说:“晓歌,此一时彼一时,情况不同了,妈亲自来接你们,话也说得 这么诚恳,你再固执就是你的不对了。” 江晓歌还能够说什么呢? 不久,赵耀根就来电话了。当江晓歌一听到电话里丈夫的声音,她的不快立刻 就烟消云散了。倒是赵耀根心细,仿佛无意地解释了他为什么首先通知他母亲的原 因。赵耀根说:“家里有些情况我还是听说了一些的。我知道你们母女住在外面, 所以我打电话狠狠批评了妈妈一通。我要她向你道歉,亲自接你们回家。” 江晓歌高兴地说:“好了。妈已经来过了。过去的事情就不用再提了。你在外 面受了两年的苦,赶快回家休养生息吧。” 赵耀根愉快地说:“好啊,我明天就回来了!晓鸥也回来了!” 江晓歌说:“太好了!你好吗?”“好!很好!晓鸥在我身边,他要抢电话。” 江晓鸥抢过了电话:“大姐,我们发财了!耀根哥给你买了好多好多漂亮的礼 物!” 赵耀根又抢过电话:“晓歌,这小子高兴得昏头了!” 江晓歌放下电话,才发现小罗专注地看着她。罗桂香扑上来拥抱了江晓歌,她 说:“晓歌,你总算苦尽甘来了!” 好日子终于来了。江晓歌激动地想,她的好日子终于来了! 第五十三篇 乘坐深航班机到武汉的旅客从机场出口拥出来。大家一眼就看到了赵耀根和江 晓鸥。这两个人在人群中显得很扎眼,都是崭新的西装革履,拎着随行的手提箱, 皮肤黝黑,头发锃亮,完全是一副阔佬的派头。他们朝大家扬起手,充满着凯旋的 激动与喜悦。 首先是赵耀珍兴奋得尖叫,接着大家都欢叫起来。赵耀虎露出了一脸的艳羡。 江晓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阔别一年多的丈夫?他居然是这么伟岸和 气派,她都不认识他了。她也不认识江晓鸥了。 赵耀珍怂恿嘉儿跑过去找爸爸,嘉儿却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走过来的赵耀根。 赵耀根一把抱住了他的女儿:“是嘉儿吧。” 江晓鸥拧了一把嘉儿的脸:“叫舅舅,瞧瞧,嘉儿长得多像我啊!” 一个女郎对江晓鸥撇嘴说:“恬不知耻。” 这时候大家才发现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位年轻时髦的姑娘。姑娘很新潮。衬衣扎 在紧绷的牛仔裤里,宽大的皮带,宽大的太阳镜。太阳镜上面还贴着标签。 江晓鸥正式向大家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她叫黎美娟。” 众人又是一阵惊喜。 宁岸也向大家正式介绍吴文慧。吴文慧的美丽引起了赵耀根和江晓鸥由衷的赞 叹。赵耀根拍着宁岸的肩膀说:“早就听晓歌说你找的女朋友很漂亮,可没想到这 么漂亮,简直像太阳一样把我的眼睛都照花了,这就叫可遇而不可求啊!” 宁岸矜持地笑着,心中说不出有多么地高兴和舒服。 大家高高兴兴地乘上几辆出租车。一个小小的车队朝家里开过去。 车队停在巷子口,赵耀根春风满面地钻出车,看着曾经魂牵梦绕的家。 小巷轰动了,家家户户都出来观看从南方发财归来的游子。赵耀虎又一次点响 了鞭炮。赵耀珍向四邻散发糖果。 赵家姆妈穿戴一新,眉开眼笑,洋洋得意,幸福地接受着人们的祝贺,不停地 朝街坊邻居打躬作揖。 赵耀根奔过去叫了一声:“妈!”母子俩便紧紧地拥在了一起。 赵耀根把他带回来的大包小包全都打开,从里面往外拿东西:衣服、食品、饰 物、玩具……琳琅满目地摆满了一房间。他每拿出一件东西,大家便“啊”地惊叹 一声,他便更加掩不住脸上的得意。他大方地将礼物分派给他的家人们,每一个拿 到东西的人都喜气洋洋。 看着这势头,母亲忍不住问:“耀根,你发了多大的财?” 赵耀根笑着说:“一点小财。” 母亲心疼地说:“发了一点小财你发什么烧,你懂不懂过日子要细水长流?” “放心吧我的老娘,你儿子赚的钱要光是用来过日子,够你用好几辈子了!” 母亲闻言笑得合不拢嘴。 赵耀根给赵母一叠钱:“这是两千块钱,你看看哪个餐馆合适,我要好好请它 两天客!” mpanel(1); “两千,我的天,是你从前三年的工资啊,花这么多钱你请谁呀?” “请我的朋友,请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帮助过你们的所有人包括晓歌的同事, 最后,我还要请我原来单位的张书记和李主任,是他们才使我有了今天的。” 赵母愣了片刻,咬牙说:“好啊,这个客是该好好请请!” 江晓歌穿上了一件华丽的睡衣。 赵耀根要她在灯光下转来转去,观赏她穿睡衣的样子,对她和睡衣都赞不绝口。 江晓歌说:“这么贵重的睡衣,我还真不习惯。” “往后就慢慢习惯了。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收到了你寄给我的一千块钱。当时 我就想,以后有了钱,我要给你买一件价值一千块钱的礼物,永远纪念你与我同舟 共济的岁月。这件睡衣不多不少正好一千元整。” “一件睡衣一千元?这么贵你买它干什么?” “不贵不贵,女人的睡衣是世界上最昂贵的服装。因为它是女人在最关键的时 候使用的。” “坏蛋。你学坏了。” 赵耀根郑重地说:“告诉我,那一千块钱是从哪里来的?” “找朋友和同学借的,大家凑起来的,现在已经还清了。” “你哪里来的钱还债?难怪你这么消瘦,一定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晓歌,你受 苦了!叫我怎么报答你呢?” “夫妻之间,谈什么报答。应该的。” 第五十四篇 赵耀根取出一叠钱,大约有五六千的样子:“你先放在手里用吧,请帮助过我 们的朋友和同事吃点什么,自己好好逛一逛商店,买书籍,买衣服,买皮鞋,买你 喜欢的小东西。” “给我这么多钱干什么?我用不了。” “你真是淳朴可爱,现在世界上恐怕只剩下你一个人说用不了这么多钱了。” “不至于吧?耀根,你的变化太大了,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在将近两年的时 间里,我没有看见我的丈夫,也想象不出他在干什么,多么漫长难熬的日子啊。突 然,有一天,一个财大气粗的丈夫就站在你面前了―――” “一个奇迹,对吧。”赵耀根自豪地笑了,“是啊,如果我还没有变化,还是 过去那个赵耀根,我早就已经饿死在深圳街头了。” 第十四章 “晓鸥,你们怎么一下子就发财了?”“这有什么?深圳每天都有人在发财。” “能不能把你们的秘密透露一点点?”江晓畅死皮赖脸地说,“一点点就行。” “我可以毫无保留地全都告诉你,希望你能照着样子发财。” “那你就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那就长话短说。开始我们一直给人打工,有时候连工都打不上,吃苦的经历 使我们琢磨出一个道理―――” 其实也就是一个最最简单的道理:靠体力劳动永远挣不了大钱。所谓劳心者治 人,要想出人头地就必须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有一段时间他们买回了大量的全国各 地的各种报纸,没日没夜地在上面寻找对他们有用的信息,也许千万条信息都毫无 意义,但只要抓住一两条就可能取得极大的成功。终于他们在广州的一份报纸上看 到一家化工厂的广告,重金求购某种化学配方的专利;又在上海的一份报纸上看到 一则消息,说是某化工学院的老教授一生硕果累累,有多项化学研究专利,是我国 化学工业的学科带头人,但是他贫病交加,经济条件还比不上学院门口卖茶叶蛋的 老太婆。从浩如烟海的信息中将这两条信息连在一起,这就是他们将近半个月的劳 动成果,在那半个月里他们住的是地下室,吃的是猪下水,可当他们走出地下室重 见天日时,他们就预感到自己成功在望了。 “你猜猜,有了这两条消息,我们该怎么干?”“猜不出来,我们都是老土, 你快说结果吧。” “当时耀根哥就是这样考我的:晓鸥,你说该怎么干?我相当聪明,马上就说 出了行动方案并提出了建设性意见。耀根哥想得比我更完善,他甚至连工作细节都 设计好了。我们立刻开始行动。我们打电话到那个化工厂,落实了他们的渴求和承 诺。然后立刻赶到上海,找到了那位老教授。耀根哥与老教授一番交谈,和他结成 了知己朋友,答应不要一分钱中介费,代理他卖出某个化学专利。老教授高兴坏了, 说只要五千块钱就可以出让专利权。于是我们就紧急行动起来,想办法筹这五千块 钱。” “五千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是啊是啊,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我们当时还真被这点小钱难住了。眼 看到了手的财喜就要飞,谁知吉人天相―――我们遇到了宗汉!” “宗汉是谁?” “是我们武汉老乡。当时他也在深圳打工,给人家大老板当助理。那天他和老 板提着一笔款子去办事,路上碰到劫匪,提着明晃晃的刀子要抢他们的密码箱。我 和耀根哥正好路过,我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做了一次见义勇为的英雄!” mpanel(1); 江晓畅不由说:“人家有刀啊!” “有刀又怎么样,耀根哥是练过的,冲过去三拳两脚就把那几个家伙打跑了。 人家老板要酬谢我们,耀根哥还高风亮节不肯接受。宗汉看我们是老乡,偷偷提醒 我们说深圳有深圳的规矩,我们是可以要酬金的。我们就要了五千,正好是买专利 需要的数字。没想到人家老板立刻就给了钱,还连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太少啦太 少啦。” “真的把这五千块钱买了专利?”“当然。”“可专利怎么变钱呢?” “很简单,我们坐飞机赶到广州,把专利卖给了那家化工厂,合同签的是八万。 就这一笔,四天的功夫,我们就净赚七万五千。当然,这四天高度紧张,非常劳累, 我们拿到钱就到宾馆开了一个房间,倒下去睡了整整两天。明白了吗?” 江晓畅如听天书,张开嘴半天合不拢来。 父亲却说:“好小子!投机倒把。这是我们这辈子想都不敢想的。” 沈凤宜说:“投机倒把,那不是很危险吗?” 父亲说:“现在搞经济体制改革,实际上就是要恢复一部分市场经济。” 江晓鸥没大没小地说:“对了,看来还是男人有头脑。告诉你们,中国的经济 体制已经发生根本变化了!哪里还有什么投机倒把?这个词语作废了!” 第五十五篇 “中国变了,”赵耀根对客人们说,“咱们这儿也要变了!” 赵耀根在大宴宾朋。宁岸和江晓歌帮着张罗。赴宴的有张喜他们一伙兄弟,牢 里的一群朋友,江晓歌的同事和朋友;还有赵耀根从前的单位领导,包括张书记和 李主任。 赵耀根说:“我的公司发展很快,业务非常兴旺。现在还想回到武汉开一家公 司。我的家小毕竟在武汉,有很多朋友在武汉,我不能长期扔下大家不管。我赵耀 根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我要让我的朋友们都过上好日子!尤其是在我倒霉的时候 没有小看我没有欺负我的人。” 张书记李主任都有一些坐立不安。 张喜兴高采烈地说:“耀根哥,我怎么像在听神话故事?我都不敢相信这是在 中国发生的事情。以前如果被领导整一下,一辈子都可能抬不起头来。耀根哥是被 整惨了的。他走的时候几乎是身无分文,买的站票站到广州,那是多么凄凉啊。可 是一晃两年,耀根哥衣锦还乡。他已经做了的事情,我们连想都不敢想。中国真的 变了!哥们,咱们现在还怕谁呀?” 热烈的掌声中,赵耀根宣布:“现在我正式邀请张喜到我的公司来工作。我郑 重地许诺,他的工资至少是他现在的五倍!我希望张喜能够考虑一下我的意见。” 张喜说:“我现在就接受。张书记,李主任,回头我就写辞职报告。” 大家欢呼碰杯。张书记站起来拂袖而去。李主任想走又不好意思,灰溜溜地不 敢抬头。 江晓歌扬眉吐气,无比自豪,眼睛一刻都离不开赵耀根,幸福得不得了。 赵家姆妈把儿子叫到阁楼上,悄悄递给他一个信封。 赵家姆妈悄声说:“我到医院跑了好几趟,一切都办妥了,连生男孩的宫廷秘 方也弄到了。东西都在里面。你自己放到公司里藏好。” 赵耀根说:“好好。辛苦你了,妈。” “耀根啊!耀虎也生了一个女孩,真是要了我的命了。我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人 了,只要你给我赵家生个儿子,我是死了也闭眼睛,你爸爸九泉之下也高兴。为了 这个,我再辛苦再受委屈都无所谓。我只是担心晓歌不干。” “晓歌的工作我来做,我的话她不会不听。再说我现在的光景是今非昔比了, 我要让她享福了。但你是怎么照顾她的,瘦成了一把骨头?” “这不能怪我,她自己一定要搬出去住。” “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从今以后,你一定要把家里的伙食办好一点,让 她长得滋滋润润的。” “好说,好说。只要她肯再生一个,我情愿把她当菩萨供着。” 赵耀根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放进内衣口袋,向母亲做了一个必胜的手势。 赵家姆妈用一只大海碗盛了满满一碗汤,端到江晓歌面前,轻声细语地说: “晓歌,来来来,喝排骨藕汤!” 江晓歌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她受宠若惊:“还是大家一块儿喝吧。” “大家都有。你太瘦了。耀根批评我了。你尽量喝,剩下也没有关系。” 江晓歌责备地看了赵耀根一眼:“让我和大家一起吃吧,我不习惯这样。” mpanel(1); “晓歌,就算妈以前对不起你了,你不怪妈的话就多喝一点。” 赵耀根说:“她不会怪你的。耀虎要结婚,让一让房间也都是正常的。单位的 宿舍我们都住过,有的条件还挺好。”又转身问江晓歌,“你们那里怎么样?” 江晓歌说:“是挺好。” 嘉儿说:“妈妈说谎。一点都不好,连窗户上的玻璃都是破的,冬天冷死我了。 幼儿园也不好,菜里面有虫虫,没有饭添,勇勇老是打我,老太婆不管。” 赵耀根说:“这么糟糕啊?” “这还不算糟糕的,糟糕的是妈妈老买最烂的菜吃,她吃了老生病,没有人带 嘉儿出去玩。” 江晓歌喝止:“嘉儿!你怎么像只小喜鹊,喜欢呱呱呱呱乱说话!” 赵耀根和母亲都有点尴尬。赵耀根陪笑说:“我真得好好补偿你。明天我给你 买甲鱼炖汤!” 江晓歌笑着说:“耀根,你看你,好像我就是一个饭桶。” 终于把兴奋异常的嘉儿哄睡着了,江晓歌才上床去,和赵耀根并排躺着。 第五十六篇 “你觉得现在妈的表现怎么样?”赵耀根问。 江晓歌说:“太好了。不过,好得这样也是过了一点。好得我有点不习惯。” “时间长了就习惯了。以前我们是穷人万事愁,所以大家心情都不好,互相之 间也没有一个好脸色。现在我们有钱了,什么都好办了。妈能够对你这样,我非常 高兴。你看看,你的脸色不就红润多了。我希望我们共同努力,把赵家安定团结的 局面保持下去。我在武汉的公司也正式挂牌了,我肯定一天比一天忙。我希望在我 大展宏图的发展阶段,你能保证我无后顾之忧。” “好的。我保证做到不利于安定团结的话不说,不利于安定团结的事不做。” “那太好了。我有一个多么好的老婆啊!” 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赵耀根说:“我现在只剩下一个心愿未了:我想要一个儿 子。” 江晓歌说:“你不喜欢嘉儿?” “怎么不喜欢呢?我太喜欢嘉儿了。只是我的梦想是一儿一女。嘉儿有个弟弟, 有个伴玩,不也是挺好的吗?” “但是现在我们国家人口太多了。国家既然提倡只生一个,我们就服从大局吧。 再说我也不想生孩子了。再说你也不能保证你一定能生个男孩子。假如还是女孩子, 你就无休止地生下去吗?耀根,我们不能违背国家的政策。” 赵耀根掏出两张纸片,放到江晓歌面前:“你看看这个。我们可以不违背国家 政策,也可以保证生一个儿子。你小看我了,我赵耀根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 江晓歌接过纸片。原来这是一份生育指标和一份生男孩的宫廷秘方。江晓歌不 由惊呆了。 “这两件东西得来可不容易,花了我不少钱。” “这事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医生证明嘉儿是先天愚型?你这不是咒嘉儿吗?” “这不叫咒,叫兵不厌诈。” “我一点儿都没有想到,你居然想儿子想到了这程度!” “晓歌,这辈子我对你别无所求了,我愿意让你荣华富贵地享受一辈子。惟一 就是求你给我生个儿子。”他关上灯,“来吧,现在正是时候。” 江晓歌把灯打开:“这就是你妈对我好的原因了?” “难道老人想孙子有什么不对吗?”“你早就在与你妈合谋!”“没有。” “你敢以你女儿的名义发誓吗?” “没有就是没有。动不动逼我发誓干什么?你也不再是小姑娘了,不要再这么 书生气好不好?” 江晓歌悲愤不已:“赵耀根!你把我当作生育机器了。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封建, 这么愚昧!你怎么不首先考虑我愿意不愿意呢?你想没想过我和你结婚以来,一直 是风雨坎坷,现在需要的是休养生息呢?你想没想过我电大还没有毕业,我还有我 的理想和事业呢?难道我就应该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 “对不起,我道歉。我连累了你,我现在不是在加倍补偿吗?我不是在报答你 的恩情吗?我赵耀根从来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你还不了解吗?你有理想有事业, 很好啊,可生个孩子就耽误了你吗?” “你还是没有理解我。告诉你,赵耀根,我决不会再生孩子。要生你自己生!” mpanel(1); 赵耀根顺手摔了茶杯:“岂有此理!” “你才是岂有此理,这不仅仅是生不生孩子的问题。这是人生观的问题,是你 始终偏向你母亲而忽略我的问题。是我们之间根本的矛盾所在。” “江晓歌,你为什么要和我妈过不去呢?你到处以一副观音菩萨的样子出现, 让人人同情你,人人都觉得我和我妈有多么对不起你。现在我突然明白了,其实你 是一个心眼狭小的女人,你这么做无非就是你恨我妈。你从来就恨她。你之所以不 肯再生孩子,也是要她在有生之年不好过,让她百年之后不得安息。你其实是多么 歹毒啊!” “我们相好了十年,结婚四年多,你终于给了我一个真正的评价。是的,我非 常歹毒,谢谢你!” 赵耀根又猛然掀翻一只椅子,椅子靠背撞着了江晓歌的眼角。江晓歌捂起了眼 睛。 嘉儿惊醒了,拼命号哭。江晓歌不顾眼角的疼痛去抱嘉儿。 赵耀根一把抢过嘉儿,忿忿地摔门而去。 罗桂香发现了江晓歌眼角的青紫淤伤,关切地问:“怎么回事?” 江晓歌说:“没事,骑自行车摔的。” 罗桂香说:“你知道自己撒谎就脸红,表情就不自然吗?赵耀根他欺负你了? 今天晚上你就住我那里,也给赵耀根一点厉害瞧瞧,让他知道女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江晓歌犹豫着。她刚刚搬回去,她不想又跑出来。 第五十七篇 不能迁就他,把你打成这个样子你还和他睡一个床,这辈子你就别想在他面前 抬头了!“ 江晓歌听了罗桂香的劝告,就硬起心肠没有回家。她做完电大的作业,又和罗 桂香聊厂里的改革,聊到很晚才睡觉。刚睡着她就梦见了嘉儿,激灵一下就醒了, 然后就再也没有睡着。 第二天她愈加牵挂嘉儿,但还是坚持着没有回家。 第三天赵耀珍就找到单位来了。看见赵耀珍她喜出望外,却尽量装出一副冷漠 的样子:“嘉儿这两天好吗?” “好啊。就是老问妈妈为什么不回家。大哥说你这几天在加班。” 罗桂香在一旁插嘴了:“我们这个破厂已经快垮了还加个什么班?你是不知道 还是装糊涂?你没有看见你大嫂眼角的伤痕?” “哎呀,我真的没有注意。大嫂你怎么搞的,差一点就伤着眼睛了。” 罗桂香说:“怎么搞的?你问你大哥去!”江晓歌说:“好了,没有事,一点 小伤罢了。” 罗桂香生气了:“一个人忍辱负重也得有个限度。晓歌你老是这样,问题怎么 解决?赵耀珍你回去告诉你大哥,就说除非他亲自来接人,否则你大嫂是不会回你 们家了!” 赵耀珍说:“大哥打你了?不会吧?你们两人那么好的感情。” 晓歌有苦难言,只好低下头。 罗桂香说:“你大哥什么东西,有几个臭钱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如果不是江晓 歌这几年的默默奉献,赵耀根他能有今天?忘恩负义的东西!” 江晓歌说:“小罗你行了,你又不了解我和他的矛盾,说那么多干什么?” 罗桂香说:“你们什么矛盾我不管,我只知道不能打人,动手打老婆的男人, 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能够原谅!” 事情出乎赵耀珍的意料之外,她自觉理亏,只得任人奚落。 心里窝着一团火的赵耀珍被张喜带到大哥的办公室。大哥的办公室让赵耀珍眼 花缭乱,有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装修得这么豪华气派的房间。赵耀根与江晓鸥 正歪在皮沙发里商量事情,唧唧哝哝地显得很神秘。看见她进来赵耀根就抬起头, 严厉地发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赵耀珍也是口无遮拦:“你还好意思问我?你为什么把嫂子打成那样?她们设 计室的人要你亲自去接她。还把你大骂了一顿,说你忘恩负义,不是东西。你也真 是,不告诉我真实情况就让我去接她,让我丢脸受气!” 听说姐姐挨了打,江晓鸥满腹狐疑地望着赵耀根。 赵耀根甚觉尴尬,只好淡淡地说:“你大嫂怎么说?” “她倒是没说什么。那个小罗倒埋怨她不对她们说实话。但大嫂眼角有伤是谁 都看得见的。我看你也太过分了!” “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这是我和你嫂子之间的事情。好了,你回去吧。” “嘉儿要是问起来,我该怎么说?”“还不是说她妈妈加班。” mpanel(1); “我不说。我不想对嘉儿撒谎。留着你回去说吧。反正我告诉你,你这样对待 大嫂会引起公愤的!我今天说一句公道话:大嫂是一个特别忍辱负重的人,你根本 不知道她为你受了多大的苦。你以为你不在家的日子里,她过得容易吗?你以为妈 会对她好吗?你以为她真的是自己想出去单独过的吗?” 赵耀根吃惊了:“这么说,你们都没有对我说实话?” “人家受了苦自己都不说,我们有什么可说的?我走了!江晓鸥,你应该替你 大姐说几句公道话,别有奶便是娘。” 赵耀珍扬长而去。 江晓鸥被噎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都说她傻,我看她一点不傻,说话比谁都 厉害。” “是长进了不少。你别介意。我这个妹妹,心眼倒是最好的。” “耀根哥,你和大姐怎么回事?” “我不是存心打她的,是争论问题的时候失手了。她就一直不肯回家,住在小 罗的宿舍里。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也许我不该管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可是―――”“晓鸥,这件事是我不对, 你放心,我会正确处理的。” 江晓鸥垂头不语。他觉得自己很尴尬,夹在姐夫和姐姐之间非常难受。尽管赵 耀珍到公司来质问过,赵耀根还是没有立即就去接回江晓歌。他有意让江晓歌在外 面多呆一两天。他要等她在人家那里实在呆不下去了再去接她,这样她就会老老实 实地跟着他回家了。他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做生意做得看透了人情世故,对 付一个毫无心计的江晓歌真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情。 第五十八篇 两天之后的一个傍晚,赵耀根驾着刚买的新车,回家拉上嘉儿,到罗桂香那里 跑了一趟。果然如他所料,江晓歌一看到嘉儿就泣不成声了,听他说出道歉的话以 后便立刻表示原谅了他,并同意随他回去。 他低着头默默地接受了罗桂香的一番数落,充分地让她满足了女人的虚荣心, 然后为江晓歌在她那儿的借居道了歉,便开车拉着妻子女儿胜利归来。 母亲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在等着他们。 人是回来了,可心中的块垒并没有消散,大家都默默地吃饭,都没有说话的欲 望。耀虎夫妇很快吃完回去了。 赵耀珍也很快吃完去哄嘉儿吃饭。饭桌上江晓歌赵耀根和母亲一人坐一方,都 冷着脸,谁也不理睬谁。赵家姆妈突然把饭碗顿在桌子上:“是不是都嫌我活长了?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这么折腾是为了什么?” 江晓歌对婆婆的话听而不闻,匆匆吃完饭,背上书包往外走。 赵耀根也狠狠地把饭碗顿在饭桌上。江晓歌的脚步却并没有因此停留。赵耀根 终于叫道:“江晓歌!” 江晓歌这才停住步子,回过头来询问地看着丈夫。 赵耀根说:“我把你接回来了,你就这样给脸子我看?” 江晓歌说:“我没有。我上图书馆去复习功课。” “不要用功课来糊弄人,你还是在赌气,有什么话你完全可以直说。” 火药味浓了起来。江晓歌问:“你要我说什么?” “我再次向你道歉好不好?我是无意碰伤了你的。你用不着到处告状,小题大 做。”“我没有到处告状,也没有小题大做。” “还说没有。小罗她们对我那么凶是为什么?今天你爸爸在电话里骂了我整整 一个小时是为什么?这是我们两人的事情。我不要别人来插手!我更不需要谁来教 训我。你明白吗?”“我没有告诉爸爸。我谁也没有告诉。再说我爸爸说你一下有 什么不可以?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的话就不该听一听吗?” “你听了我妈的话吗?”“难道我还听少了吗?” “生一个孩子你都不愿意,还讲什么政策不政策,你知不知道我妈是为我们好?” “你还是什么都没有明白。”江晓歌激动地说,“我告诉你,我不会再生孩子。绝 不!” 第十五章 江晓歌走出电大教室,意外地看到了宁岸。她有好些日子没有和宁岸见面了, 乍眼见到他心中便涌起一阵欣喜。她觉得心里存了好多话要对宁岸说。她笑着问宁 岸:“就你一个人?” “文慧也来了,她在对门餐馆占了一个座,让我叫你过去。” “好久不见面,见面就是吃饭,俗气不俗气?不过,要吃也是我请你们,不然 我是吃不下去的。” “好吧,你愿意请你就请。我们只是想和你聊聊。听晓鸥说你们最近在闹矛盾, 他还动手打了你,这都是真的?” 江晓歌摇了摇头,说不清是在否认还是在为自己感叹。她突然意识到她想对宁 岸说的话其实一句都不能说。 mpanel(1); 她怎么能让宁岸掺和到他们的夫妻矛盾中来呢?她知道丈夫一直都对宁岸抱有 一点淡淡的醋意,虽然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最好的朋友,但丈夫那种被粗犷和豪放 所掩饰着的微妙的敌视情绪还是触摸得着的。 随着年龄渐长,江晓歌日渐意识到自己应该谨慎从事,应该与宁岸拉开一点距 离,这很令人悲哀,但又不得不如此。好在现在有了吴文慧,她就感到安全多了。 “不然我去和耀根谈谈,我的话一般他还是听得进去的。” “不不,”江晓歌慌忙打消他的这个念头, “你不要和他谈。耀根生意上很成功,这也就助长了他的自负,他现在是很难 谈话的。”“我对他说一说他最困难的时候你是怎么默默地为他作贡献的,不行吗?” “不,这更不能说,没什么意思,我不想让他为了报答我而委屈自己。再说夫妻感 情不能靠这些外在的东西维系,需要内心的理解与激发。” 宁岸推着自行车,他们肩并着肩走出学校。赵耀根将车停在电大旁边的马路旁。 他今天做了一单好生意,也有了一番好心情,是想接江晓歌去江边兜兜风的。 顺便还想和妻子好好聊一聊。他其实很怀念他和江晓歌过去的一切,也很想让 夫妻关系回到从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状态。 第五十九篇 他点着一支烟,静静地看着校门口。一群电大学生拥出门来四散而去之后,他 看见了江晓歌和宁岸肩并肩缓缓地踱了出来。他们沿着浓荫覆盖的人行道走了好长 好长的一段,还停下自行车交谈,江晓歌好像是哭了,宁岸居然递过去一条手绢… … 赵耀根掐掉了烟,怒火烧红了他的眼睛。 “妈,我有急事要去广州深圳几天。家里事情你就多担待一些。照顾好嘉儿。 晓歌正在赌气,你就装聋作哑别去理她,不要和她斗气伤了身体。” “我哪里还有力气与她斗气。她多厉害,连你都怕她三分。” “她的性格这么倔强,的确是我以前没有料到的。”赵耀根突然神秘兮兮地问 母亲,“我不在的时候,宁岸常来家吗?” 母亲也用神秘的口吻说:“常来。晓歌搬出去以后他来这边少一些,倒是常到 那边去看望晓歌和嘉儿。怎么?你感觉到了什么?” “没有没有。宁岸是我的好兄弟。我只是想知道他是怎么照顾你们的,我好报 答他。” “要说宁岸照顾我们,那是没有说的了,人家尽了全力。将来他结婚,你一定 要重重地给他送一份礼。不过,他看不起耀珍,叫我心里不舒服。另外我总觉得他 对晓歌太体贴了。” “什么叫太体贴?” “比如两个人去买煤,一个骑车一个推,一个给另一个擦汗水。其实家里耀珍 耀虎都是有一把力气的,晓歌只要开个口,难道他们还不去帮她?你回来之前,我 亲自去接晓歌和嘉儿回家,宁岸就在那里,和晓歌亲亲热热做了一大桌子的菜。晓 歌红光满面的样子在我们家里都是少见的。不说这些了,免得你心里不舒服。再说 宁岸就是这样的人,我看着他长大,了解他,谅他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是的是的。以后你就别想这些了。宁岸的情况,晓歌都告诉过我。没有事的。” 赵耀根嘴里说没有事的,心里却如油炙火焚,恨不得立刻就抓住妻子的衣领拷 问个清楚! 赵耀根驱车来到江晓歌的单位,一直找到她的办公室。 江晓歌正埋头写着一份什么东西,看到丈夫只是抬起头淡淡地说了一声“坐吧”, 就又沉浸到她的工作中。赵耀根很无奈,不知道这个女人吃错什么药了。 他想把她从办公桌前拽起来,告诉她不要在那里假模假式地作工作状。他有的 是钱,他的钱可以让她过几辈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在这些钱面前什么工作 呀电大呀全都没有意义!他知道这个女人有很强的自尊心。 他现在有点讨厌女人的自尊心了。他真想立刻就把这个女人拽回家去关起来, 让她老老实实地给自己生孩子。但事实上他空有一身力气却不能这么做。他真有点 憋得慌。 他冷冷地说:“我有急事马上要去广州和深圳。也许十天也许半月。起飞之前 还有一点时间,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你多保重吧。”“就这?”“你还想要我说什么?”“晓鸥准备离开我,你 知道吗?” “我知道。他是一个自由散漫的人,喜欢单干。不过,他离开你之前肯定会替 你把耀虎调教好的。” mpanel(1); “我比你更了解他。他宁愿与我共患难,不愿与我享富贵,他是你们江家最出 色的人。” “不错,他非常出色。” “不过他一个人单干是有危险的,你要多关心他。我很久没看见宁岸了,他怎 么样?” “他还好。但他厂里的生产情况并不好。” “他既然有女朋友了,为什么迟迟不结婚?他好好一个美男子,为什么找一个 聋哑人?” “吴文慧不是聋哑人。她的听力很好,也很有文化,非常温柔善良。” “我太忙了,没时间与他们相处。最近你见过宁岸吗?” 赵耀根的语气意味深长,江晓歌不由警惕起来。她觉得他的问话里似乎设着某 种圈套,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说:“没有。” “没有?” 江晓歌觉得他问得古怪:“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赵耀根脸色阴沉下来:“我就知道你会说没有。不过,没有也好。” 说完他就起身离去。赵耀根准备在深圳搞一个中外贸易洽谈会。江晓鸥受命负 责这个洽谈会的会务工作。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替姐夫打工了。 他别出心裁地建议赵耀根把洽谈会的开幕式搞成国外那种自助酒会的形式,让 音乐、美酒、丰盛的中西自助餐和一群青春靓丽的小姐来润滑大家的情绪。 第六十篇 赵耀根对这种自助酒会的形式闻所未闻,听了江晓鸥的汇报之后只是本能地感 觉到这个创意很新颖,就欣然采纳了他的意见。 采纳了意见之后赵耀根又有点疑惑,总觉得既然开会总得请个领导发个言什么 的,于是问:“就不开正式的会议了?” “不开了。我请的小姐都是有文化懂外语的交际能手,我们的意向和项目由她 们在觥筹交错中传达给各路客商。” “亏你想得出来啊!可这样会不会不严肃?小姐们的应酬会不会收到我们想要 的效果?”“赵总你还是太正统了。这没有什么不严肃的。再说这也不是我们的首 创,国外很多大企业经常举行这种酒会,效果相当好。至于小姐的问题,我有一个 办法,这就是事先与她们签一个简单的协议,许诺她们按她们促成的项目给予提成。 有了钱做动力,她们会使出浑身解数的。” “晓鸥呀晓鸥,你可真是长进了。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好吧,一切都按你 的设想进行,小姐也归你去聘请,我懒得和她们那种人打交道。” 江晓鸥知道姐夫这个人一向不近女色,尤其不喜欢和那些交际场上的女子打交 道,就嘻嘻一笑说:“但是赵总,你至少要亲自和酒会的女主持人唐小姐签个合同。” “你签就行了。”“你是法人,你签的合同才有效。”“又不是什么正经女人, 要我和她签合同!” “怎么不是正经女人?人家是未来文化公司的经理。再说了赵总,你最好不要 去想人家是不是正经女人,这是工作,是竞争,是挣钱,这个女人是你雇来挣钱的 工具,你们之间只有雇佣关系。到时候你只要微笑着,在公众场合偶尔为她端一杯 酒,偶尔扶一扶她的胳膊,这就行了。她只是表现你绅士风度的一个道具,如此而 已。” “好吧我签。”赵耀根摇头一笑,“我是被你绑上贼船的。” 谁知道这句话竟然一语成谶,赵耀根果真上了唐燕影这条船。 “上船”的那天,赵耀根在江晓鸥的督促下换上了一套西服。 赵耀根一向是不爱穿西服的,他嫌西服太呆板,领带勒在脖子上呼吸不畅,又 带着一股太正式的味道,容易让人变得拘谨。 但生意场上现在都兴西服,他也只好入乡随俗地在某些特别正式的场合穿一穿 了。 赵耀根并没有特别看重和唐小姐的见面。除了与唐小姐签约,他那天还安排了 不少其他的工作,他也做好了到时候随便敷衍一下的打算。 江晓鸥安排他们签约的时间是那天上午的十点钟,九点五十八分的时候赵耀根 还沉迷在一本叫做《第三次浪潮》的时髦小册子里面。 江晓鸥站在敞开的门口敲了两次门他才从书里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着他的内 弟兼经营部经理。 他看到江晓鸥的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高挑衣饰华丽的姑娘,才恍然意识到这大概 就是唐燕影。 “赵总,”江晓鸥故意装得毕恭毕敬,“唐小姐来了。” “Hey ,”唐燕影大大方方地朝赵耀根打了个招呼。 “你好,唐小姐。”赵耀根伸出手来和她握了握。 mpanel(1); 表面看上去赵耀根有点心不在焉。这其实是他待人接物的一种策略。有时候适 当地表现出一点心不在焉,可以让对方觉得他在你心目中并不重要,从而收到一种 压迫的效果。 然而唐小姐也深谙生意场上的用兵之道,对赵耀根的小小伎俩不以为意,落落 大方地在他面前坐了下来。 江晓鸥知趣地悄悄退了出去。 唐燕影打开一只镀金烟盒,摹仿四十年代好莱坞女演员的派头优雅地从中抽出 一支烟。 赵耀根认得那是一支黑色的摩尔。唐燕影征询地看着赵耀根说:“可以吗?” “请便。”赵耀根竭力掩饰他的反感。 唐燕影摆起抽烟的姿势看着赵耀根;赵耀根却并不理解她的意思,也没有想到 应该主动为女士点烟。 他根本就没受过这样的教育也没有这种意识,只好诧异地与唐燕影对望着。对 峙片刻之后,唐燕影知道他是不可能为自己点烟了,只好啪地打着了火,自己为自 己将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徐徐吐出来,这才幽幽地说:“这是我在深圳第 一次为自己点烟。”赵耀根这才明白唐燕影为什么与自己对峙,但他不动声色。 他看看手表,表情淡漠地说:“唐小姐,我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江经理给你的 协议书想必你已经看过了,如果没有意见,我们就签个字。” “有一点小小的意见。”“请讲。” -------------------------------------------------------------------------------- -------------------------------------------------------------------------------- 书香门第(www.bookhome.net) | 返回 | 下一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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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布于:2004-05-17 15:53
-------------------------------------------------------------------------------- 第六十一篇 “我认为,”唐燕影郑重地说,“如果我们的小姐促成了一个项目,她们的提 成应该是百分之五,而不是百分之一。” “我们这都是大项目,百分之一就够高了,何况我还给了不低的出场费。” “拿出场费是我们的惯例,和提成不相干。正因为赵总的项目大,所以我们的 提成就应该水涨船高。我们的小姐档次是很高的,全都年轻漂亮,能歌善舞,有酒 量而且懂外语。她们的工作也许会让她们有极大地付出,所以我坚持百分之五。” “百分之一。一百万的项目一次就能拿一万。没有什么出酒会的小姐能拿这么 多了。” “也没有什么酒会有你这么高的要求了。” “百分之一,不同意就拉倒。”赵耀根提起笔,在合同上刷刷刷签上自己的名 字,“对不起,唐小姐,我的时间到了,我要失陪了。你可以在这里好好考虑考虑, 我不会强迫你签字的。我相信如果你不干,深圳还有很多人愿意干。再说我的公司 从来没有使用过女人,也照样兴旺发达!” 他拂袖而去。 唐燕影在他的背后大叫:“太不像话了,太无理了,太霸道了,我不签,坚决 不签!” 她又喊:“我们是最好的!最好的!”江晓鸥赔着笑脸出现在她面前。 她气急败坏地对他说:“江经理,谢谢你给我找了这么一笔生意!简直是乡巴 佬,是土匪,是强盗!”“你怎么给我找了这么一个婊子?”赵耀根说。 “唐燕影不是婊子,她是舞蹈演员出身,现在还是专业剧团留职停薪的职工, 自己开着文化公司。她公司的信誉在深圳是有口皆碑的。她手下的小姐我不敢打保 票,但唐燕影的卖艺不卖身是出了名的。” “不管怎么样,这种女人太可怕了。她居然要我替她点烟。” “这不能怪她。人家发达国家都是男士给女士点烟。耀根哥,你总是大男子主 义,认为女人天生就应该服从男人,不能在男人面前讨价还价,可不讨价还价她不 是要亏血本吗?” “好吧好吧,再找一家公司,最好不要太花里胡哨的。” “她已经签字了。”赵耀根一惊:“她签了?百分之一?”“百分之一。”江 晓鸥笑嘻嘻地说,“拜托你克服一下对她的厌恶,好好和她合作一次。她说她将在 酒会上穿一件紫色丝绒无袖旗袍,你的西服就应该是深色的,皮鞋和袜子是黑色的。” “他妈的,”赵耀根说,“百分之一,她居然签了!” 唐燕影一下狠心,就把合同签了。依她过去的脾气,合同谈到这个份上她是绝 对不会签的。她的生意做得很好,公司正处于良性循环状态,客户都对她很照顾, 她赚的钱已经足以保证她下半辈子的小康生活,本来她是可以撂下合同一走了之的。 可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她竟然跟在赵耀根的名字后面就把字给签了。 她是看中赵耀根了。 开始与爱无关。她只是震慑于赵耀根的刚烈性格,敬畏于赵耀根纯正的品质。 在生意场打滚经年,她知道能碰上这样一个主顾不容易。一切都是缘分使然。 她可以不做生意,但不能不珍惜缘分。 躺在单身公寓的小床上,咬着浆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被单,赵耀根的模样才在她 的脑袋之中活跃起来。 mpanel(1); 世界上有了赵耀根这号人,江晓鸥之流就不能算是男人了,与唐燕影相识相交 的许多男人也都不能算是男人了。世界上有了太阳,再亮的灯光也会黯然失色。 不能再想赵耀根轮廓分明不怒而威的面庞,不能再想赵耀根被一套西服裹起来 却依然鼓鼓囊囊的一身肌腱,不能再想赵耀根斩钉截铁的语气和铿锵有力的声音, 想多了唐燕影就会生病,就会发狂―――她决不能放过这样一个男人,决不能! 她不喝水也不吃饭,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睡了一整天。在又一天的黎明到来之 时,她一咕噜翻身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着手酒会的准备工作。 她将为这个酒会倾尽全力。 赵耀根和唐燕影从酒会深处走出来。酒会灯光璀璨,衣冠云集。 西装革履的男人们聚在一起喁喁交谈,在他们中间游动着漂亮女人的衣香鬓影。 墙上是浮华的雕饰和色彩浓重的油画。 葡萄美酒在杯中旋转。银光闪闪的叉匙在叮咚作响。 赵耀根有点笨拙地端着一杯酒,一边与到会的客人们颔首为礼,一边在心里想 :这他妈的不就是欧洲十八十九世纪上流社会的那一套吗?别看赵耀根五大三粗一 个男人,他也是读过巴尔扎克和雨果的,还读过托尔斯泰和普希金的。 第六十二篇 在下放农村做知青的那些百无聊赖的日子里,赵耀根经常在宁岸的枕头下面找 到一些这样的书;这些书一般由一些令人头疼的晦涩冗长的句子和长长的人名构成, 如果不是身在农村,赵耀根就不会去碰它们了。 书看多了赵耀根慢慢发现了一个规律:不管这些书多么晦涩冗长,只要你硬着 头皮看它三到四页,之后就能够非常顺畅地读下去了,而且会越读越有味,越读越 上瘾,以至于欲罢而不能。不然为什么这些书会叫做名著呢?名著岂非都能够让人 读得朗朗上口的吗?赵耀根非常有限的关于十八十九世纪欧洲上流社会的知识就是 从这些名著里得来的。 他知道这不过都是些资产阶级的腐朽没落的生活方式,是应该被无产阶级唾弃 的垃圾,可在私心里他其实又非常非常地羡慕和向往这一切,只是从不说出口而已。 现在猛地与这情形狭路相逢,他几疑是在梦中。这情形是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那么遥远又那么亲近。 他有点心虚胆怯:这样搞难道不会被那些好事之徒上纲上线,到时候奉送一顶 资产阶级大帽子?这儿毕竟是社会主义啊。 他又有点受宠若惊:上天毕竟对他是很照应的,生活毕竟对他也是很眷顾的, 他这个穷小子今天终于苦尽甘来,过上了这种只有在书里和梦中才能过上的豪华阔 绰格调高雅的幸福生活―――他没有用词不当,这当然就是幸福生活。 他侧目一瞥,与唐燕影目光相接,唐燕影对他嫣然一笑。 唐燕影今天很漂亮,很高贵,既有气质也有风韵,整个一个上流社会的贵妇人。 她舞蹈演员的身材挺得笔直,一袭紫色旗袍衬托得她曲线玲珑,纤腰盈盈一握。 赵耀根心中不由怦怦乱跳,恍然觉得她就是酒会的女主人了。 真的就把她当作酒会的女主人,岂不也很好? 他自自然然地揽住了她的纤腰。 事后赵耀根躺在酒店他的套间里,细细地回味了揽着唐燕影纤腰的那种感觉。 感觉很好,的确很好,唐燕影的腰和江晓歌就是不一样,柔软,细腻,富有磁性, 赵耀根还只是轻轻地揽了揽就已经觉得心神不定了;倘若真的将它紧紧地搂在怀里, 那滋味又当如何?唐燕影的表现也非常出色,面对着满场宾客,她目光开阔,照顾 周到,应酬得体,言辞恰当,一举手一投足都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尤其是当她 站在麦克风前,轻脆地敲响玻璃杯请大家肃静,以主持人的身份为酒会致辞的时候, 她炫目的光彩夺走了许多人的魂魄。 酒会因她而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赵耀根多少有点后悔和她签了那份不平等的合同。 她拿百分之五当然太多,但给她百分之二应该还是合情合理的。 赵耀根觉得亏待了她,以一个大男人欺负了一个弱女子,多少有点于心不安, 也由此对她充满了歉意,想通过一个什么手段给她以适当的补偿。 补偿的机会很快就来了。一个星期之后,唐燕影到公司来结尾款,在财务部办 完事之后她径直上了十八楼,找到了总裁办公室。 一个星期是唐燕影拿捏好了的时间。时间短了显得她太急迫,也没有吊足对方 的胃口,反而欲速则不达;时间长了热情就会渐渐淡去,再见面就会生分起来,产 生隔膜之感。而一个星期左右就正好了,如果真是有缘,就会撞出火花来了。 果不其然,秘书一通报说未来公司的唐经理来了,赵耀根就从软椅中站起来, 连声说请请请,还差点碰翻了桌边的一杯咖啡。他心情的急迫不问可知。 这一天唐燕影换了一身装束。她穿得看上去很简单很随便,其实是经过了精心 的选择的。她的头发用摩丝抿得紧紧的贴在头上,在脑后挽了一个精巧的发髻,既 突出了她光洁的额头和俏丽的脸,也显得精干利索;身上只穿了一套运动衣裤,虽 是名牌但色彩极为素朴,越发衬得她身材挺拔,英姿勃发。 她有点像个舞蹈学院的大学生,只是比大学生更有女人的韵味。当她被秘书导 引着以这副清纯可人的形象进入赵耀根的办公室,她看见赵耀根浓眉之下深深的眸 子猛然亮了亮,还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 唐燕影就知道她穿着打扮的强烈反差肯定会让赵耀根“哦”一声。 这一声“哦”正是她处心积虑地想要达到的效果。 她向赵耀根展开纯洁的略带天真的笑容,用清清朗朗的嗓音说了一句:“Hey , 赵总你好!” 第六十三篇 “小唐你好。” 赵耀根心里有那么一点暧昧,因此也有那么一点慌张,也就慌不择言地没有叫 她唐小姐而叫了一声小唐。 也许赵耀根觉得对这样打扮的唐燕影叫小唐比叫唐小姐更合适一些。 此刻的唐燕影在赵耀根眼中就像一泓清澈见底的池水,他甚至能够清清楚楚地 看见水面闪闪烁烁的阳光、水中调皮的鱼儿和卧在水底的斑斓彩石。 赵耀根喜欢女孩子的这种清澈见底的感觉,他愿意和这样的女孩子打交道。 “小唐,”赵耀根说,“你今天让我眼睛一亮。” “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平时那都是在做戏。怎么你喜欢吗?” 赵耀根老老实实地说,“非常喜欢。” 一看赵耀根的样子,唐燕影就知道他在女人方面没有什么阅历和见识,这样的 男人才是可爱的,也是可以一打就倒的。现在她略施小计,赵耀根就渐入彀中。她 心中窃笑着,脸上却越发显得天真可爱,她娇柔地说:“在深圳这个地方讨生活, 整天都得浓妆艳抹的,我都闷死了。既然赵总喜欢,我就再也不化妆了好不好?” “别别别,”赵耀根笑着说,“什么事都不能太绝对。所谓‘淡淡妆,天然样 ’,天然虽然是第一要义,但也还是要化个淡妆嘛。” “赵总,你可真有学问。” “我哪有学问。我不过是喜欢和有学问的人在一块儿混,所以才近墨者黑,有 时候嘴里带了一点之乎者也。我看小唐你才是秀外慧中,人才难得。” 唐燕影笑了起来:“咱们怎么互相吹捧起来了!” 赵耀根也笑了,这一笑他们之间的气氛就融洽了许多也自然了许多。 赵耀根顺势给唐燕影道了个歉:“我这个人从小霸道惯了,我们的那个合同签 得有点不平等,这一次让你吃了亏。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你说我应该怎么对你 补偿?”唐燕影深深地看了赵耀根一眼,却不吭声,头渐渐地低了下去,身体也开 始一抽一抽的。赵耀根感觉很诧异,俯首凑到她耳边关切地问:“你怎么啦?” 唐燕影抬起头,早已是满脸泪光。赵耀根有点惶恐,他最怕的就是女人流泪, 尤其怕她们好端端地突然就哭起来:“你到底怎么啦?想到什么伤心的事了?” “也没有什么。” 唐燕影抽出一张纸巾擦眼泪,“我是想我们身为女人命太苦。我从小喜欢跳舞, 为了长大了能够当个舞蹈家,我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如愿以偿 考上了舞蹈学校,后来又分到了歌舞团。业务上我在团里是尖子,很快就跳领舞, 中央和省市的领导来看演出都少不了有我的节目。可没想到顺风顺水地干得正好, 形势一下子就变了,过去想看我们的演出买票要排队要开后门,现在你送票给人家 人家都不来看了。团里穷了,要垮了,拔尖人才纷纷往外跑。我本来是不想跑的, 可不跑就只能等死,只好也随着大家南下……” “你的选择是对的,”赵耀根安慰她说,“你用不着后悔。” “我不后悔。只是我实在太难。你想我一个女人,又是搞艺术的,跑到这个纸 醉金迷的地方来能干什么?你就是想干一点正正经经的事业,那些下流男人容得了 你干吗?我到这个地方来了差不多快一年,先是想开舞蹈学校,开不成,后来又想 搞一点现代舞,还是搞不成。社会逼得你只能去酒吧,去夜总会,去酒楼饭店。那 些地方没有好男人,也没有好女人,我们在那里毫无人格也毫无尊严。我们是一些 最卑贱的人,连乞丐都不如。理想和现实差得太远了。我的理想本来是想当个舞蹈 艺术家的啊!” mpanel(1); “你这么年轻,还可以努力去实现你的理想嘛。” “谈何容易!在这个地方,没有人尊重艺术,也没有人把你当人。在那些男人 眼里,一个漂亮女人意味着什么?无非是两件东西:金钱和肉体。只有赵总你是个 例外。” “今天为了一单小小的生意,想不到你身为堂堂老总竟然向我,向一个靠卖艺 为生的小女子道歉,还说要给我补偿,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感动?”说着她又哽咽起 来,“我怎么能要你赵总的补偿?其实你对我的尊重就是对我最好的补偿!” 赵耀根被她深深地感动了。 他毫不怀疑她的真诚,绝对相信她说的全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话。 他觉得这个女孩子确实不容易。 她在一个污水横流的地方打滚,却如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努力保持着心 中的那一份纯洁,坚守着自己的理想,呵护着人性当中一些最美好最宝贵的东西。 这样的女孩子如今可不多了! 第六十四篇 赵耀根不由生出一份怜爱之心。作为一个成功人士,一个无论在体魄上在事业 上都是属于一个强者的壮年男人, 赵耀根真想伸出自己强健的双臂将她揽入怀中,将她保护起来,让她不再以泪 洗面,不再受到欺凌,不再感到孤独无助。赵耀根可以为她做到一切,包括帮她实 现她的理想。 男人的强大就是男人的弱点,这弱点一击必中。 联系一旦建立起来,往下发展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了。 人有钱了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创造与对方相处的机会,打网球,打高尔夫,打保 龄,泡吧,去海滨浴场和度假村……这些过去想都不敢想的西方资产阶级生活,赵 耀根与唐燕影都尝试着一一来过。当然他们最热衷的还是找一处幽静的环境倾心地 交谈。他们在一起可谈的话题很多,他们是同乡,光是关于家乡的话题他们就永远 也谈不完。 谈起家乡他们才发现这个世界真的很小,他们的家其实住得很近,隔着不过两 三条街的样子。他们知道很多只有那几个街区才流行的典故与传说,认识一些只有 那几个街区才有人认识的公众人物;他们相互交谈起来如数家珍,因此备感亲切。 终于有一天,唐燕影向赵耀根发出了正式的邀请,请他到她的公司去看看。她 的公司其实就是一个迷你型的咖啡屋,外带一个小小的舞台。唐燕影领着赵耀根到 处参观了一番,然后请他喝巴西咖啡,看她手下的姑娘们跳舞。他们坐到将近午夜, 唐燕影忽然从赵耀根身边起身离去,赵耀根正在疑惑,唐燕影却出现在舞台上。她 穿了一身演出服,看来是要亲自跳一支舞了。 追光灯下,愈显得唐燕影明眸皓齿,光彩照人。唐燕影跳的是传统的红绸舞, 赵耀根不问而知,这一定是她从前在歌舞团时的保留节目。唐燕影驾轻就熟地一抖 红绸,但见小小舞台上红光烨烨,彩云飞扬,唐燕影犹如一只蹁跹蝴蝶满台飞舞, 轻盈袅娜不亚于能做掌上舞的赵飞燕,难怪她说她的理想是做一个舞蹈艺术家了。 唐燕影在台上跳舞,一双眼睛却一直含情脉脉地看着赵耀根,似在告诉他这支舞是 专为他而跳的。赵耀根的一颗心也在随着她的目光波动,随着满台的红绸翻飞。他 预感到今天会发生一些事情。他期待着,也彷徨着。 有那么一刹那,江晓歌的面孔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但他没有往下多想。这一个 晚上,没有任何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该发生的果然都发生了。江晓鸥将一切都 看在眼里。他恨自己太愚蠢,引狼入室,却又对赵耀根的行为无可奈何。赵耀根现 在财大气粗,占山为王,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谁也管不了他。 江晓鸥真不知道回去如何向大姐交待,如何面对嘉儿。他终日心神不定,只有 到酒馆去借酒浇愁。他离开赵耀根的想法更坚定了。在酒馆里他又碰到了宗汉,他 与宗汉结成了知己。 第十六章 吴文慧将一张大红的请柬递给江晓歌。 “你们要结婚了?你们终于要结婚了?”吴文慧羞涩地点点头。宁岸说:“下 周三是文慧的生日,也是一个黄道吉日。” “太好了太好了,文慧,我们现在就去逛商店,我要送你项链和结婚礼服。我 还要替你打扮,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最漂亮的新娘!我―――” 宁岸笑着打断江晓歌:“你想干什么?你不要折腾我们好不好?” “好好好,我知道你们喜欢简单。但结婚礼服我一定要给文慧买,我是搞服装 设计的,我知道什么样的礼服好。要是耀根在家就好了,我多想和耀根一起,像当 年你们为我们张罗婚事一样也为你们张罗张罗。”不由感叹,“朋友一场,这也算 是一个纪念。” 一句话勾起当年的回忆,宁岸和江晓歌都有点黯然。 mpanel(1); 这是宁岸和吴文慧的婚礼了。因为这两个人的好品性,亲朋好友来得多极了。 赵家、江家的两家人几乎倾巢出动。 江晓鸥夸张地拉起吴文慧的手:“宁岸我可太嫉妒你了,居然能够发掘出这么 完美的姑娘,简直是维纳斯嘛!嫂子你有没有妹妹?要是有,一定要她嫁给我。” 吴文慧只是微笑,像一轮明月朝江晓鸥洒着皎洁的清辉。 江晓畅穿得非常抢眼:“晓鸥你总是胡说八道,小心黎美娟晚上整你!”又咄 咄逼人地看着宁岸说,“宁老师,我衷心地祝贺你!” 第六十五篇 宁岸对她毕露的锋芒视而不见,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谢谢谢谢,我们不要听谢谢,我们要听听新郎讲恋爱经过,讲新娘的什么最 打动你。” “一切。” “一切?可我们看见的只是新娘漂亮的脸蛋,除此而外还有什么?” 宁岸看了一眼吴文慧。吴文慧对江晓畅的挑衅不以为意,只是小鸟依人地偎在 他的身边,幸福地看着他,那模样十分令人感动。 吴文慧的样子更加激怒了江晓畅,她还想寻衅,这时门口一阵骚动,人们闪开 一条路,赵耀根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他身后是一身洋装的张喜和赵耀虎。赵耀虎 手里捧着一束鲜花。 宁岸一愣,随即喜出望外地:“耀根,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深圳吗?” 赵耀根大大咧咧地说:“有飞机啊。别人结婚我可以不管,我宁岸兄弟的婚礼, 我是非得亲自到场不可的!” 宁岸感动不已,发自内心地叫了一声:“耀根―――” 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赵耀根取出一只漂亮的锦盒递给宁岸:“微薄的礼物,聊表心意而已。” 宁岸打开锦盒,看到了一对手表,也看到了表面上的“Ω”标志,便知道这对 欧米伽牌的瑞士名表价值不菲。宁岸想坚辞不受,又觉得那样未免对不住朋友,只 得将锦盒递给吴文慧。吴文慧根本不认识这种世界名表,也就很高兴地收下了。 盛装的赵嘉儿突然跑过来,她给新娘送上了一只很大的绒毛娃娃,而且乖巧地 亲了亲新娘和新郎。众人热烈鼓掌。 在众人的热闹中,张喜悄悄送了赵耀珍一支红玫瑰。 大家都在欢笑,只有江晓畅郁郁寡欢地向隅独坐。她现在已经瞧不起宁岸了, 和赵耀根江晓鸥他们相比,宁岸现在又寒酸又迂腐,这样的人就是白送给她她都不 会要的。问题是就这么一个人,他居然甩了江晓畅,还娶了一个哑巴,怎不令江晓 畅咬碎银牙! 赵耀根躺在床上假寐,他等待着江晓歌。江晓歌却一直趴在桌前入迷地写着什 么。赵耀根终于不耐烦了:“你在干什么?我出去了这么多天回来,晚上你却不睡 觉。” 江晓歌吓了一跳:“你没睡啊?我还以为你喝多了一点,已经睡着了。既然没 睡着你就帮我看一看这个,你现在是企业家,正好可以给我当当参谋。” “看什么?” “我为我们单位写的改革方案。明天就要与领导见面,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赵耀根脸上不由浮起一丝讥笑:“一个技术员,不搞自己的专业,跑到厂里那 些老领导们面前指手画脚干什么?国营企业怎么改呀?开玩笑!你这个人怎么越来 越不清醒了!” “我怎么不清醒?” “中国的国营企业积弊太多,要改也是中央的事,不是你一个小女子插得上嘴 的。你还是安于本分的好。你看你今天在婚礼上穿的什么衣服?活像个乡下妇女。 又不是没有给你钱去买。你一天到晚在外面跑,不管家,也不管孩子,嘉儿生病打 吊针都是她奶奶陪着去。这样下去怎么行!”他啪地将江晓歌的方案扔到了地上。 mpanel(1); 江晓歌赶紧把方案捡了起来,下意识地掸了掸上面的灰。这是她多日的心血, 可赵耀根却根本不把它当回事。她久久地看着赵耀根,忍不住说:“我不是和平常 一样吗?怎么就这也看不惯那也不对劲了?你是不是去灯红酒绿的地方太多了?我 看你倒是要当心一点。” 赵耀根暴躁地说:“我当心什么?你要我当心什么!” 江晓歌不再说话。她害怕地看着赵耀根发怒的面孔,心里充满了忧伤:她的好 日子呢?它们到底是来了,还是已经去了? 再次见到宁岸的时候,江晓歌吓了一大跳。宁岸留起了胡子,形销骨立,穿一 件挂在身上晃晃荡荡的旧衣服,一副穷困潦倒的模样。江晓歌连忙问他:“你这是 怎么了?一个大厂长怎么也不注意领导形象?” 宁岸哈哈一笑:“厂长?什么狗屁厂长,我早就不干了!” 江晓歌吃了一惊,也不好多问,放下手中的东西给他沏茶。宁岸却大大咧咧地 说:“我们到你房间谈。”就径直进入了江晓歌的房间。 江晓歌跟入房间:“文慧还好吧?” “她有什么不好的。我也像她那样当个哑巴就好了。不是哑巴,你就得说话, 就得应酬,就得和社会上那些王八蛋们在一块儿搅和,真他妈累,没意思!”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的工厂垮了。” 第六十六篇 “工厂垮了没关系,你可以回学校。你的本行就是教书啊。” “我当然应该回学校。我下派到红光厂是组织上的决定,我人民教师的身份并 没有变,教务主任的职务也没有免,现在回学校,应该一切照旧。可学校那群王八 蛋居然让我闲着不给我分配工作。我别的不行,当个教务主任是游刃有余的。我向 他们提抗议,他们就借口搞什么改革,搞什么优化组合,今天把你分到副课组,明 天让你去搞第三产业,把你分到学校修理厂,这不是有意整人吗?” 江晓歌只好安慰他:“现在到处乱乱的。比如我吧,好不容易电大毕业了,厂 里却要垮了,学的东西一点用不上了。搞了一个改革方案,群众倒是非常拥护,厂 领导却是阳奉阴违,开始给我小鞋穿。这些情况我在家里还不能够说,因为耀根阻 止过我。他是对的,我没有听。我现在被他们整到车间里去了。” “我觉得我们有些人并没有真正理解改革开放的意义,就像中国历次的运动一 样,起哄,利用这个机会整人。但是,一阵风过去了又会拨乱反正。你要挺得住, 人不会倒一辈子霉,俗话说,是花有一红。咬咬牙坚持下去,你总会迎来人生辉煌 时刻的。” “行,我坚持,可坚持到什么时候才能辉煌?在这个社会里,我没有信心。” “你怎么变得这么情绪化,受不得一点委屈?你我身上小知识分子的臭毛病都 要改一改,顺利时就得意洋洋,目空一切,稍有挫折就垂头丧气,好像天都塌了。 你看看人家江晓鸥,离开耀根单干了,靠炒股挣钱,还不是干得好好的!” 这时候赵耀根回来了。 他看到宁岸与江晓歌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而且挨得那么近,看样子谈得也很投 机,心里不由酸酸的,表情上却并不流露。 宁岸却还是大大咧咧:“大忙人总算回来了,咱们哥俩好长时间没有一块聊聊 了。” 赵耀根故意有一点高高在上:“我的确太忙。你找我有事?” “没事,就是聊聊,我们大家好像都不顺,心里都不痛快,想像从前那样互相 鼓励鼓励。”“我倒没有什么太不顺的,只不过想赚一百万,到手九十九万而已。” 宁岸变了脸色:“你这话不要对哥们说。有什么可炫耀的?” “我岂敢炫耀,我不过说了一点实际情况。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请多多原谅。” 宁岸怒气勃发:“赵耀根,我并不是看你现在发达了来巴结你的,我们是多年 的好朋友,我只不过是来看看你和晓歌,聊聊天的!” “现在谁还有时间聊大天?除非是无事可做的闲人。你既然喜欢耍嘴皮子,需 要喋喋不休地说话,为什么不找个能说话的老婆?” 江晓歌觉得太过分:“耀根!闭嘴!对不起,宁岸,他是在找我的茬,不关你 的事。” 宁岸气得跳了起来:“赵耀根!你这是在侮辱我,在侮辱我妻子,你必须道歉!” 赵耀根却不愠不火地做出高姿态:“好好好,我道歉,对不起。可以了吗?” 宁岸气得发抖:“混蛋!”“这是你在骂我了。” “我就是骂你了又怎么样?你就是太混蛋了!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的!早知这 样,还不如当初让你把牢底坐穿!” 赵耀根冷笑:“揭我的老底了?表自己的功劳了?什么亲兄弟好朋友!有这样 说话的亲兄弟好朋友?我就是一个劳改犯!就是因为当劳改犯成就了我,我感到光 荣和自豪!” mpanel(1); “无耻!” “我无耻?我无耻我没有趁朋友之危整天粘糊在朋友的老婆身边!” 宁岸震惊了。江晓歌也震惊了。他们没有想到赵耀根会说出这样的话。 赵耀根却因为说出了憋在心中很久很久的话而畅快淋漓,他居然放声笑了。 宁岸暴跳如雷地朝赵耀根扑过来。 赵耀根的母亲和赵耀珍张喜都赶过来拼命将两个男人扯开。 江晓歌躺在床上蒙头痛哭。 她没有出去吃晚饭。她不想面对赵家人,更不想面对赵耀根。 她第一次对赵耀根产生了切齿的痛恨。她没有想到赵耀根竟如此卑劣。 如果说赵耀根从前曾经是她的偶像,现在这偶像已经倒塌,已经破碎。 隔着薄薄的板壁,江晓歌能够听到赵家人活动的声音,他们走来走去,洗菜淘 米,烧火做饭,唧唧哝哝地说话,然后盘盏叮当地吃饭。 吃饭的时候赵耀珍曾经叫过她,她没有理睬。 第六十七篇 她隐隐约约地听见婆婆说:“耀根今天没有错,有一些话该说的就是要说。你 不是也看见过他们俩粘粘糊糊的吗?” 赵耀珍说:“那是宁岸在帮嫂子买煤。都是过去的事了。其实他们之间还是很 纯洁的。” 她很感谢赵耀珍。 他们赵家只有她的这个小姑心地是透明的。她们之间也曾有过误会,但只要说 清楚了就满天乌云风吹散,仍然是一片晴空。 半夜时,赵耀根才嘴里衔着一根牙签进屋来了,他讥讽说:“怎么,这次真正 伤心了?” 看江晓歌不理他,他一把掀开江晓歌的被子,“生我的气了?连个玩笑都开不 起吗?” 江晓歌倏地扭过脸:“你这是开玩笑?” 赵耀根也严肃起来:“是的,我没有开玩笑!我看到你和宁岸缠缠绵绵的那种 样子就恶心!我已经忍了很久了。” “赵耀根,你的良心叫狗吃了!从帮助我们结婚到现在,你欠了宁岸多少人情?” “我是欠他的人情,可我在努力地回报。我送给他的结婚礼物你以为价值多少? 那是他十年的工资!而且我还会给的,在他生孩子的时候,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在 他的生活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可我不能忍受他和我的老婆 纠缠不清!” “没有人和你的老婆纠缠不清。” “你不用辩解了。这种事情,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就不会瞎说。他宁岸多 年来尽心尽力地帮助的真的是我吗?不,是你!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接近你,才 可以和你像一家人那样亲密无间!这一点你心里其实非常清楚!” “你可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是你的好朋友,人家在我面前一直 都是规规矩矩的。” “他敢乱说乱动吗?他如果真有这个胆量,我就佩服他了。他只敢围绕在你身 边讨好,体贴你,最多摸摸手,替你擦擦眼泪。我就是恶心这些暧昧的做法!” 江晓歌气得发抖。 丈夫的嘴脸之狞恶,灵魂之肮脏,已经到了令她无法容忍的地步。 赵耀根却自鸣得意地说:“很抱歉我切中了事情的本质。” 江晓歌索性将脸冲墙,不再理他。 赵耀根却以为她是无脸与自己面对了,越发振振有辞:“你不是一直要求好好 谈谈吗?今天我就要和你谈谈。这几年来,因为我坐牢,因为我背井离乡去创业, 让你吃了一些苦。我反复说过我会报答的。事实上我已经在报答。” “可是你不能自恃劳苦功高,得寸进尺。更不能欺骗我,干一些使我蒙羞的事 情!我从深圳回来之前,我妈去接你回家,你和宁岸在你那个小天地里热火朝天地 做饭做菜,对饮对吃,这是假的?我坐牢的时候,你是怎么样打通李主任那个老色 鬼的关节的?我多次问你,你都支吾过去。你知道外面是怎么议论的吗?还有,你 为什么坚决不给我生儿子?你的真实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还有―――” “够了!”江晓歌转过脸来,她的眼泪已经被愤怒烧干了,“赵耀根,我曾经 是那样的爱你。为了创造我们的生活,我可以放弃一切。” mpanel(1); “我曾经无比地钦佩你,觉得你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精英人物,始终走在潮流的 前面,是国家的栋梁之材。可现在我才明白,我错了,我彻头彻尾地错了。” “你满脑袋大男子主义思想,你轻视女人,漠视我的个人价值,从不考虑我的 尊严。你不相信我,不理解我,背信弃义,糟蹋朋友。我真是白白地为你付出了青 春和感情!” 赵耀根连连冷笑:“我知道,你对我早就没有感情了。” 江晓歌倔犟地说:“是的,赵耀根,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欺负我已经欺负 得够了。” “是你在欺负我。我想再要个孩子这很正常,我要求我的女人三从四德也很正 常。告诉你,我是尊重你才一再忍耐,一再地等待你回心转意。如果我真想有一个 儿子,现在这是很简单的事情,许多女人求之不得。” “很好!我简直再没有语言来形容你的无耻。我成全你。我们离婚,你找给你 生儿子的女人去吧!” 赵耀根暴跳如雷:“很好!臭婊子!”江晓歌冷不防抽了赵耀根两耳光。 清脆的响声使早就躲在门外的赵家姆妈和赵耀珍急得破门而入。 嘉儿也大声哭叫起来。 江晓歌已经气糊涂了,她拨开赵耀珍向她伸过来的手,一头冲出赵家大门。 外面是一片雨幕,江晓歌在雨中奔跑,身上很快就湿透了。 她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想:这一次决不再回赵家了!决不了! 第六十八篇 “大姐你千万要好好地想想,当初你们走到一块儿去有多艰难!那年我们一块 儿骑着自行车,去给你们布置新房,那情景好像就在眼前。那时候大家多齐心啊!” 听弟弟这么说,江晓歌不由黯然神伤。 “离婚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但是你们不能随便离婚。我太了解你们了。如果 耀根哥也同意离婚,那也是在犯错误。你们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依旧是废弃的趸船,依旧是一江长流水,燕鸥在夕阳下展开透明的翅膀,贴着 粼粼波光自由自在地飞翔。江晓鸥和赵耀根坐在趸船上谈了很多很多,越谈越觉得 伤感。 “真的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她非常坚决。我不想一再地迁就她。”“其实你们都不如我明白你们的状态, 你们实质上是非常相爱的。因为你们的遭遇,相互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但我相信 一切误会都会慢慢弄清楚的。” “晓鸥,你对晓歌的感情我是知道的,咱们俩之间的情分我心里当然也非常清 楚。我们离婚,最伤心最不愿意的就是你。” 江晓鸥突然捂住了自己湿润的眼睛。 “可是,她太傲慢和固执了;还有,她始终看不起我妈,我妈不容易啊!” “这些都不是理由。耀根哥,是不是因为你有了别人?”赵耀根凝视着江晓鸥,他 看懂了江晓鸥的眼神,他明白其实什么都瞒不过这个精明的内弟,他只好含含糊糊 地说:“晓鸥,我拜托你,千万不要对你大姐这么说。大哥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无 论是谁,都代替不了晓歌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我们多少年了?我们有多少青春的记 忆?我们还共同拥有嘉儿。相信我,我是不想离婚的,是她要坚决离婚,她那不屑 的神态就好像我是非要沾在她身上的臭狗屎。我赵耀根现在好歹也算一个人物,我 为什么非要自讨没趣?” “我真是没有脸面对大姐!”“对不起,晓鸥。其实这不关你的事。你永远是 我的骨肉兄弟!”江晓鸥抹去了泪水,望着苍茫的长江。赵耀根搂住了江晓鸥的肩。 江晓畅拨开女秘书,径直闯进赵耀根的办公室。黎美娟紧紧跟在她的后面。 赵耀根抬头看着江晓畅:“你很没有礼貌啊!你这样找我谈什么都是谈不通的。” “你更没有礼貌,你对我姐姐的做法简直就是流氓行径!” 黎美娟抱着肩在一旁玩世不恭地看着他们。 赵耀根转脸对她说:“小黎你们这么闯来是要干什么?” “我是跟着二姐玩玩的。你要抛弃人家的姐姐,总得让人家发泄发泄心中的怒 火吧。” 江晓畅说:“赵耀根,咱们直话直说。既有今天,何必当初。我姐当初是多少 人追求的人物,你占有了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你这么毁她,就不内疚不惭愧?” “你有没有搞错,是她要离婚的。” “当然。她这样的人还会让你抢先把离婚说出口?但事实上离婚就是你造成的。 前几年那么艰难困苦,她都没有说离婚,现在日子好了她却要离婚,她疯了?还不 是你逼的?” “好吧,既然都这么认为,那我就没有必要解释了。问题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我姐太善良太老实了。家破了,孩子被你们夺走了,自己单位要 垮了,她靠什么生活?” “这你放心,我会付给她生活费的。” mpanel(1); “光是付生活费就够了?青春赔偿费呢?精神损失费呢?她为救你出牢房,为 支持你在深圳创业,为你生育和抚养孩子,为你照顾一家老小,难道就不需要付费? 就是请个保姆也得给工资呢,你装什么糊涂!” 赵耀根冷笑:“好了。到底来和我算总帐了。我就知道有这么一手的。怎么她 自己不来呢?” “她见到你就恶心!” 黎美娟说:“赵总,你可别误会。我说句公道话,人家大姐根本就没有谈过任 何关于钱的事情。是二姐看着不忿。当然,我也有一点路见不平。赵总你是在广东 发家的,广东的规矩你应该知道,男人不给女方赔偿是很不地道的事情,是要遭人 耻笑的。” “我当然不会不懂规矩。说个价吧!” 听到说价江晓畅有点慌:“你说吧。应该是你先说你准备给多少。”“五万。” 江晓畅被这么大的数额吓了一跳,但看黎美娟不为所动,她立即镇静了:“五万? 太少了!起码十万。” 赵耀根讥讽地笑起来:“回去告诉她,五万!我赵耀根从来不和人讨价还价! 对不起,我失陪了。”他起身离去。 看赵耀根走了,江晓畅坐到了他的大班桌前,享受豪华转椅的滋味。 黎美娟说:“我告诉过你,他是很厉害的。你不是他的对手。” 第六十九篇 江晓畅说:“告诉你吧,我连五万都是没有想到的。我这辈子就不可能见到五 万块钱这么大一笔款子。我大姐现在每月只拿三十块钱的基本工资。五万意味着什 么?我大姐一百年的工资才是三万六啊!值得啊!” 黎美娟却比较冷静:“世道会变的。也许过不了几年,五万十万就不是什么吓 人的数目了。” 江晓歌终于和赵耀根有了离婚的这么一天。 此刻,他们坐在街道办事处里,向民政干部提出自己的意见和要求。 江晓歌说:“我只有一个要求,我希望由我抚养女儿。她一出世就是我带着, 一直到现在。” 赵耀根说:“我不同意。你们听见了,孩子一直在她身边,而我应该弥补不在 女儿身边的时光,为她尽到我的责任。” “不,他做生意,根本没有时间。我要我的孩子。” “她没有抚养条件。她目前既没有属于自己的住处,又没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 我已经调查过了,他们厂现在处于破产的边缘,只能发最基本的工资,而且维持不 了多长时间了。她现在被优化组合后,下放到了车间,而车间根本没有生产。这是 他们单位的证明。” 街道干部插进来说:“既然是这样的情况,那你就要给予她一定的生活补偿费 了。” “当然。”“我不需要。我养得活自己和孩子。” 街道干部说:“你靠什么养活?”江晓歌无言以对。 精明的赵耀根打得她措手不及,无法招架。 赵耀根用极其诚恳的语气说:“不要让嘉儿跟着你受苦好吗?你可以随时来看 孩子的。” 街道干部被他感动了:“我看这位赵先生还是很讲道理的。孩子就随男方吧。 你们闹离婚,最好不要苦孩子。” 江晓歌只好凄凉地默认。“你们双方还有要求吗?” 江晓歌已经说不出话来,摇摇头,找笔签字。赵耀根本来以为江晓畅找他要钱 是出于江晓歌的授意,这时才发现江晓歌果真没有提钱的事情。 于是他主动说:“关于生活费的问题―――” 江晓歌斩钉截铁地说:“我说过我不要什么生活费。我的生活与你无关!” 赵耀根心有不忍,对街道干部说:“不行!她以后生活没有着落,不是给社会 增加了不安定的因素吗?我请你们说服她收下这五万块钱。”他当场从提包里拿出 五万元现金。 街道干部眼都直了,感叹说:“现在还是有好人啊!” 江晓歌看都不看那钱一眼,提笔在离婚协议上签上自己的名字。赵耀根也只好 无奈地签字。他们并肩走出街道办事处,然后各走各的路。江晓歌头都没有回。 赵耀根在上车之前却忍不住回了回头。他视线所及,树的浓荫渐渐掩盖了江晓 歌的背影。 mpanel(1); 时间悄悄地画了一个圆,江晓歌又成了一个单身,又和江晓畅共居一室了。 江晓歌铺床的时候,江晓畅悄悄问她:“不是有五万块钱吗?你为什么不要?” “你怎么知道五万块钱?” “我当然知道!是我替你去要的。我要十万,赵耀根还到五万。” 江晓歌哭笑不得:“晓畅啊晓畅,你太丢人了!” 江晓畅委屈地跳起来:“我怎么丢人?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吗?我又不要一分钱! 你既然那么清高傲慢,怎么还是得一日三餐饭,还是得跑回家来与我挤着住?” 江晓畅的话很刺耳,但江晓歌知道她的脾气,也就只当没有听见。她清理好自 己的物品,躺上床,打算好好地睡一觉,希望能恢复自己疲惫的身心。 江晓歌以为从此可以过上一段相对安静的日子了,除了想念嘉儿,她再没有别 的心可操。她可以读读书,想想问题,反省一下自己走过来的这一段生活轨迹,养 精蓄锐,准备接受命运的新挑战。 然而她注定还是得不到安静。她和江晓畅产生了矛盾。这么一些年来,江晓畅 也在变化,她变得更加自私了。江晓畅早已经把她的这间房子看成是自己私秘的小 天地了,暂时接纳姐姐客居一段她并没有什么意见,但她将主客的秩序分得很清楚。 此时江晓畅正在走马灯般换男朋友,几乎每天都会带一个陌生男人到房间里来 关着门谈到深夜。如果客人来的时候正好江晓歌在房间看书,江晓畅就会毫不客气 地让她为自己腾房间。 碰到这种情况江晓歌就只能在客厅里坐等她的客人离去了。她无法看书,无法 思考,整天心慌意乱地看妹妹的脸色行事。但江晓歌不想再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了。 她不是小姑娘了。她应该拥有自己的空间和尊严了。 第七十篇 第十七章 然而命运这个东西很奇怪,有的人付出了极大的努力和代价可就是抓不住它, 有的人却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它的青睐与眷顾。 所谓时也运也命也,有时候时运不济,你就是再挣扎再拼命也没有用。 要摆脱寄人篱下的生活,惟一可资依赖的就是单位了。 只有单位是你的另一个家,可以保护你,给你工资,给你政治待遇,给你提供 一个栖身之地,给你养老送终。 江晓歌决定再和领导谈谈,请求领导分配给自己一间哪怕很小很小的房子,只 要能够遮风避雨就行。虽然前不久一时头脑发热盲目幼稚地搞了一个改革方案,遭 到了领导的妒恨,但只要低声下气好言相求,应该还是能够得到领导的谅解的。毕 竟江晓歌是老职工了,毕竟她为厂里作了很大的贡献,曾经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 “我们没有房子了。”领导说, “大家现在都没有房子了。”江晓歌不理解领导的意思:“为什么?” 领导摊开手说:“我们已经和港商签了合同,厂里只保留办公楼,宿舍和一部 分厂房现在已经属于人家了。人家马上就要拆房子,盖现代化的写字楼。” 江晓歌站起来,愤怒地指着领导的鼻子说:“败家子!” 领导无奈地说:“我没办法,我要给你们开工资,不这么干我们大家只好去喝 西北风了。” 过不几天,推土机和各种机械车辆果然就无情地开进了厂区,一部分职工在厂 门口聚集起来表示了抗议,但很快就被一群如狼似虎的保安驱散了。 履带车吼叫着推进,一伙民工拿着榔头铁镐钢钎开始拆墙,敲击声响成一片。 灰尘弥漫开来,整个厂区立刻乌烟瘴气,面目全非。 一个被职工们视为生死保障的单位就这样灰飞烟灭了,江晓歌寻求立锥之地的 最后一线希望也在这烟尘中彻底破灭。她名义上还是一个国营企业的职工,一个技 术员,每个月还可以拿到一点点象征性工资。实际上她已经一无所有。 她注定还是得寄人篱下。 宁岸把两碗面条举得高高的,挤过人群来到油腻的餐桌前。他放下面条,吮吮 手指,抱歉地对江晓歌说:“现在我只能请你吃这个了。” “三鲜面,我最喜欢吃的东西,非常好。” “晓歌,我不相信你们真的离婚了,更不相信你真的舍得把嘉儿留在赵家。” “这是事实,你不相信也没办法。”“为什么?是不是赵耀根怀疑我们有什么 事情?”江晓歌摇头苦笑:“不,和你没关系。” “赵耀根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不许他在我们纯洁的友谊上泼脏水,我要告 诉他你为他做了多大的牺牲,我要他知道他犯了多大的错误!” “你小声点行不行?”宁岸回头,发现人们都好奇地看着自己,这才不吭声了。 江晓歌轻声细语地说:“你用不着去找他,离婚是我提出来的。我自有我的理 由。总之我不想和他,和他们赵家纠缠下去了,我太累了。事情就这么简单。这件 事你就不要多管了。你的处境现在也不好,文慧又怀孕了,孕妇绝对需要愉快和宁 静。我不想让这件事影响你和文慧的心情。” 宁岸心中还是不服:“当年为了你们结婚,我们付出了多少心血,闹出了多大 的动静,大家为你们欢呼为你们歌唱,那声音至今还在我的耳边回响,可没想到现 在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早知如此,我为什么―――”猛觉失言了,硬将要说的话咽 了回去。 mpanel(1); 江晓歌只是淡淡地一笑:“什么都别说了,让我静静地休养生息。我累了。” 听江晓歌这么说,宁岸只好埋头吃面条,吃着吃着他又抬起头来,说:“晓歌, 不知为什么我常常感到很绝望,好像我们的事业还没有开头,就已经结束了。” “你为什么这么想?现在机会还是有的,赵耀根不就很成功吗?” “赵耀根的成功我不稀罕,我宁可饿死也不会去干坑蒙拐骗的事情。你会吗?” 江晓歌下意识地摇头。其实她很迷惘,有时候她也很绝望,非常绝望。 江晓鸥绝对不忍心看见大姐落到这步田地。他张罗着,给江晓歌借了一套房子。 房子不大,只有一室一厅,但对一个独身女人就已经非常奢华了。 这个小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关上门就可以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独享一份清 静。 江晓歌正需要这样的清静。 江晓鸥带姐姐去看房子,他们进入一个楼洞,一直上到四楼,然后打开了一扇 门。 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笑吟吟地将他们迎进屋去。 -------------------------------------------------------------------------------- -------------------------------------------------------------------------------- 书香门第(www.bookhome.net) | 返回 | 下一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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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布于:2004-05-17 15:56
-------------------------------------------------------------------------------- 第七十一篇 “这是宗汉,是我在深圳交的朋友。”宗汉与江晓歌伸手相握:“早就听晓鸥 说到你了。一直无缘见面。今天能够给你提供一点小小的方便,是我莫大的荣幸。 这套房子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在深圳工作,偶尔回来可以住酒店,也可以住父 母家,很方便的。”江晓歌说:“非常感谢。我会按时交租金的。” “我和晓鸥是好朋友,晓鸥的姐姐就是我的姐姐,交租金就太见外了。”江晓 歌说:“那不行。不要租金我就不住这房子!” 江晓鸥说:“好吧。咱们交租金。我先交上半年的好了。” 江晓歌说:“晓鸥!” 江晓鸥说:“姐姐,我现在这么发达,你怎么这么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呢?”江 晓歌只好答应了弟弟,说:“下不为例。” 宗汉在一旁看得直点头。他非常坦率地说:“其实我非常欣赏晓歌的风格,做 人做事都是要有原则的。”江晓歌便也由此发现了宗汉。 这是一个与宁岸赵耀根江晓鸥都不同的男人。他衣着考究,身体的每一部分都 经过精心的修饰,每一个细节都无懈可击。他的表情和他考究的衣着一样优雅。他 白皙修长的手指简直就像是艺术品,漫不经心地搁在膝上,残酷地显示着造物主的 偏心与专宠。他很完美,但也有点雕饰。他心境平和,脸上永远含着微笑,似乎站 在一个制高点上,怀着悲悯之心,俯身面对芸芸众生。以江晓歌现在的阅历,她当 然知道他的这一切是刻意打扮出来的。 江晓鸥说:“宗汉是多家外企的国内代理,做得很好的;而且他很深刻,喜欢 探讨一些理论问题,姐姐你一定和他谈得来。” “晓鸥你不要言过其实,贻笑大方了。” 江晓鸥突然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对江晓歌说:“告诉你一件事,我和美娟结 婚了。”“结婚了?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结婚纯粹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别人知道不知道与我们没有关系。如果不是 妈妈一直对我们的同居有看法,我们连结婚证都不会去领。其实结婚证无非是一个 契约,契约可以遵守也可以撕毁的。” “你在给我上课?” “No,我只是告诉你现在有很多种活法,我们完全可以各取所需,互不干扰。 宗汉对这个问题就看得很透。” “可是你们这样做妈妈会怎么想?她就你一个儿子。” “姐姐你怎么退化了?当年你结婚的时候,不是也很决绝,既不考虑母亲的态 度也不考虑什么社会影响,一心一意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吗?可现在你的锐气到哪里 去了?难道你就这么不堪一击,被生活一打就倒?姐姐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弄这套房子?我是想把你从窝窝囊囊的生活中拉出来,我们希望看到你振作,你不 总是教导我说‘天生我材必有用’吗?” 江晓鸥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让江晓歌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自己在感情和家庭的泥 淖中陷得太深太深,几乎不能自拔了。她非常感谢弟弟的这一番提醒和敲打。 “姐姐你赶快打扮一番,今天我请你吃饭。”“打扮什么?我就这个样子不行 吗?” “姐姐你怎么还是这么老土?现在女人出门谁不描描眉毛、涂涂口红什么的? 美娟的化妆品全都是进口的,一套好几千,她就靠这个保持她的青春靓丽。” “我和美娟不一样。” “你们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但有一点是一样的,你们都是女人,女人就应该打 扮。” mpanel(1); “晓鸥说得对,”宗汉突然插嘴说,“女人是应该打扮。” “好吧,我不和你们争论,但我就是这个样子,我习惯了。”江晓鸥带着姐姐 江晓歌进入了一家豪华大酒店。 一走进无声自开的玻璃门,江晓歌就被酒店的豪华震慑了。这是一个到处流光 溢彩的环境,钢琴在叮咚作响,中外客人在阒无声息地走动,大堂吧里有人坐着喝 咖啡,轻声地交谈。江晓歌立刻就感到了自己的寒酸,也明白弟弟为什么要自己打 扮了。 在餐厅里落座之后,江晓歌怯怯地说:“晓鸥,不怕你笑话,我这是生平第一 次进入这样的酒店。我甚至不知道中国有这么豪华的地方。我太孤陋寡闻了。” 宗汉说:“晓鸥,这就是你的失职了。你怎么没有带姐姐出来到处看看呢?” 江晓鸥拍拍脑袋:“该死!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我以为姐姐不会喜欢这 样的地方。” 江晓歌说:“谁说不喜欢?坐在这里,我才明白人是可以创造和享受一切美丽 的东西的!” 第七十二篇 “对!”宗汉说,“所以现在我们就要搞改革开放。” “可我想不通的是,现在这么多工厂发不出工资,工人没活干,可许多个体户 尤其是许多以前的社会渣滓都暴发了,这样的改革开放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问题是不正常就对了。事情总有一个过程。现在的改革开放, 就是要打破过去所谓的正常秩序,实现社会财富的合理流动和重新组合,真正按经 济规律办事。如果没有一点不正常的东西,人们不会惊醒,水也不会被搅动。” “可我从感情上总觉得不可理解。” “一定要想通这个道理。中国人穷得太久,不改变不行了。” “能够说得深入一点吗?” 宗汉点点头:“一般说来,我们的社会应该遵循生存竞争的原则,适者生存, 强存劣汰,这样社会才能进步;但同时还得遵循一个平等的原则,让每一个人都有 生存空间,不至于真的到了弱肉强食的地步。现在的改革,说到底,就是为竞争正 名,充分发挥大家的主观能动性,让大家都来竞争,从而促进社会的进步与发展。” “我懂了,就是要充分挖掘人们身上最原始的动力。” “不错,这种动力压抑已久,在有些人身上甚至已经消失了,人们捧铁饭碗, 吃大锅饭,已经有了依赖性和很深的堕性。” “我想我终于明白这个道理了。” “既然是财富的合理流动和重新组合,既然提倡竞争,那就看谁醒悟得早,行 动得早。现在的情况,颇有点像资本原始积累时期的西方国家。而实现这一切的基 本前提,就是解放思想,抓住机会!世界上的成功者,都懂得行动的魅力,都不喜 欢空谈―――我和晓鸥也不例外。” 江晓歌笑了:“你们很不谦虚啊!不过宗汉,你是我的老师,我今天真是胜读 十年书。能不能给我一个建议,看我干点什么比较好?” “这我就不敢乱说了。总之你得好好想想,发挥了自己的优势。千万不要因循 守旧。顺便说一句玩笑话,我觉得你将来会发达的。”“何以见得呢?”“广东那 边现在很时兴看相,我觉得你五官端庄,额头宽广光润,是一个大福大贵的相。” “我不信这些。我生出来就死了母亲,一直倒霉到现在,连福贵的影子都没看 到过。” “所以有一句话叫做否极泰来。” “否极泰来。”江晓歌咀嚼着这四个字的含义,“我要把这句话作为我的精神 动力。” 江晓歌下决心办了留职停薪手续,与不死不活的单位脱离了关系。 坐在江边,看着沿着沙滩欢叫奔跑的嘉儿,江晓歌对父亲说:“办完留职停薪 手续的那一刻,我突然产生了获得解放的感觉,从此我是一个自由人了,多好啊。” “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我也想南下,那边机会多一些。但,我不放心嘉儿。一旦我也走了,我不敢 想象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父亲忧心忡忡地看着远处的赵嘉儿。江晓歌捡起一根小棍在沙地上下意识地划 拉,片刻之后抬起头:“我去开出租车怎么样?” 父亲摇摇头:“开出租车是体力活,不是你的身体所能够承受得了的。再说还 有一个自尊心的问题,不怕脸上抹不开吗?” mpanel(1); “有什么抹不开的。其实我梦想承包我们的厂或者自己开服装厂。我还想把嘉 儿的抚养权拿过来。但第一步我得养活自己,积累资金。我觉得开出租比较挣钱。 我没有很多的选择。再说,开车是一门技术,学会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分析得不错。我看你就不要南下了,那就开出租吧。可是车从哪儿来?” “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承包别人的,一种是自己买。我想自己买,哪怕是借钱, 咬咬牙还了钱自己就有一辆车了。我实在不想再给别人做工。” “那可是一大笔钱啊。” “所以我想求爸爸帮我一次大忙,可是我不敢开口。”说完这话江晓歌就后悔 了。 她知道她给父亲出了一个很大的难题。看着愁眉深锁的父亲,她心中歉疚万分。 父亲沉默了片刻,终于说:“行,让我来想办法,不过你得给我一点时间。” 江晓歌说:“当然,爸爸。” 这时候嘉儿朝她外公奔跑过来,外公慈祥地展开双臂将她搂在怀中。 为了帮助女儿,父亲这一次是下了功夫了,他打了许多电话,求了一些朋友, 却并没有什么收获。 平时再好的朋友,关键时刻只要提到一个钱字,就连连摇头摆手,大叹苦经, 搞得双方都很尴尬。有些多年的老友也就就此断了交。江晓鸥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这时候便挺身而出了。 第七十三篇 “爸爸,”江晓鸥说,“我问过了,买车加上办证,十五万足够了。这笔钱我 出。” “你出?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这几年的积累加上炒股赚的。不过这差不多就是我全部的存款了。我想和您 订一个攻守同盟。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首先您千万要替我严格保密,就是对妈 妈也不要说,免得她瞎操心;另外姐姐如果知道是我私人的钱,她肯定不会要。所 以您对她就说是您借的。” “行,我同意你的建议。你放心,你姐姐将来一定会把钱还给你的。” “这就不用您操心了。还不还真的无所谓。我们是骨肉至亲啊。” 父亲十分感动:“晓鸥,这样吧,我已经借到了五万,你再出十万,我们共同 帮你姐姐渡过这一关。不过,这一切都必须保密。” 江晓鸥点点头说:“我知道,我会保密的。”他诡秘地一笑,“尤其对妈妈。” 父亲也无奈地发出一声苦笑。爷儿俩就这样达成了默契。 江晓歌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辆红色夏利。她为车办齐了各种手续,拿到了 驾校的结业证,办了驾照,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开始了她的第一次运营。 江晓歌永远记得她的第一个乘客,那是一个没赶上公汽的慌慌张张的妈妈和她 上幼儿园的孩子。她的单位远在江对岸,打一次的至少要花二十多块钱,但为了不 扣工资奖金她必须花这个钱。最后付钱的时候江晓歌只收了二十块钱,把零头全都 抹了,算作第一次运营对乘客的优惠,也算对这位妈妈的一点小小的支援。 江晓歌就这样开始了她的“原始积累”,她不分白天黑夜,没有上班下班,只 要身体支持得住就开着车在街上转。她赚钱赚得很顺手,比同行们都要多。这当然 是她勤扒苦做的结果。 第十八章 赵耀根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在座的每个人手里也拿着这么一个小瓶子。赵耀 根笑着对大家说:“来来来,诸位都请尝尝。我要先给你们透露一个秘密。”有人 拿着小瓶子在灯下琢磨:“这是什么玩意儿?” 赵耀根说:“这就是我新开发的永葆春口服液,高科技产品。” “是药吧?”“严格地说它不是药,但是它的效果胜过了药。因为是药都有毒 副作用,我这个就没有了。我这个是营养液,有病治病,无病养生,老少皆宜。现 代健康新概念是养重于治。我就是靠这个东西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每星期飞两趟 深圳。” 赵耀根一仰脖子喝光了手中的一瓶营养液,就像在喝玉露琼浆。 江晓鸥是赵耀根特地请来做托的,也打开瓶盖尝了一口:“听赵总这么一说我 倒是很动心了,味道倒是很不错,效果是不是真有那么神呢?” “当然神了。它又名东方神水,是一位国家一级教授倾毕生精力研究出来的一 种中草药制剂,我花五十万人民币购买了他的配方。中国的中草药神奇得很,这五 十万花得值啊!” 一群人围着赵耀根听他神吹,都露出无限信赖无限仰慕的样子。也有人小心翼 翼地品尝着瓶子里的液体,细心体会着它的功效。 赵耀根对身边一位大腹便便的领导说:“你也喝一口试试。刚才那位先生一喝 就有感觉。我的营养液名叫永葆春,你琢磨一下这个名字的意思,其实它对男性尤 其有用,我的第一批产品都送到北京去了。” 领导微笑,矜持地喝了一点:“是不错。不是那种纯粹的甜味。” mpanel(1); 赵耀根大笑:“朋友们都看见了吧,领导都喝了,大家也都喝喝,不过我有言 在先,喝了我的永葆春今天晚上回去精神太足,大家可不要怪我。” 大家哄笑,纷纷地喝起来,记者们也喝,一边喝一边拍照,闪光灯闪成一片。 江晓鸥说:“赵总赵总,我是深圳来的,我进二百件货行不行?” 今天不谈进货。今天在座的我已经准备了礼物,让大家先喝先尝,先强壮起来。 大家纷纷鼓掌。 开完新闻发布会,赵耀根累了,躲到一间小屋里和江晓鸥喝咖啡。 他轻蔑地对江晓鸥说:“只要世界上还是这帮愚蠢的家伙当道,我就能继续发 财。” 江晓鸥说:“是啊是啊,有人说,你之所以发财,就是抓住了人性的弱点。” “是她说的?”江晓鸥不吭声。但看他的表情已经不言而喻。 赵耀根叹了一口气:“她现在怎么样?” 第七十四篇 “还不错。” “前几天我在街上遇到罗桂香,她开了一家小餐馆,生意挺够呛。我这才知道 她们停薪留职快一年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意义?”“她这一年靠什么生活?在哪里工作?” “耀根哥,你就忙你的吧,不要管这些事情了。反正我姐姐是不会靠别人吃饭 的。”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你从心里不肯原谅我。我很理解。说实话,我现在 经常想念晓歌。我忘不了我们当年那些美好的日子。离婚的时候,我给她五万块钱, 她坚决不要。我就给她存银行了。现在她一定非常需要钱。你替我转交给她好不好?” “你们之间的事情最好不要找别人。你想她会要吗?” “就说是你的钱。”“谁的钱她都不会要。” 赵耀根低下了头。在浓浓的咖啡香味里飘着淡淡的伤感。 只要心情不愉快,赵耀根就会回家去吃一餐母亲做的饭。 看见爸爸回家了嘉儿高兴得不得了,和爸爸玩着玩着她爬上了赵耀根的肩。母 亲现在养尊处优地坐在一张藤椅里,笑眯眯地看着儿子和孙女儿在一块儿打闹。他 们早就不住小巷里的老房子了,赵耀根买了两套两室一厅,打通了住他们一家人。 房子一大就显得有点空空荡荡,母亲总是觉得不太习惯。 玩闹了一会儿,赵耀根问:“他们人呢?” 母亲说:“还有什么人?赵耀珍在和张喜谈恋爱,一天到晚不归家;耀虎在公 司吃饭,狐朋狗友一大群;你的生意忙不说,还听小唐的话又在外面买了房子。你 们谁都不想和我这个讨厌的老婆子住在一起,唉―――” 嘉儿说:“爸爸,奶奶总是偷偷地哭。” 赵耀根说:“妈,你这是何苦。我们兄弟几个让你操劳了一辈子,你该清清闲 闲享几天福了。再说我让小唐住在外面也是替嘉儿着想。” 母亲说:“是啊,按道理说这个家里一切都好了。可是我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我一天到晚孤身一人,话都说不了几句。早上把嘉儿一送进幼儿园就开始盼她放学 回家。我还不如上街去卖冰棒呢。” “你就不要卖什么冰棍了。我给钱,你去居委会的文化室打麻将。” “我不喜欢麻将,我喜欢活动,热闹,有事情做。我也是说说而已。我好日子 过得不耐烦,犯贱了。” “对了。就是要这么想。” “小唐怎么回事?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是眼巴巴等着带孙子的!” 赵耀根苦笑:“这种事情有时候是由不得人的。” “你要公开告诉小唐,她不怀孕就不和她开结婚证。” “就算她给我生了儿子我也不一定和她开结婚证。我有教训,婚是不能乱结的。” “瞎说!她生了儿子你就得要她,不然就是坑人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把她娶回来放在家里和你作伴,好不好?”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母亲连连摆手,“那种女人,你还是让她住在外面吧。” mpanel(1); 唐燕影现在的确成了赵耀根的一块心病,他离不开她,有时候又极端地厌恶她。 有一天,宁岸在大街上看见和赵耀根走在一起的唐燕影。他不由冷笑出声:原 来赵耀根所追逐的竟是这样一个艳俗的女人。他紧走几步追上这一对狗男女,大叫 一声:“赵耀根!” 赵耀根喜出望外:“宁岸,我的好兄弟,好久好久不见了!” 宁岸讥诮说:“这位国色天香的小姐是谁?为什么不给我介绍介绍?” “哦哦,”赵耀根有点尴尬,“这是唐小姐,我的公关部主任。”他一眼看出 宁岸的清贫,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宁岸,我想我们之间有误会。” 宁岸骄傲地说:“没有什么误会。一切都非常清楚。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赵耀根并不生气。人一财大气粗就会变得宽容:“来来来,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这么久不见,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跟你谈,怎么样?赏脸不赏脸?” 宁岸本能地想拒绝,赵耀根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笑着说:“请客不如撞客, 既然撞上就不要推辞了,走,我请你上最好的酒店。” 赵耀根带着宁岸上了一家酒店三十八层楼上的旋转餐厅。 走进豪华中透着雅致的西餐厅,宁岸张开嘴如井底之蛙见了天空。他这也是第 一次进入这样高档的酒店,洁白的桌布,鲜艳的红玫瑰,摇曳的烛光,非常新奇。 怒火从心中蹿了起来。这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他想他今天是不吃白不 吃了。如果可能,他真想把赵耀根这杂种吃成穷光蛋,让他再也没有趾高气扬招摇 过市的资本。 第七十五篇 “想吃点什么?” “当然是最贵的。”宁岸回忆着外国小说上的一些菜式,装出什么都懂的样子, “法国蜗牛俄国鱼子酱什么的,只管上就是了。” “好好,该上的都上,不就是钱吗,现在我什么都不愁,就愁钱花不出去。” 他举起酒杯和宁岸碰了碰,“宁岸,你不知道今天我心里是多么高兴。让不愉快的 事情都过去吧,让我们的友情长存吧。说实话,我做到今天,也懂得一些人情世故 了。商场的无情经常让我怀念我们淳朴的友谊。我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不愉 快,我很后悔。我真诚地向你道歉。” 面对赵耀根的道歉,宁岸立刻就被感动了。他们毕竟是多年的朋友,毕竟是割 头换颈的兄弟,仇怨再深,一句话就能让冰雪消融。他举杯与赵耀根相碰,幽幽地 说:“其实我对你也没什么,你是大哥,冤枉我骂我几句也无所谓,我只计较你一 件事情,就是你不应该亏待晓歌,更不应该和她离婚!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一个大错 误?” 赵耀根在桌子底下踩宁岸的脚。宁岸明白他是怕唐燕影不高兴。于是故意说: “江晓歌是天下最好的女人,和她相比,有些女人根本不能叫女人,只能算是垃圾!” 唐燕影当然知道宁岸在骂她,却不动声色,保持着一副矜持的样子。 赵耀根说:“宁岸,到我的公司来吧,我先给你一个部门经理,搞搞广告策划, 写写广告词和其他文稿。然后我请你掌管整个公司的形象设计……” 宁岸傲然打断他:“算了吧,我这个人看重的是操守,生活固然清贫,可饿死 不食嗟来之食。”又有点话不投机,但赵耀根深知宁岸的书呆子气,也就不与他计 较。 宁岸用不好刀叉,干脆抓起一块嫩嫩的牛扒送进嘴里大啖,油顺着嘴角流到了 下巴上。 宁岸每天晚上都要伏案写作,可今天他有点写不下去了,亲眼目睹了赵耀根的 生活方式,宁岸心中波动不已。这不就是过去常说的腐朽堕落醉生梦死吗?赵耀根 曾经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宁岸也曾经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可现在他已经彻头彻 尾彻里彻外地垮掉了。 他一味地沉溺于感官刺激之中,对金钱如蝇逐臭,赚了一点钱就花天酒地纸醉 金迷声色犬马。他道德沦丧良知泯灭,放弃了对精神生活的追求,偏偏还嘲笑别人 的清贫,还悲天悯人地想搞点施舍,真是可笑亦复可怜! 但宁岸也很羡慕他。他香车宝马美女如云穿最高档的吃最豪华的生活在最洁净 优雅的环境之中,他和他身边的人至少在表面上衣冠楚楚文质彬彬守规矩讲礼貌显 示出很高的文明程度。 宁岸也许并不看重吃穿,但他非常非常向往文明和高雅,他分明是知识分子却 必须生活在凡夫走卒之中,活动在肮脏破败遍地垃圾的环境里,和种种最不文明的 行为打交道,他早已忍无可忍了。他多想像赵耀根那样从这样的环境中摆脱出来啊。 由此他愈加觉得这个社会的不公平。凭什么他一个堂堂知识分子要受穷?凭什么赵 耀根这样的乌龟王八蛋就可以尽情地享受?如此一想他就愤世嫉俗,就血脉贲张, 恨不得拿把刀子去把那些为富不仁的家伙捅他几个以泄心头之恨。 吴文慧坐在丈夫身边织一件小毛衣,他们的儿子熟睡在床上。宁岸看着面前的 墙壁冥思苦想。房间里很静,吴文慧的毛线针击打着胳膊噼叭作响。 宁岸突然哈哈一笑:“今天我吃了他一顿,也骂了他一顿,还骂了他身边的那 个臭婊子,替晓歌出了一口气,我好痛快啊!” 吴文慧笑着比划说:“骂得好。” 宁岸抚着吴文慧的身体:“我要骂醒他。赵耀根人不坏,就是太自负了,以为 谁都玩不过他。他哪里懂得他那个小唐是要不得的。自古以来,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姓唐的是婊子戏子兼而有之。这等人最没有良心,看重的无非就是金钱地位享受玩 乐,到时候说翻脸就翻脸。我说一句话放在这里,赵耀根将来要败就会败在她的身 上。” mpanel(1); 吴文慧被宁岸说得连连点头。 宁岸叹气:“我真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些告诉晓歌。” 吴文慧比划说:“晓歌肯定早就知道。” 宁岸一拍脑袋:“我真傻,晓歌肯定早就有所觉察。不然她不会那么坚决地和 他离婚的。”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宁岸又说:“想当年,我在我们这一伙人当中是最有 头脑最有见识的。他们都是工人,只有我是知识分子。耀根那时候什么事都要找我 商量。现在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赵耀根居然人模狗样地阔起来了。他今天当 场就要施舍我一个部门经理做做,我没有要,我怎么会去给他打工?那不是抬举他 吗?你不会说我太书生气吧?”吴文慧微笑,轻轻地摇头。 宁岸说:“俗话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文慧,你嫁我真是嫁亏了。” 吴文慧摇摇头,又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亏,自己很幸福。 第七十六篇 “今天回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当今社会的第一推动力是什么?答案很多, 但我认为只有一个字,那就是钱。赵耀根盛气凌人不就是因为有几个臭钱吗?我们 太穷了!也许现在我惟一要做的事,就是想办法赚钱,只要有了钱,我们就可以扬 眉吐气,受人尊重。其实凭我这脑瓜,我这文化,不比赵耀根强?他能够发财不就 是胆子比我大吗?换句话说,我只要胆大不就行了?以前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你看晓歌豁出去开了几天出租车,不就富裕多了。” 吴文慧剥一颗糖送进他的嘴里。宁岸咬了一点,又拿出来放进妻子嘴里。 宁岸捧住吴文慧的脸说:“我一定要让我们的儿子每天都有巧克力吃,要让你 有唐燕影那样的衣服穿!你如此的天生丽质,我不能辜负你。我发誓!” 第十九章 赵耀根与唐燕影勾肩搭背地走出一家饭庄,两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赵耀根举 手打住了一辆在夜色中游弋的出租车。他们钻进车,一团烂泥般纠缠在一起。赵耀 根朝女司机说了一个地址,司机没有吭声,只是一踏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司机正是江晓歌。江晓歌早就认出了赵耀根,但赵耀根却认不出她了。江晓歌 现在已经有了太大的改变,烫了时髦的鬈发,化了不太浓也不太淡的妆,戴着平光 眼镜,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还涂了指甲油。 一会儿的士就到了地方,江晓歌将车无声地滑向路边。赵耀根递过一张钞票: “不用找了。” 唐燕影拦住他:“为什么不找?找了我正好能买一盒冰淇淋。” “人家一个女人开出租,不容易。”赵耀根对江晓歌说,“收工回家吧,晚上 挺危险的。” “少废话,只有碰上你这种披着羊皮的狼才危险。”他们相互扶持着嘻嘻哈哈 地离去。 江晓歌看着他们走进一片新开发的生活小区。他们的身影隐没在一栋楼房的门 洞里,不一会儿四楼的窗户亮了灯。江晓歌将脸埋在方向盘上,久久地没有抬起来。 唐燕影如一只咻咻喘气的小兽般趴在赵耀根的身体上,她娇声娇气地说:“你 说小时候的朋友都很服你,是不是因为你会打架?” “不完全是。其实一个人的强大并不在于打不打得过对方,而在于关键时刻敢 不敢要对方的命。” “太深刻了。所以说有时候一个看似柔情万种的女人也可以消灭一个孔武有力 的男人。” 赵耀根笑问:“你会不会是这样的女人呢?” “你说呢?”她举起小小的粉拳,朝赵耀根比划了一下,还做了一个凶巴巴的 样子。 赵耀根一把捉住她的拳头:“你这个样子太可爱了。你要是敢杀人,我真的情 愿死在你的手里。” “好啊好啊,”唐燕影笑着说,“总有一天我会满足你的心愿的。” “我等着那一天,”赵耀根也笑着说,“我这一百五十多斤就交给你了,你爱 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唐燕影笑着从赵耀根身上滑下来,在幽暗的灯光下走来走去。他呷着一杯暗红 色的葡萄酒,得意地说:“从前看书,说旧社会有钱人金屋藏娇,我还挺羡慕,羡 慕完了又批判自己:一个无产阶级的革命接班人,怎么能够羡慕资产阶级的生活方 式?万万想不到,今天我居然也金屋藏娇了!”他哈哈大笑,轻佻地伸出手在唐燕 影脸上摸了一把。 mpanel(1); 唐燕影却露出愠怒之色:“不许你胡说!” “好好好,我胡说,我封建,这里不是藏娇的金屋,是我们温暖的爱情小巢, 行了吧?名称不一样,本质上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金屋藏的一般都是小妾,我可不愿意做妾。” 不愿意做妾愿意做什么?答案是明摆着的。赵耀根不敢再往下问,因为他还无 法回答,只好王顾左右而言他。他不是不满意唐燕影,也不是没想过娶她为妻;他 只不过是想多过几天无拘无束的单身汉日子。 他曾经经历过一次婚姻,当然知道婚姻有多么伤人。如果有可能,他想尽量将 下一次婚姻到来的日子拖得晚一点。 他对唐燕影说:“你给我生个儿子好不好?” 唐燕影在偷偷避孕,却暧昧地笑着说:“我当然愿意,关键就看你的本事了。” 江晓歌将她的车开到罗桂香的大排档边停下来。 一身油腻的罗桂香看到她不由喜出望外,大呼小叫地说:“晓歌啊晓歌,你可 真是稀客!” 罗桂香张罗着让江晓歌坐下,给她端来吃的。江晓歌突然拉住罗桂香的手伤心 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抹掉耳环和手镯,狠狠地把这些饰物摔在马路上。 第七十七篇 罗桂香张惶地望着江晓歌:“晓歌晓歌,什么事嘛?” 江晓歌说:“他真不是个东西!”罗桂香恍然:“是赵耀根吧?我早就说过他 不是个东西!” 罗桂香替江晓歌把东西都捡了起来,劝慰她说:“我们不理他,我们自己过自 己的日子。”她给江晓歌倒了一杯酒说,“来,我们也喝它一杯!” 宁岸坐在桌前独酌,眼睛都喝红了。他喝得很猛,几乎是酒到杯干,替他斟酒 的吴文慧稍一犹豫,他便猛地拍一下桌子,恨声说:“我他妈在外面受人欺负,在 家里也要受人欺负?多喝一杯酒都要看你的脸色,我还是不是个男人!” 他们的儿子宁远吓得哭了起来。吴文慧慌忙抱起宁远,示意他别哭,免得惹起 爸爸的火气。 宁岸的火气却越来越盛。他搛起一筷子菜送进口里,又呸地吐出来:“这种菜 也能下酒?”气呼呼地撂下杯子,躺上床,用被子蒙住头。 吴文慧流了一会儿眼泪,又怯怯地上去抚摸宁岸。 宁岸突然抱住吴文慧:“对不起!对不起!我又失败了。这次只差一点就能成 功,这次一成功我就可以分到三万块钱。已经到了市区,被警察发现了,整整一卡 车云烟啊!不仅被罚了款,还拘留了三天!” 吴文慧大吃一惊,她这才知道宁岸是去云南走私香烟了,而不是去石狮进牛仔 服。 丈夫走私香烟的违法行为让吴文慧心惊肉跳。她不敢规劝丈夫,丈夫现在一碰 就会跳起来。她只好将这情况告诉了江晓歌。 江晓歌闻言也很吃惊,她怎么也想不到宁岸会做这样的事情。但宁岸既然做出 来了,她也很能体谅他的心情。宁岸现在已经具有典型的双重人格:一方面为自己 的清贫为自己精神世界的丰富为自己高尚的道德情操而骄傲,一方面又迫不及待地 想大把挣钱以改善自己的生存环境。她也充分理解宁岸为什么要独自行动而不和他 们这些朋友商量。朋友现在已经成了一个符号,已经没有实际内容,人们现在都在 和新结识的假朋友称兄道弟,而将过去的真朋友弃如敝屣。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告诉吴文慧她一定会找宁岸谈谈。 吴文慧比划说:“不要对他说拘留的事,他已经很丢人了。” 江晓歌说:“我会装得一无所知的。我了解他,他的自尊心特别强,他是一个 文化人,他本来是应该呆在书斋里好好做学问的。” 她们说话的时候,电视机中一直在插播永葆春口服液的广告,广告里是一群青 春靓丽的小姐,她们长发流瀑裙裾飘飘,尽情地撩动着人们的遐思与春情,荧屏下 方在不停地飞字:“超人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赵耀根向全市人民致敬!”赵耀根现 在已经无孔不入,你想回避都回避不了。江晓歌关上电视,起身拿出一叠钱,递在 吴文慧手中。 吴文慧很惶恐,拼命地推拒,最后看见江晓歌生气了才勉强接下钱,同时流下 了委屈的眼泪。 江晓歌已经无法考虑是不是伤害了吴文慧的自尊。她有过穷困潦倒的经历,知 道吃饭比自尊更重要。 江晓歌疲惫不堪地坐在车里,用她的大号雀巢瓶喝水。 有乘客坐上了她的车。她放下水瓶,打点精神,将车开了出去。 她的车开过人头涌动的街道,进入一条狭窄而泥泞的小路。好不容易穿过这一 片复杂地带,她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加速,却听到轰隆一声响,急踩刹车一看,原 来是擦着了一辆自行车。 mpanel(1); 骑车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站起来,扭动着身体,自觉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晓歌道了一个歉,这件事本来也就可以就此了结。 可江晓歌太善良了,她居然主动问他需不需要到医院检查一下。 男人倒也很豁达:“医院?好像没那么严重吧。”但又犹豫着说,“不过检查 检查也好。你真是个好人,我们找个医生大致看看,没事你就可以走了,赶快忙你 的生意去。你们挣个钱也挺不容易。” 于是他们上了医院。排队挂号的时候男人给他的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检查倒是做得很快,医生说只是一点皮外伤,江晓歌松了一口气,已经准备交 费走人了。这时候拥进来一群人,为首的一个中年妇女咋咋呼呼地说:“人呢?被 车子撞了的人呢?”男人在一张白布帘后面说:“我在这里,我没事了。” “谁说没事了?医生呢?我问问医生,照了X 光没有?听说现在有个什么核磁 共振挺不错的,医生给你做了没有?被汽车撞了总不能随便让医生捏捏摸摸搞两下 就说没事了吧!你说是司机带你来的,说不定这里的医生和她是熟人。现在哪里有 这么好的人,伤了一点皮,就带你上医院。肯定是她心里有数,先找个熟人把你的 口封起来。” 第七十八篇 男人被说得有一点拿不准了:“是啊,可是我真的哪儿都不疼了……” “哪儿都不疼了也不等于没事了,我的一个同事就是被车撞了,当时说没事, 还跑去上班,吃饭也好好的,过了两天突然往地上一倒,你猜怎么着?死了!所以 被车撞了一定要好好检查,不留一点隐患。司机呢?肇事者呢?” 江晓歌说:“我在这里,我已经付了看病的钱。” 妇女一把抓住江晓歌:“你可别想敷衍我们!”又指挥她的人,“你们看着她, 别让她跑了!我去找医生。” 江晓歌无奈地说:“我不会跑的。” “那可没准。现在的人根本不讲道德,只管自己发财,哪里管别人的死活!” 男人说:“算了,留个地址吧,如果人不舒服再找她吧。人家够不错了,主动 提出送我来的,当时她要是把车开走,我哪里追得上。” 妇女说:“闭上你的臭嘴。看见漂亮女人就不要性命了?做检查去!” 江晓歌哭笑不得,只好耐着性子听她发落。 江晓歌没想到第二天男人的口风就变了,他躺在医院里再也不肯出去。他的老 婆提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无理要求,把各种昂贵的检查反复地做来做去。 江晓歌开始还对他们抱着幻想,以为只要自己真诚待人就可以感动他们,让他 们适可而止。可很快她就绝望了,他们不但没有丝毫出院的迹象,而且无理的要求 越来越花样翻新。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好不容易攒的几个钱无情地淌走了却找不到 任何阻止他们的办法。 她只好去找医生,请医生帮她拿主意。 医生说:“没办法,他主诉症状有很多,我们就得一一观察,检查,排除或者 治疗。” 江晓歌说:“我实在负担不起了。我是借钱买的车,做了才两年多,我马上就 要还钱了。” 医生说:“我很同情你。但是我们也有自己的职责。做CT,他的颅内是有阴影, 所以我们必须观察一段时间。” “一个人有没有可能本来就有病,脑袋里面就有阴影而平时没有症状呢?” “完全有可能。”“那万一这个人就是这种情况呢?”“那就只有开颅探查来 确诊了。”“开颅要多少钱?”“那可不便宜。” 江晓歌甚至当着医生的面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终于有人指点迷津说:为什么不和他们谈谈赔偿? 江晓歌这才茅塞顿开,和男人的老婆展开了谈判。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赔偿金 定在两万,住院检查的费用由江晓歌实报实销,加起来就是三万多,此外还有营养 费和误工工资。男人老婆说这就是最低限度了。江晓歌无奈之下只好和她签了城下 之盟。她实在和他们耗不起。 江晓歌一直将这件倒霉的事瞒着大家。因为急等着用钱,她最后将车出手的价 格比原先预想的要便宜很多,这样付了医疗费和赔偿金后她就所剩无几了。卖掉车 后她独自一人在屋里躺了好几天,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亲,她想像着如果告诉父 亲她已经没有车了也没钱还借款了父亲可能产生的反应,父亲肯定会很吃惊,很难 过,很失望,也许他根本就承受不了这个不幸消息的打击,会因此病倒。 就在江晓歌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回家将这件事告诉父亲的时候,江晓畅却找上 门来了。她带来了一个噩耗:父亲去世了。 mpanel(1); 父亲去世了。父亲是突然去世的。父亲甚至还没来得及对女儿说一句诀别的话。 江晓歌痛哭失声。在父亲的追悼会上,江晓歌碰到了赵耀根。 赵耀根穿着一身黑西服,结着黑领带,牵着嘉儿,和亲属们站在一起,接受前 来吊唁的人们的慰问。吊唁活动结束之后,他走到了神情恍惚哭成泪人的江晓歌面 前,伸手与她相握。江晓歌糊里糊涂地和他握了手,却没有认出他是谁。嘉儿在一 边扯了扯妈妈的衣角,小声提醒说:“是爸爸。” 江晓歌恍如未闻,无动于衷。 赵耀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江晓歌了。尽管她在戴孝,但仍流露出成熟女人的动 人风韵。赵耀根很想和她多聊几句,看看场合气氛都不合适,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赵耀根把沈凤宜请到僻静处,把一个装满了钱的信封放到她的手里:“这是五 千块钱,是我的一点心意,您给他老人家买一只比较好的骨灰盒吧。也算我们曾经 翁婿一场。” 沈凤宜闻言不免伤感,稍微推辞之后便将信封接下来。 赵耀根说:“我还有一件小事拜托。”“你说吧。” 第七十九篇 “我听说晓歌的车撞了人,被人宰了一把,我想她现在经济上一定非常困难。 这是五万块钱。我拜托您转交给她。这笔钱本来就是她的,离婚的时候她赌气没有 拿走。我知道要是我给她,她是绝对不肯收的。我就把钱给您了。您可以说是您给 她的,也可以说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只要让她接受这笔钱就行。” 沈凤宜说:“如果她以后知道钱的底细,岂不是要埋怨我?―――也罢,让她 日后怨我吧。既然是她的钱,我就收下了。不瞒你说,她爸爸去世之前才告诉我他 帮晓歌借了一笔钱买车,他担心将来晓歌还不上钱,他会失信于人。嘱咐我一定帮 助晓歌还债,现在有了这笔钱,我就不发愁了。” 赵耀根说:“原来是这样的。需要多少钱还债?我先替你们还了好不好?还了 债,也好让嘉儿她外公九泉瞑目。” 沈凤宜感动得哭了起来。她也万万不曾想到有这么一天,她会被赵耀根感动。 她满怀歉意地说:“耀根,过去我对你不够好,很对不起了。” 赵耀根说:“不说以前的事情了。这样吧,您先让晓歌收下这笔钱,看够不够 还债,不够就告诉我。以后任何时候有困难,只要我能够办到的,我都会尽力而为。 我和晓歌离婚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您还是我女儿的外婆,这是永远不变的。” 沈凤宜感激涕零,连声称谢。 手套,眼镜,雀巢玻璃杯,挂在挡风玻璃前的小铃铛和几盘流行歌曲磁带,都 被江晓歌收进一个小匣子里。车卖了,这些东西就用不着了。 有人敲门。江晓歌打开门,见是沈凤宜,不禁感到奇怪。母亲是从未到这里来 过的。 几天的工夫,沈凤宜的一头黑发已经花白,人也衰老了许多。江晓歌心中顿生 怜悯。 沈凤宜拿出一个手包,默默地放到江晓歌面前。 “这是什么?是不是爸爸的遗物?”“你先看看吧。” 江晓歌拿起手包拉开拉链,不由大吃一惊:“这么多钱?” “这是五万元整。是你爸爸给你的。”江晓歌不相信:“怎么可能?” “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你和你爸爸把我瞒得好苦。但我不怪你们。你爸爸帮 你是应该的,如果他把情况告诉我,我也会帮你的。你被人讹诈的事我们也知道了, 你爸爸急得不得了,本来是想去看你的,不曾想突然发病了,就……”她说不下去 了。 江晓歌又流泪了。半晌才说:“但是,这钱不是你们的,你们没有这么多存款。” “我们有,近几年晓鸥给了我们不少。” “这笔钱我不能要。我的车已经卖了,付医疗费还债都没有问题。我已经不需 要钱了。就算这是爸爸的钱,也是你们的共同财产。你留着慢慢用吧。” “这钱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你。我也没有办法。” “我不能要这笔钱。这钱是赵耀根的,对不对?” 沈凤宜挺尴尬,否认不是承认也不是,只好缄口不语。 江晓歌坚决地说:“请你一定把钱还给他,告诉他我不要他的施舍。” 沈凤宜脸红了,觉得挺没趣的。她把手包的拉链拉上,叹口气说:“你呀―― ―” mpanel(1); 江晓鸥把手包放在赵耀根的办公桌上:“这个东西江家没人要,只好完璧归赵 了。” 赵耀根愣了好半天,才忿忿然说:“你们就这么恨我吗?她就这么恨我吗?她 从来都不理睬我,躲着不见我,有这个必要吗?她毕竟是我女儿的母亲,难道我能 让她流落街头?她开出租已经是够委屈她了!” 江晓鸥有些感动:“谢谢你还想着她,但钱她是坚决不会要的。” “她不要就算了,我可以间接地给她,她的借款我来还,这事你替我去办。” 江晓鸥说:“不可能。”“这次我不管她愿意还是不愿意。故事由你编,哄住 她,款子由我还。就这么定了!” “耀根哥,告诉你实话吧,爸爸替姐姐借的款子其实只有五万,而且她已经还 了一部分,剩下已经不多了。另外的十万是我出的。因为姐姐死活不要我的钱,才 推在了爸爸头上。无须你掏钱。” “晓鸥,你是个有良心的人!我没有看错你!听我的话,就让我多少表示一点 好不好?对晓歌,我实在是心中有愧啊!” 第二十章 江晓歌独自一人爬上山顶。山下便是长江。江晓歌席地而坐,不由思绪如潮― ――她恍然觉得那船便是父亲的船,父亲随着它驶入天际,融入另一个永恒的世界 里。 第八十篇 江晓歌终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迈着虚弱然而坚定的步子,又朝前走了几步, 直到面前已经没有路了,才重新站住。 下山之后,江晓歌走进一家理发店。理发师问:“想做什么样的发型?”“剪 短。”理发师比划着:“这么短?”“还要短一点。”“那不是像个男人了?”江 晓歌点点头:“就是要像个男人。” 理发师操起剪刀,迟疑了一下,狠狠心猛地剪下去。江晓歌看着自己的秀发纷 纷落地,不由闭上了眼睛。 江晓歌穿上一套牛仔服,打扮得像个小伙子,显得精干利索。罗桂香和她们从 前的两个女同事也女扮男装起来。她们兴奋而紧张地聚集在一起,准备联起手来和 命运搏一把。 江晓歌背起一个背囊,同事们也都背的背提的提,拿着出门的东西。 江晓歌说:“我最后再请你们各位考虑三分钟。这次的行动风险很大。搞不好 不仅仅赚不到钱,还有身败名裂的危险。不想参加的吃不了苦的最好留下。一旦上 路,别无选择。” 三个女子又坐下想了一想。罗桂香说:“我想好了。我的餐馆赔得一塌糊涂, 只有背水一战了。再说,跟着晓歌我心里踏实。” 另两个人也说:“想好了,我们去!不去也是没有生路的。” 江晓歌说:“那好,咱们走吧。愿菩萨保佑。” 她们表情凝重鱼贯出门。江晓歌最后一个出门,她仔细地给门上好锁,默默地 祝祷了一句什么,然后跟上同事们。 江晓歌和同事们走到一个停车场上的大货车前。车主已经等在这里,车上满载 着货物。江晓歌让同事们先上车,自己和车主进行最后的交接。车主手里晃着车钥 匙:“第一是我的车要完整地回来,第二是我的货要完整地送到。这样的话,租金 才有优惠,回程就给你们打货了。我说清楚了吗?” “说清楚了。本来我们是只租车的,但你还要我们为你捎一车货过去,我理解 得对吗?” “就是这个事。” “这就是说我们租了你的车,而你又雇请我们给你送货,我们互为甲乙双方。 那租金就应该优惠百分之五十。” “你还蛮精的,我只是让你们给我捎一点货过去,放空谁都不划算。百分之三 十五。不干就算了。” “欺负女人算什么男人?百分之四十五。不干我就走人。反正愿意租车的多得 很。” 车主拿出车钥匙:“好了!都是做生意的,图个下回。一言为定。” 江晓歌拿出口袋里的录音机:“我把刚才说的话都录进去了。你现在想反悔还 来得及,我马上就把录音带拉了。如果想干,咱们上了车就没有回头路了。” “还搞这个名堂啊!好!我喜欢办事讲规矩的人!”手一松,钥匙落到江晓歌 手里。 罗桂香说:“晓歌,让我听听刚才的录音。” 江晓歌笑了:“哪里有什么录音?是我学英语的单放机。临时急中生智想起来 吓唬他的,怕他回头不认帐。” 罗桂香说:“你行啊!”一个女伴说:“我们这样干靠不靠得住啊?” mpanel(1); 罗桂香说:“当然靠得住,我舅伯的一个儿子,也是租个车,跑到那边去搞了 一件货,回来就赚了上万块钱,漂漂亮亮地结了一个婚。”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大卡车依然在奔驰。 江晓歌聚精会神地开着车。女伴们都昏昏入睡。不停地有会车的灯光射进来, 照亮她们疲惫的脸。罗桂香掏出一盒烟,熟练地打开,抽出两支同时放在嘴上,点 着了,一支自己抽,一支放到江晓歌的嘴上让她衔着。江晓歌起初摇头,后来试着 吸了一口,然后就接过了香烟。 太阳从江晓歌的眼镜上不断升起,最后她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江晓歌按车主给的地址把车开过去卸了货,然后按照行家的事先指点将车开进 一个码头。这里堆积着无数的集装箱,也似乎隐藏着无数的秘密。在一间铁皮仓库 里,一个农民模样的瘦瘦的中年男子接待了江晓歌,他鬼鬼祟祟地看了看江晓歌递 给他的一张发货单,龇开黄牙笑了。 江晓歌说:“是老徐让我来的。” 农民说:“问他老人家好。”指着一大片集装箱,“这些都是的,随便指一件 吧。” “做旧衣服的规矩就是不能挑货。凭运气。运气好的一件货能赚好几万!” “差的呢?”“也差不到哪里去,少赚几千而已。” “你要是骗了我们,我们就去找老徐算帐。” “放心,我们骗谁也不敢骗老徐。” -------------------------------------------------------------------------------- -------------------------------------------------------------------------------- 书香门第(www.bookhome.net) | 返回 | 下一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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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布于:2004-05-17 15:57
-------------------------------------------------------------------------------- 第八十一篇 “放心,我们骗谁也不敢骗老徐。”江晓歌不由紧张起来,她让罗桂香指一件, 罗桂香不敢。大家还是让江晓歌指。江晓歌横下心,闭上眼睛指了一件。心想就是 它了。 她们打开了集装箱,然后迫不及待地扑上去,翻看箱里的衣物。 这些服装是国外进来的。衣物被打成了一小捆一小捆,塞了满满一箱,她们拉 出一捆,拆开,顾不得灰尘扑面,将衣服一件一件地抖开查看。看到一件好一点的, 就兴奋地发出一声欢叫。 在一条破旧、黑暗而幽深的小巷子里,江晓歌和她的同事们租了一间房。她们 就在这里做生意。她们将第一批旧衣服拉进这条巷子的时候,这里还冷冷清清的只 有一些偶尔出入的居民。 她们在旧房子里铺开战场,一条龙作业,对从国外走私来的旧衣服进行分类、 整理、消毒、熨烫,最后,她们把整旧如新的衣服挂在墙壁两侧,看上去琳琅满目, 应有尽有。 她们各自穿上最漂亮的衣服作为广告,分头走到街上去招揽顾客,她们的奇装 异服引起了许多时髦女性的注意。 她们把这些时髦女性带进了巷子深处,让她们挑选衣服。这些既时兴又便宜的 衣服立刻就将她们深深地吸引了。 这里很快就成了旧衣服一条街,街道两旁的房子多数都被江晓歌一伙人租了去, 她们雇请了一些女孩子,在街上引导顾客进入小巷购物。 江晓畅也闻名而来。她看着导购女郎和幽深神秘的巷子,说:“这里像旧社会。” 江晓歌带着江晓畅,摸黑经过曲折的楼梯,进入一个小房间。 小房间里的衣服成色和款式果然又好出许多。来这里的人进门就要,几乎是在 抢。 江晓畅立刻就被迷住了。她也抢了几件。试都不试就放进了包里。她羡慕地对 江晓歌说:“你这一次可是赚饱了!”又说,“我参加一个吧。或者,我们自己家 里人做。” 江晓歌说:“这苦不是你们能够吃的。” 江晓歌点了一支香烟。江晓畅看着熟练地吸烟的江晓歌不由呆住了。 终于有一天,在外面招揽客人的罗桂香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大声喊着: “来了来了!” 江晓歌问:“什么来了?”“检查的来了,见衣服就收。”“不要慌,我和他 们谈谈。” 话未落音,公安、工商、税务和防疫部门组成的联合执法组就冲了进来,不由 分说地将衣服架推倒…… 江晓歌冲向执法组:“你们干什么!”“统统给我没收!” 他们打开一些早已准备好的蛇皮袋,将衣服往里面塞。 江晓歌阻拦他们:“你们不能这样!你们是哪里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执法者将一张纸递给江晓歌:“你自己看吧!”这是一张关于严厉打击非法贩 卖销售境外旧服装的通告,江晓歌一看就愣住了。 执法者问:“你们谁是江晓歌?”“我是。”“请你跟我们到派出所走一趟。” 江晓歌被带到了派出所,立刻就受到了审讯。“名字?”江晓歌只好屈辱地说: “江晓歌。”“职业?” mpanel(1); “以前是大桥服装厂的设计师,现在留职停薪。” “你知道你违法了吗?” “不知道。”她受不了对方冷冰冰的口气,“你们不要这样对待我!要杀要剐 随便!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违法了,你们好好告诉我不行吗?”“你还很猖狂啊!你 以为这里是普法学习班啊!太不老实了!站起来,过来!” 他们把她铐在一个特制的铁环上,她只能采取一种半蹲半站的姿势,非常非常 难受。 “你竟敢倒打一耙!你知不知道走私销售境外旧服装的危害性?这些旧衣服来 源复杂,携带大量的也许包括艾滋病在内的传染病菌,严重地威胁着我国人民的身 体健康。你们这些见利忘义的不法分子,为了牟取个人的蝇头小利,竟然置广大人 民的利益于不顾,猖狂贩卖这种害国害民的东西,应该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江晓歌说:“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的服装都是消了毒的。我们做的是合法生意。 我们是有提货单的。” “还提货单。连你们广州的老窝都被我们一锅端了。还有,你没有工商执照就 经商,逃避国家税收,这都是违法的!你的非法所得将全部没收,还要罚款一万。” 江晓歌说:“不知者不罪。求求你们,打了不罚,罚了不打,既然已经抓了我 铐了我,就不要罚我款了吧。” 第八十二篇 “看看看,还一口一个不知者不罪,别给我们来这一套了!” “你们如果全部没收了,我哪里还有钱交罚款?” “你还狡辩,一万一!”“你们不能这样!”“一万二!”“我一分钱都没有! 我要告你!”“一万五!” 江晓歌不敢再抗议,她颓然地垂下了头。江晓歌被关进了拘留所。 她沮丧地低着头,靠墙坐在一群女囚中间。饭来了。江晓歌正要吃自己的一份。 突然有一个女囚厉声叫道:“喂,新来的!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江晓歌抬起头,看着这名女囚:“什么规矩?” 女囚过来不由分说地扇了江晓歌几个耳光。 江晓歌的鼻子被打破了,流出了鲜血。 扇过江晓歌的女囚见江晓歌不服软,恨恨地说:“你怎么给脸不要脸?是不是 想彻底地洗一洗脑子?” 女囚端过一大碗肮脏的肥皂水:“你把它喝下去!” 江晓歌突然冲到门口,朝外面叫喊:“来人啊!” 她还没喊出第二声,就被几个女囚按倒在地上。她们疯狂地将肥皂水灌进了她 的口中。 被灌了肥皂水的江晓歌一直昏昏沉沉地躺在门口的地上。 女囚们根本不理她。她们嘻嘻哈哈地讲一些自己的经历:卖淫,吸毒,拐卖儿 童,谋杀亲夫……有一些片断模模糊糊地传入江晓歌的耳朵里,化成了她自己的幻 觉。 她现在才真的是一无所有了,连做人的起码尊严都丧失殆尽了,她又恍然觉得 自己是站在看守面前,在看守的命令下脱下裤子,由她随意地摸索检查着自己的私 密之处。看守满脸的厌恶,一检查完了就赶快反复地洗她的手…… 一阵钥匙的咣啷声引起了女囚们的兴奋。门开了,看守叫了一声:“江晓歌!” 江晓歌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她蓬头垢面,鼻子附近还残留着血迹。 “你可以走了。” 女囚们都艳羡地看着她。她却毫无感觉,只是默默地随着看守走出囚室。 江晓歌悲喜交加:“晓鸥!晓鸥!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的!” 罗桂香也来了,叫了一声:“晓歌!”就和她拥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接着江晓歌就看到了一辆奔驰和站在奔驰前面的赵耀根。江晓歌的样子让赵耀 根大为惊骇,但是他没有表露出来。 江晓歌看见赵耀根转身就往拘留所里走,赵耀根无奈地苦笑,江晓鸥和罗桂香 追上去把江晓歌拉住。 江晓歌说:“我把事情弄清楚了自然会出来的,我不要有人花钱走门路救我!” 赵耀根说:“晓歌,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不过是还你以前的情。一个人要勇 敢地面对现实,不管救你的人是谁,你也不能再回到拘留所。那里不是人呆的地方, 更不是女人呆的地方。” mpanel(1); 江晓鸥推江晓歌上车:“好了,我们赶快离开这里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 烧。” 赵耀根打着方向盘,将车驶上大街。江晓歌说:“你们交了多少罚款?”江晓 鸥说:“这个你就别管了。”江晓歌说:“告诉我!”江晓鸥说:“两万。”江晓 歌说:“他们说过一万五的。”江晓鸥说:“我们要求当场接人。” 江晓歌说:“是谁付的钱?小罗,告诉我实话!我受够了屈辱,别让我再受谎 言的欺骗!” 赵耀根说:“是我付的。他们手里都没有这么多的现金。” 罗桂香说:“这笔钱就算我找赵总借的。” 江晓歌说:“算了,你们都不要这么对付我。谁交的罚款我还钱给谁就是了。” 赵耀根说:“晓歌,不要赌气了。我又不缺这点钱。这件事情我还要批评你, 还有小罗。你们的确是做得不对。违法的事情是不能干的!” 江晓鸥说:“明显违法的事情不能干,要打擦边球。” 赵耀根说:“擦边球也危险,不要以为自己聪明。要知道国家机器是绝对强大 的。我们都是堂堂正正的人,我们赚钱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保证我们自己的体面、 价值和尊严。” 江晓歌说:“用不着你来教训我!”赵耀根对江晓歌说:“多保重。” 江晓歌恍若未闻,被罗桂香搀进楼去。 第八十三篇 赵耀根强忍下冲动。静坐片刻,才说:“晓鸥啊,刚才她出来,真把我吓了一 跳。她可从来都是娴雅文静、体体面面的一个人!我真不敢让嘉儿看到她妈妈是这 个样子!她沦落到这一步,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他妈算个什么汉子!” 江晓鸥说:“耀根哥,不要太沉重。一切事情都随缘吧。” 江晓歌休息了几天,身体渐渐复原,只是神态变得越来越冷峻。她打点精神和 罗桂香处理了服装市场的后事,退了房,卖掉了货架。她们坐在一家门口的麻石台 阶上,看着恢复了从前幽深宁静的旧巷,久久无语。有些年轻人从巷子口拐进来, 迷惘地寻找着什么,这肯定就是慕名前来购买旧衣服的人了。江晓歌知道风头过去 之后这里还将红火起来,甚至比过去更红火,但她是不会再去折腾旧服装了。她虽 然不想听赵耀根的那些自作聪明的话,但他的话还是留在了她的心里,她想她的确 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她赚钱的目的的确就是要维护自己的体面、价值和尊严。 回到屋里,接到江晓畅一个传呼电话,要她一定回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告。想到一 直在为生意奔忙,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看望母亲了,她便立刻赶了过去。 江晓畅一看见她就笑着说:“进门的时候听见喜鹊叫了吗?” 江晓歌莫名其妙:“出什么事了?”“你有特大喜讯啊!” 江晓歌淡淡一笑:“我是一个最倒霉的人了。坐船船漏,过桥桥塌,上厕所掉 到茅坑里。我猜不出有什么好事。妈妈,什么事啊?” 沈凤宜微笑着拿出一只信封,递给她:“你的外公给你发来邀请了,让你去香 港探亲,还要我劝你一定去,帮助你办手续。这还不是好消息?” 江晓歌异常地惊喜:“好消息!是好消息!” 沈凤宜感叹说:“还是改革开放好啊,现在你办办手续就可以去香港看望他们 了。过去想都不敢想啊。” 江晓畅说:“他们还给你寄来了路费!”江晓歌急急地看信,看完就瘫在了沙 发上。 江晓鸥从电脑上抬起头说:“姐姐你去吧。你正好需要换个环境。” “是啊,我现在倒霉倒得一塌糊涂,就是想突然一下子飞得远远的,到一个谁 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去躲一躲。没有想到机会突然来了。妈妈,我去!” 黎美娟热烈而向往地说:“太应该去了!香港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商业城市,任 何时候只要有机会都应该去!去了可以大开眼界!” 江晓畅也说:“你去了之后把我们家的情况说一下,下次我要争取去看望看望 他们。” 江晓歌已经迫不及待了:“妈妈,出境手续应该怎么办?” 沈凤宜大包大揽地说:“交给我了。我有经验,你爸爸过去是经常要办护照的。” 第二十一章 江晓歌乘坐的飞机终于降落在香港启德机场。江晓歌特地为这次旅行穿了一身 新衣服,却更显得土里土气。她在机场出口与前来迎接她的外公外婆相逢。外婆抱 着外孙女,她们都流出了悲喜交集的泪水。 外公外婆住了一套宽敞的洋房,雇了恭顺的菲佣。在香港,他们其实是中等偏 上的阶级,节俭而勤劳。但是在江晓歌眼里,这就是到天堂了。喝了接风的酒,外 公外婆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江晓歌去买衣服。外公开着车,带着她们上了铜锣 湾。香港的繁华立刻就让江晓歌目眩神摇,尽管她也是来自一个数百万人口的大城 市,但在这个流光溢彩的大都市里却显得像个十足的乡巴佬。外婆将她带进了时代 广场,不由分说地给她购买里里外外的衣服。她看着外婆手中的港钞哗哗地往外流, 心疼得轻声叫起来:“够了够了。外婆,这些衣服够我穿一辈子的了。” mpanel(1); 外婆笑着说:“这哪里够啊!女人的衣柜里是永远缺少衣服的,这是伊丽莎白 女王的体会。” 江晓歌只好缄口,任外婆替自己张罗。逛着逛着,江晓歌被琳琅满目的服装迷 住了,她说:“这简直是艺术品啊!外婆,我能拍张照片吗?我是设计服装的,我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设计。”外婆说:“不用你拍照,只要你想要,他们会很 乐意送给你精美的画册。”一本又一本精美的广告画册在江晓歌手里堆积起来。江 晓歌高兴得东张西望,觉得处处美不胜收,处处都激发起她的灵感。 她们从商场里出来,等在外面的外公被送进车里来的画册吓了一大跳,他说: “我的孩子,你要这干什么?这些东西在香港每天都被成吨成吨地印刷出来,然后 想方设法地塞给我们。”江晓歌说:“那该多好啊!” “可它们很占地方,同时好重好重啊。” 外婆说:“晓歌是搞服装设计的,她的创作激情被激发起来了。” 外公说:“那就另当别论了。晓歌,咱们就搞服装吧,世界上女人的钱是最好 赚的。” 第八十四篇 女人的衣柜里永远缺少一件合身的衣服,这是伊丽莎白女王的体会!这些过去 闻所未闻的话深深地打动了江晓歌。 这其实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两句话,这代表了一种不同的生活观念和价值取向。 江晓歌思索着。江晓歌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干了。 外婆笑着说:“你看看我们的外孙女,多么喜欢动脑筋。她是一个才女,是一 个干大事的人,和她妈妈一样。这是上帝在垂顾我们。” 外公也笑着说:“感谢上帝!”穿上新买的服装,做上合适的发型,外婆给江 晓歌戴上项链,喷上香水,江晓歌摇身变成一个香港丽人。外婆外公都被江晓 歌的美丽所震惊。 江晓歌感叹说:“我觉得我简直白活了三十几年,像一个白痴,不知道人还可 以这样生活,不知道我们也可以创造这样的生活。” 外婆说:“晓歌,你对我们印象如何?你喜欢我们吗?” “喜欢。”江晓歌说。外公外婆都笑了,眼里泛出泪花。外婆说:“我们也非 常非常地爱你!”外公说:“你是上帝送给我们的最好礼物。” 外婆说:“你外公这一下可以放心了,他有了最好的继承人了。你喜欢设计服 装,正好你外公也是做服装生意的,趁你外公现在还精力旺盛,让他帮助你打进香 港的服装界,走上成功之路。” 江晓歌却迟疑起来:“外公外婆,对不起,我不想留在香港。” 外公说:“为什么?你离婚了,父亲也去世了,我们年纪也大了。我们是你和 我们的小嘉儿惟一的至亲骨肉啊。” “但是我觉得我一想到要离开大陆心就悬起来了,飘忽忽的。我对香港还是太 陌生了。就是外公手把手教我,恐怕我也不行。” 外婆说:“你行,孩子。你的英语也很好。在香港,只要你奋斗就有成功的希 望。” “可是我的脑筋还是大陆的,我恐怕一下子是转不过弯来的。而且在香港搞服 装,我是一个后来者,这里有世界顶尖级的大师,在他们面前我很自卑,我一下子 上不去的。但如果我在大陆搞服装,我就是顶尖的了。中国那么大的市场,我太有 信心了。” 外公点头说:“我看晓歌很有头脑,说得非常有道理。” 外婆却说:“有什么道理?我老了,我要和我的晓歌嘉儿在一起生活。晓歌就 是什么工作都不做,我们也能养活她的。” “不,外婆,我不光是要活着,我要做点事情。” 外公说:“好啊!真不愧为是我的后代,和我一样有雄心壮志。” 江晓歌说:“我们合伙在大陆开合资公司怎么样?” 外公说:“好啊好啊!不过晓歌,我们也不是大富商,得从头做起。我恐怕只 能给你五十万港元左右的投资。” “好啊!对于我来说,这就是一笔巨款了!” “但对于做生意来说,这笔款子太小了。你没有经验是很难做的,首先一定要 谨慎,要让有经验的人帮助你。” mpanel(1); “好的。我一定照外公说的做。”江晓歌站起来,将她的外公外婆左右拥在怀 里。 母亲一天天地衰老了,赵耀根看在眼里十分心疼,也不知怎么孝顺她老人家才 好。他说:“妈,我给你找个保姆吧。做饭做家务伺候你。” 母亲说:“那我呢?跟在后面看着她?我不是更闲得无聊了?还花冤枉钱。” “要不我送你去上老年大学?” “行了,别寒碜我了。我只知道扁担倒下来是个一字,还去上什么大学!” “其实老年大学就是大家在一起好玩。写写大字,画一点画儿,唱歌跳舞什么 的。” “行了!那不是你妈去的地方!你妈就是想抱孙子。” 赵耀根敏感地看了嘉儿一眼,示意母亲不要说这个话题。 嘉儿已经很敏感了:“奶奶,我不就是你的孙子吗?” 赵耀根连忙说:“是啊。但是你已经大了,奶奶抱不动了。奶奶想抱小娃娃。” “哦,我懂了。可是为什么不让姑姑生孩子呢?姑姑不是要和张喜叔叔结婚了 吗?” 母亲感叹说:“这个小精怪啊!什么都知道。” 嘉儿说:“奶奶,你知道我妈妈去香港看她外公外婆了吗?” 母亲说:“这就是说,江晓歌一步登天了?” 赵耀根说:“那不是很好吗?” 母亲叹了一口气,她的心情挺复杂。 第八十五篇 赵耀根坐在办公桌前,浏览着几份待签的合同。 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折腾,赵耀根的超人高科技集团公司已经有了自己的写字 楼。楼的门楣上拉着横幅:市政协委员赵耀根向广大用户致敬!每天早上赵耀根都 要参加在公司门前举行的升旗仪式,和一群穿着公司制服的员工一块儿一边唱着企 业之歌,一边仰望自己企业的旗帜在晨曦中冉冉升起。升完旗后他一般会在办公室 处理五十分钟的公务,然后就坐着他的奔驰失踪了。员工们都知道赵总的这个习惯, 有什么事情就会在这五十分钟之内向他请示汇报。 唐燕影进来了,在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他知道唐燕影来了,但故意不抬 头,仿佛深深地沉浸在合同当中。唐燕影将一叠捆扎好的钞票“啪”地摔到他面前。 赵耀根拿起钞票,抬头看着唐燕影:“这是什么?” 唐燕影说:“钱!”“我当然知道是钱。我是问你给我钱干什么?” “这是你前妻还给你的。”她将“前妻”两个字咬得很重。 赵耀根脱口而出:“她从香港回来了?她人呢?” 唐燕影酸溜溜地说:“人家没有来,是托一个罗小姐送来的。她去了香港?你 怎么知道的?” “哦,”赵耀根说,“是嘉儿告诉我的。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唐燕影不高兴了:“你什么时候借钱给你的前妻了?这是一个合伙人的公司, 如果总经理偷偷地乱花钱,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你现在怎么喜欢威胁我了?” “谁敢威胁你赵总呢?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赵耀根说:“我用不着你的 提醒。你应该做你该做的事情。” “我事实上就是你的太太,我该做的事情就是不能让你和别的女人藕断丝连, 更不能让你吃里扒外地把钱花在不三不四的女人身上。” 赵耀根把钱往桌上一甩,提起电话就要秘书:“我要捐一笔钱给希望工程,你 马上就办。” 唐燕影气坏了:“赚了几个钱就发烧,今天捐希望工程,明天架桥修路,后天 支援老区建设……无非在电视上出出风头,换个政协委员的虚名罢了!政协委员值 几个钱?还只是个市一级的,我真不知道你图的什么!” “你懂什么!” 江晓歌揭开蒙在铭牌上的一块红绸,露出“中港合资晓歌服饰有限公司”十二 个金光闪闪的铜字,大家热烈鼓掌,与此同时鞭炮声大作―――江晓歌终于开始了 她新一轮的奋斗。 她租下了从前单位的一个车间,招进了一批工作最棒的同事。 她还请江晓鸥帮忙将宗汉从深圳挖了过来,做她的总经理。 她有谙熟服装业务的罗桂香做她的副手。 这一次她兵强马壮,有充足的资金,有周密的市场论证,有充分的技术保障, 还有超前的经营理念和开阔的视野。她有备而来,稳扎稳打,不愁成就不了一番事 业。 宁岸与吴文慧带着宁远参加了晓歌服饰公司的庆祝餐会。宁远因为吃得好玩得 好而高兴得蹦蹦跳跳。吴文慧也对宁岸比划说她非常高兴,因为她早就盼着江晓歌 有苦尽甘来的这一天。 mpanel(1); 宁岸却酸溜溜地说:“是啊,晓歌倒是时来运转了。公司虽然不大,但也是自 己的公司,她还弄来个儒商宗汉,无异于如虎添翼。我看她的潜力比耀根大,她的 起点更高,又有香港的信息和资金,天时地利人和都占全了,她这一个鹞子大翻身, 可就要翻到半天云里去了!” 吴文慧看出了宁岸的醋劲,比划说,你是不是妒忌晓歌了? 宁岸冷笑:“不,我还不至于这么小气。我是衷心为晓歌高兴的。不然我们今 天也不会去吃她这顿开张饭了。只是她去香港也没有和我们打声招呼,回来办公司 也没有与我们商量一下。文慧,他们以前都不是这样的,凡事都是要听听我的意见 的,毕竟我比他们看的书多,想的问题多。可是现在呢,世道真是不一样了!” 吴文慧比划说,现在大家都忙,就不要苛求朋友了。 宁岸说:“算了算了,我知道你喜欢晓歌。你也不用替她辩护了。我心里明白 得很。就算我没有经营公司的经验,我还不是倒过几天牛仔裤什么的,帮他们策划 策划还是绰绰有余的。当然,她江晓歌就是请我去帮她办公司,我还不一定去。” 吴文慧笑了笑,不再理睬宁岸。她去照顾宁远。 她知道只要自己愿意与宁岸交谈,宁岸就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一晚上。 第八十六篇 宁岸过去轻易不说话,一旦开口必有惊人之语。现在却变得唠唠叨叨的像个老 人了。对付他的惟一办法就是不理他,让他自己安静下来。 宁岸果然渐渐地沉静下来,独自坐在桌前,摊开稿纸,提着笔,开始望着面前 的白墙冥思苦想。吴文慧沏好了一杯茶,轻轻放在他的手边。 想了很久很久,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突然他朝天长叹一声,狂乱地撕掉了面 前的稿纸。 母亲打电话,把赵家兄妹都叫回了家。她做了一大桌子饭菜,看着她的儿孙们 围桌大啖,乐得合不拢嘴。 母亲说:“你们看看今天吃饭的是谁?都是咱们赵家的人。为什么?因为今天 是你们父亲的忌日。这是我特意设计的,女婿媳妇我都没请。我们自己人今天想吃 什么就吃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们的父亲肯定会高兴得不得了。” 赵耀根说:“看我该死,把爸爸的忌日都忘记了。” 母亲说:“没有事的,现在你们都忙,我给你们记住就行了。只要求你们听我 的,我什么时候给你们打电话,让你们成双结对回来你们就成双结对回来,让你们 单独回来就单独回来。就像今天,你们兄弟姐妹好说心里话。” 赵耀根说:“妈,今天的菜好吃极了。” 赵耀珍说:“妈妈万岁,今天这样聚会真是好极了。说实话,我最见不得唐燕 影了。” 母亲说:“就别提她了。耀根这件事情可没有办好。这个小唐根本就不是和耀 根过日子的女人。和耀根住在一起这么久,居然还没有怀孕,那肯定是她有病了。 我的宫廷秘方还没有失误过的。你看耀珍结婚才两个月,用的就是我的秘方,不是 已经怀上了?” 赵耀珍不好意思了:“妈,瞎说什么!” 赵耀虎说:“我没有文化,说话直来直去,不客气地说吧,小唐看上去没有格 调,就像歌厅的妈咪一样。对妈也太不孝顺,家里干脆就不来。” 母亲说:“来不来看我无所谓,我只盼望她给赵家生个儿子。耀根的年纪是不 能再拖了。耀根的财运是不错的,怎么桃花运不好,找的女人一个不如一个。” 赵耀珍说:“妈,唐燕影怎么能够和我大嫂相提并论!” 赵耀虎说:“哥是有一点失策。大嫂为人不错,大家都喜欢她,怎么就和我们 家没有缘分!” 赵耀珍说:“是和你们没有缘分。和我一直都挺好。我结婚除了大哥,就数她 送的礼重。要是我是男人,我是死活也不会放弃大嫂这样的女人的。” 赵耀根说:“你们这是在批判我了?” 赵耀珍说:“本来嘛,妈说了,今天是咱们赵家人聚会,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 么。” 赵耀虎说:“我还要向大家宣布一条特大新闻:中港合资晓歌服饰有限公司开 张了!” 赵耀珍说:“怎么大嫂真的开公司了?” 赵耀虎说:“当然。晓鸥带我去参观了大嫂的公司,江晓歌董事长真是又漂亮 又高雅,好多男人围着她转。大哥你要是看见了,准要后悔得一头撞死。” 母亲说:“赵耀虎,放你妈的屁!” mpanel(1); 赵耀珍说:“我太高兴了!这就叫做苍天有眼!” 赵耀根苦笑。他端起一杯酒,浅浅地抿着,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第二十二章 大桥服装厂过去的制衣车间现在成了晓歌公司的主体部分。 车间被改造过了,光线明亮,制衣流水线是从香港进口的全新设备。 管理人员的办公室就设在车间里,透过玻璃墙就可以与工人们互相监督。罗桂 香担任了生产经理,终日在流水线上来回逡巡。 江晓歌的办公室不算太大,但简单洁净,靠墙是一排旧书架,办公用具也是大 桥服装厂公家的桌椅。 另外就是一些模特架,江晓歌同时兼任设计师,她就在这些模特架上剪贴一些 新的创意。 江晓歌的公司对赵耀根一直是个谜。 他很想破解这个谜,很想知道这个公司的运作机制。他犹豫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终于忍不住好奇,决定到江晓歌的公司去走一趟。 他的奔驰开到了晓歌公司门口。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观察着晓歌公司的外貌。 这条街还是他所熟悉的那个样子,他曾经骑着自行车来这里接江晓歌下班。 他不会忘记江晓歌搂着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默默地随他而行的情形,他很 怀念那段好时光。 想起过去他心中就怅怅的,他想他也许有点老了,怎么就开始怀旧了? 第八十七篇 沿着一条甬道朝前走,很容易就找到了总经理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 江晓歌和宗汉正在忘情地工作,只听到一片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赵耀根走进办公 室,站在他们身后,默默地看着他们。 宗汉突然开口说话了:“―――我们要是吃下整个西南西北地区,公司就上了 一级台阶。我们的竞争对手很多。但目前我们的优势超过南方的任何对手,至少他 们有一个长途运输问题而我们没有。” 江晓歌说:“这么说,质量真的就是我们的生命了。” “不仅仅是质量,还有工期,还有销售网络的建立,等等。总之,我们要能够 吃苦受累,要和方方面面的人联络。比如今天晚上你就要去参加东方商厦的开业酒 会,要给他们的夏老板送花篮,你必须做做美容,穿一身漂亮衣服,要让人家夏老 板与你一见之下就信任你,就赏识你,就认可你的服装设计水平。” 江晓歌不喜欢应酬,有点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 宗汉说:“别担心,蓝云会来帮助你的。下午她带你去美容店。保证你倦容满 面地进去,容光焕发地出来。” 赵耀根听得很入迷,不觉开口说:“我也要去参加这个酒会,我可以来接你吗?” 江晓歌和宗汉被突然说话的赵耀根吓了一跳。江晓歌沉下脸,露出公事公办的 样子。 赵耀根说:“对不起,我冒昧了。” 宗汉说:“哪里哪里,我们特别欢迎赵总来指导我们的工作。” 赵耀根说:“指导不敢当,以后有机会我一定要向你们多多讨教,不过今天我 有一点私事,想和嘉儿的母亲单独谈谈。” 宗汉知趣地说:“那好,我失陪了。”江晓歌说:“不,这是你的办公室,走 的应该是我们。” 她扭头就走。赵耀根跟在她后面进入她的办公室。 不等江晓歌开口,赵耀根就主动拿出一张学校的通知递给江晓歌:“嘉儿他们 学校举办三口之家运动会,嘉儿自作主张报了名。你看看。嘉儿这孩子的心理还是 比较健康正常的,我不想破坏她的情绪,所以来和你商量一下看怎么办?” 江晓歌默默地看着这张通知。她清楚地知道嘉儿不会自作主张,也明白赵耀根 的醉翁之意。她不动声色地将通知放到桌上,抬起头来反问:“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我愿意满足嘉儿的愿望。我也希望你能满足嘉儿的愿望。” 江晓歌冷冷一笑:“我同意参加运动会。好了,你可以走了!” 赵耀根被江晓歌意外的爽快搞愣了,脱口说了一句:“谢谢!” 江晓歌说:“不用谢,我是为我女儿去的。请吧赵总,我还有工作。” 赵耀根还想说点什么,可看见江晓歌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只好无奈地 闭上了嘴。 赵耀根靠在床上。这段时间他正在入迷地看一本叫做《历史选择了毛泽东》的 书。唐燕影刚刚出浴,坐在他身边往自己的脚上抹指甲油。唐燕影一直想找赵耀根 说话,赵耀根却一直不从书里抬头,唐燕影终于忍不住了,轻声叫他:“耀根。” 赵耀根听而不闻,还是埋头看他的书。 “耀根。”唐燕影大着胆子一把将赵耀根手里的书夺下来,“跟我说说话嘛。” mpanel(1); 赵耀根发火了:“你想干什么!”唐燕影忍气吞声地说:“我想和你说话。” 看唐燕影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赵耀根只好把火压下来。 唐燕影说:“我不要你敷衍我。” “我什么时候敷衍过你了?难道我没有让你得到快乐和幸福?” “以前有,现在越来越少了。现在我发现你经常瞒着我做许多事情。最近你又 去见过江晓歌了,是不是?” 赵耀根说:“是。但这与你无关。因为她是嘉儿的妈妈。我们总有一些关于孩 子的事情要商量。” 唐燕影说:“我想明媒正娶地和你做夫妻,行吗。” “你这么说话就不应该了。我们现在是谈恋爱同居,怎么是外室?” “现在你是大老板,扔掉和抛弃个把女人岂不是很简单的事情?我真后悔,当 初我也有自己的公司,要是好好干,哪里会落到这一步?” 唐燕影沉默有顷,温柔地说:“我们结婚吧,结了婚我一定替你生个儿子。” 赵耀根说:“不对,你把程序弄反了,应该是先生儿子,再结婚。” 唐燕影突然爆发怒火,踢翻了指甲油:“赵耀根!” 赵耀根不动声色,还是看他的书。 第八十八篇 罗桂香疑惑地对江晓歌说:“你看那是不是嘉儿的奶奶?” 江晓歌顺着罗桂香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看见赵耀根的母亲在卖冰棒。 江晓歌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就朝她走了过去,拉着她问:“耀根是不是出事了?” 赵耀根的母亲看清楚是过去的儿媳妇,才笑起来叫了一声:“出事?出什么事? 他早上还好好的在公司门口升旗呢。” 江晓歌说:“那你怎么出来卖冰棒呢?” “我一个人在家里闷得慌,还是上街吆喝两声痛快。” 江晓歌这才觉得自己刚才是失态了,尴尬地笑着说:“谢谢你照顾嘉儿。” 母亲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反复说:“嘉儿是个好孩子,好孩子。” 她拿出两支冰淇淋,塞到江晓歌和罗桂香手里说,“吃吧吃吧。” 江晓歌剥开冰淇淋咬了一口,笑着与赵耀根的母亲道了再见。 她们沿着人行道走了好长一段,罗桂香才笑着揶揄江晓歌说:“原来你心里还 牵挂着那个人呀。” 江晓歌说:“他是嘉儿的爸爸,我是为嘉儿担心。” 罗桂香说:“他也一口一个你是嘉儿的妈妈,你们真是心往一处想啊。” 赵耀根也发现了在大街上卖冰棒的母亲。 他要张喜把车停下来,对坐在助手席上的赵耀虎说:“妈在卖冰棒呢。” 赵耀虎也看到了正在大声吆喝的母亲:“现在还卖什么冰棍,妈也不嫌丢人!” 赵耀根说:“你们去把她的摊子收了,把她弄上车。” 赵耀虎和张喜应声下车,快步冲到母亲面前。不等母亲说话也不向母亲解释, 他们就下手收了母亲的摊子,赵耀虎架着母亲往车上拽,母亲竭力挣扎着说:“耀 虎你想干什么!” 赵耀虎说:“大哥要你回去再说!” 母亲一听来气了:“赵耀根这个兔崽子,你还嫌老娘丢你的脸,你坐在车里都 不出来见老娘。我不回去!救命啊!抢劫啊!” 警察闻声赶了过来,严厉地说:“干什么?不许动!” 母亲一听说去派出所就急了,忙说:“算了算了,他是我的儿子。” 赵耀根从车里钻出来,礼貌地与警察打了一声招呼,递上一张名片。警察一看 名片态度就缓和了许多,问:“赵总,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耀根轻描淡写地说:“一点家务小事。”对母亲说,“妈,回去吧。” 母亲骂道:“你这个兔崽子,自己坐在小车里,让你的弟弟来抢劫我!” 围观者发现是喜剧一场,都发出善意的哄笑,警察也笑了。 赵耀根很不高兴:“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回家。”对赵耀虎说,“打开后备箱, 把东西统统搬上车!回家!” 回到家里,赵耀根和母亲都还在生气,互相谁也不理谁。 mpanel(1); 赵耀珍说:“算了算了算了。什么事情,值得闹成这个样子!妈出去卖冰棍没 有什么不对,大哥的理由众所周知,妈的理由也是一般老人都能体会到的:住在这 种生活小区太寂寞了。” 赵家姆妈终于找到了知音:“是啊,住在这个地方我都要疯了,冷冷清清的哪 里像个大城市,卖冰棍我又不图挣钱,图个广场上人多热闹,一天一眨眼就过去了。” 赵耀根说:“妈,你知不知道你不是以前的你了,你是我的妈!你儿子是堂堂 的政协委员,是公司老总,是有身份的人。我给你在这个小区开一家商场好不好?” “好啊!你给我开一家像佳丽广场那样的大商厦,再修一条大街,把往日的老 店都移过来!” “你这又是不讲理了!” “我不讲理?我不讲理我连卖个冰棒的自由都没有!” 赵耀珍气得跳起来:“我说你们真是吃饱了饭撑的!告诉你们吧,三个月前, 我们厂减员就把我给减下来了。为了让这个家里大家都过得快乐舒畅,我根本就没 吭声,自己到处找事做。现在我在环卫局工作一个多月了,我天天在做什么?在扫 马路!我们班组都是招的乡下人,现在哪个城里人还愿意吃这个苦受这种罪?又脏 又累还有危险!我是为了什么?为了自己靠自己吃口饭,为了不给家里人添麻烦。 比起我,你们谁不是在天堂里?你们还吵什么吵?” 赵耀珍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 一家人大惊,纷纷过来劝慰赵耀珍。 第八十九篇 赵耀根说:“张喜,这就是你的错了。” 张喜说:“赵总,她不让说。再说我觉得我已经沾了你不少光了。你这么忙, 日理万机,我实在是不想为这点小事给你添麻烦。其实就是耀珍不上班了,我的工 资也够养活她。” 赵家姆妈却赞叹说:“耀珍这个班上得好,有志气!” 赵耀珍说:“我这都是学大嫂的。大嫂比谁都倒霉,可她也比谁都坚强。” 唐燕影做了面膜,修理着脚指甲,赵耀根还是躺在床上看他那本《历史选择了 毛泽东》。 唐燕影说:“赵耀根,赵总,你要还是装模作样地看书不理睬我,我就从阳台 上跳下去。” 赵耀根放下书:“你又发什么神经?” “这一段时间我反思了很多问题。我觉得一个女人必须自强自立,否则前途难 测。” “好好好,我支持你。”“我想上一部戏。”“上戏?是不是电视剧什么的?” “对对!就是拍电视剧。我要演一回女主角,要一炮走红!” 赵耀根无聊地看着天花板:“有这个可能性吗?” “当然。现在什么人都在上戏,我一个科班出身的演员还不能上吗?我要让中 国人看一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电视剧。” “我愿意相信你。也愿意你走运。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装什么傻,现在拍戏是要钱的呀!最近正好有个机会,有部戏正在找女主 角,我和他们的导演制片谈过了,只要我们给他一点赞助,女一号就归我了。” “他们想要多少?”“不多,二三十万吧。”赵耀根沉吟着,不置可否。唐燕 影说:“我给他们拨个电话,让他们亲口跟你说,好吗?”她不由分说地拿起电话, 拨了一个号。电话立刻就通了。唐燕影与对方客气了两句,便将话筒塞给赵耀根。 赵耀根从沉思中惊醒:“干什么?”接电话啊。导演要亲自和你通话。“ 赵耀根厌恶地摔掉电话:“谁要和他通话了,什么狗屁导演!” 唐燕影勃然变色:“赵耀根,你可是答应给钱了的,你不能出尔反尔!” 赵耀根说:“我最不喜欢被人逼迫!” 唐燕影说:“人家导演也是有身份的人,你让我明天怎么和人家见面?你太不 给我面子了!” “面子?”赵耀根讥讽说,“你还要面子?” 唐燕影气得发抖:“赵耀根,我总算明白江晓歌为什么要和你离婚了,你这种 人狼心狗肺,根本不讲感情!” “明白了就好,跟我这种狼心狗肺的人混在一起是很危险的,你的期望值可不 要太高。” “你给我滚!” 唐燕影怔怔地看着赵耀根消失在门外,颓然倒在床上,恨得咬牙切齿。 一看见敲门而入的赵耀根穿着拖鞋,赵家姆妈就知道出了什么事。 mpanel(1); 她说:“小唐和你吵架了?她把你赶出来了?她这个人是不是有一点毛病?那 是你的房子你的家啊!” 赵耀根坐下,抽烟,对母亲说:“小声一点,别把他们吵醒了。给我沏杯热茶。” 赵耀根默默地喝茶,母亲在一旁守着他。 赵耀根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听着就是了。” 赵家姆妈说:“好,那我就说了。现在社会上谁不知道小蜜傍大款?那个小唐, 我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赵耀根说:“行了。不要说了。” 赵家姆妈说:“为什么?这种女人我比你看得透。你们这样长期不明不白地住 在外面,嘉儿迟早会知道的,到时候别怪孩子看不起你这个做父亲的!其实呢,现 在回想起来,我倒觉得嘉儿她妈实在是很不错的,过去我是对她刻薄了一点。” 赵耀根疑惑地看了母亲一眼:“你是不是见过她?” “最近我见过一次。在大街上,她和那个小罗在一起。以前我只是听嘉儿说她 妈妈现在如何如何漂亮,我还没有往心里去,这次一看,唉,是真的。” “你们说话了?” “她按着着嘉儿的辈份,客气地叫了我一声‘奶奶’,我请她吃了冰淇淋,看 得出来她还是不能够原谅我……”她撩起衣角擦眼泪。 “她不能够原谅的是我。是啊,现在回头一看,很多事情是我误会她了。她的 确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女人,现在人家干得多好!当时我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第九十篇 母亲的话再次拨动了赵耀根的心弦。他沉默着。母亲也沉默着。他们怀着同样 的心思,嘴里不说,心里却患得患失,不知敲过了多少算盘。他们都在想着江晓歌。 在报纸上看到沪、深股市狂泻不止的消息时,江晓歌就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虽然她对股市并不了解,也没有兴趣,但她知道江晓鸥一直在炒股。 她觉得江晓鸥这次可能要出事。因此当宗汉急匆匆地闯进她的办公室的时候, 她就知道有麻烦了。 她心里已经在颤抖,表面上却极冷静:“是不是晓鸥出事了?” 宗汉惊异地说:“怎么你已经知道了?晓鸥还说要我不忙告诉你的。” “我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我只是猜测。” “你的猜测太准了。今天深、沪股市狂泻不止,都跌停了板,好多人顿时变成 了穷光蛋,跳楼的都已经有好几个了!” 她吓得脸色都变了:“晓鸥他会不会也―――” 宗汉安慰她说:“你放心,晓鸥决不会轻生。但他的麻烦也不小,不仅仅是自 己血本无归,还亏进去了广东一个公司的好几十万。现在人家到处找他追款,还向 公安局报了案。我帮他躲起来了,是在乡下,很安全。” 江晓歌思考着说:“躲下去总不是一个办法吧?” “如果我们能及时地替他把人家的公款还了,我就可以找广东的朋友出面做工 作,让人家把案子撤了。现在人都很明白,只要钱上没有损失,人家是不会太和晓 鸥过不去的。” “好!那就还款给他们。我们公司能够动用的现金有多少?” “问题就在这里,我们没有钱!”江晓歌愣了:“什么?”“前天我们刚刚发 掉工人的工资和奖金。其他的款子是要去进布料的。我们要的料子现在很紧俏,只 能现款现货。” “几个欠我们货款的商厦呢?” “我催过了,人家答应想办法在近期解决,这也是远水不解近渴。” “如果我们挪用掉原料款,我们的服装就不能够按期出货,我们辛辛苦苦建立 起来的良好信誉就会在一夜之间大受影响,那些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也许就会在一 夜之间吃掉我们。你说我这是危言耸听吗?” “不是。事实肯定更糟糕。因为以后我们即使有了资金,我们已经失去了信誉, 上上下下都不会再相信我们,市场就会像掸去一粒灰尘一样把我们撇开。” 江晓歌望着宗汉,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江晓歌足足思考了一个多小时,才再次开口说:“无论如何我是要救晓鸥的。 哪怕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什么都没有人重要。当然,你和小罗我绝不会亏待。固 定资产都给你。” “你先不要这么说。我也一定要救晓鸥!我也不在乎倾家荡产!” 江晓歌非常感动:“我为晓鸥有你这样的朋友而深感幸运。我能给晓鸥打个电 话吗?” “不能。我会像你一样照顾好晓鸥他的。但你不能和他联系。你知道得越少越 安全。” 江晓歌不敢隐瞒,立刻回家将这件事告诉了母亲。 mpanel(1); 沈凤宜大哭不止:“晓鸥啊晓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不活了!” 倒是江晓畅显得很轻松,甚至有点幸灾乐祸:“晓鸥也是的,放着好好的超人 集团公司副老总不做,一天到晚一个人鬼鬼祟祟地不知干些什么,我就知道他早晚 要出事的!” 江晓歌只得喝止她:“江晓畅,你不要火上浇油好不好!晓鸥是我们的亲兄弟。” “我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 沈凤宜拍着沙发:“晓畅,你给我闭上嘴行不行?我求你了!现在没有什么可 多说的,就是要想办法筹钱为晓鸥还款!你要是还纠缠不清,就不要怪我这个做妈 的不讲母女之情了!” 江晓畅吓得闭上嘴,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 江晓歌说:“我已经准备让公司关闭了,把钱都拿出来救晓鸥。” 沈凤宜目瞪口呆,接着就流下了感激的泪水:“晓歌啊,你真是菩萨心肠啊, 可你的公司垮了你将来怎么办?你不能总是向你外公外婆伸手啊!这个晓鸥,可把 我们害苦了!” 江晓畅说:“这件事应该告诉赵耀根,晓鸥和赵耀根那么好,赵耀根从身上拔 根毛就可以把他救了。” 江晓歌说:“自己家里的事情自己处理。找别人做什么?” 江晓畅说:“好吧好吧,那你就把公司卖了吧。反正饿是饿不死的。” -------------------------------------------------------------------------------- -------------------------------------------------------------------------------- 书香门第(www.bookhome.net) | 返回 | 下一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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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发布于:2004-05-17 16:01
-------------------------------------------------------------------------------- 第九十一篇 江晓畅的话让江晓歌感到了钻心的疼痛。她不想责备妹妹,妹妹说的都是曾经 发生过的将来也许还会发生的事实。她只恨自己还是太脆弱,还是把握不了自己的 命运。 赵耀根居然来了。江晓畅开门看见了从前的姐夫,几乎雀跃:“妈妈,是赵总!” 沈凤宜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伸开双臂去迎接,赵耀根立刻扶住了沈凤宜,连连 安慰说:“您不要着急,晓鸥的事情我知道了。” 沈凤宜当着这个她曾经不屑一顾的前女婿哭了起来。她不仅是哭儿子,她也感 到非常羞愧。她这才明白人不能太势利,不能瞧不起别人,不能心胸狭窄,目光短 浅,尖酸刻薄。她不顾一切地对赵耀根哭诉说:“可怜晓歌已经准备卖公司了,钱 还是凑不齐。” 江晓歌说:“妈妈你不要这样,我会想办法的,宗汉不是已经赶到深圳斡旋去 了吗?不过只差一点小钱,大家再凑一凑就行了。” 江晓畅说:“姐姐,你总是一贯打肿脸充胖子!” 赵耀根拉着沈凤宜的手坐下来:“让我说几句可以吗?” 沈凤宜呵斥两个女儿:“都不要吵了,听听耀根怎么说。” 赵耀根说:“晓鸥的情况我已经全部了解了。我和宗汉刚才还通过电话。股市 是有极大的风险的,这不能怪晓鸥做错了事。我和晓鸥的关系大家都知道,虽然不 是亲兄弟但胜过了亲兄弟,所以他的这笔款子理所当然应该由我来筹措。” 江晓歌说:“谢谢。我看没有这个必要。” 江晓畅说:“姐姐你不要感情用事。你和赵总之间的恩怨是你们两人的事情。 晓鸥和赵总可从来都是兄弟情深的。” 沈凤宜说:“是啊晓歌。你的公司最好还是不要关门啊,你办公司经历了千辛 万苦,再说你还要养活上百个工人。如果赵总真的手头方便,咱们先借了日后再一 一归还,好不好?” 江晓畅说:“我看就这么着吧。赵总,拜托你去筹款吧。” 沈凤宜期待地看着江晓歌:“晓歌,这件事你答应了我才放心。不然我就不要 耀根的钱了。过去我有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现在我向你道歉了,我也是活到现在 才明白了许多事情,我们母女相处三十多年,其实是比亲骨肉还要亲的……” 江晓歌流泪了,终于松口说:“好吧妈妈,这笔钱就算我们借赵总的。” 赵耀根终于舒了一口气:“好了。问题解决了。我请大家去吃个饭散散心,好 不好?” 江晓歌公事公办地说:“救人如救火,还是先办事吧。你知道宗汉的手提电话 号码,深圳的事情你直接与他联系好了。” 第二十三章 过去都让耀珍耀虎代劳,现在赵耀根开始亲自到江晓歌那里接嘉儿回家了。 他趴在方向盘上,久久地凝视着晓歌公司的门面。忽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从街道的一头走了过来,愣了片刻他才认出这是宁岸。 他几乎已经忘记曾经有过宁岸这样一个生死兄弟了。他看见宁岸衣衫褴褛,人 也苍老了许多。宁岸摇摇晃晃地进入了晓歌公司的大门。又等了片刻,赵嘉儿出现 在门口。赵耀根按了按喇叭,赵嘉儿朝他扬了扬手,然后一溜烟跑过来,钻入车内。 赵耀根一踩油门将车开出去。 他闷着头开了一会儿车。嘉儿将一幅布贴画递到他面前:“这是我做的。” mpanel(1); 赵耀根看画,那是一片草地,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手牵手地在草地上嬉戏,他 们的头上夸张地贴着一轮红太阳。赵耀根瞥了女儿一眼,赞叹说:“做得挺不错啊!” 嘉儿说:“妈妈那儿有很多好看的碎布头。” “好啊,那你就可以贴很多好看的画对不对?刚才是不是宁岸叔叔去找妈妈了?” “是宁岸叔叔。” “他们说什么呢?”“宁岸叔叔找妈妈借钱。”“真的,你听清楚了?” “妈妈什么都不会瞒着我。宁岸叔叔又不是第一次了。他现在喜欢打麻将赌博。 赌输了文慧阿姨和宁远就没有饭吃,妈妈就只好给他钱。今天小罗阿姨还向宁岸叔 叔提出了警告。” 赵耀根深深地锁起了眉头,他没有想到宁岸竟然落魄到如此的地步。 宁远睡着了,吴文慧坐在儿子身边,静静地看书。宁岸一脚踢开门,一脸晦气 地闯进来。这时候的宁岸已经将眼镜换成了隐形眼镜,留了大胡子,穿一身牛仔衣 裤,一副粗汉模样。吴文慧收起书,小心翼翼地看着宁岸,生怕他发怒。 宁岸坐到桌前,厉声地说:“酒!” 吴文慧摇摇头,比划说:“这么晚了还要喝?” 宁岸说:“穷比划什么,酒!” 第九十二篇 宁远被吵醒了,突然翻身坐起来,但眼睛还闭着。吴文慧赶忙让宁远躺下,然 后返身拿来酒和凉菜,让宁岸喝着,自己退到一边,默默地看着他。 宁岸低着头喝闷酒,一口一杯地往下吞,不一会儿脸就红了。突然他抬起头, 目光炯炯地看着吴文慧,喝令说:“你过来!” 吴文慧只得过去。宁岸说:“来,陪我喝一杯。” 吴文慧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酒,又将酒杯放回宁岸面前。 宁岸看着妻子恨恨地说:“你长了一张嘴巴,怎么光会吃饭不会说话?我在外 边受了人家的气,回来连个安慰两句的人都没有,真他妈憋气!” 宁岸这是在打吴文慧的脸了,吴文慧委屈得泪水在眼睛里面打转,就是不敢掉 下来。 宁岸说:“现在的社会真他妈黑,我的老同学都这么下毒手坑我,你说我还能 相信谁?两万元的投资,你不让我向晓歌开口,我就没开那个口。反正就是这张脸, 我豁出来不要了,东挪西借,好歹凑齐了,和他一块做电脑。闹了半天他是做我的 笼子,电脑做了大半个月,他就说赔了,赔得干干净净,一分钱都不剩了。我那两 万元,又他妈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清晨。宁岸醒了,他茫然四顾,对静谧的环境显得很不适应。这时候吴文慧从 厨房走了出来。 宁岸说:“文慧,昨天晚上我说什么了?”吴文慧摇了摇头。 “要是我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可别当真,那都是醉话。你心里知道我是爱 你的。我只有你了。” 泪水又要往外涌,吴文慧拼命忍住,转身又回了厨房。 吴文慧将包子稀饭咸菜什么的放在一只托盘上,端了出来。可宁岸已经不见了。 吴文慧慌忙将托盘放在桌子上,追出门,可哪里还有宁岸的踪影。 江晓畅也自己打碎了自己的铁饭碗,在公园里办了一个气功班和一个舞蹈班, 靠收学费挣钱。她到处摇唇鼓舌把自己的熟人都网罗进了这两个班里。她把母亲和 赵耀根的母亲哄进了气功班,把赵耀珍和赵耀虎的老婆哄进了舞蹈班。她还不计前 嫌地让赵耀珍在班里负了一点责,有时候索性就让赵耀珍领舞。 一场舞跳下来还是很累的,她们围坐在一块儿休息。这时候江晓畅一眼看见了 宁岸。 宁岸独自在公园的小径上蹀躞,他心思重重,根本就没有理会江晓畅他们这边 尘世的热闹。 江晓畅碰了碰身边的赵耀珍,示意让她看宁岸。赵耀珍看见宁岸,本能地就想 过去与他打招呼,江晓畅却一把将她拽住说:“最好别去打扰他。” 赵耀珍说:“他该不是想不开吧?” 江晓畅说:“人家知识分子,在思考。如果怕他想不开,那也得等他跳河了才 能去救,不然就伤了他的自尊心了。” 赵耀珍遗憾地说:“他现在怎么这个样子了,像个土匪。你说他可能会出什么 事?”“夫妻吵架了,做生意赔本了,受人欺负了……哪种可能性都有。总之肯定 是碰到不顺心的事了。听我姐姐说,他现在做什么赔什么,一直走霉运,喝酒,抽 烟,打麻将,穷得连孩子的奶粉都买不起。” 赵耀珍心中黯然:“这么惨?” “是啊,惨极了。想当初,为了他你还吃我的醋呢!” mpanel(1); 赵耀珍不好意思了:“瞎说!就你不怕丑!” 江晓畅说:“幸亏我们俩都没有去跳他那个火坑。” 她们都笑了。赵耀珍说:“当年他还想大嫂的心思呢,不过他也算有点自知之 明,没有去和我大哥争风吃醋。我大哥现在也痛苦得很,大嫂根本就不理睬他。” “你大哥该不是想复婚吧?” “我看是有这个心思,就是不肯说出来。人一有钱就像有了多大身份似的,求 人的话轻易不肯开口。但是他肯定是不想和那个唐燕影结婚了。” “唐燕影?” “哎呀,我说漏嘴了,求求你,千万不要告诉大嫂也千万不要告诉嘉儿。我这 张嘴巴,真该打!” “你放心吧。我早知道你大哥有女人在外面同居。这有什么,现在同居的多得 是。”“话是这么说,让大嫂和嘉儿知道了总归不好。” “我姐和你大哥一点关系没有,她才懒得管这些破事。你们家当初不是逼着我 姐生儿子吗?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娶个媳妇再生一胎嘛。” “我妈就是想啊,但这事就很奇怪了,唐燕影和我大哥同居了这几年,居然就 没有怀过孕。” “这话我妈可不愿意听,这是她的心病。”赵耀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第九十三篇 “帮我妈劝劝你姐姐吧,她要是肯回心转意再做我的大嫂,我妈一定睡着了也 笑醒了。” “帮你劝劝可以,效果我可不敢保证,我姐姐这人心深得很,加上现在她身边 还有忠心耿耿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士。她又不缺什么,为什么还要吃回头草?” “你是说宗汉吧?我也觉得他对大嫂有那么点意思。” “你别瞎想啊,人家的女朋友叫蓝云,是广播电台的女主持,长得非常非常漂 亮。” 赵耀珍说:“可大嫂的魅力也是不可阻挡的。” 江晓畅叫起来:“啊呀,宁岸呢?是不是真的跳河了?” 赵耀珍也叫起来:“快点快点,过去看看。” 赵耀虎看见在人行道上摇摇晃晃走着的宁岸。宁岸的样子让他非常震惊,他凑 过去叫了一声:“宁岸哥!” 宁岸吓了一跳:“是耀虎啊!西装革履的,也搞得像个人了。” “宁岸哥,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 宁岸说:“我什么样子了?我就不能粗犷一些了?现在我是强盗。告诉你,我 是强盗。回到你的小车上去吧。我和你们没有共同语言了。” 赵耀虎说:“我妈还老惦记着你呢,真的!”“我与她老人家也没有共同语言 了。回去就说我祝她老人家万寿无疆。”赵耀虎对他哥说:“你想想他的样子,戴 隐形眼镜,留山羊胡子,胡子上沾满了隔夜的米汤,一身肮脏的牛仔服,一边走一 边自说自话,活像一个精神病人。哥,宁岸哥对我们一家是有恩的,你不能不管他。” “好,我会管的。” 宁岸有一点克制不住从身体深处涌上来的贪婪,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面前的食物, 胡子上汤汁淋漓。 宁岸猛吃猛喝一阵以后,打了一两个响亮的嗝,才放慢了吃喝的速度,开始细 细地品尝菜的刀工火候色香味,也才开始说话:“晓歌啊,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但 你一定是受了吴文慧的影响,把问题看得过于严重了。现在的社会风气你是清楚的, 打打牌,喝点酒,这还不是一点小意思。没有事情的。你放心好了。” 看着宁岸一副街头贩夫走卒的样子,江晓歌的难过无以言表。她问:“宁岸, 你不是很喜欢写作吗?现在怎么不写了?” “写什么?怎么写?现在的作家值几个钱?中国在堕落,文化在沉沦,哪里还 有什么人在看书!大家都在一门心思地赚钱。就连出版社也是如此,人家开口就要 钱,一个书号多少多少钱,还要自己包发行。有多少老学问家的书都无法问世,只 能当手纸啊!” “我不相信出版社都是这样的,中国有很多出版社,新华书店里还是有大量的 好书,我经常逛书店,我都买了很多书包括现在作家写的小说。” “是啊,肯定有出版社出人家的书,付钱给作家。可那是走红的作家。像我这 样的无名之辈,东西写得再好也没有用。”一瓶五粮液酒已经被宁岸喝完,宁岸嘻 嘻笑着,坐都坐不稳了。他乜斜着眼睛对江晓歌说:“晓歌,你还是不错的,你还 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我们是朋友,对吧?多年的好朋友,对吧?你不要不管我。” 江晓歌说:“是的是的。宁岸,你喝多了!” “我没有喝多。酒逢知己千杯少,我还可以喝,你相信不相信?” 宁岸抓住江晓歌的手,嘴里嘟囔着酒话,眼泪鼻涕交流。江晓歌只好一再地拨 开了宁岸的手,摇头叹息。 mpanel(1); 江晓歌把她和宁岸之间的恩恩怨怨都告诉了宗汉。 她的确需要一个男人帮她做很多事,而宗汉就是这样一个小心谨慎处事沉稳大 方的男人。 江晓歌说:“宗汉你想想,宁岸现在这个样子,我能够不管吗?我觉得我给他 们再多的钱也是应该的,其实如果没有他们夫妇当年的无私帮助,也许我早就是一 撮黄土了。问题是宁岸现在已经丧失了正常的心态,染上了不少恶习,越给钱越害 了他。所以,我就想了这个办法。要激励他昂扬起来,振作起来。你觉得我的想法 可行不可行?” 宗汉说:“我想可以做着试一试。不过,你还是要有思想准备。一个人到了宁 岸这一步,就很难自拔了。我觉得你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江晓歌说:“哪里有什么仁至义尽的时候,对这样的朋友,你就得与他们同生 共死了。要不,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宗汉闻言不由肃然起敬,对江晓歌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他说:“这件事情你出 面不太好,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就由我单独去办吧。” 江晓歌说:“我也是这个意思。我只好拜托你了。” 第九十四篇 宁岸又开始伏案写作。吴文慧高兴地在他身边蹑手蹑脚地忙碌。 宁岸摆摆手说:“好了。去吧去吧。别再打搅我的构思。我的灵感好像要来了。” 吴文慧连忙退出。 宁岸凝神思考,奋笔疾书。忽然又长叹一声,撕毁了所有的稿纸。 他对着妻子大叫:“我没有激情了,我没有生活了,我写什么?我写不出来了! 我完蛋了!”他疯狂地撕扯自己的头发,“我需要刺激!我就不相信我宁岸江郎才 尽了!文慧,你要做一个好妻子,明白吗?作家的好妻子是不好做的,你得要有牺 牲精神。给我一些钱,我出去找朋友聊一聊,找一点灵感和刺激。” 吴文慧只好乖乖地掏钱给宁岸,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一头冲出门去。 这时候赵耀根接到了一个电话,他听完电话撂下话筒就冲出办公室。 赵耀虎和张喜正在外面待命。 赵耀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两员家族的大将紧紧相随。几名保安也纷纷武装, 拿起电棍什么的。众人挤上一辆子弹头,呼地开上了街。 子弹头开进一条小街。一个守候在巷口的男子凑到车前,敲了敲车窗,车窗立 即摇下来,露出了赵耀根的脸。 男子指了指巷口:“他就在里面。” 赵耀根说:“好。大家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准见红。” 大家鱼贯下车。赵耀根最后下车,看了一眼这种地方。 陋屋内烟雾腾腾,一群贩夫走卒之流围聚在一块吆吆喝喝地推牌九、摇宝,也 有的歪在一旁抽大麻。赵耀虎的突然闯入引起了一阵骚乱。他们拨开不相干的人, 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正在吸大麻的宁岸。他们不由分说地抓起宁岸的衣领就往外拉。 宁岸大叫:“你们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宁岸使劲挣扎。赵耀根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宁岸一下子清醒了:“赵耀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赵耀根给了宁岸一个耳光:“你看看,看看你是什么样子!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保安们反拧过宁岸的胳膊,使他无法挣扎。他被推推搡搡地架出了这间陋屋。 他大声叫骂:“赵耀根,我操你妈!” 赵耀根回到了办公室,他脱下外衣,歪倒在沙发里,很舒服的样子。 赵耀根说:“我早就想和你谈谈了。” 宁岸桀骜不驯地说:“谈什么?你一个大老板,政协委员,和我们小小老百姓 有什么可谈的?” 赵耀根说:“宁岸,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你枉为一 个知识分子,竟然堕落到和社会上的那些下三滥混在一起,赌博,抽大麻,连起码 的人格都不要了,我都替你害臊!” 宁岸说:“我的事与你何干?别看你现在人模狗样的,我还替你害臊呢。” 这时候有小姐轻轻进来,给他们放下咖啡,然后轻轻出去。赵耀根熟练地倒咖 啡,调入鲜奶,搅和着,浅浅地啜了一口,满意地咂了咂嘴。宁岸却没有动弹。赵 耀根说:“喝吧。我们的咖啡很正点。” 宁岸毫不客气地提起咖啡壶往杯中倒咖啡,颤抖着的手使咖啡泼洒出来。 mpanel(1); 赵耀根说:“你说你替我害臊,这话倒很新鲜,我做了什么要你替我害臊呢?” 宁岸受不了赵耀根的气势压迫和无情讥讽,怒气勃发地说:“你赵耀根有什么 了不起的?出身一个工人老粗,坐过几天牢,一身流氓气,就这样做了这个老总。 我失败,受穷,那是因为我太正派,狠不下心去坑蒙拐骗!你拿着几个臭钱,换一 个政协委员的帽子戴戴,你的钱就干净了?你就脱胎换骨了?你就不是下三滥了?” 赵耀根慢慢啜着咖啡,不动声色地看着宁岸,听任他肆意发泄。 宁岸憋了好多年的话如涌出峡口的江水,波翻浪涌,一泻而下:“是的,我是 穿得破旧肮脏,可我有一颗高尚的心灵。你呢?穿得再华丽又能掩盖你心胸的狭隘 和龌龊吗?你一直对我耿耿于怀,以为我和江晓歌有什么关系。可是我可以以我儿 子的生命发誓,我对江晓歌是珍惜的,爱护的,尊重的,我从来没有和她有任何暧 昧的关系。是的,我曾经爱着江晓歌,我敢于承认我的爱。但是她不爱我,我就把 自己的爱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我从来没有对她表露和强求,在你坐牢和远走深圳 的日子里,我是有机可乘的,可我仍然只是和她保持着纯洁的友谊!后来我有了自 己的爱人,我的爱人吴文慧是世界上最漂亮最贤惠的女子,我满足了。” 第九十五篇 赵耀根被宁岸的坦白和直率惊呆了,已经忘了手中的咖啡。 宁岸说得兴起:“赵耀根!你有什么资格羞辱我?作为一个男人,我做得绝对 比你好!想当年,你坐牢,江晓歌吃了多少苦,是谁在支持她?是我!你妈妈就只 会刁难她。” “你远走深圳,你把晓歌她们母女撇在家里,你知道她们娘儿俩受的是什么罪? 你一走,你妈妈就把她们扫地出门,晓歌只好带着嘉儿去住她们厂里的单身宿舍。” “她又要上班,又要上电大,还要带女儿,在走廊上支了一个煤炉子烧牛奶做 饭,自己买米,买煤,还要给钱给你妈妈替你养活弟弟妹妹。她那时候是怎么过来 的啊!她从不吃荤菜,晚餐上街买一个小烧饼,就一口白开水。” “为了寄那一千元钱去救助你们,晓歌真是想尽了办法。”宁岸的嗓子已经有 点哽咽,“是我和文慧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给你寄去的。为了照顾你那可怜 的自尊心,我们只说钱是借朋友的。晓歌为了早日把钱还给我,让我早日和文慧结 婚,她就去卖血啊!被我和文慧碰到过一次。文慧为此心酸了好久好久……” 赵耀根心中极为震撼,肃然起立说:“宁岸……” 宁岸眼里泛起了泪花:“晓歌瘦得不成人形,极度的营养不良,好几次晕厥休 克。这时候是谁在支持她?是我!是我和吴文慧!我们尽了最大的力量在帮助她!” 赵耀根惭愧地低下了头。 宁岸说:“后来你有钱了,衣锦还乡了,就开始忘恩负义了。” “你疏离我在我的意料之中。谁让我还是一个穷教师呢。我对你没有怨言。可 你对江晓歌就不是人做的事情了。” “你了解她,她是一个有理想的女孩子。可你仗着有几个臭钱,根本不把她的 理想当一回事,轻易地就与她离了婚,使她堕入社会的最底层,用最原始的手段谋 生,干最苦的活,流离失所,没吃没喝,这一切就是在你眼皮底下发生的,你知道 了又怎么样?还是我们夫妇在支持她。吴文慧怀孕的时候,连吃一顿排骨汤都要给 她留一碗,然后转三次公共汽车给她送去。那时候你在哪里?” 赵耀根抬起头来:“宁岸,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怎么不早来骂我一顿?那样我 就不会犯这么多错误了,就不会这么伤害晓歌了。” “像你这样不懂得珍惜女人的人,给晓歌提鞋都不配。” “骂吧骂吧!宁岸,其实今天我把你找来,就是想要帮助你。你不要再去和那 些社会渣滓混了,洗心革面,到我这里来工作。好不好?” “耀根,你能认错,能有帮助我的想法,我就很宽慰了。我们宁可受穷,也不 能失去这份做人的骄傲。” “宁岸,好朋友就是一家人,不要分彼此。” “你不用劝我了。我这个人,死也不会去寄人篱下的。你认我这个朋友,隔三 岔五,我们一起吃顿饭,喝点酒,这就够了。别的,你就不要多管了。” “你抽大麻我是不能不管的。毒品这个东西绝对沾不得,我有一个家产几百万 的朋友,吸毒吸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大麻怕什么?又不是白粉。再说我只是体验一下,我在写作。谁上瘾我都不 会上瘾,我是一个毅力非凡的人。” 宁岸骄傲地拉开门,扬长而去。 第二十四章 宁岸坐在桌前独酌。吴文慧进门,递给他一封信。 mpanel(1); 宁岸淡淡地瞥了一眼信的封皮,看到了“黄鹤出版社”几个字,急忙将信拆开, 读了两行,不禁一拍大腿,哈哈怪笑了两声,眉飞色舞地说:“文慧你快来看看, 出版社的约稿信!苍天有眼啊!老子终于要转运了!” 吴文慧比划说:“信上写了什么?” 宁岸把信抛给吴文慧:“你自己看吧。”感慨万分地说,“天下之大,还是有 人识货的。文慧啊文慧,你也不用因为嫁了一个没用的老公整天愁眉苦脸了。”吴 文慧急急地读信,脸上也浮起了笑容。 宁岸把约稿信递给江晓歌,然后坐在她对面慢悠悠地啜咖啡。江晓歌仔仔细细 地看完信,笑着抬起头说:“祝贺你宁岸,是金子终究还是会闪光的。” 宁岸也笑了:“我就是想听你说这句话,很俗,但也很正确,基本上接近真理 了。” 他自鸣得意地说,“在现在这个市场经济的年代里,一切都成了商品,连一些 最神圣的东西也概莫能外,可想不到居然有一个出版社的编辑还专门写信来要为我 结集出版。稿费都开出来了,千字三十元。由此看来,精神的力量还是巨大的。” 第九十六篇 江晓歌说:“两年多了,这也说明你的文章是有着某种永恒的魅力的。” 宁岸说:“当然。虽然我在生意上是个失败者,但我从没怀疑自己的写作能力。 就是做生意,也是因为现在人们的商业行为太不规范,那些发了财的混帐王八蛋根 本不遵守游戏规则,我才屡屡上当受骗的。如果大家都能遵纪守法,公平竞争,真 正凭真本事吃饭,我也绝对能成为一个杰出的商人。” 江晓歌附和说:“当然了,你一直是大家公认的才子嘛。” “现在我只需要一点成就感。成就感是一种催化剂,它能让我恢复自信,把我 生命中的潜能激发出来,发挥到极致。” “到出版社去和编辑谈谈,好好出一本书吧。我一直认为你的气质更适合做学 问,写文章。回学校去重拾教鞭,教学之余再好好写两本书,为这个世界留一笔精 神财富,不也挺好吗?” “是啊,我是得坐下来好好做点学问了。” 吴文慧一直幸福地微笑着看着丈夫。宗汉则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他们交谈。 咖啡店里烛光摇曳,气氛温馨,十分契合宁岸此刻的心境。 宗汉凑趣说:“我有一个建议。等宁老师的书出来了,由我们公司赞助,搞个 首发式,请一些新闻记者和社会名流来研讨研讨,这样一是大家在一起庆祝了一下, 二是为宁老师的书做了宣传,扩大了知名度和发行量,也为以后的发展开创了新局 面。” 江晓歌说:“好!好主意!” 宁岸兴奋得满脸放光:“宗汉,你就是晓歌身边的诸葛亮啊!” 剃刀过处,宁岸蓄了好长时间的胡须纷纷落地。 吴文慧替宁岸结领带,穿衣服。一番打扮之后,一个仪表堂堂的宁岸就站在了 妻子面前。他西装革履,头发被摩丝服帖地抹向脑后,显得神清气爽,英姿勃发。 那个曾被许多姑娘私心倾慕的宁岸似乎又回来了。宁岸的书桌上放了一本散发着油 墨香味的《窃窃私语集》,这便是他出的新书。 《窃窃私语集》的首发式也如期举行。会址选定在一家酒店的宴会厅。 宗汉指挥着人张罗一切。经过一番布置,宴会厅变成一个小型的会场,歌台上 拉着一条横幅:《窃窃私语集》首发式暨新闻发布会。已经有宾客陆续到来。有宁 岸学校的领导和同事,有出版社方面的代表,有评论家,有著名作家,有新闻界人 士,一时名流云集,群贤毕至。整个会场笑语喧哗,煞是热闹。 看着签到簿上龙飞凤舞地写着的那些如雷贯耳的名字,江晓歌笑着对宗汉说: “档次不低啊,你的功夫下得不小!” 宗汉谦逊地说:“我倒没做什么,主要是钱能通神。” 突然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是宁岸携吴文慧进入了会场。宁岸自然衣冠楚楚, 吴文慧也经过了精心的打扮。看着这一对璧人,人们禁不住不约而同地轻轻“啊” 了一声。江晓畅更是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神经质地抖动着,艳光四射 貌美如花的吴文慧在她心中引发了强烈的妒意。 人们纷纷与宁岸打招呼,握手,向他表示祝贺。宁岸一眼看到了正在忙着的江 晓歌,慌忙走上前去,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宁岸说:“晓歌,搞这么大场面要花多少钱!我该怎么谢你呢?” 江晓歌说:“不用谢我。我只希望能很快看到你的第二本书,第三本书……” 宁岸说:“我会努力的。” mpanel(1); 吴文慧禁不住看了一眼正在和江晓歌谈话的宁岸,幸福之感溢于言表。 江晓畅愈加妒忌,故作神秘地问:“你说今天这个场合,最高兴的人是谁?” 江晓畅神秘的样子引起了吴文慧的好奇心,她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同时露 出了询问的神色。 江晓畅说:“我告诉你吧,最高兴的人是我姐姐―――江晓歌!” 吴文慧比划说:为什么? “因为这本书根本就是我姐姐拿钱替宁老师出的!” 吴文慧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江晓畅说:“怎么你还不知道?”吴文慧摇摇头, 表示自己的确不知道。 江晓畅说:“我告诉你吧,出版社现在是不可能主动给一个初学写作的人出书 的,他们也不可能知道宁老师在写文章。都是我姐姐操作的。” 吴文慧比划说:既然这样,出版社为什么要给稿费?江晓畅说:“很简单,稿 费也是我姐姐给的。” 吴文慧再次扭过头,心情复杂地看着江晓歌。 第九十七篇 吴文慧看着江晓畅,她美丽的眸子里放射出犀利的光芒。 赵耀根出现在宴会门口。他的到来立刻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这时候的赵耀根 已经把貌似随意的穿着弄成了一种刻意的追求,他穿着一套灰色棉布衣裤,足蹬圆 口布鞋,头发统统往后梳了。在满场的俊男靓女和珠光宝气中仿佛嵌入了一块不协 调的色调,相反让人觉得特殊和惹眼。他旁若无人地走到宁岸面前,伸出了他的大 手:“宁岸,我衷心地为你高兴。” 宁岸已经前嫌尽释,与赵耀根握手:“谢谢你。” 赵耀根还破天荒地拥抱了吴文慧。这也让在场的人们吃惊并发出善意的掌声。 马上有几个年轻的男女记者蹭了过来,一记者问:“您是赵总吧? 赵耀根说:“是我。”“可以接受我们的采访吗?” “当然。”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然后指着一圈椅子,“你们坐,坐。” 众记者围着赵耀根,众星捧月般坐下来。两位女记者眼睛中放出崇拜的光彩。 看着被记者围起来的赵耀根,江晓鸥感叹说:“耀根哥不论走到哪儿,总能成 为中心人物。” 宗汉说:“你还是很崇拜他。” “是的,我一直很崇拜他。可以这么说吧,我甚至比我姐姐更希望他做我的姐 夫。” “你不觉得你的崇拜很盲目吗?” “不,不盲目。你听没听说:东方红,太阳升,永葆春出了个赵耀根!他们永 葆春公司上上下下,都崇拜耀根哥。” “这就有一点邪乎了!” “耀根哥不仅仅是个眼睛只盯着钱的商人,他还有远大的政治抱负和强烈的使 命感。他研究过我国现行的政治体制和经济体制,一直希望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他 的目光和气魄一般人是没法比的。” 宗汉没有再说什么,他看着赵耀根,似乎在琢磨着这个人。 酒会正式开始。宗汉做主持。出版社的代表上台讲话。接着是评论家们对宁岸 的新书发表看法,全都是溢美之词,宁岸兴奋地涨红着脸,迎着照相机镜头矜持地 笑着。来宾们一边喝饮料一边聊天,整个宴会厅乱哄哄地闹成一片。 江晓歌独坐一隅,看着她亲手组织的这一切,慢慢地啜着一杯茶。这时候摆脱 了记者纠缠的赵耀根走到了她的身旁,打招呼说:“晓歌你好。” 江晓歌客气地朝赵耀根点了点头。 “宁岸今天真高兴。但愿他真的振奋起来,从此走上正路,也不枉你的一片苦 心。” “什么意思?” “我很赞赏你的做法。我也正想着怎么帮帮宁岸,可被你抢先了。要是我们在 一个领域里做生意,恐怕我是要被你打垮的。” 江晓歌淡淡地笑着:“对不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好,你就装糊涂吧。这儿太吵,空气也不好,我们出去走走吧。” 江晓歌轻轻摇头表示拒绝。 mpanel(1); 赵耀根说:“宁岸告诉了我很多闻所未闻的情况,你应该给我一个机会解释。” 江晓歌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对不起,我失陪了。”她站起来,融入 人群中。 第二十五章 赵耀根的母亲终究住不惯公寓楼里的大房子,还是搬回了旧巷老屋。只是听说 这个地方要拆迁造几十层的高楼了,让她住得有点不踏实。但她并不相信传言。她 就是要在这个地方住下去,能享受一天是一天。赵家姆妈是在赵耀根去深圳处理公 务的时候搬回去的。赵耀根回来看到家里人去楼空吓了一大跳。但他立刻就明白发 生了什么事。他开着车直奔老屋,一拐进巷子就看见母亲坐在门口的麻石台阶上择 青菜,他说:“妈,我就知道你又回来了。” 赵家姆妈说:“耀根,你就不要为我操心了,我还是住在这里安逸舒服。我和 你爸爸在这里住了好多年,他是死在这里的。我也要死在这里。” 赵耀根说:“妈,我不会强迫你回去的。你就住在这里吧。回头我还是给这里 装个电话。” 赵家姆妈说:“我听耀珍说小唐怀孕了?”“是啊。我已经一点不想结婚了, 她却怀了孕。” 赵家姆妈说:“你有什么心事吧?”赵耀根摇头。 赵家姆妈说:“你没有心事不会跑到老娘身边来坐半晌的。” 赵耀根抽烟,似乎没有听他母亲的话,但是实际上他在听。他甚至想何不干脆 就把这个从前独出独进带天井的老房子全都买下来,好好装修一番,自己然后也住 回来呢?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就觉得是个好主意。 第九十八篇 唐燕影拖着疲惫的步子走到屋门口,掏出钥匙捅开门进入她的小巢。屋里的一 缕灯光让她吃了一惊,她本能地退了一步,定睛一看,却发现是赵耀根坐在沙发里, 她立刻像一只小鸟般飞扑过去。赵耀根却冷冷地推开了她。 她说:“你不是去深圳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不是感到很突然?” “当然了。你总是搞突然袭击。”唐燕影将外衣甩掉,“累死我了!” 赵耀根说:“怀了孕的人是不能玩得这么累的。我在餐馆叫了两个菜,还放在 厨房里,要不要我用微波炉热一热,我们喝两口?” “好啊,你这一说,我倒好像有点饿了。” 赵耀根很快就在餐桌上摆好了酒菜,对唐燕影说:“过来吧。” 唐燕影霍地爬起来,走到餐桌前坐下,看见桌上摆着一大碗油乎乎的红烧肉, 一碟油炸臭豆腐,还有一小碟红油辣椒酱,不由皱起了眉头:“天天吃这个不嫌腻, 真的要学革命导师啊!” “毛泽东说过,吃红烧肉补脑子。”“我们这种人反正不需要动脑子,用不着 补。” “你不补我补。我的脑子这两天超负荷运转,急需加油。”赵耀根拈了一块臭 豆腐,浓浓地沾上辣椒酱,送入嘴里大嚼。 唐燕影说:“我怀孕了,闻到这种臭味就恶心。” 为了不扫赵耀根的兴,唐燕影一边喝着啤酒,一边从红烧肉里挑挑拣拣地挟出 一些梅菜,放入口中细细地咀嚼。赵耀根的吃相让她很恶心,她只好尽量不去看他。 赵耀根忽然抬起头,眼睛里射出寒光:“你真的怀孕了?” 唐燕影说:“那还有假的吗?”“怀孕了还去做‘妈咪’?”唐燕影做出万分 委屈的样子:“我没有!我不是妈咪!我只是去玩玩,给朋友帮帮忙。我又不缺钱, 我还干那些干什么?” 赵耀根说:“我最后对你说一次。你不要再去帮你所谓的朋友,不要甘居下流。 如果你再干一次,我就要你赤条条地滚蛋!” 唐燕影呜呜地哭了起来。 赵耀根给江晓鸥打了个电话,约他到江边的趸船上去坐坐。 赵耀根现在有身份有地位了,无论在哪里都端着架子绷着脸,交往的那些人表 面上称兄道弟好像挺热乎,暗地里却勾心斗角互相算计,根本不可能成为真朋友。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孤家寡人了,心中郁闷却无人诉说。这样他就想起了江边和 趸船,想起了和朋友们坐在趸船上看着长江倾心交谈互道肺腑的日子。 他们坐在趸船上抽烟。久久无言。江边景色依旧,只是江水更浑黄了,江面上 已经见不到在波峰间跃动着的江豚的黑色脊背,江对岸竖起一些参差的高楼。 赵耀根将烟蒂扔进江水里,叹口气说:“晓鸥,你说一个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 思?” 这话让江晓鸥有点吃惊:“怎么啦耀根哥?作为堂堂赵总,现在正是蒸蒸日上 的时候,不应该有这种虚无的想法。” 赵耀根说:“什么叫做蒸蒸日上?什么又叫做幸福?” 江晓鸥笑了:“耀根哥你是不是有病了?怎么问起这些小儿科的问题来了?可 见江边这种环境是有毒的,一坐就走火入魔。你坐在豪华写字楼的大班台后面就不 会胡思乱想了。” mpanel(1); 赵耀根却不理睬江晓鸥的调侃。他望着长江的滚滚流水,认真地说:“记得我 们创业的时候吗?记得我坐牢的时候吗?那时候我觉得我多么不幸啊,我拼命地工 作,狂热地干活,思想活跃,心无旁骛,生活极其简单甚至是极其艰苦。现在回头 一看,幸福却正好是在那些时候。现在谁都认为你幸福,就连你自己都没有办法说 自己不幸福,可事实上就是毫无幸福可言。” “好像有人说过,奋斗的过程才是最幸福的,而结果往往很无趣。” “是啊是啊,对此我深有体会。我现在面对的就是结果,我被包围在欺骗之中, 我被当作金钱和权力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就是‘高处不胜寒’了。” “什么‘高处不胜寒’,你是讽刺我还是恭维我?你和晓歌一父所生,而且你 们两人也骨肉情深,为什么她就不能像你这样理解我宽容我呢?” 江晓鸥严肃起来:“耀根哥,你个人的私事我一直是不干涉的。既然你现在这 么说,我想我也可以提醒你一句,当初我坚决不同意你们离婚,我说过你们要后悔 的。” 赵耀根说:“我记得。我清楚地记得。我是后悔了。我的后悔是真诚的。可她 为什么就是不给我机会?我仅仅是想和她好好谈谈。” 第九十九篇 “你和唐燕影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了。而且她还知道唐燕影怀孕了。这是她不能 原谅你的根本原因。” “我明白了!”赵耀根朝江中唾了一口,“这个臭婊子,其实她根本没有怀孕, 我到医院替她做过尿检,结果是阴性。她肯定发现最近我和晓歌有接触,想离间我 们的关系。” 江晓鸥说:“她是一条毒蛇!” 赵耀根说:“不错,她在骗我,她在许多事情上骗我。我犯了一个男人最容易 犯的错误,但是我一定会改正的。” 江晓鸥说:“如果是真的,那最幸福的人就是我了!” 江晓鸥的话深深地感动了赵耀根。他真想立刻就为自己的这个前内弟做点什么。 江晓鸥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钞票,甩在桌子上:“这是一万块钱,我请你以你 的名义为妈妈买一些保险。因为我不想引起家里的骚乱,也不想听妈妈说东说西的。” 江晓歌说:“你不是一直在还赵耀根的那笔钱吗?这钱又是从哪儿来的?” 江晓鸥说:“我早还清了,这是新赚的。”“怎么赚的?”“不要问男人怎么 赚钱。” 江晓歌笑了:“这话挺幽默,但我还是要问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放心吧姐姐,我不会再跌在股市上了。现在我靠智力挣钱。我给电脑公司的 朋友设计了一个软件。智力无价,我挣多少钱你都不要觉得奇怪。” “你要当心啊。要遵纪守法,不要和国家机器开玩笑。不能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好了好了好了,我怎么会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呢?顶多是杀富济贫罢了――― 开个玩笑。姐姐,告诉你一个绝密消息。” 江晓歌问:“什么消息?” “唐燕影的怀孕是假的,她在欺骗耀根哥。耀根哥是绝对不会和这种人结婚的。” 江晓歌一愣,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江晓鸥劝她说:“到了你们认真谈谈的时候了。姐姐,你一贯待人宽容,把这 宽容给耀根哥一次,和他谈谈吧,没有坏处的。” “是他让你来的?” “是,也不是。他没有明确要求我,但是我们谈了一次,他对我说了很多肺腑 之言。其实在我心里,你们只是暂时闹别扭,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离婚。” “晓鸥,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因为你们相爱。因为你们都是非常好的人。像耀根哥这样的男人,与他生活 一辈子是女人的福气!姐姐,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江晓歌说:“你们男人总是帮男人说话。”江晓鸥笑着说:“难道不应该吗?” 赵耀根进入公司的大门。他的员工一见到他便肃然而立,行注目礼。他朝员工 们微微颔首致意,完全是一个威风八面的大首长的做派。他拧开门把手进入自己的 办公室,却意外地愣了愣。他看见了将脚跷在他办公桌上面的唐燕影。 “你怎么在这儿?” “我应该在哪儿?你又不回家。这么多天见不到你。” mpanel(1); “现在我要处理公务,你到海鲜楼订个包房。咱们晚上七点在那儿见面,正好 我也有话对你说。” 唐燕影冷笑两声:“不,你有话就现在说。说是晚上见,晚上又来个电话说有 急事来不了。我想就在这里说。我真的是有急事。” 赵耀根无奈地说:“好吧好吧,你简短些说,我这儿还有几个老外等着谈生意 呢!” 唐燕影谨慎地寻找着合适的词句,一时没有开口。 赵耀根却不耐烦了:“好吧,你不说,那就我来说吧。有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说 了,一直找不到机会。今天正好把这副牌给摊开算了。” 唐燕影一听赵耀根说摊牌就兴奋了,以为赵耀根终于要给她一个说法和名分。 赵耀根面无表情地说:“咱们相处的日子不算短了吧。” “快八年了。” “八年了?有这么长时间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这样吧,平均每年我在你身 上至少要花五万,一共就是四十万。现在我再加上六万六千六百,六六大顺,是一 个吉祥的也是纪念性的数字,算作对你和我相处八年的一个圆满的总结,一份友好 的礼物。” “咱们好说好散,今后还是朋友,不好吗?” 唐燕影惊得呆了。 赵耀根不无讥讽地说:“这对你也是一种解脱嘛。” 第一百篇 分手的话一旦说出,赵耀根便显得十分轻松。 唐燕影泣不成声:“耀根,你好好看看我,我是没有以前年轻,也没有以前漂 亮了,可我的年轻我的漂亮都给了你啊!这八年,我的心每时每刻都跟着你,精神 上安慰你,生活上照顾你,既当你的老婆又当你的情人,还帮你打理生意,一切都 交待给你了,你不能就这样把我打发了啊!求求你,不要抛弃我。” “这谈不上抛弃。合久必分,这也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 赵耀根丝毫不为她哀婉的说词所动。他面朝窗外,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 “耀根,我不要你的钱,我和你好不是为了钱,我只要你爱我,耀根,你说过 了你爱我的。” 赵耀根冷冷地说:“行了,不要做戏了。我们为什么分手?你心里其实清楚得 很。我三番五次要你不当‘妈咪’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你是给自己留了后路的。” “‘妈咪’是人家这么乱叫的,其实我并不是真正的‘妈咪’。我的姑娘们绝 对只做表演,不干别的。” “你的姑娘干什么与我无关,既然说了分手,再说也没用了。八年我等于为你 付出了至少四十六万六千六百块钱,我也算仁至义尽了,这笔钱有的人要挣好几辈 子呢!” 唐燕影使出了杀手锏:“你就这样抛弃一个怀着你孩子的女人?” 赵耀根笑了:“我当然不会。我警告过你。我再三地提醒和警告过你,可是你 就是自作聪明,在我面前玩花样,你以为你是谁?欺骗我你还太嫩了!” 赵耀根将医院的化验单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看到化验单唐燕影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无所顾忌地突然跳将起来,暴怒地朝这个和她相处了 八年的男人叫喊:“赵耀根,你这个黑心烂肝不得好死的畜生,在背后算计我!你 把我当成卖的,好,我就真的卖一次给你看看,八年四十几万,太少了,我一个青 春少女,让你玩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一年少说也得十万。这样吧,现在你一次性给 我五十万现金,外加那套房子和你停在公司门口的那辆车,我们就算两清了。我立 刻走人,绝不再找麻烦。怎么样?” 赵耀根目光凌厉地看着唐燕影,就像看着一个从不认识的人,愤怒的火花在他 的眸子里跳跃。唐燕影也无所畏惧地与之对视。 赵耀根冷笑:“果然是无耻!还敢威胁我?我告诉你,多一个子儿都没有。门 在那里,你立刻给我滚蛋,想要钱,就到财务上去拿六万六千六百块钱的支票。不 想要请自便。” “赵耀根,你他妈的混蛋!”赵耀根的眼睛里凶光四射:“滚!”唐燕影胆怯 了。在赵耀根的强横霸道面前,唐燕影只得咽下她满腔的悲愤,她一低头,无声地 退出这间办公室。 “姐姐,你要当心唐燕影。这个女人可不是一个良善之辈,黑白两道都混得很 开。” “什么话?她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当心什么?你怎么和她混到一块去了?” 面对江晓歌一连串的发问,江晓畅只好如实回答:“我是搞传销认识她的。我 想让她买我的摇摆机。” mpanel(1); “最近赵耀根把她甩了,她说她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就不要假装这种漠不关心 的样子了好不好?赵耀根甩她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你嘛。所以你真的要当心。赵耀 根倒无所谓,他神出鬼没的,任何时候都有几个兄弟前呼后拥,唐燕影动不了他。” “说得这么邪乎,也太无法无天了吧。又不是旧社会。” “幼稚!你去夜总会混几天看看,看什么事情不可能发生!我就是特意来警告 你的!你别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 “那个唐燕影是不是很漂亮?” “瞧瞧瞧,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无动于衷。她那种人漂亮是漂亮,可粗俗得很, 是化妆品包装出来的。你开出租车的时候不是看过她吗?” “那是好几年前了,又是夜晚,又气得慌,又怕赵耀根认出来,哪里敢去看她。” “也许当年她更漂亮吧。但她绝对是配不上赵耀根的。我看你和赵耀根两个人 还是天生的一对,离婚了这么多年,都不找对象结婚,与对方较劲。你知道不知道 这就是爱情的一种形式?” 江晓歌不禁笑了:“你倒是经验丰富,你为什么还不结婚?” 江晓畅说:“结什么婚?做单身贵族多好。好了,现在你该买我一台摇摆机了 吧?” “你总说我们是奸商,你才真是一个奸商,谁都不放过。” 江晓畅笑着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传销这种生意就是要杀熟。” -------------------------------------------------------------------------------- -------------------------------------------------------------------------------- 书香门第(www.bookhome.net) | 返回 | 下一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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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发布于:2004-05-17 16:03
-------------------------------------------------------------------------------- 第一零一篇 江晓畅的警告反倒引起了江晓歌的一片好奇之心,她倒很想见一见这个唐燕影 了。这也许就是江晓歌性格中的弱点:明知道唐燕影这个女人不好惹,明知道对这 种女人应该离得越远越好,可就是克制不住想要近距离地观察观察她,看看她究竟 是个什么玩意儿。为此江晓歌甚至可以不计后果。 碰巧晓歌公司的蓝色系列准备在初夏时节闪亮登场,宗汉准备搞一个大型的时 装展示会作为开局,听说最近有一个叫“魅影”的模特表演队搞得特别火,在圈子 里好评如潮,宗汉决定就请它来承担展示会上的表演任务。宗汉向江晓歌提到“魅 影”的时候,江晓歌心中不知怎么的就动了一下,立刻就联想到了唐燕影。 她问宗汉:“‘魅影’的老板是个女的吧?” 宗汉说:“对,据说是个年轻女人,挺新潮的,有时候她还亲自下场表演,在 一些娱乐城和夜总会特别受欢迎。” 江晓歌说:“她就是唐燕影嘛。” 宗汉说:“是她吗?哦,对不起,服装表演队多的是,我再请别人就是了。” “不,既然她是最好的,我们就应该请她。”“我看就不要找这种不必要的麻 烦了吧。” “我真的很想见见这个女人。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没有她也没有我的今天。” 宗汉知道江晓歌是不可劝谏的,只好说:“好吧,一切都由我来安排,但是你 一定要处处当心,这种女人是不好惹的。” 江晓歌笑着说:“我给她生意做。我不惹她。我只是想见识见识这种人。” 唐燕影从灯光幽暗的酒吧深处朝江晓歌走了过来。是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艳光四射,风骚入骨,在暧昧的半明半暗的冷色调中摇摆扭动,浑身珠光流动闪烁 如一条深海中的鱼。江晓歌安静地看着唐燕影走过来。除了更加妖冶,唐燕影与她 想像的样子相差得并不远。江晓歌的服装其实就是设计给她们这样一些女人穿的, 她是她的佣工,又是她的主顾。她们终于面对面了。唐燕影朝江晓歌伸出了手。 江晓歌握住了唐燕影的手,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这只手只能让人产生无限的 怜惜之情。 宗汉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江董事长。” 唐燕影娇媚地说:“久仰久仰。”她甚至还朝江晓歌挤了挤眼,表示她们是老 熟人了。 江晓歌坦然地说:“请坐。” 唐燕影一抹裙子坐下来,贴着江晓歌亲热地说:“感谢江老板赏饭。” 江晓歌心中却沉重起来,她知道赵耀根犯的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也知道自 己面对的是一个心怀怨毒咬上了你就入骨三分决不肯轻易松口的女人。从此她真的 是要提高警惕,在睡梦中都要睁着一只眼睛了。她,嘉儿,赵耀根,包括江家和赵 家的所有人,他们都得提防着这个女人。 第二十六章 三十万元现金码起来是高高的一摞,江晓鸥只能用一只大提包来装它了。当他 终于装好了钱提着提包准备转身离去时,营业员却叫住他说:“对不起李先生,您 忘拿身份证了。” 江晓鸥伸手去取身份证,营业员把他的身份证又收了回去:“真奇怪,怎么您 的身份证上面的号码错了一个?最后一个号码男性的应该是奇数,可您这上面却是 偶数。” mpanel(1); 江晓鸥沉着应变:“这就太有意思了,我被变性了还不知道。” 营业员也笑了。他说:“您稍微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营业员拿着江晓鸥的身份证走进了里面的办公室。 江晓鸥立刻快步离开了交易大厅,他来不及多想,慌慌张张地出了证券公司大 门就拐进了生活区密密麻麻的楼群之中。交易大厅骤然响起警铃,保安们立即关上 了卷闸门。第一辆警车不到两分钟就开到了证券公司门口。凄厉的警笛令人悚然心 惊。接着有更多的警车纷纷到来,保安打开刚刚关上的卷闸门,将警探们放进营业 厅。证券公司负责人和营业员向为首的探长介绍情况。探长说:“你们是怎么发现 问题的?” 营业员将江晓鸥的身份证递给探长:“你看这个身份证,持证人分明是男性, 证件尾数上的性别代码却是偶数,应属女性,这个身份证显然是伪造的。”探长频 频点头。“因此我们立即与该股民购入股票的证券公司进行了联系核实,经查,这 笔股票是在安徽合肥的银巢证券公司购入的,持股人也根本不是身份证上的所谓李 顺利,而叫胡少军。胡昨天根本没有卖出股票,而李顺利已经顺利地取走了三十万 现款。” 第一零二篇 探长说:“岂止三十万!最近深圳、上海、杭州、重庆连接发生了股票被盗卖 的特大案件,被盗股金达两百多万元,现在警方已经发出了通缉。” “我们接到过通缉令,可,难道会是他?” “至少作案的手段是一模一样的。希望他还在这里。” 警察们在大厅紧张地检查每一个股民的身份证。终于他们将最后一个股民放出 了交易大厅,他们的检查一无所获。 警察们怏怏不乐地走出交易大厅,纷纷登上各自的警车,准备离去,忽然探长 的目光落在了停车场的一辆自行车上。 停车场本来停着如山似海的自行车,随着股民的离去,自行车也都被骑走了。 现在偌大的停车场上只剩下一辆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里。那正是江晓鸥来不及骑走的 一辆旧车,一辆曾经风靡一时的女式凤凰二六。 探长立刻通过钢号查到了这辆车的车主。车主叫江晓歌,是大桥服装厂的职工。 经过辗转周折的调查,探长终于来到了江家,推开了江晓鸥的房门。 他立刻看见了墙角落里的一台电脑和旁边的一些软盘。他身旁的一个证券公司 电脑操作员熟练地打开电脑,然后将江晓鸥的软盘插入驱动器中。一番操作之后, 电脑显示屏上终于出现了证券公司的信息资料,运用江晓鸥设计的破译软件,证券 公司的密码系统已经形同虚设。 操作员惊叫起来:“好家伙,他是一个电脑天才,他破译了我们的密码!你们 看,他已经可以任意调阅股民的地址,资金额度,证券种类,账号,买卖记录。甚 至可以对股票交易随意进行操作,任意存取和划转资金。” 探长说:“好家伙。证券公司就这样让他任意宰割?” 操作员说:“股票买卖现在已经全国联网,在本地买进的股票,只要手续齐全, 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抛售变现。他今天在广州实施犯罪,明天就可以去哈尔滨取现。 他真是天才!” 探长说:“看样子他走得很匆忙,没有来得及带走这些东西。” 沈凤宜对他们的话似懂非懂:“我儿子做了什么?” 探长感叹说:“你儿子可是聪明绝顶啊,可惜他没有用到正道上。” 沈凤宜说:“他是不是犯了法?” 探长说:“岂止犯法!据我们初步估计,他窃取了股民的资金达两百多万,是 严重的经济犯罪,是大案要案。” 沈凤宜目瞪口呆。她紧紧地抓住江晓歌的胳膊,支持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警察一离开,沈凤宜就瘫倒在沙发上,泪水横流。 一家人都慌了,围着母亲忙活,拼命地安慰她。母亲流了一会儿泪,突然睁开 眼睛,一把抓住江晓歌说:“晓歌,你们姐弟俩平时最要好,无论出了什么事,他 总是护着你,我求你救救他,我们江家就是晓鸥一个儿子,看在你爸爸的分上,你 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他啊!” 黎美娟扑通一声跪在江晓歌面前:“姐姐,我求求你了!” 江晓歌急忙扶起黎美娟:“你们不要着急,大家冷静一点,好好想想办法。” 转身问宗汉,“你看晓鸥这件事严重到什么程度?” mpanel(1); 宗汉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答案不言自明。 江晓歌心中愈感沉重,想了想说:“赶快先和公司的律师联系,让他出面了解 一下情况。” 宗汉说:“我已经和律师通过话了。我还通知了赵总,他说他马上就到。” 大家默默地坐等了一会儿,赵耀根果然带着赵耀虎和张喜赶来了。沈凤宜看见 他如见救星,一把拉着他的手说:“耀根,你可来了,晓鸥可是把你当作他的亲哥 哥啊!” 赵耀根说:“别着急,晓鸥的事您就交给我们了。我就是豁出去倾家荡产,再 回码头扛大包,也要救晓鸥一条命。”又问黎美娟,“问题是晓鸥现在在哪里。” 黎美娟拼命摇头:“我不知道。他连家都没有回就直接跑掉了,我怎么知道他 在哪里?” 赵耀根沉吟片刻,说:“现在只有两条路:他要是有把握躲,就躲得远远的, 最好是去南美,但区区两百万在国外是过不了几天的;剩下就只有回来自首了,争 取从宽处理。” 江晓歌说:“对,最好是能回来自首,这样我们就好为他做工作了。” 赵耀根看着江晓歌,颔首为她对自己意见的支持而表示感谢。 赵耀根打电话约江晓歌在清香茶坊见面,说有江晓鸥的情况要谈。江晓歌犹豫 了片刻,还是同意了。 第一零三篇 他们终于面对面坐在了一起。 赵耀根沉重地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不能不说真话,你一定要有心 理准备啊。” 江晓歌说:“我知道的,你说吧。” 赵耀根说:“我托朋友在内部打听过了,朋友说,计算机犯罪是一种新型的智 力犯罪,造成这么大损失,晓鸥这是全中国的第一例,严重地扰乱了证券市场的秩 序,造成了股民的恐慌,破坏了国家的改革开放政策。公安部已经来了专家,破译 晓鸥的密码。案子已经惊动了高层领导,有批示说要严惩不贷,该杀就杀。” 江晓歌一时呆住,泪水无声地流淌下来。 赵耀根叫了一声:“晓歌!”掏出一条手绢替江晓歌揩抹脸上的泪水。 江晓歌拨开赵耀根的手:“看来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赵耀根说:“现在只能尽力而为了。如果用钱能买晓鸥的一条命,花多少钱我 都不在乎。” 江晓歌说:“晓鸥不能死!给他一个机会他会成为一个有用的人的。你了解他, 他不是一个多么坏的人。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救他。” 赵耀根凑到江晓歌耳边,轻声说:“我已经和晓鸥接上头了。” “他在哪里?” “其实他并没有走远。他就在郊区。现在我要你一句话:是帮他逃走还是劝他 回来自首。如果要逃,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有个朋友,从前希特勒手下的那些纳粹 分子都是躲在那里的。” “你说呢,他该怎么办?” “我还是那句话,两百万,逃出去也过不了好日子。而且,万一逃不出去,就 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劝他自首吧。我们来尽力替他打点,争取最好的结果。” “行,我来安排。想不想和他通个电话?”江晓歌点了点头。赵耀根掏出手提 电话,按了一个号码,然后将电话递给江晓歌。江晓歌一听到江晓鸥在电话里面叫 了一声“姐姐”,泪水就夺眶而出。 “晓鸥,”她抽泣着说,“你回来吧,我们都会帮你的。” 江晓鸥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下决心说:“好,我回来。”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江晓歌多少松了一口气,这才呷了一口清茶。 赵耀根也轻松了一点:“晓歌,我听说唐燕影在你那儿搞什么展示会?” 江晓歌说:“现在你给我说这些干什么?我满脑袋都是晓鸥的事。” 赵耀根说:“我必须提醒你,这个女人来者不善,她与黑道来往密切,你一定 要离她远一点。我怕她对你不利。” “她凭什么对我不利?对不起,我不想谈论这个问题。我先走了。” 赵耀根伸手去拉江晓歌。江晓歌紧张地摔掉了赵耀根的手,匆匆离去。 mpanel(1); 公开宣判江晓鸥的那天很多人都到场了。江家一家人,赵家的三兄妹和张喜, 宗汉和蓝云,还有宁岸和吴文慧……江晓鸥被押解上来。他戴着手铐,被两个法警 挟持着,曾经被剃光过的头颅上长起了半寸长的头发,白皙的脸越发苍白如纸。他 茫茫然朝台下看了一眼,不知看清楚了到场的亲人没有。在整个宣判过程中他都一 直看着审判长,再也没有回头。 沈凤宜一直抓着江晓歌的手臂,抓出了一块瘀青。 尽管赵耀根已经从内部得知,因为自首和全额退赔,有了依法从轻的条件,可 能不会判死刑了,但大家还是很紧张,都担心会出意外。当真真切切地听审判长念 到从轻判处死缓,大家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庆幸江晓鸥这一条命总算是保住 了。 沈凤宜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但立刻意识到死缓同样意味着这个人已经毁了, 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黎美娟绝望地摇头,晕倒在江晓畅的怀中。赵耀根伸出手悄悄地向江晓歌做了 一个V 字。 这许多人中只有赵耀根和江晓歌参与了案件的全过程,上上下下地替江晓鸥安 排打点,其中的酸甜苦辣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第二十七章 一辆新闻采访车呼地开到超人总部的大门口,吱地一声刹住,几名扛着机器的 记者和消协人员钻出车,大大咧咧地往门里闯。 保安慌忙拦住他们:“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记者,还有消协的。我们找你们的赵总。” 第一零四篇 这帮人恼火起来:“我们没有预约。我们就是想直接和赵总进行对话。我们正 常地进行有关工作,你们要积极配合。” 保安执拗地拦住他们:“没有预约一律不让进!” 记者扛起摄像机就朝保安拍将起来。保安阻拦他们,他们不由分说拨开保安就 往里走,由此引起的骚动惊动了公司的员工。张喜带着几个人赶了过来,其中一个 人一把攥住对方一个人的胳膊,张喜大声说:“干什么干什么?你们就这样往里闯 是干什么?” 消协人员疼得龇牙咧嘴:“我们是消协的,要找你们赵总。” 张喜说:“我是副总,有什么事情可以先对我说。” “他捏痛我了!你们这是干什么?想打人吗?想阻拦我们进去吗?我不和你说。 我们就是要找赵总!” 摄像机对着张喜拍摄。张喜伸出巴掌挡住镜头:“你们不征求意见就乱拍什么?” 张喜手下人就去推摄影记者。“我们是记者,别弄坏了我们的设备!” 张喜手下人说:“记者又怎么样?神气活现什么?” 正在拉拉扯扯之际,赵耀根突然出现了,他大声说:“你们干什么?” 大家一下子都静了下来,将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 他说:“都不要吵了,有话到办公室说。” 赵耀根将记者和消协人员让进了他的办公室,将自己的员工一概摒于门外。刚 刚受了冲击的记者和消协人员一个个衣衫不整,气喘吁吁,他们都用极不友善的目 光看着赵耀根。 赵耀根问:“请问诸位是哪个单位的?”“我们是消协的。”有人拿出工作证 来晃了晃。“电视台的。”有人举了举手里的摄像机。 赵耀根说:“哦哦,都是我们的贵客嘛。我不知道诸位今天要来,没有在家里 恭候,请多多原谅。刚才闹了一点小误会,一切责任在我,我一定对我的员工加强 教育,今后一定要杜绝此类事情的发生。” “你们的保安也太放肆了!”“居然敢围攻记者!” 赵耀根说:“好了好了,我在这里再次向各位表示歉意。各位今天到我这儿来, 一定有什么事吧?” “是啊,最近我们接到了很多投诉信,投诉你们公司的‘永葆春口服液’是伪 劣产品。”一叠投诉信的复印件递给了赵耀根,“你看,有的说你们的口服液只是 一点糖水,根本不具备保健作用,有的说你们的口服液含有激素,服用之后有很大 的副作用……” 赵耀根说:“这两种说法本来就是矛盾的嘛。”“所以我们今天要对你们的口 服液进行调查和采样化验,是真是假,一化验不就清楚了?电视台的同志是来配合 我们工作的。” “最近一段时间口服液大战硝烟四起,已经成为了社会舆论关注的焦点,我们 打算配合消协的同志,对你们‘永葆春口服液’的情况进行跟踪报道。”记者顺手 将一个麦克风塞到赵耀根面前,“请问贵姓?”摄像机也同时哗哗地响起来。 赵耀根不由自主地说:“我姓赵。”“哦赵总,请问对我们这次的行动有何感 想?”赵耀根有点愠怒:“我是政协委员!”记者置之不理:“我问的是有何感想?” mpanel(1); 赵耀根说:“我的感想是现在盲目竞争,谣言四起,这样不利于我们国家的改 革开放和经济繁荣。真金不怕火炼,我的‘永葆春’欢迎并绝对经得起任何检查。” “既然真金不怕火炼,为什么你的员工要用暴力阻止我们进公司?” 赵耀根说:“他们没用暴力,这不是事实,他们只是有点激动。” “好吧,就按你的说法,激动。他们为什么要激动?” 赵耀根说:“我说过了,真金不怕火炼,我的口服液好不好,你们可以采样化 验―――这和员工的态度没有关系。” 记者见赵耀根不卑不亢,软硬不吃,越发不高兴,咄咄逼人地提出了一连串的 问题。 这帮人走了之后,赵耀根关上门,将身体深陷在坐椅中,紧张地思考问题究竟 出在哪里。 看来他是被人暗算了。 口服液市场狼烟四起,有很多竞争对手都想置他于死地,他们中间任何一个人 都有可能做出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他必须弄清谁是自己的敌人,才能找到应对之策。 电话铃暴响,将他吓了一跳,他提起话筒,无精打采地说了一声:“喂。” “是耀根吗?”竟然是唐燕影! 第一零五篇 “耀根,你的事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我对你深表同情。” 这个臭婊子,幸灾乐祸地看笑话来了。 “这一次对你的生意打击不小吧? 你可要多保重啊。东方红,太阳升,永葆春出了个赵耀根――希望我心中的太阳永 不落哦!” 赵耀根沉默着,他只能沉默,他开口只能是自取其辱。 “耀根,需要我回去吗?相信我,我回去能够帮助你。不然你就死定了!” 唐燕影心满意足地嘘了一口气,“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一个秘密:绝大多数的 口服液都经不起严格的质量检验。你说过要想暴富有两条路:除了劫道,就是卖药。 当然是卖假药了。赵耀根,赵耀根!你什么都懂,就是不懂得什么叫做小人不可得 罪――我并不想做小人,可是,偏偏有人逼我。” 说着她就格格格地笑起来了。 这一下赵耀根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了。这个女人让赵耀根的心中掠过一道寒意。 一走进超人公司的写字楼,宗汉就明白什么叫做兵败如山倒了。 门口的保安撤了,走廊里成箱成箱的口服液堆积如山,壅塞得人都几乎走不过 去;超人公司的员工们和一些人在争吵,一望而知那是些想要退货或者催款的客户。 宗汉不理睬他们,径直朝里走,看到实在乱哄哄的找不着头绪,才拉住一个人 问:“你们的赵总在哪里?” 那人怀疑地看着他:“现在谁都在找赵总。你是谁?该不是报社的记者吧?” “我是赵总的朋友。告诉我,赵总在哪儿?” 那人与宗汉对视了片刻,终于软下来:“好吧,你跟我来。” 他带着宗汉穿过乱哄哄的走廊,曲里拐弯地爬了几次楼梯,终于来到赵耀根办 公室的门前,指着门口坐着的一位女秘书说:“让她给你通报。” 女秘书拿起桌上的一部电话:“请问贵姓?” “你告诉他,我叫宗汉。” 宗汉终于进入了赵耀根的办公室。 看见宗汉,赵耀根只是摆了摆手就算打了招呼。 他深陷在坐椅中,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他确实垮了,精神上和身体上都垮 了,他浮肿着脸,衣冠不整,眼角黏着黄色的眼眵,夹杂着白发的头发乱糟糟的如 一堆枯草。 宗汉有点可怜这个男人了。人原本就是这么脆弱这么不堪一击。 浮华原本就是一个梦。正所谓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 看着赵耀根这个样子,宗汉心中感慨万分。 宗汉说:“见到你可真不容易。” “我也是不得已。这两天,退货的,要债的,还有那些小报记者,钻头觅缝地 找我,要不是为了我的员工,我早就躲出去了。” 赵耀根盯着宗汉看了片刻,“是晓歌要你来的?” mpanel(1); 宗汉点头:“我自己也想来看看你。” “我彻底完蛋了,没脸见她了,请你转告她让她多多保重。商场无情,我就是 她的前车之鉴。” “没有那么严重吧。现在这个世道,只要有了钱,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 来。” “问题是我已经一贫如洗了,我的口服液已经一文不值了。就算现在有人帮我 一把,给我弄点钱,可一个企业家的信誉与形象是用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赵耀根颓丧至极,哆哆嗦嗦地打开一个葡萄酒瓶,往玻璃杯里汩汩注酒;他大 口大口地喝酒,暗红色的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流淌到衬衣领上。宗汉不敢看他,只好 扭头看着窗外铅灰色的天空。 赵耀根朝宗汉举着酒杯说:“来吧,你也喝一杯,这么好的法国葡萄酒,不喝 白不喝!” 听宗汉介绍完赵耀根的情况,江晓歌不由锁紧了眉头。 想了片刻,她说:“我觉得有一点不对劲,他这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是相当强 的。他说过,除死无大事。他经历过那么多的挫折,从来都没有丧失过自信,这一 次也不至于吧。” 宗汉说:“但人是会变的,人在赤手空拳地奋斗的时候,一般耐受力和心理承 受能力都比较强,这能帮助他成就一番事业。可一旦功成名就,反而会变得脆弱起 来,特别是从高处往下坠落,那种失重的感觉是会让人眩晕以至于崩溃的。他告诉 我,他现在是兵败如山倒了。这就让我想到了‘崩溃’两个字。他公司的整个状况 就是在崩溃,人都像没头苍蝇似地到处乱窜,好像到了世界末日。” 嘉儿在一旁听得入神,这时候插嘴说:“不会吧,我爸爸是不会被打倒的。” 第一零六篇 罗桂香说:“嘉儿说得对,赵总那么皮实的人,谁打得倒他!” 宗汉分析说:“赵总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不但有钱,有企业,在政治上也有所 成就。他们企业有句话,叫东方红,太阳升,咱们的老总赵耀根。这简直就是君临 一切,说一不二啊。而现在突然发生不测,他的企业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他的高大 形象也轰然倒塌,这么巨大的反差,让他怎么受得了?他现在需要的的确不仅仅是 钱,他需要精神上的鼓励,需要有人帮他振作起来。” 江晓歌听着宗汉的分析,陷入沉思之中。 嘉儿说:“要是妈妈能去看看爸爸,他就会振作一些吗?” 罗桂香说:“当然了。” 嘉儿说:“那我认为妈妈就应该去。你们虽然离婚了,但是还可以是朋友。” 宗汉说:“嘉儿的观点是对的。” 罗桂香说:“我认为在这种时候,晓歌应该去看看赵总。我们都是做企业的, 都有可能会遇到这种事情,所以要互相支持互相帮助。” 江晓歌下决心说:“好吧,我去看看他。”嘉儿笑了起来:“好啊,我给爸爸 打电话。” 听说江晓歌要来看望赵耀根,赵家就像要过年,一下子忙了起来。 赵耀根请了几个泥工油漆匠,把老屋里里外外粉刷一新;赵耀珍上街办菜,开 卤锅,开炸锅,把一个家搞得酒菜飘香;母亲一直坐立不安,一会儿看茶叶有没有, 一会儿看瓜子有没有,一会儿又要赵耀珍翻箱倒柜地把从前江晓歌遗落在家里的两 本书找出来,说到时候一定记得还给她。 到了约定的时间,一家人都穿戴一新在家里坐等,就像在迎接哪里来的贵客。 看大家都这样郑重其事,赵耀珍想想又觉得好笑,对赵耀根说:“一会儿见了 大嫂,看你对她说什么!”赵耀根垂头不语,装出萎靡不振的样子。 赵耀珍说:“世界上我最佩服的女人就是大嫂了。大哥你枉为一个男人,当初 要死要活地非娶大嫂不可,为了帮你们,我还被妈骂了个狗血喷头。可你让大嫂过 了一天好日子没有?现在回头一想,大嫂在我们家真是受了不少委屈,最后还落了 个离婚的下场!” 赵耀珍说:“不管谁先提的,那件事情咱们家里人心里都有数。人家一个单身 女人,靠自己奋斗,办起了这么大的服装公司。大哥的生意做得大,人家的生意也 不小,关键是人家有越是困难越向前的勇气,不像大哥,受了点挫折就蔫成了这个 样子。” 母亲说:“耀珍,打人莫打脸。” 赵耀珍说:“我偏要打脸,不打脸大哥不长记性,还一天到晚东方红太阳升什 么的,知不知道丑卖多少钱一斤?” 赵耀根骄傲地说:“我对你说实话吧,眼前这点小小的风浪,怎么可能掀翻我 的航空母舰?我是不可战胜的!” 赵耀珍说:“又吹牛!” 赵耀根说:“我的好妹妹,我真的不是跟你吹牛,我的家业大得你无法想象。 这次栽这一个小跟头,起初我心里确实挺不舒服,人也打不起精神。可后来我就是 做戏给你们看了。我想看看你们对我是不是真有感情?看看晓歌还在乎不在乎我? 她一直坚决拒绝和我接近,我这次就将计就计,要让她主动地接近我。你看,我不 是办到了吗?” mpanel(1); 赵耀珍说:“好狡猾!真是奸商!害得我们都跟着你着急死了。” 赵耀根微笑。 正在这时,赵耀虎奔了进来,连声说:“来了来了!” 一时大家都有点不知所措。特别是母亲,站起来又坐下,不知如何是好。 江晓歌终于微笑着走进了这个离开了多年的家。陪伴江晓歌的是罗桂香。 赵耀珍立刻扑上前拉住了江晓歌的手:“大嫂,你可来了!我们,特别是大哥, 都望眼欲穿了。” 母亲也一把攥住江晓歌,还没有说话就已经老泪纵横。 吃罢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赵耀根说要和江晓歌单独谈一谈。江晓歌也正好有事 要和赵耀根商量,两个人就进入了他们从前的房间。 房间虽然已经粉刷了,但几样旧家具还是过去的,让江晓歌感到陌生而又亲切。 她感慨地摸了摸小桌的桌面,那是她曾经伏案苦读的地方,也是她为救赵耀根 出狱而赶写申诉材料的地方,她没有想到这张小桌还在,而且还摆在十几年前的老 位置上。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想打开小桌的抽屉看一看,但立刻又忍住了。 她开门见山简洁扼要地说:“我准备了一笔款子,也许可以帮你渡过这一劫。” 第一零七篇 赵耀根却笑了:“晓歌,我非常感谢你,但,你的钱我不能要。” 江晓歌讶然:“为什么?” 赵耀根说:“咱们实话实说吧。前些日子社会上口服液营养液什么的蜂拥而起, 我就已经考虑转向了。盛极必衰,这是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我缩小了生产规模, 减少了投资,把资金转入到别的项目,现在口服液这一块在我的企业蛋糕上只占了 三分之一的份额,就是被人一锅端掉,也不会使我伤筋动骨。我早就不搞独资经营 了,现在我的企业是一个大型的股份制集团,经营范围十分广泛,我正在做工作, 让我的股票尽快上市。” 江晓歌如听天方夜谭,吃惊地睁大了眼睛。 “我看好长江旅游,我觉得,随着大三峡的兴建,长江上必将出现一个旅游热 潮。因此我成立了旅游公司,投资几千万造了五星级的豪华旅游船。现在这条船已 经浮在船坞里,准备下水了,前天我去看它,工人正在为它做名字。你猜,我是怎 么给这条船命名的?” 江晓歌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给它命名为‘老船长’号,以纪念我最尊敬的一位老人―――你的父亲; 同时也向你,表示深深的歉意。” 赵耀根的道歉来得太突然,让江晓歌毫无思想准备,也不知应该作何反应。她 直愣愣地看着赵耀根。赵耀根也看着她,用最真诚的目光打动着她,希望重新燃起 她心中的感情之火。 江晓歌垂下眼帘,看着那张熟悉的桌面。那上面有一道陈旧的刻痕,是她在赵 耀根坐牢的那段最绝望的日子里不经意地划上去的。经历过岁月的洗礼,它已经成 为了一种纪念。 赵耀根富于感情地说:“晓歌,我们都是喝长江水长大的。你的爸爸一生都在 船上,在航行,在用汽笛问候你,我知道你对长江、轮船,还有江水拍岸声和轮船 的汽笛声怀着怎样一种感情。我希望这条‘老船长’号也能传达出我的感情。” 江晓歌突然抬起头,朝赵耀根莞尔一笑:“我能够看看‘老船长’吗?” 这一笑让赵耀根心花怒放:“我非常荣幸。” 江晓歌说:“你装出一副倒霉的样子,你在骗我,你把所有的人都骗了。” 赵耀根自鸣得意地说:“我不是存心的,我是因势利导而已。就连我自己都没 有想到我能做出这么大一块蛋糕。” “你还是很骄傲。”“我一直都很骄傲,这个毛病很难改。” 他们越来越放松,从前的协调和默契又悄然返回到他们之间。 江晓歌说:“时间一晃就过去这么些年了。” 赵耀根再次表示自己的歉意:“经过了这么多年,我才深深地认识到我有多么 对不起你,我真混账。” 江晓歌含笑不语。 悠扬的慢四舞曲轻轻荡漾,赵耀根十分绅士地站起来,向江晓歌伸出了邀请之 手。江晓歌难为情了,她犹豫片刻,欣然离座,与赵耀根步入舞池。 他们相拥而舞,与其说是在跳舞,不如说是随着舞曲踱步。有一段时间,他们 沉默着,都沉浸在心灵的重新碰撞而带来的激动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mpanel(1); 渐渐地,最初的激动平复下来,他们开始真正地契合在一起,江晓歌又感到了 赵耀根衣服下面肌肉的滑动和它经历过时间的消磨却依旧坚硬的内质。 她觉得自己的心在融化,她像一个小姑娘般嗅到了恋爱的气息,又有点醺醺然 了。 在黑暗的一隅,浓妆艳抹的唐燕影正在指挥她的模特们做上台表演的准备,偶 然的向外一瞥,她看见了相拥而舞的赵耀根和江晓歌,她脸色突变,眸子里射出了 阴鸷而寒冷的光芒。 她死死地盯着赵耀根与江晓歌。她看到那一对舞伴在舞曲的伴奏下喁喁地谈心, 脸上都荡漾着幸福的微笑。她顿时明白是她制造的倒赵风波促使他们和好了,唐燕 影气得要命。刻骨的妒忌让她扭曲了一张漂亮的脸。 舞曲终了,舞伴们纷纷携手退出舞池,她还盯着空荡荡的舞池发愣。这时候她 的模特在节奏明快的音乐声中下场表演了,她才猛地清醒过来。她走到DJ面前,轻 声对他叮嘱了几句。 跳舞进一步缩短了赵耀根与江晓歌的距离,他俩都很兴奋,一边小口啜着饮料, 一边交谈,对模特的表演视而不见。 江晓歌说:“咱们的嘉儿已经长成大人了。” 赵耀根说:“是啊,现在她经常和我像大人一样交谈,满口的新词汇,连我都 没听说过。” “他们这一代人和我们不一样。” “是不一样。特别是价值观念,和我们完全是两码事。” “以前我还担心离婚会给她的心灵抹上阴影,现在看来,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 的。她的心态非常健康。” 第一零八篇 “那还不是因为你的精心调教,正确引导。据嘉儿说,你一直在教育她孝敬奶 奶,从来不因为我妈对你不好而对她心存怨恨。是你宽宏大量的品格影响了我们的 孩子,使她具有了健全的人格。” “你还是老毛病,又开始吹捧我了!”“天地良心,我只是说了一个事实。” 谈起孩子,两人都兴致盎然。这时候唐燕影出现在台前,她朝观众鞠了一躬, 开始唱一首哀婉凄艳的悲歌。她迷离朦胧的目光扫过观众,终于捕捉到了赵耀根。 在她目光的笼罩下,赵耀根有点恼火。江晓歌倒是平静如水,对唐燕影的歌声 听而不闻。 唐燕影倔犟地不依不饶地唱着,追魂摄魄的目光一直盯着赵耀根,听众狂乱喝 彩,音乐惊天动地。唐燕影走下舞台,一直走到赵耀根面前,蛇一般围绕着他边唱 边舞,转过脸朝江晓歌发出狰狞的笑容。赵耀根坐不住了,只好起身拉着浑身颤抖 的江晓歌说:“我们走。” 唐燕影突然扔下麦克风,声嘶力竭地叫喊:“江晓歌,离开他,否则我要让你 遗憾终身!” 唐燕影的失态让舞厅一片哗然。赵耀根与江晓歌狼狈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唐燕影将一杯酒整个倾入口中,一种报复的快意在她身上弥漫开来,她扬起头, 发出格格的笑声。她身边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则小口小口地呷着杯中物。 男人说:“燕影,你今天好像很开心。” “我当然开心,我让那两个狗男女当众出丑,无地自容,夹起尾巴溜了!” “你很在乎那个姓赵的?” “当然在乎,他太有钱了。他比我想象的还要有钱得多。但是他却只给了我六 万六千六百块钱!这个小气的狗杂种!我的青春、美貌和爱情是无价的,是不能让 他随便糟蹋的!看来这一次我又失败了,好像我还给他们当了红娘,我花了大把的 钱,想中伤他,让他的公司倒闭,却唤起了那个狗婆娘对他的同情,给他做了嫁衣 裳。我怎么这么无能?我怎么才可以让他死?” “很简单。绑他女儿一票。一切都解决了。”“你真聪明!我喜欢聪明人。” 江晓歌躲了起来,不再接赵耀根的电话,也不理会他发来的传真。她真的不想 和这个男人纠缠不休了。 一向对赵耀根比较严厉的罗桂香却劝她说:“我倒觉得赵耀根对你是真心实意 的。男人都是孩子,他需要一个成长过程。他经历过了别的事情别的女人才会明白 你的可贵。所以,我认为你生这么大的气是不对的。就此拒绝赵耀根就更不对了。” “也许你说得有道理。我告诉过自己尽量不要去计较他过去的错误。可我没有 办法管住自己的感情。你想想,他们在一起过了八年,比我的时间还要长,岂知他 们的感情就不深厚呢?唐燕影比我年轻漂亮,对他又是那么痴情,谁知以后他们会 不会旧情复燃呢?” “可是我知道你的感情深处是爱赵耀根的。你没有必要考虑太多而委屈自己, 你委屈得太久了,一个人一辈子快得很啊!” “是啊小罗,所以我怕再次受到伤害。我输不起了。我想要全心全意的感情, 想要完整的美好的东西。以前我一直以为这个世界上有的。” “你呀,你骨子里头的那份理想主义真是害死你了。世界上什么都不是绝对的。 但是我敢发誓赵耀根现在对你的感情绝对是全心全意的。你们不一样,你们经过了 无数的坎坷。比如宗汉也喜欢你,但我还真不敢说你对他应该怎么样。因为我始终 不太了解宗汉。” mpanel(1); “你胡说什么?怎么扯到宗汉身上去了!大家以后还怎么在一起工作!” “算了。你就少装糊涂吧。或者说我们大家就继续装糊涂吧。毕竟人家宗汉也 没有说什么做什么。你们都处理得很漂亮,我们就不要去说它了。总之我劝你不要 这么对待赵耀根,你们好事多磨,一切都来得不容易!”第二十八章 宁岸悲愤地将书稿摔到桌子上。稿纸四散飞舞,吴文慧连忙俯身捡起来。 “他妈的这个世界上全都是狗眼看人低,出版社那个新来的小编辑居然敢说我 的书是自己花钱买书号出的,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宁岸再无能也不会做那种事, 我的书要是没人看没人买我根本就不会出,我把它烧了免得它在家里占一块地方!” 吴文慧低眉顺眼地坐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她已经被他欺负惯了。幸亏 这时候江晓畅来了,吴文慧赶忙站起来笑着比划说:“欢迎欢迎。”她想这一下宁 岸就不会再发脾气了。江晓畅扬手和宁岸打招呼:“宁岸老师,你好!” 第一零九篇 吴文慧只得朝江晓歌表示深深的歉意,要她别生宁岸的气。 江晓歌委曲求全地对吴文慧说:“你放心吧。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不过他也是 太迂腐了。” 宁岸突然又从门口探出头:“对,我是太迂腐了!我没有你心眼活赶时髦跟形 势!吴文慧,你还磨磨蹭蹭地干什么?还不给我快走!” 吴文慧只得再次向江晓歌道歉,跟着宁岸离去。 宁岸又开始参加聚赌。他挽起袖子,嘴里叼着大麻烟,全无斯文状,一双眼睛 通红,和那些贩夫走卒之流一起吆吆喝喝地掷骰子。他赌得昏天黑地,没日没夜, 渴了饿了就吃肉串喝劣质啤酒,困了就倒在地上打一会儿盹。他终于输得一个子儿 都不剩了,于是他押上了手表、外衣、皮鞋。 宁岸穿着短裤背心被人撵了出来。他没脸回家,只好打电话让吴文慧带着衣服 去接他。吴文慧找到他时他垂头丧气地缩在人家的门旮旯里,他那副委琐样子让吴 文慧不忍注目。 宁岸默默地被妻子领回家。他羞愧万分,一把抱住吴文慧说:“文慧,你是不 是以为我神经不正常了?告诉你我正常得很,清醒得很,那些人的丑恶嘴脸卑劣行 径我看得一清二楚!这个世道不公啊,真正有才华的人是没有地方立足的。只有赌 博才是公正的,我就刚刚赢过三千块钱,可是我太贪心,结果才输了。我一心想赢 一大笔钱回去给你。文慧,跟着我你可吃大亏了,我这点才华是没人放在眼里的, 你也只好粗茶淡饭地和我混日子了。你这么漂亮,这么贤惠,理应得到更加幸福的 生活。可这个世界偏偏没有道理可讲,偏偏让坏人走运,好人倒霉!文慧,我对不 起你,对不起你啊!”他一头扎进吴文慧的怀里,像孩子般哭泣起来。 吴文慧直挺挺地坐着,无限悲悯地轻抚着宁岸的头发。宁岸吃完了妻子做的饭 就躺在床上睡着了,这一睡就是十多个小时。重新从床上爬起来时他显得神清气爽。 他开始清理自己的文稿:他出的书,他发表的文章,吴文慧精心为他做的剪贴本, 杂志和出版社的退稿,以及还没有写完的稿子。他把这些都堆积在一块空地上,然 后浇上汽油,点上火。 他的行为让吴文慧感到非常害怕。但她没有阻止他,也没有去找人商量,她只 是默默地缩在一个角落里,惊恐地睁着美丽的眼睛,看着自己的丈夫把他平时最珍 爱的东西烧成灰烬。 宁岸在灰烬面前垂手肃立了片刻,似在向他的文稿致哀。然后转过脸,对吴文 慧说:“这就叫破釜沉舟!” 文稿已成灰烬,而他眼中却有火焰在燃烧。他朝吴文慧伸出手,命令说:“把 存折给我。”吴文慧坚决地摇了摇头。 宁岸拉过吴文慧,捧着她的脸说:“听着文慧。我知道晓歌借给了你两万块钱, 希望你开个小书店。但是我认为她没有道理,她不知道现在做小买卖的多如牛毛, 生意很不好做。她不知道我在自己的学校门口开一个小书店,对进出这个学校的所 有王八蛋都得点头哈腰,我的感觉是多么屈辱。所以,你把这笔钱给我,我会替你 挣一笔更大的钱回来的。这一次请一定相信我!风水轮流转,明年到我家。物极必 反。霉运走到头了必然就要交好运,成功往往就在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我已经 有很好的预感了。如果你爱我,就让我扬眉吐气地去潇洒一次,拼搏一次,痛快一 次。就这一次,以后绝对再也不会从你的手中拿一分钱了。我发誓如果我说话不算 话,老天让我不得好死!” 吴文慧泪流满面,又惊又怕,在宁岸的逼迫下,不得不拿出了存折。 宁岸立刻就雄心勃勃地回到了赌场。 mpanel(1); 吴文慧正在深夜的大排档上埋头洗碗,宁岸春风满面地出现在她身边。吴文慧 吓了一跳,她怕宁岸觉得一个堂堂知识分子的老婆在大排档洗碗很没面子,因此是 瞒着宁岸出来打工的。但宁岸今天的情绪非常好,他一点都没有计较吴文慧,只是 将一只皮包送到她的眼前。吴文慧看见里面满满地装着钞票,不由愣了。宁岸对大 排档的老板吆喝:“来,给这位女士打水洗手。然后给我们上酒上菜。” 老板犹疑着,宁岸抓出几张钞票甩给他。老板立刻满脸堆笑。 顷刻之间他们面前就摆满了酒菜。宁岸全然不顾吴文慧的害羞和旁人的注目, 含情脉脉地握住妻子的手。 宁岸说:“文慧,我早就知道你在这里打工。我不怪你,我只怪自己。你看你 那么美丽的一双手,被糟蹋成这个样子了,这只能怪我没本事,拿不回钱来养活你。” 吴文慧有点受宠若惊,又有点惊疑不定,她已经被宁岸的忽冷忽热搞怕了。 第一一零篇 宁岸拍着装钱的皮包:“不过我现在可以自豪地面对你了。我没有说错吧,我 给你翻了两倍拿回来了。我爱你。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的惟一。我谁都对得起, 就是对不起你。但是我尽力而为了,只怪我生不逢时。你记住我的话了吗?” 文慧感动得直点头。 宁岸说:“明天我们带着儿子逛街去。我要给你们买礼物。带儿子去吃麦当劳, 让他和别的孩子一样任性一次。剩下的钱,你都存起来,慢慢地用。晓歌的钱我去 还给她,那是另外的,我已经准备好了。我后天一大早就去她的公司,和她结个账。 再之后呢,我准备大大拼搏一次。赚了大钱就回来,赚不了大钱就往大海里一栽, 从此减轻你的一个大负担。” 吴文慧的手在宁岸的手中轻轻颤抖。 宁岸说:“你不要怕,我给你讲的都是将来的事情,我想象的。总之我认为, 作为一个男人,我没有让你们母子过上一天舒心日子,我很羞愧。我自己这么活着 也觉得很窝囊。所以,我必须树雄心立大志,不干就不干,要干就干它一大场。你 一定要理解我。在儿子面前多说我的好话,把我的志向向他解释清楚。” 吴文慧一直看着宁岸,总觉得宁岸有点不对劲,又说不出不对劲在哪里。 江晓歌和宗汉随着管教干部走进接见室,他们意外地看见了黎美娟。黎美娟与 江晓鸥对面坐着。他们正在谈话。江晓鸥已经有点像个农民,打着赤脚,裤脚挽得 高高的,皮肤黝黑。但精神状态还是挺不错的。 看见黎美娟,江晓歌十分意外:“美娟,什么时候从广州过来的?” 黎美娟说:“我经常在武汉。只是不想麻烦妈妈而已。” 江晓歌说:“谢谢你,美娟!”黎美娟说:“谢什么,晓鸥是我的丈夫,我应 该照顾他。” 江晓歌万万没有想到黎美娟会如此地忠实于她和江晓鸥的这段婚姻。她一直以 为他们是在开一个玩笑,合则聚,不合则散。江晓鸥判刑之后江晓歌亲自将黎美娟 送上了南去的飞机,她根本就以为黎美娟会一去永不回。她非常感动,紧紧地握了 握黎美娟的手。 见到姐姐与宗汉,江晓鸥显得很激动,一时说不出话来。江晓歌将带来的一包 东西推给他,他从中拿起一条烟,掰开,抽出一支点着了,猛吸了一口,然后徐徐 将青烟吐出来。 江晓歌又递给他一张卡。这是赵嘉儿自制的一张贺卡,画着一些小动物,姿态 各异地向江晓鸥祝贺生日快乐,还附着一句话:舅舅,我想和你下跳棋! 江晓鸥有点伤感,低下头,默默地盯着贺卡看了好半天。 江晓歌说:“妈妈本来要来的,临走的时候血压又升起来了,我就没让她来, 她一再嘱咐说,要你在这里好好干,争取减刑。” 宗汉:“朋友都问你好。”江晓鸥点点头,表示接受了大家的好意。 江晓歌说:“我没有想到美娟这么有情有义。” 江晓鸥看了黎美娟一眼:“是的。美娟是个好女人!”他们相对沉默了片刻, 江晓鸥忽然说:“姐姐,我想和宗汉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江晓歌点了点头,和黎美娟一块儿离开了接见室。 宗汉说:“有什么话非得瞒着你姐姐吗?” mpanel(1); “我没什么可瞒她的。只是,有些话当着她的面不好说。” 宗汉做了一个表示理解的表情。 江晓鸥说:“宗汉,我姐姐的情况你是清楚的,父亲去世以后,她就和我最亲。 现在我是没什么指望了,姐姐在这个世界上基本已经举目无亲,我拜托你,替我好 好地照顾她。” 宗汉说:“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江晓鸥说:“我姐姐和耀根哥其实还是有感情的,我希望你想办法帮助他们复 婚。我姐姐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挺温柔,骨子里其实倔犟得很。现在事情早就过去了。 我姐姐这么不惜青春和生命地和他耗着,这是何苦啊!他们之间,现在只差个和事 佬。本来我应该做这个和事佬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这个角色现在只有你最合适 了。只要你肯做,就一定做得成。” 宗汉低着头,对江晓鸥的请求他无法拒绝,只好默默地接受下来:“这事我一 定尽力而为,能不能做成,还得看他们的缘分。” 江晓鸥说:“拜托了,宗汉,看来我只有来生作牛作马报答你了。” “我能知道晓鸥和你单独谈的什么吗?” “当然。其实很简单,只是要我照顾你,说你再也没有亲人了。” -------------------------------------------------------------------------------- -------------------------------------------------------------------------------- 书香门第(www.bookhome.net) | 返回 | 下一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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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发布于:2004-05-17 16:04
-------------------------------------------------------------------------------- 第一一一篇 江晓歌伤心地捂住了眼睛。 “你看你看,晓鸥就知道这话不能当着你的面说。” “没有关系,我一会儿就好了。” “向你汇报一件事:我们的群星荟萃大型歌舞晚会基本上已经筹备好了。不过 我想把广告发布权转交给另外一家公司,实际上也是为了转嫁一部分风险。你看呢? 因为我们毕竟还是以服装为主。” 江晓歌略一思忖:“行吧。” “那我安排一个时间,请你和对方老总见一见?” “好吧,我听你的安排。” 宗汉说:“那就今晚。现在我让蓝云带你去做做头发。” 江晓歌皱眉:“这么麻烦。” 宗汉把江晓歌送到一间包房门口。宗汉站住说:“我就不进去了。” “为什么?” “人家老总提出只见你。不过请你放心,我就在门口等着。” “是什么公司?怎么这么刁钻?” “都是生意场上的老朋友,进去你就知道了,人家要给你一个惊喜。等等,另 外,我想送你一句话,不要太计较男人,由于男人的生理特点,他们有时候会犯一 些愚蠢的错误,只要他们能够明白并且愿意改正就行了。” “你在说些什么?我不进去了。” 宗汉却将江晓歌推了进去。房间里坐的是赵耀根。 江晓歌本能地回头看了看,发现门已经关上,这才知道她是落入了一个善意的 圈套。既来之则安之,她只好装得泰然自若,坐下来对赵耀根说:“看来你就是那 个合作伙伴了。” “没错,我向宗汉买断了这个文化活动的广告发布权。” “看来宗汉自己都被你买断了。”“请不要误会了宗汉的一片好心。” 江晓歌叹口气说:“你何苦这么挖空心思找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突然觉 得累,觉得和你纠缠不清很累。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没有兴趣再玩复杂的恋爱把 戏。” 赵耀根诚恳地说:“唐燕影是我此生所犯的最不可饶恕的错误。晓歌,你就原 谅我吧!天下该有多少男人犯类似的错误,为什么你偏要和我过不去呢?” “其他男人我不管。”“谢谢你就管我一个。” 赵耀根又油嘴滑舌了。江晓歌一不小心就会落入他的圈套里。江晓歌抬眼看着 赵耀根,发现昔日高傲自大的他此刻正满怀渴求地看着自己,他好像有点憔悴甚至 有点苍老了,时光将他脸上坚硬的线条打磨得有点柔和起来,他的鬓角已经有了几 许白发。江晓歌不由生出几分怜悯之心,目光中也流泻出几许温柔。 赵耀根说:“晓歌,我知道,哀莫大于心死,对我这种不懂感情的人,你可能 早就不屑一顾了。可是,我们毕竟夫妻一场,还有嘉儿,她是我们爱情的见证,我 们还是有基础的。你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mpanel(1); “再给一次机会?” “是的。从禁欲主义的年代里过来的我们这一代男人,从小就和异性没有正常 的接触,在男女感情上受到的禁锢太多了,因此形成了一种畸形的性心理。现在开 放搞活,五光十色的现代生活一下子展现在你面前,街上呼啦一下拥出了那么多青 春美貌的女孩子,谁不想找个机会放纵一下自己?再说已经人到中年,面对这么好 的生活,总觉得过去亏大了,恨不得一下子能捞回来。这也算是这一代男人的时代 病吧:过去疏于女色,现在沉湎于女色,将来大概会失误于女色。你是那么一个善 解人意的好女人,我希望你能够原谅我们。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就是说我现 在比金子还宝贵,你就不要再戴着有色眼镜看我了吧。” 江晓歌嘲笑地:“你倒认识得挺深刻,这算是忏悔,还是自我辩护呢?” “当然是忏悔。晓歌,我们复婚吧。其实我没有一天不想你,这你心里应该是 明白的。” 江晓歌无语。她当然明白。她其实也没有一天不想他。 赵耀根说:“我从来没觉得我们真正离过婚,我们只是吵了一架。” 江晓歌温柔地说:“只是这一架吵得时间稍微长了一点。” 赵耀根一时被心中涌动的热流哽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像一个初恋的毛头 小伙子般兴奋地搓着手,最后终于醒悟过来,一把将江晓歌揽进怀里。 他们饱经沧桑,又回到了婚姻的起点。他们依偎良久。 第一一二篇 赵耀根兴奋地说:“我们马上就办复婚手续,准备婚礼,热热闹闹地办它几十 桌酒席,还要到影楼去照它几套结婚照。” 江晓歌说:“别发烧了,搞得满城风雨,大家会笑话的。” “管他,只要我们自己高兴就行,过去我们结婚的时候没有这些好东西嘛。” “嘉儿就要满16了,就把这个婚礼作为我们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吧。” “相信她一定会喜欢这个礼物的,只是,嘉儿的生日还要过好几个月。” “那就等一等,我们现在都不要过早地告诉她,免得孩子太激动,影响她的期 末考试。” “好的,到时候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第二十九章宁岸猛地推开门,站在江 晓歌面前。 江晓歌从庞大的书桌上抬起头,眯起眼睛看着宁岸。宁岸这时候才发现江晓歌 开始变得有点雕琢了。所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那也只是年轻人的专利。 人一旦上了一点年纪,开始靠脂粉来掩饰岁月的侵蚀,就总会露出一些破绽,显得 很僵硬。就是江晓歌也不例外。宁岸心中不由感慨,几乎就要放弃这次行动了。但 立刻又硬起心肠,眼睛里放射出坚毅的光芒。 “宁岸,”江晓歌一说话就恢复了她的生动,“今天怎么这么早?” 宁岸回身碰上门:“我向你辞行来了。”“辞行?上哪儿?”“南边,澳门。” “澳门?是不是想去赌博?” “不错,我想去赌一把。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你知不知道那是一个无底洞,能够吞掉你的一切,包括生命?” “是的,我知道。不过我还知道它同时也是一个充满机会的地方,一夜豪赌, 就能造就一个百万富翁。” “宁岸,这不是你!绝对不是你!你的书生本色到哪里去了?你为什么要赌博? 为什么总想靠赌博发财?” “因为赌博是最公平的。反正穷日子我是过腻了,不如拿生命到国际大赌场去 赌一把,一赌定输赢。我算过卦了,今年我有赌运,今天就是我启程的黄道吉日!” “文慧知不知道你要走?” “当然,家里我都安排好了,现在我是万事俱备,只差一点本钱了。晓歌,我 求你最后一次。我什么都不说,只说我和你‘此生无缘’这句话。‘此生无缘’一 句话耗尽了我所有所有。请饶恕我卑鄙地做一件事,我要把这句话卖给你。这是埋 藏在我心里的悄悄话,是我终身的遗憾,是我自暴自弃穷困潦倒的根本缘由。你无 权说不,必须得买。你不买就等于是想谋杀,我就死在你手上算了!” “你不要这样。”“说,买还是不买?”“宁岸―――”“到底买不买?” “好了,我买,当然买。不过宁岸,这句话本来应该是无价的。” “不,它有价。我只要58000 元,应该不算贵。” “好的,我同意。” “你放心,钱我会还给你的,连你借给文慧开书店的那笔钱一起还给你。我一 定会赢的。当然也有万一。万一我输了,我会自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以死谢罪。 我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mpanel(1); 听宁岸这么一说,江晓歌不觉有些伤感,眼睛也潮湿了。气势汹汹地站在面前 的这个人果真是宁岸吗?他身上哪里还有一点宁岸的影子?从前那个风度翩翩的宁 岸,才华横溢的宁岸,潇洒蕴藉的宁岸,体贴入微的宁岸到哪里去了?眼前的这个 人怎么是一副无赖模样? 宁岸已经灵魂出窍,只剩下了一副空空的皮囊,他皮肤蜡黄,蓬头垢面,瘦得 皮包骨却又给人浮肿了的感觉;他的眼睛在深陷下去的眼窝里向外闪露凶光,可分 明又色厉内荏,让人觉得可怜。他已经精神崩溃了。他是一个病人了。任由他只身 一人出去闯荡显然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了。江晓歌决定首先敷衍他,然后再想办法 制止他。 宁岸也许看出了江晓歌的意图,厉声说:“江晓歌,买就快点拿钱!” 江晓歌站起来,轻柔地对宁岸说:“不要这样,宁岸,一切都很正常,一切都 可以从长计议。”她伸手去拿电话――― “你想干什么?”宁岸喊起来。 “不要紧张。你知道我身上装的钱从不会超过300 元。58000 不是个小数目, 我得给会计打电话,让她给你开支票,或者,让她为你准备现金。” 第一一三篇 宁岸本来已经准备让江晓歌打电话了,可就在这时候门被人敲响了,接着传来 宗汉的叫声:“江老板,出什么事了?” 宁岸一把按住电话叉簧:“告诉他不要进来!” 江晓歌只得对着门说:“宗经理,你暂不要进来。” 宁岸面露狞厉之色:“现在请你给钱,给了钱我马上走人。不要打电话,不要 拖延时间,不要以为我是一个病人,我没病,我比任何人都健康,我清醒得很,‘ 世人皆醉我独醒’,哈哈哈―――”他一把扯掉电话线,同时从裤子的屁股兜里抽 出一把刀。 江晓歌的心呼地提了起来。她看出这是一把德国“双立人”牌的小型剔骨刀, 她曾经在宁岸家的厨房里用过这把刀,知道它奇快无比。她几乎已经看见了即将出 现的手起刀落、血光迸溅的场面。她不由自主地惊呼:“宁岸,你不要―――” 宁岸的语调却突然变得柔和了:“晓歌,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来到 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就是为了保护你。现在我只想让你明白什么才叫做做生意。做生 意就得以诚信为本,达成了协议就得践诺!”寒光一闪,他割掉了自己的小拇指。 出乎意料的剧痛让宁岸哦地狂叫了一声,他扭曲了脸,下意识地捏住了伤处, 殷红的血从他的指缝间流了出来。江晓歌大惊失色,叫道:“宁岸,你不要――― 我给钱,我这就给钱!” 门开了,宗汉冒冒失失地冲进来,却被已经失去了理智的宁岸搂住了脖子。宁 岸将剔骨刀压在宗汉的喉结上,用脚碰上门,恶狠狠地说:“你是不是想死?” 江晓歌说:“宁岸,冷静点,千万冷静点,你把宗汉放了,他和这件事没关系 ……”她掏出一条白手绢,意在为宁岸包扎。宁岸搂着宗汉往后退着,整个人都抵 在了门上:“撒谎!你们都在撒谎!他凭什么霸占在这个地方?他霸占的本来就是 历史赋予我的责任和位置!他爱你!这个小畜生他一直都在对你单相思!可他是个 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爱你?我任何时候都有理由把他杀了!站住!别过来!我不 要包扎!你知道我要什么!” “你要钱。只要你放了宗汉,我马上给你钱!” 江晓歌打开一个保险柜,宁岸立刻看到了里面一叠一叠的钞票。他冷笑一声对 江晓歌说:“你给我数五万八。” “你自己随便拿。” 宁岸又是一声冷笑:“不许你污辱我的人格!你以为我会随便拿人家的钱吗? 你以为你有钱就可以随意支配别人,轻视别人吗?这一点就是你现在最大的毛病, 令我恶心!你给我数五万八,多一分钱我都不要。”江晓歌只好依宁岸所说,数出 了五万八千块钱,替他装入一只手提箱。宁岸示意江晓歌将手提箱放在他的脚下, 然后将宗汉反锁进洗手间。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提起了装着五万八千块钱的手提箱。 他再一次地笑了,笑得很惨。他没有血色的脸上虚汗滚滚。他用充满着怜悯的口吻 对江晓歌说:“你一直在骗我。你满嘴谎话。你自以为很高尚,其实和江晓畅是一 路货色。江晓畅其实比你强,至少她心里怎么想手上就怎么做,你却心口不一,虚 伪透顶!知不知道,我好可怜你啊!” 江晓歌只有苦笑。 宁岸的目光突然变得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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