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的冬天(一)ZZ

下课回来的路上,碰见了一个高中校友,虽然不是很熟,但物离乡贵,故人也变得格外亲切起
来,就让严苹她们先走一步.和老黄站在路边说了几句,冷风飕飕地从我们之间穿过,好在他
是个细心的人,说:\"你们那边的食堂关门早,还是赶快回去吃饭吧,以后再聊.\"我答应一声,
其实心里很感谢他的体贴.
确实是冬日将近,下午四点多天色就有擦黑的意思了,更兼大风呼啸,很有肃杀之气.我急急
地赶回宿舍,空无一人,大桌上的饭盆剩下孤零零的一个.把书包挂在床边,坐下来松口气,
这么清静的时刻可是不多.偶一回头,心跳猛地加速----枕头上摆着一封信.
一看右下角鲜红的\"中山大学\",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程.每次看到他的信我都会不可自抑地
心跳加速好久,有点慌乱地拆开,一目十行地先看上一遍,然后再定下心来一字一句地细读.
可是今天,我拿着信足足看了有一分钟,没错,是他的字迹,和以往一样从容潇洒,就象他常
有的那种微微笑意.只是,他怎么还会来信呢?
 
半个月前,我毫无心理准备地收到他并没有提出分手但意思明白的信.唉,想起来都觉得很
惭愧,那天我竟然走在路上就大哭起来,虽然尚不至于嚎啕,但想止住眼泪却是无能为力,只
好低着头匆匆疾行.总算回到宿舍,一进门就撞上正扎着围裙洗衣服的严苹,从她惊愕的脸
上我可以想象得出自己是怎么一副涕泗阑干的尊容.刚上大一,大家都没有过群居生活的经
验,一力想关系融洽却不知怎么做才合适,她只是站在床边,一遍遍地说你到底是怎么了倒
是说话呀.我呜呜咽咽地把信塞给她,她有点困惑,让我看你的信这不太好吧.我使劲摇头说
现在没关系了.那封信不很长,程先随便说了说他的情况,然后毫无过渡地话峰一转,说想起
来以前觉得很幼稚,后悔当初把不在一地看得太轻,没能说服我和他报同一个学校,就算能
等四年,将来能不能在一起还是问题,而且还能有多少感情也很可疑.最后,他说他也痛苦,
还是想念我.
严苹咬着嘴唇好久都沉默着.终于我哭得累了,抬起头来不好意思看她,其实是不想让她看
见我这么狼狈的模样.她递给我毛巾:\"想喝水吗?我给你倒一杯.说吧,你最想去哪儿玩?明
天我陪你.\"
忽然,她大叫一声:\"哎呀!忘了我的衣服!肯定水都淹出来了!让大娘看见又得骂人了!\"同时
冲出门去,这个冒失鬼,当然今天得怪我才对.从此,我有了大学里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第二天,我们出去逛了一整天的街.第三天晚上,我给程写了一封冰冷决绝然而忍不住伤心
的回信.
 
我慢慢把信拆开,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从没有收到过他那封绝交的信,仿佛一切还是
依旧.果然,他一如从前地叙些近期上课和出游等事,已经订了寒假回家的车票,问我什么时
候回去,问我现在好不好,期末要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云云,总之,语气非常地,非常地平静.
我模糊地觉得失而复得一般让人糊涂的幸福,浑身温暖,但更多的是困惑和茫然.难道是我
太多心么?他并没有想分手,是我误会他了?他的意思明明就是不想再继续,只是他不想自己
说出来而已,我不可能会错了意.可是为什么他又写了这么一封若无其事的信?而且丝毫没
有提及我的回信,实在太奇怪了.我极力想弄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却又觉得力不从心,经过那
一场大哭,想起与程有关的种种我只觉得累.算了,反正再过一个月就回家了,见了面再说吧
.眼前,还是吃饭要紧.
正想着,一阵说笑声越来越近,几张笑靥如花的脸破门而入,屋里的气氛也为之一变.严苹端
着她那个小猫钓鱼的可爱饭盆,有点惊讶地看着我:\"还没吃饭啊?快去快去.园园她们班女
生太少,邀咱们去参加她们班的舞会,就在今晚,你忘了?抓紧时间啊,还等你回来给我梳头
呢!\"

notyou
 
 
终于和豹子,大罗一起推推搡搡地上了楼.要不是大罗硬拉,我们没准真会死要面子撑到底
就不参加这舞会了.谁让大罗是班上的文娱部长----什么部长,不就是文体委员嘛,进了大
学就成了部长了----说是他组织的第一次舞会,我们好歹也得捧个人场,那怕不跳在哪儿站
站桩子凑个人气兴旺也行,\"咱班女生少,我还专门托顾园请了其它系的女生,总不好把人家
晾在那儿吧.哥们就当给兄弟我一个面子行不行?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豹子你别整天吃
了就卧倒,还运动员呢,再养膘就成狗熊了.\"豹子闻言,从上铺一跃而下,作势就要冲大罗抡
拳.大罗一边躲一边说下来就好下来就好劝将不如激将,快拾掇拾掇咱们就走吧.豹子一翻
白眼:\"怎么拾掇?非西装革履者不准入内?我就穿这破运动服,你要看不顺眼就拉倒.\"大罗
赶紧告饶:\"好说好说,你爱穿嘛穿嘛,英雄本色,行不?对了小川你有身不错的西装,千万别
埋没了.是这身?得我替你拿下来好了.总得有几个帅哥才镇得住场子啊,不然我们堂堂的地
球物理系也太菜了,传出去多没有面子.\"
这身西装是临走前在家找裁缝做的,毕竟比买的合身.爸妈说都是大人了,得有一套像样的
衣服在比较正式的场合穿,非要我做.来了学校才知道,哪里有什么正式到要穿西装的场合,
T恤牛仔运动服才是人间正道.只穿过一次,倒是被来来往往的狐疑目光看得心里发紧,好象
自己是什么可疑人物.从此以后,就只有挂在墙上蒙尘的份儿.
不过,今天还是在大罗的强烈要求下穿上了.人饰衣马饰鞍,真是一点都不错,西装毕竟笔挺
,一旦上身,不敢自诩玉树临风,但精神焕发总还当得起,怎么看也像个大好青年.所幸天色
已黑,走在外面也不至于太醒目,衣锦夜行,也未必都是憾事啊.
 
教室里布置得还不错,拉了些闪亮耀眼的各色纸带,还包扎了日光灯管,红橙黄绿一片斑驳,
加上人影晃动人声鼎沸,倒还热闹.我和豹子找个位子在角落里坐下,豹子习惯性地掏出烟
来就递给我一根.看看周围,女生还真不少,大都刻意地打扮过,但毕竟刚进大学,还不好意
思像高年级的师姐们那么大胆而有型,只是略化化妆,束着漂亮的发带,进步快的穿着羊毛
衫和长裙,脸上带着还不知道故作矜持的不加掩饰的兴奋好奇的笑容.那时我觉得她们实在
太平朴,还没有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女性魅力,只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现在想来,倒是有
些怀念那种尚不知做作的天真态度.
豹子不会跳舞,也没兴趣,一会儿就把烟蒂扔在脚下碾了两碾,说你去请人跳吧,我不想动.
茫然四顾,本班的几个女生都已下场,大概男生也还比较腼腆,还没人带头去请其他系的女
生跳舞,只好自成一堆大声说笑,那八九个不认识的女生也聚集在对角线方向的另一角里,
三三两两的聊天,不时向这边瞥一眼,或是发出一片笑声,也许是在品评男生吧,我一边想着
,转过脸去,眼峰却扫过一团淡蓝色,这时正是中场休息,只有几个未经包扎的灯管放出正常
的乳白色光,那蓝色格外的醒目而柔和,使我不由得往回追溯,然而又被几个冲过来叫嚣打
闹的哥们给挡住了视线.忽地灯光又暗,我起身挪了几步,这时才能清楚得看到那片蓝色,和
那个与此相关的女孩.
在彩色的光下,她的蓝色纱巾暗淡了,失去了那种醒目,但依然柔和,仿佛是一团云绕着她.
她的头斜靠在墙上,两侧的女孩子都正好背对着她在和旁边的人说话.她的脸在阴影里,看
不分明,但她的姿态却好象是寂寞的,在嘈杂的笑语声中独自坐着,久久不动.
我心里奇怪地一动.我忽然变得有些好奇.我要请她跳舞.
 

这叫什么舞会,这么乱,也许舞会就是这么乱吧.大学里的第一个舞会,心情却这么糟,可能
正是让这份乱给搅得更乱了.严苹和园园兴奋地咬着耳朵小声说你们班的男生还不赖嘛,至
少一眼看去个儿高的不少,比我们班那一片歪瓜裂枣强多了.园园挺可爱地瞥瞥嘴,只是数
量多些罢了,质量高的还是少,你看中哪个了?我叫他来请你跳.左边哪个?穿西装的?郭远呐
,就他还算有点人样,居然穿西装来.外号郭小川,据说上中学时发表过诗啊什么的,就得了
这么个外号.夏冰你看见了吗?就是正对着你的那个.
我敷衍着向园园说的方向了一眼,红绿灯光下只觉得一片鬼影幢幢,根本看不清孰妍孰媸,
个儿好象还不矮,轮廓修短合度.园园向他走去,说了几句.他看看这边,停了半晌,好象下决
心似的,然后才走过来,一步步走得很慢.周围的女生都停住话头,齐齐地盯着他,倒不是故
意的,因此也更使人难堪,连他身后的男生也渐渐安静了,这场面让我想起<西西公主>里弗
兰茨手持红玫瑰走向西西的镜头,也是这么众目睽睽,结果西西的姐姐满心欢喜地伸手去接
,却尴尬地落了空.我不由得盯着他那张努力严肃的脸暗自笑了.
他走到严苹面前,微微一躬身,略有些生硬,但不失洒脱,\"请你跳个舞好吗?\"严苹有点不知
所措,也有点怕四周射来的目光,起身逃一般地溜进了舞池.音乐响起,大家的注意力也随之
分散.又有几个男生结伴来请女生跳,气氛竟也渐渐活跃起来.
我喜欢灯光昏暗的时候,自己藏在阴影里,想着一些遥远的过去的事,眼前的一切仿佛才是
不真实的,身在其中,才越发觉得自己和这喧闹热烈的不相宜.这就是所谓丰富多彩的大学
生活?刚刚终结了高三的集中营时代,人人似乎都迫不及待地急欲一尝久违了的逸乐滋味,
而且更大胆更彻底更名正言顺.也就是说,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谈恋爱了.
恋爱,什么才算是恋爱?我和程到底恋爱过么?我们那个严厉出名的重点高中,高三时反而是
纪律最松弛的.我们常在天气好的下午溜出校门,在护城河边浓荫遮蔽的大街上骑着自行车
一路说笑,阳光明媚树影斑驳,还有他发亮的眼睛和笑容,这场景在记忆里好象定格一般,想
起来就让我微微地晕眩.我们说过些什么?不记得了.无非是男生女生之间没要紧的琐事,好
象也没有什么人生理想什么的重大话题.他很聪明,但似乎兴趣和我并不相投,可是为什么
他会握着我的手说\"将来我一定和你结婚\"呢?......
 
这时,有人停在我面前,说:\"请你跳个舞,好吗?\"
 

这时我才看清她的脸,令我吃惊的是她的神情,微皱着眉头,眼睛抬起来时显得很深很黑,对
着我又好象并没看我,她大概是在想着什么,那双眸子里却好象有黑洞一样的吸力,令我定
定地只能看着她.但只过了一秒钟,她粲然一笑,眼里一闪,辉映出五彩的灯光,和刚才沉思
的她判若两人,令我又吃了一惊.
\"对不起,我不会跳.\"她的声音清脆而柔和,却有意压得很低.
我有些讪讪,不知该怎么应对,结果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其实我也不怎么会.\"
她有点奇怪地睁大了眼睛,想笑忽又隐忍住,\"你刚才不是请严苹跳过吗?怎么说不会?\"
原来那个总踩我脚的女生叫严苹.\"是啊,就因为不会,总是把脚送到人家脚底下.\"
她开心地笑了,笑得很欢,似乎超过了我这并不高明的玩笑所能达到的效果.她抿住嘴,挺直
了腰,\"我真的不会,不好意思.\"
\"没关系,下一个是慢四,最简单的,就和走步子一个样,肯定一学就会了.\"我想我还不至于
太让她生厌吧,不妨再努力一把.
她犹犹豫豫地站起来,终于把手伸给了我.她穿着乳白色的毛衣,和颈上蓝色的纱巾配得很
调和,头发长可及肩,上面别着一柄弯曲的发梳.我的手臂以很舒服的角度正好放在她的腰
上,也许是没有进入状态,她的腰略显生硬,手微微有些潮湿,只是低着头,不看我也不说话.
我们确实不象跳舞,更象是在信步徜徉.我能看到她颤动的睫毛,她的手搭在我的肩上,可我
却几乎感觉不到.一对对舞伴从眼前晃过,灯光也不停的闪烁变幻,音乐在哪里?这是什么曲
子来着?这么耳熟却想不起名字,今天真是有点发晕了.这么不说话好象很尴尬的,但今天却
觉得也没什么,就这样一直下去才好.她的手好小啊,不过却好象并不怎么绵软,颇具骨感,
对,这个词很合适......怎么她从我的手里脱开?原来是一曲已经终了.我总算集中精力,陪
她走回场边时,没有忘记一个重要的问题: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扬扬眉毛,斜着向上瞥了我一眼,很快地说:\"有这个必要吗?不过,也没什么,我叫夏冰.\"
随即,她又恢复了微笑得甚至有点柔和的表情,语气很诚恳:\"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真的
.\"
这一晚最后的记忆,就是看着她和一群女孩子嘻笑着走进夜色里,一团蓝色跳动着渐渐远去
.
 
躺在床上,充耳不闻地听着大罗他们兴致盎然地议论那几个经济系的女生,原来她是学经济
的.我隐约地觉得有一件事不太对劲,努力地想着却没有头绪.在全楼息灯的那一刻,忽然灵
光一闪,我有点沮丧地记起,她并没有问我的名字.
 
 

人生真是不可说,有时很小的事最后能改变你的生活很多.那个叫郭远的男生越来越频繁地
来找我,用各种正当或----也不是不正当,是生造得不那么自然的理由.其实男生找女生还
用什么理由,反正在大家眼里都只意味着一件事.那个冬天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用功,本来就
人满为患的教室和图书馆更是渐渐演变成了抢座位的战场,晚自习成了头等令人不胜其烦
的大事.郭远常会很勤快地早早去占据好位子,多数靠着暖气,而且旁边绝不会有破了玻璃
的窗户,园园她们对我的坐享其成都夸张地表示妒恨交加,当然我也得承认有个鞍前马后照
拂关怀的人确实是很受用的事.休息的时候我们会在校园里散步,偶尔也去看场电影.他具
有南方男孩那种温和体贴的性情,和我习以为常的肝火旺盛的老爸完全迥异其趣.有时我会
饶有兴趣地暗自打量着他,这么一个和我以往所见几乎完全不同的人,至少能激发起我的好
奇心来.他来自西南山区里一个我以为早就不复存在的军工企业,家境平常,据他说在那里
能上大学是件了不起的事.他大概从小优秀到大,一直是乖孩子好学生,再加上标准身高1.7
8米和清秀的相貌,肯定也是小女生们的偶像.他很勤奋也很有志向,做事总是有条不紊,总
之他和我是这么不同,太滑稽了.在中学里我是个让老师不能喜欢也不能讨厌的学生,成绩
不差,人缘也不算坏,尽管并没有什么越轨不端的行为,但却被认为不够驯顺,不够热爱集体
和大家打成一片,个人主义等等毛病.进了大学,以前的毛病变成了有个性,而大学里是很崇
尚有个性的.其实我并没有变,变的是环境和潮流,我还是照旧爱乱开玩笑,爱讽刺所有像老
爸一样泰山压顶正言厉色的东西,甚至郭远这样规规矩矩的小男生以前大概也不能幸免.他
把以前发表过的诗给我看,虽然不说,但很明显地想听到我的赞赏,可惜那些大白话的押韵
句子在我看来根本就不算诗,顾城这么大的时候都该写\"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了.既不能
言不由衷地违心而论,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当然还是免不了尴尬,咳,有时想要诚实地做人还
真不容易.对于我的种种奇谈怪论,他很吃惊也很迷惑,大概也有些好奇和着迷,在他看来我
没有缺点,即使有缺点,他也准备随时随地原谅我,让我感动的正是他这一点不分青红皂白
的宽容态度,但我们确实太不相同.不过,在别人眼里,我们走在一起从各个角度看去都是很
相配很养眼的一对,夫复何求呢.于是,大家都觉得我已经在谈恋爱了.
但我还是会不时地想起程,记忆里唯一清晰的就是他那堪称灿烂的笑,眼睛亮亮的,很无邪.
他也再没来过信,也许是因为我没有回复.想起他时我有种淡漠的隔绝,也有一丝隐隐的报
复一般的快感,尽管他还并不知道.在这陌生的地方,以往的一切和他的影子就好象渐行渐
远似的,越来越从我的心中模糊了,痕迹宛然,却已经失去了感觉.
在一个没有风的晚上,我们在小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郭远悄悄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
知道,要是我狠狠地看他一眼,或是自动甩开,他是不会勉强我的.不过,这好象也没什么,对
吧.
 
不过,还是会有意想不到的令人难堪的时候.有一天在图书馆的楼梯上,我们迎面遇上了抱
着一摞书正向下走的老黄,他无意中停住脚步俯视着我,毫不掩饰的惊异,我也感到了几秒
钟的手足无措.郭远注意地看看老黄又看看我,老黄向我们略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我也冲
他微笑一下,然后便一言不发地擦肩而过.
老黄是知道我和程的,虽然我们那时不同班.
郭远好奇地问:\"那是谁?你的同学?\"\"不是,一个以前的校友.\"
他不再追问,我却不能轻松释怀.郭远是无辜的,我怎么可以瞒着他?我觉得很是歉疚,虽然
我也说不清自己错在哪里,如果有错也绝不在他,那么只能是我错了.
我对他讲了所有有关程的事,他沉默半晌,\"这个寒假,你回去会见到他?好好跟他说明白就
完了.只是,我怕你会又爱上他.\"
\"不会,绝不会的!\"我急急地说,好象更多的是在说服自己.他真是个好男孩,我不能让他难
过.
 
学期终于结束,我和老黄坐同一趟车回了家.经过这一路我们熟悉起来,说了很多中学时的
人和事,总归是校友,话题还是不难找到.他一个字也没有提到程,也从不问郭远,令我很是
感激.
家里一切照样,在外面怀念地要死,一旦回来很快就熟悉地厌了.整天躺在床上看各种杂书,
老爸终于没有理由来干涉.给老友们挨个儿打电话,多数还没有回来,有些扫兴.妈还是那么
忙,总不着家,常打电话来让我出去买点吃的将就一顿午饭,这和在学校有什么区别啊.
这天上午,电话铃响了.我心里一动,心电感应似的,是程吧.
是爸接的,\"喂,你找谁啊?\"
无语.然后是有点生气的高声:\"小冰,找你的.\"
我跳下床,穿过客厅.
拿起话筒,那边果然传来久违的声音,那么平静,一如从前:\"喂,夏冰吗?是我,我回来了.\"
 

北方的冬天总是灰蒙蒙的,让人看着就没有好心情,还这么大的尘土,真不该穿这件浅驼色
的羽绒服回来.想想现在的广州正是好时候啊,象北方的春天,可以穿羊毛衫和衬衣,又舒服
又悦目,哪儿象这里,到处都是一团团臃肿灰暗的人影,连天都是灰的.公车还是这么旧,早
该淘汰了,广告牌被雨淋成一道一道的还不翻新,那个装潢难看透顶的饭馆居然还在!唉!意
识落后真是没办法啊,怎么北方和南方就差这么远呢?
抽出一支\"万宝路\"来点上,心情总算慢慢好了起来.在学校可没钱抽这么好的烟,还是回家
好,爸也把我当大人看待了,会在出门前悄悄塞一包烟.在宿舍里也就罢了,反正大家钱都不
多,抽次一点的烟也没人笑话,但在外面就不一样,有次一个杂货店的小老板看见我手里的\"
喜梅\",那种轻蔑又可怜的表情让我恨不能给他一拳,那么干瘪难看黑虾米一样的东西居然
瞧不起我!在广州这个物欲横流的城市里,没钱真是什么都没有,势利得可恨.但是夜里五彩
闪烁的霓虹灯,繁华的街市,青葱长绿的草地和高大的树木,打扮时髦的来往人群,又十足具
有一种北方古旧城市所没有的现代气息,一种致命的诱惑力,我只能束手就擒,挣扎也是无
用,更何况我并不想挣扎,就象面对钟卉时一样.
我并没有忘了夏冰,她是我在这个灰色城市里最温馨的回忆,只有和她在一起时我才能忘了
被这灰色包围的厌烦和乏味.她爱我,如果那种少男少女之间没有道理的好感也算爱的话.
我终于在还未被侵染成灰色之前逃出了这个地方,她没有和我同去,但愿她现在的地方会好
一些,但是,终究还是北方,又能好到哪里去.想起半年前即将离家时的自己,真像换了个人
似的,那时我居然还天真地认为我们会有将来,会在四年之后重聚,多么可笑!连我都不知道
四年之后我会在哪里会和谁在一起,虽然现在,我的确是和钟卉在一起.系里的女生本就不
多,漂亮的更少,在众多粉色如土的陪衬下,钟卉更显得像个仙女一般夺目,我敢说一大半男
生都迷上了她,并且展开过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围攻.当时我正忙于给夏冰写痛苦相思的情
信,并未参与其中,但不知为何钟卉却偏偏对我青眼有加.全班出去秋游划船时,她非让我坐
在她旁边,并且一路很配合地笑声不断.从此我成了众矢之的,很多男生看我时的眼神都有
点冷冷的,还有些不解的悻悻,好象我并不足以为对手.我自己也有几分意外,但也很快意,
宁可被人妒不可被人怜,至少我不是个失败者.要说优势,大概得感谢来自江南的老妈给了
我一张白皙而文秀的脸,再加上东北老爸那一副挺拔的好身板,只可惜不够高,但在广州也
就算中上了.从小喜欢我的女生就多,谁说男生长得白净不好?纯粹是酸葡萄心理.
反正钟卉是看上我了,我想不出哪个男生会有拒绝她的勇气.这两件事的发生纯属巧合,即
使没有钟卉,我和夏冰也不可能有结果,年少轻狂,重要的是留下美好回忆,歌里不都是这么
唱的.其实我也知道我不是一个能回忆过去的人,离开了这个城市尚且不想回来,又怎么会
再假惺惺地保有什么回忆?只是夏冰那封措辞凌厉的信让我有点不放心,也有点后悔自己操
之过急的失态.说来好笑,我天生一张看似文质彬彬的脸,于是女孩们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
我很内秀,其实我并不怎么爱看书,对种种风雅之道也没兴趣,除了会吹几下口琴,所以实属
假象,却也不能全怪我.上中学时读书的风气很盛,我也凑趣看过几本入门的世界名著,当然
对夏冰来说太小儿科了,除了成绩,我少有能高过她的地方.她从不炫耀,但无意中我总会一
阵阵地恼羞成怒,听人谈论我所不知道的东西时常会这样.进了大学,在众多既土且愚的男
生中,我发现自己完全不必在这一点上稍感自卑,肚里这点墨水应付场面骗骗女生已经绰绰
有余,钟卉就曾很崇拜地说我多才多艺,让我很是飘飘然,何必读书破万卷,够用不就行了.
忽又想起夏冰略带讽刺的笑,不免有些心虚,被人看穿的感觉毕竟不佳.对我来说,夏冰太聪
明了,而我也从没这么清醒地意识到,我需要一个不太聪明的女孩.
 
和她约好在这个商厦门口碰头.这是城里最繁华的商业街,人实在是多,迎面过来的漂亮女
孩还真不少,就是打扮地太没有品位.夏冰现在会是什么样?我不会认不出她来吧?高中时的
她还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但那种秀丽明慧却是藏不住的,羡慕我的哥们还不少啊.当
然她和钟卉不是同一类型的女孩,钟卉就像她的名字,娇嫩艳丽得像花一样,谁见了都想摘.
.....
突然之间,她已经出现在我的面前,穿件深蓝的大衣,即使在冬天也很苗条,没有围巾,头发
披在肩上,显得长大了些.她很专注地看着我,眼神里仿佛富有深意.她没怎么变,我忽然有
点失望.
我们像过去一样互相点点头,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见,你还好吧?\"
\"马马虎虎,你呢?\"
\"还行,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
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且走且聊,说些学校里的生活,老同学的最新情况,各自的城
市等等,气氛还满融洽,但有一个话题大家都在刻意地回避,因此反而有些不自然,她也明显
地有点心不在焉.渐渐地我们又走到护城河边的大街上,这里的冬天很清冷,只有几个匆匆
的行人,路旁树木的枯枝和土地是一色的暗褐,和去年夏天相比是多么不同啊,那时杨柳拂
地浓荫翠盖,虽然还是不及南方来的茂盛.
忽然她停下来,半倚着栏杆:\"休息一回好吗,我有点累了.还有,我有件事不能不对你说,我
遇见一个男孩,他对我很好.\"
我的头有点乱了,这是怎么回事?!
\"他确实对我很好,而且我觉得你不想再继续了,我说的对吗?你说四年太长,离得又这么远.
大家都很辛苦.我不想让你难过.\"
\"谁说我不想继续了?\"我从牙缝里竟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自己都没想到,一霎时莫名的愤懑
和妒意涌了上来,我几乎不能自持,她怎么能扔下我和别人在一起?!怎么可能!我没法容忍
这个事实,绝对不能.
在这个曾经熟悉的地方,许多昨天的回忆重又来过,空气冷而且爽,太阳从云层里射出一道
道光柱照在水面上,终于她倒在我的肩上哭了.
 
我不止一次地深深后悔不该故地重游.
 

这几天什么正经事也没做,却觉得很充实,是那种充溢饱满的安然感.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
以为不会再想起,谁知道昔日重来竟然是这么轻易和令人舒畅.看着他的眼睛我没法不晕眩
,我不再是自己,并且这种迷失是那么的愉快.
但是,程毕竟不是原来的程了,有些细微的变化让我隐隐地不安,虽然没有道理可讲.他变得
更彬彬有礼更绅士风度,他的言行举止都相当有分寸,甚至太有分寸了.如果说以前他还有
些恼人但真诚的孩子气,那么如今只剩下看去天真无邪的眼神了,他怎么偏有这么一双让人
莫可奈何的眼睛!有时他会离开一段距离暗暗地看我,我可不喜欢被他这样子打量,不知他
在想些什么,但他肯定是在想着什么的.
我隐约地感到还会发生一些事,现在只是风浪过后暂时的宁静.
 
这次我们是在一个狭小的啤酒屋里见的面.他解开外套,里面是土黄色的羊毛衫,和他白皙
的肤色很相衬,胸前隐约可见一个小而闪亮的东西,也许是什么装饰品.我喜欢那种味道厚
重的所谓黑啤酒,盛在杯子里像是固体,而他从来只要罐装的百威.我喝得太快,胃里慢慢有
一种又热又冷的温流扩散到全身,懒散而适意.他笑我不会品酒,可能我是不会尽量拖延一
种感觉以细细品味,我喜欢尽兴,喜欢在最美丽的时刻突然就煞了尾,\"死了才美得永恒\",他
从不理解这种激烈态度,认为我奇怪而悲观,我也从不辩解.
他今天一定有什么话要说,我不追问,我只是等着.
出来之后,我们顺着大街向东走,和那天的方向正相反.这一带虽不算幽静,但环境还好.他
不说话,我也不说,就这么走啊走.终于他看看表,说:\"今天我还得去一个朋友那儿,得坐车
去,和你回家的方向不同,我先送你去车站好不好?\"车站就在街对面不远处,无所谓送不送.
我还是没能忍到底,这是我最致命的弱点.
\"你有什么事吗?有话你就说吧.\"
他说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大致是他想来想去,还是分手得好,经过这次后他无法再像以
前那样爱我,与其心里留下阴影,还不如就此告别各奔前程,\"既然他对你很好,那就祝你快
乐.\"他的眼里似乎格外地闪亮,令我不忍久视,我失去了他,也失去了良心的平安,只剩下负
罪感将心蚕食成空洞洞的一片,还有比这更糟的结局么?我知道所有的努力都是徒然,一切
都过去了,无可挽回.\"是我对不起你,就算是我的错.不过,下次你要是再爱上什么人的话,
不要让她离开你太久,真的,没有谁能受得了.\"
他脸色一凛,带着愠怒似的闭紧了嘴,随即又缓和下来,\"那就再见吧.\"我连点头也做不到,
好在还能用尽毅力转身离去,前面是残阳如血,挂在叶子落尽只剩下苍凉枝干的树影中,是
我最爱的冬日风景,那天却不忍再看.
其实分别并不是一件太艰难的事,只要你够狠.
我一直很欣慰的是,那天我终于没有回头.
 
但是,事情还没有完,这些天里我几乎忘了还有郭远这个人,也许是因为这个城市的与他毫
无瓜葛,没有什么能提醒我想起他来.每一个城市,仿佛只是为了一两个人才存在着.
 

一切似乎都和从前一样,上课下课自习打饭,但对我来说却是不同的.严苹好奇地问我怎么
这么多天也不见郭远来,我告诉她发生的事.她奇怪地看了我半晌,才说:\"真搞不懂你是怎
么想的,其实他人挺不错的,你不觉得可惜吗?\"可惜?失去了本来就不该属于你的东西也算
是可惜吗?我要做的是先找回自己再说.我不再那么热衷于收信写信,虽然偶尔也会因为相
似的场景心跳一二下,想起等着程的信时的焦虑和狂喜,那种百事俱废,那种心弛神往,一边
在心里暗笑自己,一边无可奈何地发现仍然不能忘情于他,虽然明白他并不是那么值得的一
个人.有时,爱不爱只是自己的事,与他无关.我就是要抉心自食,要看着自己徒然地在绝望
的爱里不能自拔,要不遑一瞬地目睹这爱情渐渐枯萎死灭.这过程或许会很长,但我必须一
个人独自走过,只是一个人.
有时免不了在校园里遇见郭远,他总是早早就移开视线,似乎不曾看见.这样倒好,由陌生到
相识再到陌生.只不过我们走得比大多数人都快.我倒宁可他恨我,那是应得的本份;或是忘
了我,那是理想的结局.
 
这天,楼下有人找我.下来一看,竟然是老黄!他主动来找我可真有些稀奇.
\"是你啊!稀客稀客.我还奇怪会是谁呢.\"见他倒是感觉满亲切的.他还是老样子,穿着很随
便的运动衣,但挺干净整洁,不像很多男生那么脏乱差,人显得很有活力.
\"来看看你.开学时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回学校的,结果听说你先走了.你怎么样?过得还好吧?
\"
\"挺好啊,有什么不好的.\"周围进进出出的女生总向我们偷眼打量,看得我不舒服.见他手里
拿着几本图书馆的书,一问,果然他说要去还书的,顺路来看我,正好我也有几本到期了,便
让他稍等,大家同去.
我们一路且走且聊,说些假期里的见闻.他其实看着一点也不老啊,怎么会得了这么个绰号,
大概是因为为人稳重吧,但也很爽朗,笑起来模样像小孩似的天真,看得我也忍不住要笑.他
说到见过的同学,因为不同班我大都不认识,只是有一个人,我却是知道的,周明和程是小学
同学,关系一直很好.
\"我去了趟周明家,那家伙还是老样子,特能聊.那天还......\"他忽然有些踌躇起来,没有下
文.我好奇地看着他,我们不觉都停下脚步.
\"夏冰,有件事我想了好久不知该不该和你说,我知道我说了可能不大合适,但咱们是老同学
,你要是不介意我就说了.回来以后听人说你和地球物理系那个男生好象没在一起了,我更
觉得其实应该早点告诉你.寒假里我在周明家碰见程林了,我们以前不认识,周明和他很熟,
和我也熟,就乱开他的玩笑,后来我先走了.我知道你们...,当时也以为周明随口说说,可是
后来,听周明说他还真猜中了,程林确实另有女朋友了,是同系的女生.我本来不想多事,再
说那个地球物理系的男生其实也不错,你们俩看上去挺好.可是不知怎么,回来就听说你们
不在一起了,我也想不出是怎么回事.反正我告诉你,只是希望你能知道,也可能你已经知道
了,算我狗拿耗子.程林和你不像是一种人,希望你不要太难过.\"
他一口气说完,好像生怕一停下就不知道怎么再继续.他的话先是让我惊讶,再一想,正是情
理之中的事.程怎么会生就那么一双说谎话都不会眨一眨的眼睛?!他当时斩钉截铁的表情
让我都相信了,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睁大时真像孩子一样无邪,我没法不信,但是,他却还是
说了谎.我不由得叹口气,是为自己还是为他遗憾,我也分不清.
\"多谢你,老黄(他的脸都有点红了),谢谢你告诉了我.虽然这已经无所谓了,不过我还是很
高兴,至少,不全是我的错.我觉得好受多了.谢谢你.\"
他欣慰又关切地看着我,我第一次在他眼里发现了有点温柔的闪光.
\"想开点,没有过不去的事.其实,我倒替他有些可惜呢......今天天气不错,你看,几天没来
树都快发芽了,冷归冷,但冬天还是快完了.\"
我点点头,去看他指给我的暗褐色枯枝上翠绿盈盈的嫩芽.
 


(finish)

距离产生的不仅是美 :(

很久都没有耐心看完这么长地文章乐！
但是，看完乐这个，我觉得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
请问，还有吗？
这个不是1吗？
我期待着下面的！ :)

懒猫看了我的没有？

懒猫看了我的没有？

不好意思，还没有！
不过我会尽快看的！
最近比较忙，没有大块的时间来看乐！ :(

我也很多活啊，不过不想干

太长了！！

太长了！！

打包下载好

好长！ :o不过看完了！ :)
还不错！！望多发表！！ :D

好长！ :o不过看完了！ :)
还不错！！望多发表！！ :D

还没看!不过,最近这里的好文章还真不少! :)

[quote]好长！ :o不过看完了！ :)
还不错！！望多发表！！ :D

还没看!不过,最近这里的好文章还真不少! :) [/quote]没看就去看看!! :)

帖子太长，不想看；
错过多少好东东。

你应该看看，还是蛮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