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qings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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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中篇白领爱情小说 抛物线

楼主#
更多 发布于:2003-10-10 10:51
抛  物  线



我相信偶然,相信奇迹,但不相信一见钟情。


                                     ―― 十三






小引




夏天是一个恋爱的季节,今年更是如此。


这个夏天里,我所有的单身同性朋友一致由狼变为羊,纷纷举起了恋爱的小红旗,昔日的豪言壮语软化为花前月下的谄媚,并不约而同理直气壮地向我借钱 ―― 谁让你不恋爱!


孤单的我谁都没得罪,可怜我无辜的钱包迅速干瘪竟然还快过他们,这导致了我的心理极度失衡。于是我愤然要求拜读一下他们的女朋友,并因此疲于奔命跑遍全市和郊区,比大学时期顶着烈日作市场调查还要虔诚,最终得出一个令我相当满意的结论:他们之所以恋爱皆因忍耐不住,饥不择食。


我总算为我贫血的钱包伸张了正义。


与此同时,我所有的单身异性朋友全都以短信息秘密通知我近期暂停一切联系,因为她们“又恋爱了”。我很敬佩她们义无返顾一次次献身的勇气,但是参照我对同性朋友的调查结论,她们的白马王子八成都是黑毛上刷了一层白颜料――绝对不是纯种。


只有F16与我坚守阵地,任她花花草草招摇过市我们毫不动心。当然,我们绝非苦行僧视红颜若白骨,只是因为我们太过于自私,不见兔子不撒鹰,我们从不轻易付出,所以也不会轻易得到。在一片恋爱声中我和F16成了一对孤魂野鬼,快乐的自私鬼。我们快乐地借酒浇愁,通宵对饮,感叹自己生不逢时,有饵无处撒。


F16醉后狂草:前不见美女,后不见佳人,对空床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在我建议之下他将美女改为老婆,佳人改为情人,这样更符合我们超龄王老五的心态。醉流口涎的F16当然没有意识到,这将会引起他未来老婆的误解,认为他是二婚头,外加三角恋爱拥护者。


F16习惯地拍拍我的后脑勺,让我在后面题诗,声称要寄给他十多年不见的狠心的表妹――若不是她,我F16早已是别人的爸爸,过着儿女成群的幸福生活,又岂会被现在这群自以为是的男女笑话!


别拍我的后脑勺!我一边第N次重复我的抗议,一边在朦胧中掐指计算,他的表妹将他始乱终弃时两人都尚在幼年,这位表妹堪称辣手女童,前途无量,经十多年修炼,到如今想必已令人望而生畏。


大学里传授的东西都已原路返回,头疼欲裂的我只记得中学语文老师给我讲的美人鱼故事,那是我启蒙时期的最大收获。于是我伸出油腻的指头抓笔题道:世上鱼无数,独爱美人鱼。此诗若到了那个超级近视的语文老师手中,必定会改为“世上本无鱼,庸人自扰之”。因为他恋爱无数经验超群,更因为他无数恋爱皆告失败。可叹他三代单传独苗一根,诗书棋画风流倜傥,也算是那个小城里的才子,竟然在人近中年时迫于老母压力娶了一个村妇,总算保住了香火。吸取惨痛教训的他想必要协同村妇违反国家的计划生育条例,提倡多生,哪怕自己身为国家干部。可是他忘了,既然世上本无鱼,生多了岂不更麻烦?


也许我家乡的那个小城天生是一方惫懒的水土,几乎所有的才子都落魄成性,以至于才子成了落魄孤单的代名词。但我坚信自己是个例外――并不是说我不落魄,而是说自己明明不是才子却落了个和才子们相同的下场,真是苍天不公,让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套用一句晚唐的词,叫做“不是才子也落魄”。不过唱这首词的人视落魄为赏心事,堪称是地道的变态才子,而我坚决不是!我奋力将F16的臭脚从胸前挪开,从烟灰缸里扒出一支稍长的烟蒂,以小拇指打着了火吸着,已经是下半夜,四周一片寂静,只有F16轻微怪异的鼾声,淡淡的烟里我翘着兰花指,神情专注而无赖。


天亮时,我们已醉得人事两不知。




从初夏、盛夏到现在的仲夏,恋爱的温度升而复降,正如我的预料。我的同性朋友们改头换面做回了王老五,并且推卸责任说 ―― 都是夏天惹的祸!随后他们重新温习已经荒疏的单身情歌,为来年的夏天养精蓄锐。可见狼终究是狼,变不成羊,更成不了猎手。我可以视而不见,只要他们如数归还我的钱。


我的异性朋友们将会第N次哭诉遭人遗弃的悲痛和对爱情的绝望,责怪老天瞎了眼令她们所遇非人,随后腼腆地以短信息告诉我好久不见挺想我的。我可以不记前嫌答应和她们一起吃饭,条件是得由她们掏钱,最低限度也是AA制。因为我将在饭桌上认真聆听她们毫无新意的恋爱故事,并且要假模假样地付出同情心。作为一个听众兼潜在受害者,我没理由掏钱请客,而且是一帮子客。


准确的形容,寻找恋人其实是一种披沙拣金的艰苦工作,深藏着千般头绪万种玄机,我力有未逮不能胜任,于是退而求其次,编造着随缘的谎言,其本质即为守株待兔。三个夏天就这么过去了,我的兔子至今没有出现,可见看似愚蠢的兔子们越来越精明了。


同时工作压力也越来越大,精明的铁总轻易地将来自市场和客户的大部分压力转移给了我们。穿梭在沉闷的办公室和灰不溜丢的宿舍之间,我们的心情日益恶劣,奔跑和怒吼的冲动与日俱增,而梦想被无情蒸发,只像烈日下的一滴晨露,终将干涸。




但是生活毕竟充满了奇迹。











这个清晨不太冷,我缩着脖子在楼下附近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卖早餐的。新鲜的空气不能让昏晕的脑壳更清醒,只会让肚子更饿。我逃离死寂的大街两手空空回到顶楼的公司,一起加班的还有两个人,F16和小玉。出去之前F16曾说:你要是买不到吃的,我们就把你吃了。


我轻飘飘地倚在门口,问:你们打算怎样吃我?没人回答,F16翻动着火眼金睛,将最后一根烟扔给我,就像给死刑犯最后一口酒喝。小玉趴在桌边呻吟,她一定在想怎样让我吃起来更可口。我笑――他们现在就是真要吃我也不见得咬得动。


空荡荡的楼道里不断传来人们充满活力的脚步声,和我肚子里的声音相映成趣。实验证明,人在清晨这一小时是最容易饿的,日出之后则渐渐感觉不到了。我不知道这个实验是用什么动物做的,总之绝不是人。因为动物可能经常挨饿,人不会。更因为随着上班时间的临近,我的肚子越来越饿,看什么都想咬一口,F16的设计稿上恰好有一块色泽鲜红的肉,纹理清晰得让我咬牙切齿。


小玉终于将提案稿整理完毕,我们的活也干完了,看看天花吊顶正中央的电子钟,我们一致决议不再消耗体力与金钱去买早餐,就在这里静静地等,等那个最先提着早餐进公司的倒霉蛋。


出乎意料,倒霉蛋不是别人,是铁总。铁总大名铁重山,年届三十。我们坚信他的父母双双都是武侠小说迷,给他起了这个威震天下的侠名,而且一看就是名门正派的大侠。本人则猜测他父母同时也是北方开矿的――那里有挖不完的铁!只是积威之下谁都不敢问,至于他手创这家广告公司为什么叫七重天倒是一目了然。


铁总在二十八岁时有过一次恋爱,后来那个狠心的女子抛下他独自去了澳洲,听说后来响应本土化号召,嫁给了一个农场主,做了牲畜的管家。坚强的铁总从此剃光了头,将招牌似的小胡子连根铲除,发奋工作,失恋半年后即成立了自己的广告公司,这一点令我望尘莫及。初步成功后的铁总的头颅至今仍像个12磅保龄球,光滑圆溜,沉重而有质感。他的教训是,男人不能没有钱!更不能只有一点钱!


铁总一进门就发出特有的笑声――倒吸气!在好几次他亲自参加的提案会上,这唐突的笑声曾让客户目瞪口呆,也许客户在惊悚之余反倒认为此人毫无心机值得信赖,所以这笑声不仅无过而且有功,终于被他的主人重新发现,再去粗存精加以修缮,竟成了化本能为智慧的宝贝,不得不叫人倾倒。在这笑声中我们一改倦容精神抖擞,不幸的F16问道:铁总,我们何时去提案?铁总一拍大手:都做好了?我现在就通知客户(我和小玉眼前一黑差点晕倒),呐,这里有羊肉煎饼,你们先吃饱肚子。


清晨冷淡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洒在陈旧的地毯上,F16的电脑上传来我们听了一万遍的烂歌。我们将鸟爪似的手往肮脏的牛仔裤上蹭一蹭,眯缝着眼就着音乐享用腥骚的羊肉煎饼。铁总边进办公室边叹息:唉,辛苦一夜马上又要提案,真难为你们,看来公司要买台冰箱,多放点吃的。小玉轻声祈祷:最好再加一个微波炉。


我和F16以败军撤退的速度吃完各自的煎饼,可怜的小玉正噘着嘴喝水,面前还剩两块未动,我们意犹未尽虎视眈眈。小玉冲我一笑:十三,如果F16抢我的煎饼,你会不会帮我?


F16斜我一眼,作势欲动。


离间加激将?我想,小小丫头用心如此险恶,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然!我说:除非他分我一半。话音未落F16飞身扑过去,先力劈华山后海底捞月抢得煎饼两块,以金鸡独立之势高举头顶回旋过来,我施展白鹤亮翅轻舒猴臂取过一块塞进嘴里。


反正我们有两个人,谅她的同伙飞仔也不敢报仇。




上午十点,全体同仁齐集会议室开会,照例是每人一杯速溶咖啡,我和F16以极度失礼的姿势坐下来,舒展酸怠的四肢,沉默不语,肢体相连犹如一幅连体漫画。与客户的大会议厅相比,我们的小会议室捉襟见肘。铁总的观点是:身体靠近有利于促进同事间的感情,大家在一起亲密无间冬暖夏凉。这话当然正确――如果本公司不止小玉一个女孩的话,再退一步,如果小玉算是女孩的话。


就像我们对广告一样,我们对共同亲手布置的小会议室既喜欢又不满意,这里的格调不是某一家某一派,而是包容了各家各派。桌子后现代,椅子中世纪,桌上有拉斯维加斯,墙上有古埃及和玛雅,壁橱是黄土高原的,里面有慕尼黑的酒瓶,一具庞大的橡木桶被从中锯开充当两座吧台,上面镶嵌着南美土著猎杀过老鹰的箭翎,旁边的相框里是我的得意之作:江南美女无名氏。这是我两年前在太湖旅游时偷拍的,老天保佑她现在清纯依旧,不要变成黄脸婆。整个小会议室就像一锅大杂烩,添加了各种佐料,五颜六色,可算是真正的拿来主义。


几乎每次会议大家都在争吵,有时不为什么,就是为吵而吵,这种气氛让我有亲密无间的体会。吵得最厉害的正是小玉和飞仔,这两个关系暧昧的小东东一到开会就串通一气,小玉是湖北荆州人,武汉大学广告专业高才生,正统科班出身。她们那儿的人向来“L”、“N”不分,总是将“020”说成是“您啊您” 。业务员飞仔是她的嫡系――刚毕业的小师弟。这让我们时常保持警惕,因为F16油画出身,学设计是半路出家,阿德读的是国际金融,没有一家金融机构要他才做了广告,两人和我一样摸爬滚打了一些实战经验,生恐一不留神有什么低级错误被他们取笑。


众人坐定, 铁总深吸一口气,大伙儿误以为他要发功,原来是发言:今天开会有三件事,都是好消息,――我们精神一振―― 一是肉食厂赵总刚刚电话里说今天没空,本周都没空,咱们可以趁机松一口气,还有时间将提案再仔细斟酌一下。二是我昨晚刚接了一个新客户,生产手机的,产品绝对标新立异,待会你们研究一下资料。


铁总将资料发给大家,我们看都不看随手扔到一边,静等第三件好事。铁总喝一口咖啡,清了清喉咙,故作神秘道:最后一件事大家一定非常满意――本公司今天增加一位新员工,法籍华裔设计师。


我们大失所望,脸上的表情让铁总很尴尬,以至于他到了嘴边的名字硬是没说出来。本来我们以为所谓的好事应该跟放假、加薪或奖金有关。我敢肯定这新员工一定是女的,F16同样肯定,收拾起失望,啪地站起,紧握铁总厚实的大手一阵晃动:感谢总裁体恤……


这时一片淡绿色的阴影飘入众人眼帘,会议室门外的阳光里传来一句清脆的问候:大家好。




在座的人向来数我近视最厉害,但一刹那间,似乎我的视力扶摇直上,其他人的视力则疑是银河落九天――所有人都眯缝着眼睛盯着这个淡绿色的影子。


我在一瞥之间已经明白这是怎样一个女孩,从我的专业角度看,铁总绝对用错了定语,法籍华裔容易使人想起四十以上甚至满头银发。而眼前是一个绝对年轻的女孩子,淡绿色的套裙罩着纤细婉约的身材,遮阳帽随意挂在肩头的长发边,淡淡的眉眼坦然对着我们,我对铁总的眼光生出强烈质疑,这哪里是什么法籍华裔了?分明是一个水一样的江南女儿!


我想原本平静的公司将会变成多事之地,隔壁公司甚至楼上楼下同乘一座电梯的无数钻石们将会找无数稀奇古怪的理由来本公司,或者干脆直闯进来。


铁总将她请进会议室,让出身旁的座位,我想他一定更想让出自己的座位。她自我介绍叫解雨,理解的解,音同谢,下雨的雨。小玉最先出声,老实而本色的阿德习惯跟在人后,F16和飞仔故作君子伪装深沉,开始专心研究面前的咖啡。我心中暗笑,你们都想最后一个介绍自己,你们不说我偏说!我站起来,弯腰蹶腚手臂绷紧,五指箕张伸出去,说:欢迎回到祖国!鄙人十三,创作部文案。


她伸出手与我轻轻一握,微笑一眼,自然而平静,细长的眉淡而直,眼神专注而清亮,仿佛要遗世独立,却又眷恋着心爱的人间。我武断地认定她掌握着某种艰深的科学知识,否则怎会流露出这种深藏专注的气质?余人惊醒,从惟恐不晚变为惟恐不早,F16和飞仔的手差点在空中撞车。


F16:非常荣幸,以后一定要单独向您学习。


飞仔:广州不熟吧?放心,一切有我。


铁总干咳一声,对安分的阿德投以赞赏的一眼。小玉在一边偷笑。


上帝疼爱波尔多,我垂目轻声念了一句广告语。解雨看过来,我轻握咖啡杯身体后仰,装神弄鬼地与之对视,那专注而清亮的目光似利箭轻易穿透了我,我差点失态!随即侧头将眼神调整为泰坦尼克式――这是我最大的失误!


两军对垒若领军者判断失误,后果不言自明。也许我不该轻率地挑衅眼前这个女孩。这个集清纯与野性一身的兼具东西方气质的女孩绝对不是我想象中的容易上手又容易脱身,她是超出我经验之外的一个谜,我不知道F16是否意识到这一点,总之我的第一感觉是最好不要去靠近,更别提追求,否则我将彻底沦陷,阿飞阿德之流则会尸骨无存,F16也许会傻掉,铁总更不用说。唯一受惠的是小玉,向来不拘小节乱抛纸巾的她必定会深自收敛,找回女儿的温柔,以弥补外表的不足。


在看似平静实则波涛汹涌的简单介绍寒暄之后,铁总决定请大家吃饭,一是犒赏熬了通宵的我们,二为迎接解雨的加盟。我们深深了然,身为七重天头号钻石的他此时若不豪爽才是怪事一桩。但是豪爽归豪爽,百炼成钢的铁总是万万抵受不住这份绕指柔的,套用一句话叫做“此山非彼山”。出门时F16跟我耳语:愿上帝保佑铁总。


阿门,我看着解雨的背影心不在焉地说。感觉告诉我不要轻易去尝试,可我实际的行动向来是感觉的天敌。此时,肉食厂和手机都被忘得一干二净。






铁总虽然不是小气鬼,但绝称不上大方。以前每次聚餐的地方都是中档饭馆,而且点菜的都是他,超过三十块钱的菜一概忽略,我等只有眼福瞄一瞄菜谱,每每痛心疾首!这次决然不同,铁总领我们进了附近最高档的一间海鲜酒楼,看着他昂首阔步的背影,F16福至心灵,自言自语:男人就是贱!


旁边的小玉一吐舌头:你呢? F16盯着她:我是男人么?


正所谓环境造就人,我们穿过金碧辉煌的大堂,乘观光电梯到达顶层包厢,感觉自己的背无形中挺直了很多,如果我们换上清一色黑西装,情景就会像黑帮讨债或是地下交易,绝对过瘾。我们对服务小姐的态度不免有些趾高气扬,飞仔光打手势不说话,不明白意思的小姐误以为我们带了一个聋哑人,小玉揪他一下,飞仔痛极而呼: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铁总眼看我们失态微笑不语,F16毫不掩饰:解雨,今天我们都要感谢你。


不要了吧!解雨摇头微笑。F16转头对翻看菜谱的铁总说:铁总,来都来了,别盘算了吧!这次由我们点菜吧!小玉不让:不行!今天得由女人点菜!铁总点着了烟吞吐一口,笑:人人有份,每人都可以点菜。


阿德老实交代:我不大会点,你们替我吧。其实阿德说的是我们的共同心声,只是我们谁都没说而已。我们既担心自己点的菜中看不中吃,又惟恐铁总点菜时留一手。凭良心说,铁总还算够意思,否则他尽可以只带解雨一人来享受大餐,我们知不知道都没关系,可他带我们一起来了,这就说明他还不是坏人。


菜陆续地上。我们心里明白,吃了这一顿,下一顿同等标准的大餐将是遥遥无期的。于是都放下客套,埋头苦吃,活像一群吃了上顿不知下顿在哪里的流浪汉,手短嘴小的小玉也许暗自发誓再也不跟我们同桌吃饭了。铁总和解雨都吃得不多,我吃了一半忽然想起:这般吃相铁总看了没什么,落在解雨眼里将成何体统!要知道:海鲜诚可贵,形象价更高,若为解雨故,统统皆可抛!我嘴里塞满了好几种不知名物种的肉,一时间愣在那里。




也许是我神经过敏,解雨的到来并没有激起什么乱子。她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艺术天赋和形象思维叫大家耳目一新。巧的是解雨并非学设计出身,她在巴黎大学读的竟然是一门罕见的学科――天文学。这样的人应该待在某科研机构,研究永恒,却跑来做短命的广告!


解雨学设计是出于兴趣,完全是业余时间自己玩会的,于是理所当然成为我们“野狐禅”一派,而且是对抗“武大帮”的王牌。(我估计飞仔对小玉的默契将会显著退化)。


有时,从工作中的沟通交往也能够发现一个人的本性和趣味,而对于习惯胡思乱想的我来说更是驾轻就熟。解雨掩盖在外表之下的个性其实既不纯又不野,而是淡漠,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叫人无法深入的淡漠。也许这跟她研究天文学有关。我们眼中美丽的星空在她看来只是永生的宇宙尘埃,尘埃聚合成星体又爆炸成碎片,如此反反复复,在聚合与爆炸中生命诞生了又毁灭了,微茫得肉眼难辩,短促得不及眨眼。因此她的淡漠是如星空般的。


根据物极必反原则,她潜在的热情一旦引发,必然像再生的精灵那样热烈狂放,淡漠与热情,皆不可把握。得出以上结论,也许有助于我拒绝沉沦免受没顶之灾,也许这反而加速了我的沦陷。而对于铁总来说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他绝不会沉沦。


F16曾一针见血地指出我其实是个吝啬鬼,之所以请女孩子吃饭完全是因为心怀叵测。有一个有趣的例子――


情人节那天,我当面请一个来公司应聘的女孩子吃饭,正在我花言巧语时,F16在电脑前大声地自言自语:吃饭!绝对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他失去的不过是几张钞票,有人却会失去贞操!吃?还是不吃?那个女孩子脸刷地红了,青春痘粒粒饱满,当然不是害羞(现在找会害羞的女孩子只能去土著部落或者画中的古代侍女),而是恼怒。结果F16事与愿违,一句话促成了这个女孩子答应和我吃饭。


不过话说回来,我只是要和她吃饭而已,因为那天是情人节,我所有的约会都被拒绝,无奈之下只好现抓一位凑合,再说青春痘好歹也意味着年轻,至于别的我倒没敢多想。


F16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我最喜欢的不是请女孩子吃饭,而是怂恿女孩子请我吃饭!既保证钱包安然无恙,又达到他所指的心怀叵测的目的。为此我费尽口舌乐此不疲。


所以当我试图使出一贯伎俩勾搭解雨时,F16毫不客气地指出:他昨天还问我借钱!


看来美色当前兄弟也会反目成仇!否认是不明智的。我攒动面部肌肉冲F16点头一笑,顺势拍拍身上假冒的名牌T恤,向解雨笑道:钱你不用操心,只要愿意和我吃饭就行。结果自然是解雨很顺利地说服我让她作东。


我试图以伶俐的口舌来掩盖自己笨拙而贫瘠的西餐修养,还是被解雨看出来了,于是她提议下次请我吃中餐,她自己也经常吃。我受宠若惊大为振奋(从来就没有女孩子这样瞧得起我),自信心瞬时膨胀,手中的刀叉差一点铿锵落地。


吃饭时是我照例的聊天时间。解雨好象看出我的心思,不用我左盘右问,她自己就说了。她的祖籍是苏州,父母幼年就随家人迁往香港,其后远赴法国定居。她出生于马塞,第一次回国是跟随父亲去苏州和云南旅游。今年夏天毕业后独自回国游历,偶然到了广州,就不想走了。(多么美妙的偶然,感谢上帝!尽管我是无神论者)。我想知道再详细的,例如有无男友等等核心问题,可现在问这个似乎早了点。


结帐时解雨掏出钱包,女孩子掏钱向来费时,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于是我盲顾左右而言它,解雨问我:要给小费么?旁边的服务小姐注意力骤然集中,我瞄她一眼,坚决地回答:不要!




肉食厂的提案照例被客户打油上光,像他们的肉罐头一样包装上市,成了我们不愿提起又不能忘怀的又一部作品。油腻在延续,销量却同步上升,我们惭愧之余,铁总已发票开到手软。




早晨一进办公室,就发现小玉的眼睛红肿。她误入飞仔的圈套,真的用一夜时间看完了《蓝色生死恋》。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参照那个故事对女孩子的感动系数,没哭到休克算她幸运。


飞仔一边上网一边赞她:啧啧!够坚强的,我还准备替你请假呢。小玉愤然将一团伤心欲滴的纸巾砸向飞仔,正中后脑勺。原来女孩子一忘情,老毛病就会犯。


F16抓紧问解雨:你看了么?有没有哭?解雨正在画图,微笑作答。


傻瓜!哭了还跟你说?飞仔敲着键盘插言,又喃喃自语:不知解雨哭是什么模样,一定挺吓人。F16笑:这还不容易。请她看电影不就行了,是吧解雨?


飞仔手不停动,眼珠飞快地瞄了瞄解雨,又从小玉脸上转回电脑,骂F16:你在这儿添什么乱,耽误我上网,还不赶紧替我安慰安慰小玉,她快不行了。


解雨摇摇头笑:拜托,你们真无聊,能不能学学十三,少说两句。


飞仔和F16狐疑地看看我,拍桌同声大笑:他?!!!


对,就是我。


我当然知道自己从呱呱叫摇身一变为猫头鹰的准确时间和原由。看来初见成效。为了扩大战果,也为了阻止飞仔和F16的疯狂揭穿,我说:都别闹了,小玉如此纯情你们居然忍心嘲笑,还有天理没有?来,小玉,哥哥安慰你。小玉蓬头垢面,感激又不信的瞧着我。


F16不满:十三,你什么时候改头换面的?(小玉抿嘴笑,该打!)


我怎么改头换面了?我厚颜无耻负愚顽抗。


别撑了。飞仔说:既然重新做人了我们也替你高兴,干脆你请大家吃一顿海鲜,以示庆祝。


我赞成!小玉举手附和。这小丫头刚才还受着迫害眼泪婆娑,一眨眼就变成了恶势力的一分子。善变的女人哪!她就不怕吃了海鲜眼睛会越发红肿!


迟到的阿德一进来就听见有人请吃饭,连说自己有口福。铁总跟着进来,手里拎着一款小小的手机。这就是我们接下来的项目,一个著名厂商推出的新产品,DPS黑白手机。




为了这款与众不同的手机,我们奋战一星期,调动了所有怀旧、温情和浪漫的天赋。


这是一款双屏翻盖手机,外屏幕是黑白色,掀开翻盖,大屏幕像雪地一样洁白广阔,身穿黑礼服、头戴绅士帽的小卡通在雪地上散步,天际是一抹黑,有白色星光,一按键,有几颗六角形雪花飘落下来,其中一颗就落在卡通的绅士帽上……产品的设计着实令人惊叹,细微之处更震撼人心。这样的东西在当今流行的、时尚的、彩屏的手机世界里显得如此不一样。我想起一个关于酷的定义:以前流行的前卫的叫酷,现在大多数年轻人都时尚了流行了,那么反倒是土布衣裳解放鞋才叫酷,酷永远只属于少数人。


我们的任务就是将这个看起来很酷的手机做成一个很多人都有的东西,把酷变成不酷。这也是我对广告最不满的地方。解雨的观点也许正是我们做广告的方向:这个世界不需要权威,人们要的是钟爱。根据简单即永恒的原则,我们将DPS黑白手机定位为纯真而温暖的回忆,以更好到区别于目前手机市场上充斥一时的贵气、脂粉气、大气和卡通气,并为此写了三则基础文案:




A                         世界是多彩的,回忆却是单纯的


世界是喧闹的,回忆却是沉静的


DPS黑白手机


一点纯真,无尽回味




B                           仿佛冬夜里你那苍白的指尖


轻轻一触,温暖涌上心头


DPS黑白手机


一点纯真,无尽回味




C                             黑是午夜,白是星光


雪落星空时,你在大地上


DPS黑白手机


将纯真的心意献给纯真的你




上述三则作为首期的一个平面广告系列,配以功能性的说明文字,并将其意境移入电视广告,形成一种我们称之为非常小资的情调,其煽情之处足以让最麻木的人浑身起栗夜不能寐。坦白的说,这就是我们的最高水平。


一款手机有多少前卫功能都不重要,大多数使用者最关心的还是手机的基础功能是否可靠。国外几大手机品牌的广告核心都与其技术进步的品质紧密相连,这一点上,国内手机广告似乎都忽略了。别人的忽略就是我们的机会。因此,针对这种只顾形象不重品质的通病,我们决定另拍一条功能性的推广片,主题是手机的核心竞争力“抗震、信号稳定”。铁总请来了老朋友兼资深广告导演廖导,我们一行三人来到山顶,在树荫下品茶讨论,玩弄手机。要搞就搞大的!这是我们三人一致的想法。同时又要控制预算。什么才是大场面?大阅兵……战争……卫星发射……大型摇滚……航空表演……,我们由坐变躺,由躺而立,在悬崖边眺望,拼命跺脚感受震动的痛楚。二十分钟后我感到血液流动在加速,后颈部有发热的迹象,这说明进入状态了,可创意仍然羞羞答答不肯出来。我探头朝下看,深渊近在眼前,什么都没浮上来。


差不多十年前有人说,如果你爱一个人,就让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就让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我想说,将“纽约”换成“广告”一样有道理,我现在正是身在地狱,仰望天堂。


信号稳定!铁总拿着自己的手机翻来覆去的嘀咕。我忍不住说:什么信号稳定都是废话!新手机都差不了多少,关键是抗震!摔到地下都没事这种感觉,像这样――我冲过去想抢铁总的手机,他慌忙捂住:说摔你就真摔?你自己没有?你要是想出来了,我情愿让你摔我的手机!他真的将手机交给我,不过又加了一句话:摔了之后想不出来可要罚款,从工资里扣!


我紧握手机继续我的思路,大军布阵……战鼓……马队奔驰……候鸟南迁……摔……信号……清晰……要一个契机!我背靠大树,看着手心里出汗的手机,忽然一阵躁动,起身将手机狠狠地砸向树干。啪的一声,手机裂成三块,好爽!罚款我也认了!我一脚跺向树身,将树想象成铁总的胖身子,粗壮的树干一阵晃动,残花败叶纷纷飘落,我被反冲力弹了个四脚朝天,广阔的天际尽入眼底,暴烈、疼痛和发泄后的安宁共同刺激了神经开启了心智,脑中忽地一下,地震……大量的物体坠落……救援……废墟中的手机……树上的鸟……人在树上……手机掉下来……


铁廖二总尚在惊鄂中没回过神,我笑嘻嘻到捡起地上手机的尸骨,轻轻说:我――有――了。




创意有两条。一是地震篇,或称作救援篇,选一个建筑工地可以节省预算,部分场景还可以用模型,只要不说明是地震应该可以通过审查;另一条叫做不可思议篇,虽然不是大场面,但是切入点独特而有情趣,全篇都是不可思议的组合,充满年轻的感觉。


地震篇


中级地震的场面,楼宇坍塌,房屋倾倒,各种物体从空中落下,路上的汽车被压扁,人们惊恐地乱跑,救援队伍逆人流而进。


黄昏,斜阳照在灾后的现场,一片寂静,救援人员正在寻找幸存者。其中一位听见地上有手机铃声,循声掀开一个倒扣的铁箱,下面一款黑白屏手机信号灯闪烁,铃声清脆悦耳,给死寂的现场增添了几许温情。他捡起手机仔细地看(众人围拢过来),他打开翻盖自动接听,里面传来清晰又急切的女声:喂、喂,怎么这么久不接电话?你到底怎么啦?


众人看着手机,互相对视,抬头望向已不存在的高楼,眼光转回手机,难以置信……


注:场景快速切换,后半段转慢,声效营造震撼性,通篇无旁白,无字幕,无音乐,最后出标版。


不可思议篇


阳光明媚的郊外,一个肩背旅行包的大眼睛女孩经过一棵大树下。


地上有一只出生不久的小鸟,羽毛未丰,挣扎不起。(稚嫩的叫声)


女孩抬头看见树叶丛中的鸟窝,画外音:妈妈不在家?


(片段剪辑)女孩捧起小鸟,上树,小心地将鸟儿放回窝里,电话响,接听。路上一辆轿车中速驶来,驾车青年贪看路边风景,未发现前方一只肥鹅正在款步横穿公路。正在树上打电话的女孩车发现车驶向张望的鹅,急忙摇手示警,青年惊觉已晚,急踩刹车打方向盘避让,车头不轻不重撞在树上停住,树身震动让女孩立脚不稳,一松手,手机掉落到地上。


肥鹅受了惊吓飞奔。青年从车里出来,看看微瘪的车头和树上惊心未定的大眼睛女孩。突如其来的事故让两人不知所措。(寂静)


(紧接)地上的手机传来清晰的男声:刚才是什么声音?喂、喂,说话呀。


青年注视手机目瞪口呆,女孩惊奇,两人对视不可思议的表情,女孩眼中微露一丝笑意。


注:不光是手机,整条片子的情节都是不可思议的巧合,气氛轻松诙谐,音乐简单有节奏。通篇无旁白,无字幕,最后出标版。


创意画成分镜头之后,由于功能片与形象片反差较大,我们担心客户会犹豫,加上本公司规模不大,草创不久,更担心客户的诚意有限。没想到客户对提案相当满意,同意双管齐下出击市场,并以最快的速度签了合同。公司上下兴奋不已,也许最值得庆祝的不是提案成功,而是对方这份一字未改的气魄胸襟,令人尊敬。


可是解雨质问我:说抗震你就用地震?没见过你这么傻的!还有第二条,那么多场景,乱不乱啊!


我无言以对。




平面广告创作进入尾声时,铁总和廖总破天荒将挑演员的大权交给我。暗爽之际,不幸很快被F16和飞仔瓜分。我们三头主考官有时猫在小会议室,有时站在舞台下点点戳戳,有时甚至堂而皇之窜到了大街上,并引起了附近交通警察的密切关注。


说实话,现在的演员真TMD煽情!好在我们都不是吃素的,挺得住。地震篇的群众演员很快搞定,不可思议篇的一男一女却没有着落,飞仔见一个赞一个,F16光顾着扮酷,两人并且怂恿我游说铁总发布演员模特召集令。事实上,我已将目光投向公司内部,F16和飞仔恍然大悟,同声骂我以权谋私其心可诛,总算三人表决一致通过。


铁总听我推荐解雨,激动地猛搓大手,直恨自己有眼无珠。于是我保证,向大家(当然主要是解雨本人)说明是铁总极力推荐解雨而我极力反对终被驳回(掌嘴!)。铁总听了我的保证连声倒吸气,用力拍我的肩膀。此时不提加薪岂不是傻瓜?管它黑幕不黑幕,有了钱黑的也可以变白的。(我打算用昧着良心换来的钱请解雨吃饭)。


既然女演员内部敲定,干脆男演员也肥水不流外人田。公司里会开车的除了铁总就只有飞仔,


飞仔畏惧铁总,铁总则畏惧全体员工,于是二人表面谦让暗下较劲。在二人即将公开决战的最后关头,深明大义的铁总宣布退出,飞仔胜得诚惶诚恐。


公司会议室里,我打算和铁总演一场好戏,再四声明反对解雨出演,可她似乎受过法兰西特种部队的测谎训练,一眼看透了我的思想,质问我:那么多演员不用,偏找我,如果我不小心跟手机一起掉下来,怎么办?


以身相迎。F16飞快地插言。我咂吧着嘴品尝铁总秘藏的纯正咖啡豆,笑而不答(该铁总表态了)。果然,铁总一挥大手,斩钉截铁的保证:你放心!一切有我!


诚实的阿德偏偏当众问了一句相当弱智的话:小玉你能上树么?万一到时候解雨不行你可以替她。阿德不明白,在铁总那里,小玉和解雨是行也不行与不行也行的区别。


会啊!小玉回答。可是会议室里所有会说话和不会说话的都以沉默来回答这句话,除了解雨。原本坦然的小玉被弄得有点尴尬。


会?!铁总大笑,搓动手掌:好!好!同事之间不要分得太清楚,每个人都有用武之地。


小玉急了:我怎么啦我?你们好肉麻呀!




演员敲定,两条片子同时开机,以歇斯底里的速度拍摄制作,到加工成片,总共不到两周,正好赶得上新闻发布会。于是,首期的电视广告、报纸广告和户外广告满载着我们的期望,像捆在一起的炸药包扔了出去。


我们在为客户全力赢得竞争的同时,自己也惨遭同行的竞争和排挤,我们为客户精心策划的公关活动“黑白流行色,心意一点通”全国巡回展示计划,在定稿之后被强制交给另一家公司执行。客户说得很直接,你们不擅长执行公关活动。不过还是付了本公司一笔可观的策划费,聊作安抚。下马威与开门红结伴而来,本着精诚服务的宗旨,我们没有怨言。


铁总吩咐大家将手边的工作安顿好,准备一周后全体出游,目标是号称东方威尼斯的云南丽江,可见赚到钱的铁总更像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这是本公司自成立以来的第一重大利好。消息迅速在大厦传开,所谓小人得志不可一世,一贯渺小的七重天广告公司声威赫赫,趾高气扬。


我们发奋图强,以类似于驴子拉磨的精神,做完了剩下的工作,静等眼前那串青草落入嘴里。


青草还挂在嘴边,惊闻9.11噩耗。两架民用飞机,就这样摧毁了纽约标志性建筑,摧毁了全球经济的标志性建筑。同时也摧毁了生命的尊严。震惊归震惊,F16说:到了嘴边的草哪能让它飞走?说不定过期作废也未可知。由此可知,若是到了嘴边的肉,他将会是什么表情。


次日清晨我们集中出发时,所有人都显出熬夜后的亢奋与憔悴。铁总真是心硬如铁,这么大的事件竟没有改变他出游的决心。飞仔对死亡人数最感兴趣,可惜各家报道都不尽相同,让他很不满意。阿德毫无所觉,好象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事,使人纳闷他居然也熬了一夜。


似乎大部分女孩子都对这种事不太重视,这情形就好比古代战争是男人的专利。好动的小玉只是感觉“好恐怖啊”,就没了下文。解雨说:国事就像家事,真的很无聊。我讽刺道:有人整天将无聊二字挂在嘴边,不知这算不算无聊?


之所以讽刺,跟我怕蛇却喜欢看蛇的道理是一样的。


算啊,解雨眼看窗外轻描淡写地说:我也很无聊,生活本就如此。


精辟!铁总率先表示认同。


尼姑心态!F16评价。


错!飞仔否定:应该是舞女心态。


看来他们俩都对各自熟悉的领域颇有研究。铁总反驳: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是人身攻击!我笑:铁总,你可别偏心,大家公平聊天,不许弹压。


我没弹压,更没有偏心,他辩解:但是聊天也要讲个度啊!


飞仔从铁总口袋里掏出烟来,笑嘻嘻递给铁总一根:这又不是在公司,还讲什么度?我们出来就是放松的,是吧铁总?


铁总向女同胞寻求支持:小玉,你看他们也太不象话了。


关我什么事啊?小玉搂着解雨,朝铁总挤眼笑。铁总这回没有倒吸气,只嘿嘿两声。




在我们这些整日待在写字楼的人眼里,一路上的风光已经叫人陶醉。我们就像一群被人工饲养的动物逃离了栅栏,回到自然的怀抱,一时眼花缭乱异常亢奋。一座小土丘就让我们行注目礼,一小片树林更让我们欢呼。幸好是包了卧铺,不至于当众出丑。


未到丽江,云南少数民族的风情已扑面而来。可我们已失去了欢呼的力气,只剩双眼还在贪婪地搜寻,除了铁总。严重缺乏旅行经验的我们,在目的地到达之前就将自己弄得筋疲力尽。









虽然我们都是第一次来丽江,可是各自都有朋友来过,多多少少听说了一些丽江的事。听说比丽江和大理古城更吸引人的是摩梭族姑娘,飞仔的朋友将她们描述得美若天仙柔情似水,我想那时飞仔的口水一定在大量消耗。


所以这次临行前铁总一再警告:摩梭姑娘,只可远观,不可近玩!而到了才知道,真正的摩梭族姑娘只在大山深处才有,丽江城内游人聚居之处所见的其实是赝品,她们冒充的用意自是昭然若揭。F16宣称这儿的另一大特色是大街上公然跳脱衣舞,小玉说他弄错了,跳脱衣舞的是阳朔。F16坚持没错,这儿不仅有,而且更火暴,绝对货真价实,不过好象只在节日才有。


飞仔屈指一算,最近都没什么特别的节日,他不甘心地问F16:明天是西方的丈母娘节,不知这算不算节日?小玉啪地拍落他不甘心的手指:你想看,自己脱光了对着镜子看!解雨笑道:不用这么费心,你去郊区的酒吧找一找就有。其实不是外面传言的那样,好象是行为艺术的一种,比如人体彩绘,皮肤上包了一层,近视眼就以为是裸体。


我是深度近视,所以此时不便反驳。


城内人太多了,无数遮阳帽下的各种奇装异服晃荡在狭窄的街道,我们六人淹没其中,手足无措。铁总率领我们来到郊外一条小河边的旅馆,安顿好之后,大家决定分散自由活动,免得六人一起过于臃肿。可见只要一有机会,人就想脱离所谓的团队,去放纵自己。


男子汉有所为有所不为,此时身在千里之外,不用像在公司一样顾忌铁总,于是我抢先一步敲开两位女士的房门。小玉披头散发地开门,一见我就笑:想约谁呀?我还没准备好呢。


我直截了当:你没准备好没关系,那一位准备好了么?(非常时刻必须用非常手段,我要很快地进入状态)


小玉狡笑:哪一位啊?这儿就我一个人。


小丫头骗我!我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厚颜无耻也要赶在铁总出来之前约定解雨,否则我干脆买张票滚回去算了!我以手撑住门:小玉,哥哥平时待你不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回去再治你!)。


没什么要求,小玉用她丰满的身体堵住门:实话跟你说!解雨在你来之前已经出去了,是铁总打手机约她的。


该死的移动公司!居然在千里之外还保持信号。我控制胸中一股怨气,朝小玉呲牙一笑,准备撤退,却见一身淡绿的解雨走到小玉身后用力拍她的头:你胡说什么!


小玉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笑死我了!


我如闻天籁,短时间内的大悲大喜令我神志恍惚,作不出任何表情,也说不出任何动听的言辞,可见我天赋的本能是愚笨而非灵巧。


我顾不得小玉嘲笑,望定解雨,浑身僵硬地念道:我们一起吧。


后来想起,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大义凛然不可侵犯。而她在静立三秒钟之后点头答应是因为被感动还是因为被吓住,我至今不知。




我们从旅馆的后门溜出来上了一条小船,沿着发暗的水巷漂流。解雨坐在船的一端,让我想起发梦的时候,江南的小女子坐在荷叶田田的水上冲着我笑,可惜我不会游泳。会不会都没关系,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跳到水里,扶着小船往前游,就像故事里的英俊而勇敢的少年,虽然我事实上既不英俊更不勇敢。


我“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我正在身临其境地幻想着,船身偶然一侧,恍惚的我差点真的掉下去,惊醒之后我双手紧扶船舷,姿态异常笨拙,摇桨的少年嘻嘻笑我。


解雨安闲地坐在船上,好象天生就在这里一般。小玉的假话提醒了我,我朝她做了个手势,她二话没说就关了手机,我的心一阵跃动――爽!


我猜想小玉此时一定和飞仔在一起,F16单枪匹马游荡,而可怜的阿德只能跟着失意的铁兄(此时还是不叫铁总为妙)充当听差。




穿过一个小桥洞,水越来越浅,我们弃舟登岸,这一带已是丽江老城的腹地,水流还算清澈。


我们进了一个偏僻的酒吧,叫做“吻吧”,不怀好意的人也许会认为在这里面可以尽情地放肆。酒吧里人很少,我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从这里刚好可以看见城外玉龙雪山的顶部,按风水学解释,此处应是福地,坐在福地的我理所当然会有好运的。


没有服务生,年轻的老板娘袅娜地走来亲自招呼,上身是少数民族的,下身是汉族的,发型却是沿海的,一望而知是个玩世不恭的弱智分子。我要咖啡,什么牌子都行,因为我根本就不明白其中的区别,就是给我一杯速溶咖啡也会喝个不亦乐乎。解雨要了一大杯啤酒,这杯啤酒居高临下端坐在对面,足足让我面前的小咖啡杯丢尽了颜面无处躲藏,如果它有生命,一定会气急败坏大骂一声:Shit!


解雨喝了一小口酒,含在口中达五秒钟之久,慢条斯理咽下去,问我:第一次见你这么严肃的邀请我,为什么一定要一起呢?一个人不好么?自由自在。


我以喝矿泉水的速度喝光了咖啡,抹抹嘴,怎么想就怎么说:可怕吧,还是可笑?非常时刻必须使用非常手段,没到丽江我就打定了主意,要不惜一切代价哪怕厚颜无耻也要抢在铁总之前约定你,否则我买张票滚回去算了。


我想我这副嘴脸一定惹恼了她,她掀动了一下细长的眉,喝了一大口酒,含在口中不说话。


豁出去了!我讨厌办公室式的恋爱,而现在,这里,正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的好机会,时间地点都合适,简直跟我发梦的时候一模一样,此时不说更待何时?我不后悔。


面前的小咖啡杯继续无声的抗议,我的舌头一阵干燥,叫了一扎黑啤,老板娘面带了然地微笑,我恨她笑得古怪,暧昧地瞧她几眼,风骚的老板娘满不在乎回看我,我忙不迭收回目光。我边喝边看解雨的反应,看不出来,她只是怪有趣地看着我喝酒,我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话,只有不断的喝。


你会醉的!我记得公司聚餐时你一喝就醉了,她点头微笑:刚到丽江就醉了,可不好玩!


她没说错,但已经来不及了,无用的我接二连三打酒嗝,酒气上冲入脑,我的眼睛开始朦胧起来,纤细风骚的老板娘似乎隐约冲着我笑,是嘲笑还是勾搭?难道她在我的咖啡或酒里放了什么东东?!…… 我想我已经醉了。


醉倒之前我应该说点什么,否则太冤了!酒醉使我愚笨的天赋再次逞狂,我大着舌头念道:


其实约你的原因有三,一,这种地方只有一男一女结伴才有意思;二,此时此地,如果我们彼此不在一起,而是与不相干的人在一起,绝对违反物以类聚的自然法则,苍天不容。为什么?就因为第三点――我喜欢你!说完这句话,我的眼睛彻底朦胧。


这该死的黑啤!


我挣扎着说出最后一句话:扶我上船。


因为我觉得睡在水里的感觉比较舒服。




不该醉的时候醉了,不该说的话也说了。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座位上,远处雪山顶上的阳光已渐渐黯淡下来,暮色已降临。酒吧里人依然不多,年轻的老板娘似乎安于清淡的生意,在吧台里悠闲地品酒。一般来说,作为老板娘而不担心生意好坏的只有两种人――钱赚得足够多了或者是有别人不断地投资,根据这里的规模和老板娘的气质判断,她显然不属于前者!灯水错落,暮色琉璃,耳边传来轻快雅致的纳西古乐,这一切都让酒变得不像酒,可喝了一样醉人。远处的天空还是湛蓝的,雪山顶被夕阳笼罩,无言的美丽让诗人们穷尽所有的圣洁、安宁和神秘的词语也无法描述。我的心怦然一动,为何这样的场景如此熟悉?……


解雨仍然在我对面,头枕着椅背看暗淡的天花,面前的酒只喝了一点点。我想自己一定打了呼噜,因为我感觉到上颚有些发粘,通常只有打了呼噜之后才会这样,我舔着焦躁的嘴唇,没想到事情刚刚开始就如此失礼。


隔一张台有希奇古怪两个女孩,一矮一胖,胖的小圆眼赛鲨鱼,矮的似粽子,她们如此有趣让人惊叹造物的神奇,可她们居然怪有趣地看着我,也许在酒吧里肆无忌惮打呼噜让她们觉得很酷?这情形只在电影里才会见到吧。我受不了这一矮一胖女孩的窃窃私语的笑,拿起桌上的酒牌在反面写了一行字亮给她们看:我是个流浪艺术家,来自印度尼西亚。


她们惊笑,摇头不信。粽子说话了:酒还没醒吧?继续睡啦!


我取过另一张桌子的酒牌又写道:我的故乡有全世界最大的鲨鱼,一次能吃四个人。


她们更不信了。胖胖的女孩鼓起圆圆的小眼睛问我:你是搞什么艺术的?你的故乡叫什么名字?


叫鲨鱼岛,我是个画家,专门画鲨鱼。我看着她鲨鱼似的小圆眼说。


解雨在一边忍不住笑。她的笑很奇怪,既非嘲笑又非欣赏,找不到适合的词来形容,我只能称之为笑。


矮女孩眨着眯缝眼讽刺道:那你的水性一定很好吧?怎么没让鲨鱼吃掉你呀!


那还不简单!赛鲨鱼插言:他一定只画笼子里的鲨鱼!


看来我碰到的是两个江湖匪类!俗话说得好,打不过就跑,我决定对她们视而不见,以免死得不明不白。矮胖二位并未因我的示弱而放过我,结帐离开经过我的桌边时矮女孩伸出两根香肠拿起我写的第一张酒牌,用我的笔将流浪的“浪”改为“窜”,往我面前一照,我眼前一黑,二姝相拥而笑惨不忍睹的离去。




我捉弄别人却反被捉弄,脑子清醒了许多,对面的解雨笑过之后安静下来,淡漠的脸上还残留着笑的影子,空气中还飘荡着笑的余音。


我恨冷漠,因为那是对他人的不公平。我欣赏淡漠,因为这是安静的、从容的,心领神会的,是我希望却又做不到的。我松松腰,没话找话:你只喝一点酒,干嘛要这么一大杯?


我喜欢看啤酒的颜色,她以中指轻弹酒杯说。


我看见夕阳的余辉映在她面前金色的啤酒里,煞是好看。


你睡的很甜,很旁若无人,她笑:你以前经常这样泡吧?


没有,我很少进酒吧,觉得很闷,再说我也没酒量,其实我常做的事除了工作就是睡觉和抽着烟胡思乱想。我坦白交代,点了一根烟抽,躲在烟圈的后面问她:刚才――我醉之前,说了什么没有?


解雨无表情地注视我:你真想不起来?其实也没什么,你说你喜欢我。


我当然没忘,只是想趁机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我端起酒杯挡住她的凝视,酸道:我说了,你听了,就像这杯酒,已经倒在杯子里,是置之不理任其风干,还是喝下去,品尝醉的滋味?


解雨按下我的酒杯,说:放在这里可以欣赏,喝下去可以品味,结局都差不多。


我愣住。她侧头笑了笑,又说:按照喝酒的规则,应该先欣赏,再品味,你说呢?她又靠回到椅子里,转头看着窗外,好象所说的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简直是杀人不见血!我所作的酒的比喻让我得了现世报,匆匆旅程晃眼即过,如何先欣赏再品味?解雨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瞧着恍惚的我,轻笑:我叫你失望吗?


我没有回答。我相信偶然,相信奇迹,但我不相信一见钟情,虽然我从未否认它的存在。可是现在我不得不承认,当初在公司小会议室第一次见她,正是我不屑一故的一见钟情。


不!我回答:恰恰相反,这正是我期待的,如果你像别的女孩一样表现出真真假假的激动或害羞或兴奋或责怪或破口大骂,我都会很失望,现在你很真实,你相信我可又无动于衷,我很满意。(我贱!)


听上去你似乎有与很多女孩子交往的经验,事实恐怕未必!解雨一语中的。


彼此彼此!我笑得信心十足。解雨忽然站起来,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在马塞结过婚,还有一个小孩,你信吗?我的眉毛应声竖起!我当然知道她在撒谎,问题在于她居然将瞎话说到如此地步,问题更在于本人也说过一模一样的无耻的话(知音啊!)。


足见一个真理:外表越是清纯可爱的女孩,其本质就越野蛮凶残。当然这里要加一个条件,就是这个女孩将变成我的女友,否则她尽可以去荼毒别人,与我无关。




从酒吧出来,天色已经全黑,悠长的水巷两边亮起了串串小灯笼,星光跌落水中,与灯影作殊死搏斗,水面因此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空气中弥漫着茶花与菜肴的香气,这两种气味分开来都会令人愉快,掺和在一起却使人忽略了茶花的香味,只感到菜吃多了的恶心。可见今晚将是邪恶压倒善良的。


解雨说要领我看一个神秘的地方,这更加应证了我的预感。我们没有乘船,步行拐进一条小巷,安静悠长,没有霓虹灯,两边是竹木阁楼,青石板路面反射着路灯清淡的光。不断有女人或小孩子上前来问:要住店么?要房间么?干净卫生,价格便宜。问题是我们手中并无行李,步履悠闲一看就是出来散步的人。


奇怪吗?解雨问我。


我诡笑:何止奇怪,简直心动,如此星辰如此夜,如此阁楼如此街,就差一点故事了。


我的话仿佛无力的风,没到她耳边就掉头而去。她继续说:这里叫ONSH,常来的人都知道。


我莫名其妙。她又问我:知道ONS吧?我愕然摇头,惭愧不已。我在学校时最看不惯的就是老挑我毛病的英文老师。


就是一夜情的缩写,解雨狡猾地注视我一眼,继续说:很多来丽江度假的年轻男女不喜欢住正规旅馆,专门找民居借宿,这里的阁楼保存得很好,因此吸引了很多人。现在这里的屋主大都搬走了,将阁楼让给外地人承包作小旅馆。后来有游客在阁楼墙壁上写下ONSH,又叫做一夜天堂。不过这里很少流莺出现,大都是结伴而来的男女游客。


对,就像我们!我不失时机的补充加强调。


我见她没有反应,又说:说不定也有单身游客带着外面找的流莺来这里吧。


哦!当然有可能,她笑: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这是真心话么?还是欲擒故纵?我斜眼反问。


她扇鼻孔:好臭!


她晃动的手和那轻轻皱起的鼻子对我有莫大的诱惑,我强制自己不听话的手臂原地待命。


我们一路看见形形色色的人进出各式阁楼,很多是一中一洋,令人眼界大开。我很想问解雨一个问题,准确的说是两个:她怎么看ONS?她有过ONS么?


快到小巷尽头时,我问了第一个问题。


想听真话?怕吓着你,我喜欢它。解雨微微一笑,又说:但从未尝试。


她一次性解决我两大疑难,让我又喜又悲,悲而复喜。我心怀鬼胎地问:既然喜欢,为何不做?


只是喜欢而已,为什么一定要做?喜欢和做是两回事吧?她回答。


那只有一个原因!我勇敢同时又卑鄙地说:你喜欢这件事,可没有喜欢的人,你至今没有碰到那个让你想去ONS的人。


你这个自大狂!!她在青石板尽头停下来,转身瞪着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装什么傻?我不想欲盖弥彰,所以坦然反击。


反击有效!!她收起气势汹汹的表情,垂头一笑:好,算我装傻。难怪我奶奶常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你奶奶说?!我的天!……


你奶奶是对的。我叹息着,和她走出小巷,想起一句歌词:解雨的心事十三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我的胃从未这样酸过,如果世上不仅仅有怨妇,还有怨男的话,一定是我。




初升的明月将清辉毫无保留的洒向雪山顶端,远胜于眼前迷离的街灯。丽江,丽江,这个隐居的天堂,也是放纵的温床。




当晚回旅社,众人聚在一起消夜。飞仔声称发现一个丽江法则:在丽江,任何一个男游客和任何一个女游客之间都有机会!


看来小玉一路上没少受累,要像警察押犯人一样盯紧飞仔。不过活泼好动的小玉是否也让飞仔放心?这两人结伴旅游真是五味俱全。


铁总意味深长的瞧着我和F16(当然重点还是我),看来小玉没出卖我。他漫不经心地问:你们俩真是神出鬼没呀!一转眼就都不见了,有什么奇遇说来听听?!


要是铁总知道解雨只和我或F16其中一人在一起,情况一定更糟糕,说不定动用行政手段镇压也未可知。奇怪的是F16一反常态地安静,一根接一根地抽烟。难道这小子真有奇遇?独行侠遇到了痴情女?这种故事可一点也不新鲜,而且大都没有好结局。


怎样才能证明我、F16和解雨三人在一起,同时又搞清楚F16到底有什么事?我一边吃土司一边飞快盘算,铁总在等我们(准确地说是等我)回答。


指望F16是没戏了,这小子已经神游天外。我暧昧地与铁总对视,并往嘴里塞满土司,用力咀嚼,以争取最后几秒钟的时间。解雨说话了:F16,你怎么了?我和十三到处找你找不着?


厉害!铁总听了这话以为我们三人在一起,中途F16私自溜了,F16则会认为我们真的找过他。我趁机休息一下酸痛的腮帮子,对解雨更欣赏的同时也更警惕。


铁总释然,他的注意力已转移到F16身上。F16恍如梦游,说话像呓语,就差流口涎了。他说自己出了城,在雪山脚下遇见一个画油画的女孩,成都来的。


完了!虽然他不愿多说,但根据表情判断,这头狼遇到了真正的猎手。或者说小磁石遇到了超级大磁铁,绝无幸免。作为兄弟,我应该说点什么,却又无从说起。飞仔出口成章:丽江啊丽江,这个一见钟情的地方。小玉笑:阿飞,后悔不该来了吧。


我后悔和你一起来!飞仔悻悻然,将身下的竹凳压得嘎嘎响。


小玉恼了,倏地站起来:你什么意思?我可没拦着你,要不是你我早就……


看来我的推断是正确的。一个要做脱缰野马,一个要红杏出墙,两人互相指摘对方一天里的蛛丝马迹,自顾不暇。铁总对二人拌嘴已是司空见惯,不耐烦地挥挥手叫他们别闹。


沉默的阿德拍拍F16的肩膀,两人共饮一杯。阿德这个人似乎没什么缺点,就是心眼太实,人缘倒挺好,他一路跟着铁总说不定倒是累赘。尤其在铁总听了F16的遭遇之后。果然,铁总对阿德说:你明天不用陪我了,跟他们一起玩个高兴。


情况不妙!我对解雨使个眼色,她故作不见。我索性将筷子在桌上戳得叮当响,解雨仍然没反应,铁总和小玉却警惕地瞧着我。我装作若无其事,对齐竹筷夹花生米吃。


我们本来计划明天上午去玩雪山,现在我单方面决定拂晓就行动。对朋友兼上司的铁总只能抱歉了,显然他的凝聚力和威慑力在这千里之外显得无足轻重。美色当前兄弟也会反目成仇,何况上司!我用力咀嚼花生米,为明天的早起而默哀。


从第二天起,我们彻底解脱了团体的约束,大家心照不宣的单独行动,包括铁总在内。铁总想单独约解雨但再次扑空,估计小玉多多少少透露了一点我的蛛丝马迹,铁总索性挂起巨型钻石王老五的招牌单身游历。


在众人作鸟兽散之前,F16已经严肃地宣布了自己的去向,要在丽江、大理和云南各地逗留至少几个月,具体时间无法确定。他说得很认真,很幸福,当然也很傻气。


飞仔和小玉双双羡慕不已,同声责怪彼此限制了对方的自由。我知道,要是老天瞎了眼真的给了他们单飞的机会,一定又是另一番难舍难分的嘴脸。深明大义的铁总慷慨准假:无论你何时回来,美术指导的位置都给你留着!


云南四川自古画风极浓,再加上一个志同道合的红颜知己,天知道F16要待多久,若是一条道走到黑说不定到了老才叶落归根。幸运的F16,居然做了我一直都想而不敢的事情。


解雨很欣赏他的选择,说是至情至性。窃以为未见得也!至情至性是为别人不惜牺牲一切,F16是为自己。他之所以如此选择全是因为自己喜欢,有一天他不喜欢了,任何人都阻挡不了,包括那个红颜知己。这一点也许他自己都不会承认,但我坚信是事实。从本质上说,F16与我都是极端自私的人,身外之事无所谓,一旦涉及生存的根本,就会不顾一切地反抗。这就像“女人心海底针”,男人的心同样捉摸不透,何况解雨和F16不过是泛泛之交。


这番话当然会遭到解雨的痛斥,并且引用精神分析法论证出我潜意识里的阴暗、龌龊、生性多疑以及强烈的妒忌心等等,总之,是一种在恶劣环境下滋生的极端扭曲的病态心理。我无地自容,有口难辩,按照她的结论,我除了自己动手为人间除害,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阿德只送给F16一句话:小心毒品。赤诚之心着实令人感动。我与F16向来最铁,走的时候单独送他,他的眼睛居然有些湿润,我心中暗笑,看来他是真以为自己会流浪下去。不过总算夙愿得偿,雪山脚下,一见倾心,知音油画兼得,流浪又算得了什么?他是为自己感动还是为自己痛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不清楚自己的本质。不过当务之急是为他壮行,丧气话不能说,鼓励的话我又嫌肉麻,因此我就像被抓捕的嫌疑犯――有理由保持沉默。


F16拥着我的肩膀,高大瘦削的身躯离我如此的近以至于我从未发觉他高我这么多。祝你好运,别太辛苦,他说,并最后一次拍我的后脑勺。我的想象力灰飞烟灭,愚笨的天赋经久不衰再次得到施展的空间,回拍他瘦削的肩膀,干巴巴的说:珍重,哥们。


我没有说解雨的事,因为我有一种无法把握的感觉。


F16走了,就这样突如其来,使人一想起就怦然心动。我倚在街角谁家的阁楼下,看他沉实的背影,风吹过了我的沙眼,掀起我新买的旧式蹩脚风衣。


丽江,丽江!这个欢聚和离别的地方!




曾有人问,假期里最庸俗的事是什么?最风雅的事又是什么?


答案如下:最庸俗的事是去人多的地方旅游,最风雅的事就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吃喝睡觉读书做梦。拥挤的丽江就是铁证,我们就是一群最庸俗的人正在做着最庸俗的事。


在丽江待了两天,我和解雨先到了大理,余人陆续跟来。此时,大家仿佛只是结了伴的游客而已,F16和铁总的进展我们毫不知情,飞仔和小玉的内战也不知胜负如何,估计是两败俱伤。不过F16若来大理可见绝不是一个人,而铁总也这么快来足见他还是形单影只。


大理明显的比丽江要清新许多,至少商业氛围比较淡薄,随处可见淳朴的民风和建筑,不像丽江的大街小巷到处挤满了兜售劣质工艺品的小贩,他们总是将游客当成砧板上的东西,或任人开采的金矿,是可以共产的。


再好的地方也会有待厌的时候,否则当年的段誉也不会离家出走。但我们没有待厌的机会,因为只有三天。我给解雨发了一条短信息,在大理城外的一个山庄等她,这是我无意中骑马发现的。若非不服调教的马儿受惊乱跑,我绝不至于走这么远。


我先到了山庄等,趁机和山庄外塔楼下的看门人攀谈,他经常与各地游客接触,因此见多识广。山庄属私人领地,相传创始人是一位天南名僧,名号苦禅。一日忽然开悟,遂入世娶妻,并向大理王要了这块地建起了庄园,名曰苦茶山庄,距今已有两百余年历史。苦禅大师上半生功德无量,泽被后世,因此山庄历经时代变迁有幸得以保存,主权几易其手,又回到苦禅的后人手中。现在的主人的父亲当年为了避难远涉南洋,留下这片基业任人宰割,直到二十年前才携子孙归来,并带来了东南亚和殖民地的建筑风格。


提起这座塔楼,看门人说,当时经常有小股洋鬼子深入边境劫财劫色,即所谓打秋风,还有当地的悍匪时而大驾光临。因此主人采集上等木料和花岗岩建起这座塔楼,一为了望二为拒敌。我仔细看果然塔身上有枪眼,绕塔楼一圈还有几个栓马槽。看门人自豪地声称其曾祖父就在这儿打死过洋鬼子,后来被洋鬼子打死,其祖父则被日本人打死,都算是卫国英雄。我很钦佩他经常见到洋人却无动于衷。


山庄现在的主人安守清静,向来不与旅行社打交道,他的逻辑是“有缘才是客”,只有那些不追逐热闹的游客才有机会发现这里,成为座上客。这里不设门卡没有门票仅收取食宿费用,其经济损失足以让旅行社老板夜不能寐。


在陶醉于山庄格调的同时,我想到了大理人种植罂粟的传统,不知这里有没有,就算有我也认不出。要知道喜欢清静的人固然不希望有很多人来,种了罂粟则更不希望。如果被解雨知道我这个猜疑,一定又会抡起精神分析法的大锤弹压我。


解雨绝对没来过这里,她一定会惊讶于我的发现。事实正如所料,当她一脚踏进山庄,眼里即刻有了清亮而惊喜的光芒。百年的老树自然的伸展,没有丝毫人工斧凿的痕迹,树丛中错落分布着不同时期、不同地域风格的小建筑物,清一色的茶花傍着古树生长,湿地上随处可见年深日久的青苔。这里是鸟儿的天堂,植物的乐园,人与所有生物都是平等的,自然的法则在这里至高无上。远远望去,可以看到后山上起伏的坡地和密集的树林。


你真是太不可思议了!解雨拉着我的手,略显语无伦次。我故作矜持,事情的进展简直与我想象中一模一样,一切正在按计划进行。


我们越行越深,走到僻静无人的后山小径上。阳光透过高而细密的枝叶,星星点点洒落,偶有一阵轻风回旋而起,摇动了一地细碎的阳光,原始的木叶清香仿佛来自于时光深处,勾起了记忆中不能忘怀的某一刻,让我们心恸神摇。我不停止地进行深呼吸,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如果我够浪漫,也许会拣起一叶阳光的碎片,放在她嘴唇上。


如果我够大胆,也许会握住她的手指停下来,环绕她,亲吻她。


可惜我两样都不够,事情的发展似乎脱离了预先铺设的轨道,我又有了无法把握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止一次在重要关头败坏我的好事,让我充分认识到自己本性的懦弱。


抽烟使我的喉咙干燥,插在风衣里的双手却莫名的湿润。解雨停下来,靠在一棵树上(而不是我身上),清亮的眼神注视着我,说:人的一生总有一些难忘的时刻……就像这个陌生又美丽的山庄,和我们俩。她轻叹一口气,侧头微笑,笑容像即将散去的虹,轻淡悠远。她说:也许,我们该做点什么。


什么?我兀自茫然。她像对我说,又像喃喃自语:既已来临,便应珍重,与其任其溜走,不如刻骨铭心。


我猛然惊醒,彻底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惊奇,只有感动。当我在恍惚中等待这一刻来临时,她也在情不自禁地期待这一刻,这清脆的、略带沙哑的声音……俗套的我竟想起两句诗:纵使无情也动人,未曾真个亦销魂。面对这样深婉纯洁这样惊心动魄的邀请,我忽然有放声一哭的冲动,刹那间仿佛感到这苦茶山庄就是前生约定的地方。事实上我的眼泪已不知不觉布满了眼眶,原来,不仅悲伤使人哭快乐使人哭,优美亦可以使人哭,而且哭得更纯粹。此时,就算要我和她一起远赴珠峰从世界屋脊跳下去我也心甘情愿,虽然我死后一定会后悔。


虽然事情一度脱离我的控制,最终的结果还是令人满意的,在这个陌生山庄最幽静的角落,一座新建阁楼的顶层套间里,我们幸福了。


我在她如雪如玉的眼神笼罩下缓缓褪去她的衣杉,紧握住那风中柳丝般的腰,她的肌肤散发着沐浴后的清香,是大理特有的香花浴。


似雪融化,如玉变暖,她的胸脯剧烈而柔软地起伏就像美丽的蚌壳在深水中一开一合,她的颤栗让我萌生盘古的力量,催生了我胸中至大的疼爱,她轻微地呻吟着,全身扭曲得像痉挛发作,婉转疼痛若处子,疼痛一度让我无法深入,但这只能使我更加勤奋。


有几滴血从她光滑的腿侧流到床单上,鲜红得让我触目惊心!也许是我用力过度,我想,我不相信她会是处女,绝对是我用力过度所致!我丝毫没有迟疑,更没有停顿,在我轻柔的摧残下,她闪躲着,又迎合着,逃避着,又屈就着,她像一个精灵,让我逐渐成为激情勃发的画师,斗志昂扬的骑士,神游天外的诗人……


我仿佛回到了大地的深处,仿佛给我一个支点就能挑起整个世界;我被无边的海藻柔软的包围,窒息的我四面突围疯狂探寻生的可能……随着一声清脆欢快的鸣叫和着一声雄浑亢奋的长吟,一切都安静下来,世界随之沉静。仿佛,生命的诞生到终结已在刹那间完成。


爱摧折人心,也养育人心,我的心被巨大的幸福充满,随之而来的是自信和强大。我从未想到一个女人能给男人带来这么多,比满足、欢乐、幸福和成就感还要多得多,是生命价值的彻底实现、张扬和回归。


我和她赤裸相对,感到久违的纯真,这纯真只在童年才有过。解雨轻轻地耳语:要感谢这座庄园,它是陌生的、安静的。还记得丽江的一夜天堂吧?


记得,我说:你就是从那时起诱惑了我。


你诽谤我!她笑:我不喜欢那里。


你是个完美主义者,我说:有没有感觉到这一切都是我的预谋?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她满不在乎地回答,像个婴儿一般伸了个懒腰,又缩回我的怀中。我没问她究竟是本来就不重要还是已经不重要了,这会使我显得很卑鄙,但其实我很想知道。算了,还是别问了。我在琢磨另一个同样关心但是绝不敢问的问题:她到底是不是处女?处女的勇气?怎么可能?处女应该是什么样的?我奋力地想象处女的种种特征,答案是没有特征,除非在身上标明“处女在此”。这个下贱的疑问搅得我头晕耳鸣,只好跟自己狡辩:就算她是处女,思想却绝对不是,当然她也并不是处女。我不想知道这个答案,我情愿相信,在法兰西那个浪漫的国度根本就没有成年处女。


我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枕边是空的,刚刚过午夜,风夹着雨丝飘进来,雨滋润着万物,催生着鲜活的生命。解雨倚在敞开的窗边,我起身到她身后,抱住她:什么时候醒的?


刚醒,我口渴,喝了这么大一杯水!她用双手比给我看。


可怜的小东西!我被她的稚气逗乐了。隐藏在她淡漠的气质背后的居然是稚气,和优雅的天真。意识到这一点我忽然萌生了轻飘飘的负罪感,就像是蓄意破坏了一种天然之美。


你的第一次就这样过去了,感觉如何?我问。


她歪着头:感觉……很好呀!我喜欢这个地方,而你刚好也在这里,人也不讨厌,无论结局怎样,我都不在乎。


我听着别扭,追问:如果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当然这个人也是男的,那么……?


她调皮地笑:那么……也难说啊!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不是君子,所以我准备伸手指捏她皱起的鼻子。我还没来得及作任何动作,她已贴上来热烈地吻我,从我的额、眼睛、耳垂、鼻梁、嘴唇,一直到胸口,我被她辗转扭动的天鹅般的胴体炙得浑身发烫,负罪感随之烟消云散。我再一次发起冲击,比第一次明显的粗暴而猛烈,像有一座活火山在体内蕴蓄待发,迅速涌动的岩浆以加速度流窜,窗外的雨势渐大,可就算再大的雨也浇不熄我体内蒸腾的欲望,我付出着也收获着,创造着也征服着。在我肆无忌惮地摧折下,她的呻吟、叫喊、扭转、放纵,都比前一次更加热烈,长发似瀑布飞溅,她像一叶暴风雨中的小舟在海上无助的漂流,又像纵情的海鸥狂乱而欢快地鸣叫,想要逃离这个世界。


癫狂平息之后,雨已停了,窗外清新的气息弥漫进室内,天地寂静仿佛初生,我也一样。


好累!她喘息着,双颊酡红,声音柔弱无助。我托起软若无骨的她,长吸了一口气,灌进她嘴里。


我爱江南,我更爱苏州。可是,我到底了解她多少?我不知道。




上午九点钟,我们跟印度服务生愉快地道别。在门口我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阁楼上写着上三个字:风语阁。这个名字将与世界著名的七大奇观并列在我心里。


既然是苦茶山庄,当然少不了苦茶花。这里种植苦茶花已逾两百年。在大理,除了苦茶山庄外,种植此花的已不多见。我们向主人买了一筒风干的苦茶花,并请教此花的特性。蓄着小胡子的主人表面平静,其实很容易激动。他骄傲地说:苦茶花专傍百年古树而生,种植不易,色白中泛青,闻之无味,与众多茶花名种绝不相同。风干的花瓣可以泡茶也可以入药,其味苦中有甘,具有明目醒脑、除湿通气之效。苦茶花还曾是男女定情信物,这来源于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我们孤陋寡闻,兴趣陡增,请主人详说。


一千多年前,曾有一个北方的游子云游至大理境内,与一个种苦茶花的姑娘不期然地相遇,竟然一见钟情,彼此都爱上了对方。数月后游子因故北归,姑娘亲手为他缝制行囊,并将风干的苦茶花装入其中,告之曰:君为行囊,妾是苦茶花。若念我,即来归。两人洒泪而别。


游子北归途中不幸逢战乱而死。姑娘日夜守侯,音讯全无。悲伤之际常自问:君心可似我心?姑娘竟终生而未嫁。只传下一句话:苦茶花为不祥之物,莫再种,更勿赠。


重情意的大理人为了纪念这位痴情女,不仅没有听从她的劝告,反而盛行种植苦茶花。年轻男女以其作为信物装入锦囊互赠,表示最虔诚的爱意和忠贞不渝的决心。其后,茶花名种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好看,苦茶花才逐渐被人忽略。


主人缓缓的叙述一定将无数铁石心肠的游客带入了惆怅,单看解雨就是明证。我叹息:苦茶花源远流长,虽其貌不扬但有情有义,又实用,堪称是天南一绝。我本随口一说,主人听了却大为高兴,一挥手,命童儿取来一副牌匾,上书四个魏碑体大字:天南一绝。我和解雨目瞪口呆。主人得意道:正是天南一绝!你是第一个与我有同感的人。我原准备将它挂到林子里,考虑到与环境不协调才作罢,只能放在书房。


我迷惑不已,难道是天意?我们意料之中的省了一笔茶钱,并蒙好客的主人另赠一筒,真是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与主人再三拜别。我暗自后悔昨天没有先行拜访主人,否则说不定连房钱也可省了。我拍拍怀中的大圆筒,笑说:这是个离别的象征,我们还是送给铁总吧,也许他比较适合!解雨笑:你好卑鄙!她脸上的淡淡笑容似乎隐藏了什么,我并没在意。经过来时的草坡,阳光大面积地铺在地上,我忽然想做个游戏,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来到一个避风处,我打开筒盖,以干花瓣在平坦翠绿的坡地上铺成字,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阳光微移,解雨微笑站在一边瞧着,就像纵容孩子在画布上涂鸦的母亲。铺了一半我已经腰酸腿疼了,如果不是解雨在旁边我一定会放弃,而现在我被所谓的浪漫所驱使,岂能轻言放弃!再者卖弄正是我的天性,向情人卖弄则更是我骨子里的强烈欲望!差不多一个小时后,终于大功告成,草坡上是八个字――愿爱长存,与爱长存。我心满意足地拍拍手站起来,揉揉酸痛的双膝,却怎么看都像烈士墓前的“浩气长存”,可是也懒得改了。回头看解雨,她脸上正作出哀悼的表情,说:辛苦你了,大理的人民不会忘记你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光,我和解雨在无人干扰的天地里,在充满爱情味的空气中自由地呼吸,灵感空前的旺盛,梦想正在实现着,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甚至得出一个关于天堂的全新定义:一个陌生而美丽的地方 + 一个无人干扰的环境 + 一个喜欢的人 = 幸福生活!也许我高兴得晕了头,忘了金钱是绝对不可缺少的,所以我丰满的钱包在它主人的幸福生活里被迅速强制的减肥,等到它的主人从温柔乡里醒悟过来,早已大势去矣!我们在大理这几天与其他人只通过一次电话,各个小分队的战果都不同,F16手机号码已作废,这家伙铁了心深入敌后,跟我们断绝往来;飞仔和小玉抛弃前嫌,醒悟到“衣不如新,人不如旧”的真理,内战已基本平息,现在也许正躲在哪个小角落里卿卿我我叽叽歪歪;向来不怕孤单的阿德像花痴一样,几乎看遍了全城的花市,说到别的他竟然一无所知;铁总最风光,接替了F16的独行侠身份,遍尝天南名菜,骑马射箭一挥千金,好不威风,不过此等威风我辈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可以千金散尽还复来,我们则下辈子也翻不了身。


可是我怀疑铁总是借挥霍来发泄失落之情,因为他一贯不是个挥霍的人,我甚至可以想象一个来自沿海城市的高大结实又落寞的光头大款、充满沧桑和渴望的眼神,以及服务员们的尊敬钦佩的注视,以及这个光头佬如何地不屑一顾,等等等等。


临行前,铁总召集大家聚餐,这是他的拿手好戏。地点是大理有名的荷塘饭庄,饭庄名副其实地坐落于荷塘上,这荷塘其实是一个大湖,连通外面的河流,广袤的湖面上生满了硕大的荷叶,荷叶丛中分布着密集的水道,有小船在其中迂回穿行,船上隐约而纤细的身影吸引了无数男游客手搭凉蓬眺望,早开的荷花像船上早熟的少女,翘首顾盼妩媚多姿。暮色降临,淡而不绝的水气与荷叶清香使人联想起修长、洁白而清凉的手指的触摸。


很多小饭亭架空在荷塘上,亭与亭之间以窄而弯的竹桥相连,红色的小灯笼沿着竹桥的栏杆蜿蜒,这些小灯笼远比丽江水巷的精致,西湖秦淮也不过如此,灯光水色使游客们情不自禁地春心浮动,无可寄托之下惟有借吃来发泄。看来饭庄的主人深谙此道,研究过野兽心理学。


传菜小姐们身穿民俗服装在小桥上穿梭,我们一边品头论足一边大快朵颐,手眼口舌俱不停顿。做了独行侠的铁总就在我旁边,他从我和解雨的表情以及小玉射来的目光里推断出了基本符合事实的结论,趁着解雨和小玉说话之际,他用力拍我心虚的肩膀:十三!从前不知道你有这么厉害,佩服佩服!


我惟恐虚火上升的他一掌震死我,干笑:铁总,没听人说么?情场失意钱场得意,若情场得意则钱场必失意啊!就像现在口袋空空的我,不能不信。


这话听着像得了便宜还卖乖,并兼具讽刺意味。可我说不出别的,与其承认自己被爱冲昏了头,让铁总笑掉大牙,还不如让他难受。铁总收回那只大手,叹息:钱又能算得了什么!


这句话是老总们的专利,我辈万万不敢说出口。我勉力维持着歉疚的表情,心中无比得意,抓紧享受着清香润口的菏叶叉烧,因为从昨天开始,我和解雨都已经一贫如洗,昨晚我们吃的是风味绝佳的大理炒面,外加清汤一碗。


女人之间真是没有秘密!小玉很快就将矛头对准我:十三!你究竟对雨姐使了什么妖法?从实招来。


对对,有什么秘诀?赶紧坦白交代!飞仔在旁边捋袖助威。小玉横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我吃饱喝足,满足得像个蛤蟆,如此良辰美景不说点瞎话岂不可惜?我哈哈一笑,所谓吃饱了就放:


其实很简单,妖法是没有的,人法就有,法由心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举个例子,话说在这个夏末秋初的世外桃源,某男某女的心境超出了正常的生活状态,两个人都被眼前的风光陶醉了,容易感动的心变得脆弱了,于是生命的本能被唤醒,悄悄取代了日常的理性,潜意识里就有了一种欲望,期待着有某种奇迹能够降临到自己身上,当然这一点你们俩在丽江已经深有体会(小玉白我一眼)。当这种得不到满足的期待堆积起来,好比物理学所说的达到临界状态,只需要一个契机就会马上发生质变,此时作为某男的你要不失时机加以催化,让某女明白此情此景花好月圆惟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痴男怨女的故事发生,而身为痴男的你近在眼前……


铁总不屑地笑。我兴致高涨,挺着蛤蟆肚继续放:


这还远远不够,你若傻到以为成功了于是本相毕露则必将遭到某女的惨烈报复,故事才刚刚开始,当然不能谈结局,你还要付出金钱与体力的双重代价。在短时间内诳着她去南安寺烧香拜佛慷慨布施,求菩萨保佑她很快就能找到一个白马王子;下香海游泳哪怕你不识水性,无论她的泳姿与身材有多遗憾你都要赞不绝口惊为天人;步行上骑马山采撷红豆献给她,骑马跳栏时你不仅要勇敢地屡摔屡上更要紧的是保护她的安全,敢于飞身倒地作她的肉垫,哪怕马蹄无情的踩落也要面带微笑视死如归,不能露出丝毫畏惧或痛楚,更不能逃跑,否则她会怪你不够真心,那么你所牺牲的一切金钱、花费的一切心血、承受的一切苦难都将大江东去。接下来,鼻青脸肿的你要到山顶的望江亭上与她连饮二十四杯大理烈性葡萄酒,这是考验你胆识的最后一关,如果你不幸醉倒,那么一切都完了,壮志未酬身先死!如果先醉而后吐也不失为英雄好汉,最好是似醉而非醉,领她去城南的茶花乐园里享受多情茶花少女的亲手沐浴――当一千多元的名贵茶花全部泡进大浴盆里,她将会彻底流下贮存了一天的泪水,而你终于大功告成。


我喝光一壶茶以补充大量消耗的口水,结语道:所以说,光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是绝对不够的,还要有侠骨柔情以及丰满的钱包,如果再加一点无赖气更会事半功倍。


阿德张口结舌,茫然望向铁总。他一定在想这故事里的某男惟有铁总可以胜任,无论是比体力还是比钱包。飞仔两眼放光:你说的茶花少女亲手沐浴可真有其事?


当然。我暧昧的笑:花映红颜,汗湿轻衣,岂可有假。


飞仔喃喃自语:啧啧!一千多块,太贵了!小玉将信将疑,问解雨:怎么他说的地方我们一个都不知道?解雨捂着嘴笑:你信他?他有这个酒量么?连喝二十四杯还不找人抬他下来。


不用人抬,我自己就会滚下来,我想。散尽千金的铁总作权威结论:胡说八道!没有一个地方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我暗笑,照这样折腾一天下来,便是你铁打的铁总也要淹死在澡盆里。




下半夜,荷塘上所有的饭亭座无虚席,忙坏了传菜小姐们,手捧火锅和大小盘碟来回穿梭像花丛中的蝴蝶。亭子里不断飘出火锅的热气,仿佛一座座鬼子炮楼硝烟四起,人声随风传送,歌舞升平,不愧是“民以食为天”。贪得无厌的游客只恨时光匆匆,抓紧一切机会享受新奇。


云南的火锅比四川的另有一番风味,这情形就像吃惯辣的人忽然吃到不辣的菜,惊叹“哇!好好吃喔”,所以这里的莲子据说也比别的地方新鲜又好吃。


不管是不是事实,莲子能醒酒总是真的。有小船摇到窗下兜售新鲜的莲子,我们买了一大盘分而食之,清香爽嫩果然与市集上不同。卖莲子的女孩看上去最多十五六,头戴小斗笠,身穿苗家短裙,露出莲藕似的纤细小腿,赤脚蹬着木制拖鞋。我让她一个小时之后再送一盘来,她说:不行啦!我很快要回家了,这是最后一趟出来。声音如铃铛,带有淡淡的苗家味,说不出的悦耳。飞仔在窗边俯身身向下:行行好吧,我们都醉啦,就靠你的莲子醒酒,再来时我们加倍付钱,OK ?我从后面托起他双腿,笑道:行行好吧,你上船随她去不就得了,何必辛苦人家再跑一趟,OK ?我作势欲掀,飞仔扎手大叫。


好啊好啊!小玉拍手大笑。善良的女孩真以为这个莽撞的青年要跳下来随她去取,连忙摇头:好远的!走水路要一个时辰,不如我去别人那里买给你们啦。


不怕不怕!小玉趴到窗口笑道:这一位就怕不远,他还可以帮你划船。


女孩将小船摇离窗边,看着窗口漫画式的两男一女,掩口笑道:我不跟你们说啦!我现在去岸上买来,你们要不要?


要!要!有多少要多少!飞仔的上身挣扎不起,只得奋力昂起头:你一定要来啊!


小玉啪的拍中他的臀部:小混蛋,你要什么?


大理的苗家女孩不似城市里的汉族女孩还不大懂事就知道谈情说爱,她们虽然发育早懂事早,却远比城市女孩天真单纯,其不解风情让飞仔咬牙切齿,更会让情场老手怦然心动。


过不多久,湖心有歌声传来,解雨笑道:莲子来了。飞仔精神一振,一个猴跳窜到窗边,手搭凉棚巡视,真是那苗家女孩悠悠地摇桨而来。根据大理风俗,这首歌应是款待客人时唱的,事实果然如此,女孩将船靠到窗下,端起舱里满满一大盘莲子说道:这是我姐妹卖剩下来的,她不收我钱,我也不收你们钱啦,算是送给你们吃的。


那怎么好意思!你来回划船这么辛苦,一定要收钱!飞仔伸长脖子,坚持要付钱。


女孩摇头:说不要钱就不要钱嘛!你怎么这样小家子气!


飞仔愕然,苗家女的直率泼辣第一次尝到。女孩放下莲子冲飞仔说:你非要给钱,我不给你了。她灵活的眼光向窗内一转,朝解雨招手:那个姐姐,莲子送给你吃。解雨走到窗边,伸手接过女孩递上来的莲子,听见一阵轻微的叮当响,原来女孩的双腕各系了一串小铃铛。解雨转身将莲子给我,回身褪下自己右腕上的玉镯,说:小妹妹,姐姐把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女孩害羞缩手:我不要。解雨微笑:按照你们的习俗,你送我们礼物,我们也该回赠你才对呀,否则就不是朋友了,再说你这样可爱,戴上它会更可爱的。说着一支腿跨到窗外,俯身给女孩戴上玉镯。飞仔赞道:你戴上它后,苗家的小伙一定个个夸你靓。


何止苗家小伙?眼前的非苗家哥哥也很喜欢你呢!小玉倚在窗边曼声说。我心中一动,侧目打量,原来小玉吃醋时也挺可爱,眉眼之间酸酸的很是风情,天赋的劣根促使我忍不住想要撩拨她,又怕被反击面上挂不住,只好咬牙吃一粒莲子,安慰自己道:可惜胖了点!


明月在天,明月在水,清风摇落了满天星子,夜色中的苗家女孩喜中带羞,娇俏可人,短裙的下摆随风摇曳,仿佛多姿的荷叶,油然使人生出要去疼爱她的冲动,我不清楚自己脸上的表情如何,但是参照亭子里其他三具男性漫画般的表情,我的嘴脸自然不用多说。解雨替她戴上肩背的斗笠,温婉地说道:我们都很喜欢你,可现在已经很晚了,要不然姐姐和你一起划船唱歌。你回家吧,小心一点!


飞仔瞄一瞄小玉,狠命咬住嘴唇。女孩谢过解雨,问:你们明天还来吗?我送你们好多莲子吃,还有我姐姐做的苗家荷叶饭。飞仔咂咂嘴,惆怅不已,就连铁总也欲言又止。


解雨说: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回去了,下次来时姐姐一定陪你玩。女孩失望地握住船桨,恋恋不舍道:我叫摩尔多姿,姐姐你呢?解雨点头微笑:我叫解雨,理解的解,下雨的雨,你的名字真好,姐姐会记住的!女孩开心一笑,划船远去,苗家女向来是说走就走。




我们买的是明天一早的车票。铁总问大家要不要休息,小玉率先反对,要在这里耗到天亮,这个提议得到一致赞同。饭庄是通宵营业的,为了不被催着买单,我们每隔一阵就叫东西吃,反正不用自己掏钱。


一向严守作息时间的阿德由立变坐,由坐变躺,渐渐不醒人事。铁总坐在窗边抽烟,浏览着湖面的风景,也许是在寻找那个苗家女孩的去向。我们四个围坐桌边,不断地吃莲子,吃点心,飞仔咂吧着嘴品尝莲子的动作使人误以为他在跟莲子说话,他脑子里想的绝对不是莲子的味道,而是卖莲子的人。


她姓摩尔,一定跟摩梭族有关系,说不定就是摩梭姑娘!飞仔自作聪明地分析,脸上无限向往。小玉白他一眼:那多好啊!你嫁过去什么活都不用干,还等什么?解雨笑:照这样说她也可能是北极人,北极有个摩尔部落。飞仔自讨没趣,我则两不相帮。出来旅行几天居然不习惯熬夜了,也许是白天太累,我蹲在亭外以清凉的湖水洗净双手,脑中一阵晕眩,差点学了古代的诗人掉进水里。回身见他们玩起了小蜜蜂,我兴致索然,摸摸口袋烟也抽完了,向铁总要了一根烟,独自沿着又弯又长的竹桥去溜达。


经过了三座小亭子,回头看看,湖面的雾封锁了视线,雾从水面曼延向空中,无限制地扩散,几乎看不到水面,也看不清高远夜空上的明月,只有倒影在水里的红灯在虚无中一点一点晃动,像是无依凭的心的颤动。这雾让人感到孤单,同时也觉得安全,我在清静的小桥上坐下来,手扶栏杆,栏杆上清凉湿润的露水舔着我的手心,一直凉到心里。雾里隐隐约约有一点红色的烟头一明一灭,是坐在窗边的铁总,从这个角度看,他的身影显得很孤单。毫无疑问,工作上勇往直前的铁总在感情上恰恰相反,足见老天爷是公平的!往往在得失之间让当事人有某种缺憾,又给旁边的人一种心理的平衡。铁总曾经暗示过我,解雨有某些地方像他以前的女友。可是像归像,我绝不相信解雨会对铁总感兴趣,事实也确实如此,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一个萝卜一个坑,所以铁总的如意算盘这回打错了,我不仅没有帮他,反而抄了他的后路。


如果我是铁总,事情就会简单得多。而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甚至对解雨而言从未重要过。可惜的是铁总的一腔柔情无处寄托,最终死于非命,与此同时他的事业必将一帆风顺,节节高升!有了事业,何愁没有女人喜欢?这已经是一个公认的法则。上帝保佑我是个例外,否则会很糟糕,非常糟糕!我的手一颤,不慎将烟头丢进了水中,成了残杀微生物的凶手。


湖面上的雾湿气特别重,我绕了一大圈回来,脸上一阵润泽,浑身已被打湿,清新的空气让我的眼睛灼灼放光。亭子里传来小玉五音不全的歌声,她用力地唱与别人仔细地听构成一种双向的极端残忍。走进亭子,原来是所有人在一起玩想象力游戏,选定一个词,大家轮流说出一个相关的事物,限时五秒钟,说不出或说错罚一个节目,我们在公司里常玩这个,飞仔因此教了我们很多黄色笑话。现在我的脑子应该比他们清醒(这正说明我其实不清醒),于是加入进去。这次选的词语是“黄色”,所说的事物都要跟黄色有关。这个词绝对是飞仔选的,因为他最擅长说这个,他那张宝嘴就喜欢吃荤的,吃什么补什么,所以出来的也是荤的。长夜漫漫,为了大家积极性,铁总不便反对。几分钟下来飞仔竟然输了,这小子一定是有意的,多日不说黄段子,嘴巴痒了。他说――


说有一位老将军检阅新兵连,众新兵站成一排供老将军检阅,老将军说:同志们好!新兵们说:首长好!老将军边走边看,唔,训练得很好!他在旁边一个新兵胸口用力拍一拍,赞道:好!肌肉练得不错!该新兵挺胸回答:报告首长,我是女兵!


我们大笑,铁总极力控制脸部肌肉终告失败,笑容因而变得诡异,鼾睡方醒精力充沛的阿德笑声最响,小玉也笑得乱颤,我奇怪飞仔居然没对她说过,可能是他腹中的黄段子太多了。解雨说:飞仔,我们不用玩游戏了,光听你说好不好?


不好!飞仔一本正经:听多了也会腻味,等我输了再说。


可恨的飞仔有意吊我们的胃口,一直都没输,看来说黄色他的确天下无敌。而我却输了,我无法跟飞仔比,我熟背的黄段子都是不能说的。眼角的余光瞟见解雨一双妙目注视着我,相识以来,她从未见过我现眼。还是唱歌吧,说我俗也认了,我干咳一声,说唱就唱: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易逝,只记今朝;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夜越来越深,远处的亭子里隐约传来同类的笑语,反衬得这个夜更加寂静。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不再寂寥,豪情还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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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布于:2003-10-10 11:04
你是把一个帖子发了两遍,还是一篇文章的不同章节?! :D
不管命运如何,心一定要比天高!
moqings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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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布于:2003-10-10 13:15
你是把一个帖子发了两遍,还是一篇文章的不同章节?! :D

发了两遍 :(

我手好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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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布于:2003-10-10 14:50
莫版主,故事好象没完呐...

相比较最近你发的帖子,这个是比较轻松的,呵呵。
总见到你发一些读了要很用力想的文章,哪儿找到的?
助人乃快乐之本 有人给分就更快乐了 :-)
moqings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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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发布于:2003-10-10 16:32
夜越来越深,远处的亭子里隐约传来同类的笑语,反衬得这个夜更加寂静。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清风笑,不再寂寥,豪情还胜了一样晚照;”


我的嗓音渐渐放开,没有了顾忌,唱吧唱吧,大家一起唱吧,反正这儿谁也不认识我们,反正浓雾中谁也看不过来。


“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铁总和飞仔加入一起唱,阿德不记得歌词,跟在后面咿咿呀呀地哼,一个浑厚一个尖细一个粗壮,似乎真有笑傲江湖的味道。解雨没听过,小玉领着她一起以筷击盏。想不到大理的竹筷和瓷碗竟是上好的乐器。


“江山笑,烟雨遥……”


我们从未这样彻底放开地唱歌,似乎在这无人管束的湖面上,天地万物都在倾听和助威,并与我们的歌声一起振奋昂扬。远处的亭子射出灯光,是有人推开窗户,里面的人像鬼影般翘首凝望我们,可能是酒醉之故,竟然齐声唱起来,我们隔着浓雾向对面徒劳地挥挥手,唱得更加声嘶力竭,铁总拉开衣襟,看上去更像一个大侠。


湖水被凌晨的风卷动,潮声四面起伏。人在他乡,一首歌,一种意境,居然让陌生的人们靠得更近。不知F16此时怎样了,我发现解雨的眼神又闪现出在苦茶山庄时的神采。









回到阔别十日的广州,我们的心情是沉痛的,也是兴奋的。沉痛是因为告别了美丽而悠闲的日子,又将而对无休止的工作和加班。兴奋是由于得知DPS黑白手机的广告获得巨大反响,首批产品已经脱销,客户正在大批量生产,这无疑给我们注射了一剂最强的兴奋剂,无须任何威逼利诱,我们就像上足马力的小火车自动往前冲。铁总当众宣布,有这样良好的开头,十三居功甚伟!甚伟!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于是小玉叫我十三仙,殊不敢当!为了更好地服务客户,我力劝铁总增加创作力量,他没理由不答应。我对自己的自知之明很欣赏,可又难免对多出一份人工很心痛,如果将那份人工加给我……


新上任的策划人有一个大逆不道的名字――那登。身份证显示这个名字是真的,纯属巧合。


坦白说他的水平实在不怎么样,最多只能算一个人力而已,但作为专业策划人,他声言世上最完美最有创意的策划不是任何一则广告,而是一鸣惊人改变历史的“9.11”事件,那么他最佩服的“策划大师”自然不言自明。这个大逆不道的家伙至今逍遥法外,可算是祖上积德。据说以前妈妈吓唬不听话的孩子说“狼来了”,现在改为“拉登来了”。他的名字向来不登大雅之堂,此时却被叫得如此响亮,因此他特别感激拉登,可惜他不姓拉。他痛心疾首自己的母亲为什么没有先见之明嫁一个姓拉的,哪怕是外国人也行。


我和飞仔再玩世不恭也不至于更不敢于到如此地步,因为我们脑筋是正常的。我们推测他除了脑筋不好以外,可能还有伊斯兰血统,眼珠发黄就是证据,再不然就是刚被女友一脚蹬了导致潜意识里迫害狂发作,又不敢触犯法律,只好借别人的风凉快凉快。


铁总不愧姓铁,此时方显出其手段之铁,他严令那登不得谈及有关“9.11”的任何事情,更不得再提起上述违法言论,否则立即送客。我猜要不是招人不易加上登广告费钱,他会立即开掉这个危险的家伙。


总算吃饭比信仰重要,那登不敢再大放厥词。历来被镇压者无论善恶都是口服心不服,善者叫蓄势待发,恶者被称为口是心非,那登显然是后者。


无论是伊斯兰后裔还是肝炎患者,黄眼球的那登都是危险的,小玉却觉得很刺激。飞仔大不高兴,小玉除了头发黄以外没有一点跟这小子相象。


可你和我相同的地方太多了,简直数不胜数。飞仔说。


所以啊,和你在一起才不刺激嘛!小玉直言。这句话为原本不受欢迎的那登竖立了一个死敌――飞仔,外加一个帮凶,就是我。那登自然不知道,女人一句话的威力也许远胜两架飞机。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承认,否则岂会失恋!


和那登同一天入职的是一个设计师,此时解雨已升了美指。不知是出于偶然还是铁总的恶意安排,设计师是男的,有一个浪漫的名字叫季风。季风的身高竟超过F16,供我仰视,而且很帅,帅得让我和飞仔双双死不瞑目。我向来喜欢与设计师沟通,结成好友,这次恐怕要相反。


事实证明不是恐怕,是绝对!因为这小子刚来就约解雨吃饭――公然的,众目睽睽的。这应该不是铁总授意的,他没那么坏。也许对别人而言吃饭算不了什么,但我不同,女朋友和别人吃饭就意味着危机!而且吃饭的对象是一个帅得不可饶恕的白马王子!次日上班我急切地想知道吃饭的全过程,可恨的解雨仿佛忘了吃饭这回事,季风也决口不提。好兄弟飞仔当然理解我,他问季风:昨天在哪儿吃的饭,爽吧?下次请客别忘了叫上我,嘻嘻!


一般吧。季风甩了甩长发(这阴柔险诈的长发和F16一头奔放洒脱的长发自然不可相提并论):就在对面,蒙地卡罗,我一般请人吃饭都在那里。这样吧――他的双眼皮傲然巡视一周――周末我请客!希望大家赏光!飞仔对他的慷慨感谢不尽,小玉哼了哼,我在一边气歪了鼻子强作若无其事――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单请解雨不算,还要拉拢其他同事!


坏就坏在我虽然跟解雨有默契但不会当众故示亲密,解雨亦然。而且女孩子对吃饭向来不会考虑太多,只要有空就会接受邀请――何况那小子是借工作之便邀请。这让我想起一个比喻,说是女人逛商场可以什么都不买,就为逛逛。男人则不然,男人去商场一定是有目标的直奔某一处买东西,否则决不逛商场。这就好比吃饭和恋爱,女人愿意和你一起吃饭并不意味着她要和你怎么样,对她来说这和逛商场没分别,男人却一厢情愿地误会。事情发展下去就会这样――男人表白,女人出乎意料地不许,男人急了:你不答应我为什么和我吃饭约会?女人也急了:我和你吃饭约会并不代表我要和你好啊!问题在于男人坚信不买东西何必逛商场,女人则说我只是逛逛而已,谁说我一定要买东西?现在很明显季风是要买东西,而解雨只是闲逛。


所谓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这件事无形中分去了我的一半精力,让我不再洒脱,变得像一只警觉的猎犬。我怎会落入这种俗套!这种俗套只有劣等电视剧才会有:办公室里的恋爱,社交中的妒忌,等等。


在我眼里,脑筋有问题的那登显然比季风要可爱许多。我私下找飞仔谈了一次,恳求加威胁。


出于兄弟之间的友情和自身利益考虑(当然主要还是后者),他答应与我建立攻守同盟――他想办法阻止季风靠近解雨,我则设法让小玉不再对那登感兴趣。如果解雨知道了一定会骂我无聊,多此一举。按她的话说,凡事顺其自然何必蝇营狗苟。这事要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也会说,但现在我做不到,我紧张她。


公司里其他人对这一切若有所觉又若无其事,只是有一天午休时,铁总自言自语道:好戏在后头。这句话让我充分领悟到豪爽的人要是阴险起来将会有多可怕。


我成功地运用“吃多了会腻”的战术,完成我的使命,让小玉不再对那登感兴趣,也就是说,找机会彻底掏空那登,让小玉大信息量的了解他。我无须任何理由就约了小玉和那登一起吃饭,地点就在实惠又可亲的肯德基大叔家里,他们俩都非常感激我赐予这个良机。席间,我用尽一切手段让那登大谈自己,过去的现在的,抽象的具体的。我像挤牙膏一样挤他,时而鼓励,时而好奇,加以不信和讽刺,这个梦游般的家伙纤毫毕现,一如我所料被彻底而自愿的掏空,从尼采到希特勒,从萨达姆到拉登,从他快似流星的初恋到冥顽不灵的自恋,他的音乐,他的居室、他的社交……可见他是一个十足的心理压抑患者,给他一个机会就往死里坦白。可爱的小玉时而惊异时而兴奋,从激动不已开怀大笑到逐渐厌倦进而面部肌肉僵硬,期间足足耗去四个小时。为了圆满达成使命,我不惜汗滴禾下土,谁让我是个守信用的人?同时我付出了一整张百元大钞外加零头的代价。送走气虚筋软的那登,我问小玉:这顿大餐味道如何?尚未恢复的她瞥我一眼,有所觉察,但为时已晚。


我给小玉吃的是大餐,给那登的却是放血。现在我相信了,上天对于傻到不知判断局势的人的确是不公平的。而我自己是否也身在局中?我昧着良心耍了那登,得到的将是回报还是报应?


搞定小玉的战术万万不可用于解雨和季风身上,他们性质不同。因此我对飞仔的一言一行保持时刻警惕,这小子向来莽撞。可我发现这小子根本就是在骗我,他对阻止季风这件事无能为力。目睹解雨和季风的话一天天多起来,我虚火上升更甚于当初的铁总,报应啊!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我会丧心病狂。我偶有私下的劝导或警告,解雨却无动于衷,只笑:我连你都看不上,还会看上其他人么?又捧又贬,我无计可施。可恨的法国式教育不了解中国国情,让她不知道提防心怀叵测的人。


所谓感情不顺则事业大顺,此原则真是屡试不爽。DPS黑白手机《地震篇》及平面广告均获了奖,我们的大名在龙吟榜上出现,铁总威武的侠名赫然位于创意总监一栏,我心甘情愿。


可惜F16不知道这一切,这对他已不重要了,生活着与生存着本就是两种境界。




与那登的怪异不同,季风的才气像他的帅气一样有目共睹。若没有他,光凭解雨一个人根本无法完成日益繁重的设计作业,铁总自然开心。我们很怜悯空负大志水平有限的那登,很可能他不仅有伊斯兰血统,而且天生伊斯兰极端分子的执拗和强硬态度。当他手握策划案脸红脖子粗地与铁总对执时,那份勇气使人想起八十年代“愤青”一族:我错在哪儿?我没错!我就是没错!


没人说他错,问题是有没有效果。这个世界不需要权威,消费者要的是钟爱。而他的策划思路是可怕又可笑的。对于这样偏执又认真的人,宽厚的铁总无法狠心送客。不得意的那登眼见自己孤立无援无人常识,深感潦倒,主动提请辞职,自然得到批准。我想这样的经历在他决不是第一次。


我心中有愧,和小玉一起送他。他临别一句话使人刮目相看:我明白,所有的事我都明白。


他明白什么?我突然底气不足,心虚地问。那登没回答我的话,只是说:但是我改变不了自己,我不怪任何人。谁让我选择了广告!


我释然,同时又有些感动,坦率地说,如果将广告比做地狱和天堂,那么对那登来说则没有天堂,只有地狱。他最好的方向应该是搞理科,从事科学研究。那个行业需要权威和强硬,也需要钻死胡同的勇气。


唯一对那登的离开无动于衷的是季风,他说:这种混饭吃的人早该赶走他,何必惋惜!


同事一场毕竟是缘分,季风如此凉薄使我心生不快,当下决定公报私仇,我质问他:你怎么说得这样难听?毕竟同事一场,至于嘛?


解雨惊异地看我一眼,埋头继续她的工作。


我说的是事实!人都走了,你还打抱不平呐?季风懒洋洋地回应,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臭小子居然连我也不放在眼里!纵然有铁总的赏识和解雨的青睐也不能如此张狂,假以时日那还得了!我倏地站起:就打抱不平你怎么样!你有能耐别在这儿呆呀!想起给那登放血的事我就越发不痛快,骂道:什么同事不同事的,都他妈屁话!


哎!你怎么骂人?你骂谁呐?季风推开键盘,应声而起。他的健壮有目共睹,飞仔见事不对忙走过来。


管他高我多少!我上前一掌推向他,他措不及防歪倒在飞仔身上,飞仔趁机一把抱住,劝道:君子动口不动手,都冷静点。


冷静个屁!我的情绪已收不住脚:我就骂你了,你想怎么样哥哥都接着你,来呀!


季风两眼冒火双拳紧握,飞仔使出吃奶的力气抱住他,偏巧铁总和阿德出去办事没回来,只好向小玉和解雨求救。小玉惶急问解雨,解雨不满地问我:你很想打架么?每个人都有说出自己想法的权利,你这又何必?


没你的事,走开!我朝她粗暴地一挥手,指着飞仔道:你放开他,放开他!


足见人若是有什么不快最好尽早宣泄,否则最终会成为我这副不可收拾的嘴脸。


不能放!小玉大喊。季风趁飞仔犹豫之际挣脱他的双臂,猛扑过来。我只感到一大片阴影压上来,胸口随之一阵剧痛,奋起双拳与阴影搏斗。这臭小子的拳真他妈重,我一边喘息躲闪一边还击一边暗自诅咒:怎么铁总和阿德还不回来?混战中我们的脚同时踹中对方胸口,季风背靠墙没事,我却四脚朝天。飞仔趁机按住我,伸手指向季风:别过来!季风歪着嘴苦笑:我才不过去!他简直不要命,我可没失去理智!


垂头丧气的我爬起来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飞仔和小玉在一边监视我。解雨蹲在我腿边看我受伤的脸,问我:发泄了,轻松了?她用手指轻抚我的眼睑,我想那一定是青紫的。


疼么?疼吧!她轻笑着,像一个调皮的护士安慰不慎弄伤自己的小孩。完了!这下大家都明白怎么回事了!我像一个不该吃醋却偏要吃醋的老男人那样无地自容。


老天作证,我的确是因为季风诋毁那登才出手的,若是为了解雨我绝不会轻率挑起打斗――我只会找一个最有利的机会与之决斗!


怎么解释都徒劳,他们的表情都像光头上的虱子闭着眼也能感觉到,连解雨都不例外。我还是认了吧!季风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不打不成交,十三,我佩服你。这个“佩服”实在令人费解,是真是假也很难说。他的神情就像武林高手鼓励向自己挑战落败的低手。不过飞仔和小玉的崇拜之情绝对假不了,飞仔赞我胆敢跟比自己高一头的人单挑,小玉则陶醉于为了所爱的人而拼命这种境界――虽然我并没有拼命。她看到的决不是事实,说的却是事实。


飞仔理所当然地不服:看为谁了!他含混的说。言下之意不外乎自己还没有值得为之拼命的那个她。聪明的小玉羞愤交加,大为光火,似乎要扑上去吃了他。我从未见小玉为一句话如此生气,一般来说,女孩子表现得像小玉这样就说明她已经为这个男的亮出底牌了――糊涂的小玉啊!




连续一个星期,我青紫着眼眶像国家一类保护动物一样招摇过市。铁总并没有因打架而过多责怪我,但作为公司老员工没有带头做好革命工作反而带头打架,“实在不成体统”,于是我被扣一个月奖金,外加医药费自理。好在没有勒令我赔礼道歉,否则我将去留两不知。铁总毕竟了解我,算是给面子,我自然应该知恩图报发奋工作,努力为公司创收。


竞争不仅残酷,甚至令人发指,老客户肉食厂竟然一脚蹬了我们。赵总在宴请我们的酒席上说了这样一番话:我知道你们做得很好,很好!但问题不在这里,有一家广告公司的业务员――以前在你们公司也做过――直接找到了我们董事长,公了一个月关,唉,一个月!董事长亲自定了那家公司,已经无法挽回,兄弟我也没办法。


铁总把玩着空酒杯,无话可说,老朋友把话说到这一步已经够意思了,显然大局已定。我们被上帝的臭脚重创,输得很冤。事后铁总了解到,那个人正是小玉的前任,她与铁总之间并无任何恩怨情仇,却抢走了铁总的客户。


她凭什么就能抢走我的老客户?铁总忿然。我想起在地下流传不久的话:客户是上帝,服务要彻底。什么意思?铁总居然没听懂!难得自命风流的铁大侠在广告界闯荡这么久,竟然不明白。看来又找到他一个弱点,我暗爽,解释道:广告是服务行业,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用尽一切手段将服务做到最好、最全面,让客户最舒坦,必要的时候哪怕什么什么,这样才能留住上帝的心呐!现在很明显的是,那个肥头大耳的董事长在喜欢猪肉的同时也喜欢上了人肉,而我们没有这种服务。


决不允许!铁总拍桌大吼,怒视我:卑鄙!


我出其不意被惊得一跤坐倒,茫然而结巴:是,是卑鄙,但不是我。




铁总在会上的总结语重心长,赤诚之心催人泪下:我们与客户是伙伴,决不能把自己当成牺牲品,那样的话,也许客户最终也会变成牺牲品,这就违背了我们做广告的初衷。广告不仅是一种商业行为,也是一种文化行为,竞争虽然是肮脏的,广告应该是干净的,我们的心更应该是干净的,我不希望那样的事发生在本公司,当然,我知道也不会!客户丢了没什么,只要我们是正直的、勤奋的、有实力的,一定会有更多更大的客户做我们的伙伴!


我们血脉贲张,热烈鼓掌,铁总擦了擦汗,向群众们点头致意。


开公司和做人一样,抱定一种态度时必然有所失也有所得。如果妄想以圆滑善变的手段得到一切,其结果也可能失去一切。我们在失去客户的同时也在迎来新的客户,这意味着我们在被选择的同时也在选择着。公司寻找伙伴,人选择朋友,其实都一样。所谓事业留人感情留人,这两点,铁老大都做到了。唯一没做到的是薪金留人,可见世上并无尽善尽美之事。




曾有一个4A广告公司的同学问我:为什么你会在这家小公司做这么久?不想跳槽升职么?我回答:升了职也不一定能胜任,我只想清清静静做好我的文案,合则留,不合则去,公司大小倒不重要。


其实我是硬撑的,当时我正在考虑跳槽,只是后来没成功于是我矢口否认。可自从我与季风打了一架之后,发现自己真的安静了许多,是安静,不是消沉。有时感觉自己安静得太过头了,就像天龙八部里的枯荣大师,反倒令自己害怕,同时又有一种开悟的神秘喜悦。如果那登在,我们会相映成趣;如果是F16,会骂我神神道道;现有的人则认为我是在忏悔,尤其是季风。


安静不仅没有熄灭创意,反而让我心智清明,想象力高飞,此时,才明白创意是个什么东西,也更能体味到创意的喜悦。好创意敢为天下先!好创意带来惊喜,伴随颤栗,开风气,定市场,如飒飒凉风涤荡闷热的空间,清洗三千烦恼十万焦虑。心智如坚硬之核,等待层层开启,最微妙的时刻是呼之欲出,仿佛依稀可辩,细想却缥缈无迹,像被顶裂的蛋壳,轻轻晃动,渐渐地“小荷才露尖尖角”,长势随之不可遏止,于是心智之门开启,灵感之灯点亮,创意空间完全打开。都说广告语是一字千钧字字千金,可如果将广告语比做一块顽石,创意就是一座山,没有山哪有石?光有石没有山更不行。季风就是紧抱石头不放的人,我则扔掉了石头却还没找到山。我的那位同学现已升至助理创意总监,春风得意。我很想像他问我一样地问他:你喜欢现在的公司么?欣赏你的老总么?


他一定会嘲笑我的天真或矫情,其实我的条件比升职跳槽还要苛刻,找一个喜欢的公司和令自己欣赏的老板比什么都难。由此看来,我留在七重天不是不幸,而是幸运。为了欲望而奋斗当然重要,但开心同样重要。如果二者选其一,我宁要后者。


解雨会怎样选择?


我们没有同居,也没有再发生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每当我提出要求,都被她无情地拒绝,理由是不希望让做爱变得草率和粗俗。这个美丽堂皇又惨无人道的理由让我一次次饱受煎熬,居然渐渐地习惯成自然,我雄性的欲望已经被她催眠。这再一次映证了我的观点,外表越是清纯可爱的女孩,其本质就越野蛮凶残,毫无怜悯之心。


有一次她取笑我:你有没有Diy?老实交代!


答案是没有,真的没有。其实性沉睡与性无能仅一线之差!




常听人说如果一男一女广告人拍拖,最好不要同在一家公司工作,否则会很快失去对彼此的吸引力。这话显然对解雨不起作用,对我和飞仔更是起反作用。飞仔与小玉的关系近来受换季影响发生了质变,亲密程度一日千里,露骨之处常令我们毛骨悚然。


我和解雨则恰恰相反。近来(当我打出这两个字时颤抖的手指可能碰到了某个键,屏幕跳出一句话:近来寒暑不常,希自珍慰。我心中一惊,是电脑程序错误?还是天意给我的警兆?)她时常莫名其妙地凝视我,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


秋气日深,凉风日重,已是十一月底,这可是离别的好天气啊!难道她有什么事瞒着我?一起吃饭时我曾试图盘问她,她却总是嘻嘻一笑,搪塞过去。




由于DPS黑白手机销量火暴市场占有率飞速攀升,短期内即面临品牌提升的课题,我不得不集中全部心力,恨不得生出两个脑子,只能将对解雨的疑问暂搁一边。在此之前,我们只是为这款手机作了一系列平面影视广告,并没有完整的规划出品牌内容。可恨那登走后无人顶上来,我只有孤身下地狱,日以继夜勇敢地“斗机”,就差将床搬到公司来。


从本质上说,手机是被使用的,应该从使用者的体验下手,越毒辣越好。想想过去的创意,纯真的心意、怀念的滋味、轻轻一触的心动、与喧闹的世界形成巨大反差的沉静气质、公开场合使用时那种与众不同的感觉……怎样提炼成一句话,或一个词语?我向来勇于钻牛角尖,但这次的牛角尖似乎是合金制造。


正所谓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我翻遍了所有资料,苦思四十八小时,否定了无数抒情的铿锵的直白的拗口的垃圾,这一句话令我亢奋又憔悴,行尸走肉目中无人。可惜苦尽并未甘来,底气不足的我竟然从亢奋转向衰败。(如果你恨一个人,不需要祈求上帝赐他安乐死或植物人,更不要诅咒他破产或失恋,只要让他来做广告就可以了。)我死不瞑目,绝望中问解雨:救救我吧!怎样才能让我大脑短路?她看看我面前一堆天书般的废纸,说:你早就短路了,又是雅俗共赏,又是一鸣惊人,平实一点不好么。


我当然想过平实的,问题也许出在一鸣惊人上,这是创意人的通病,哪怕嘴上不屑一顾可意识里一鸣惊人的宏愿依然坚挺。还是退一步吧,平实就好,何必太为难自己?于是我脑子里冒出的第一句话就成了DPS黑白手机的核心概念:单纯,是永远的。这句话充分证明了我已经弱智得无以复加,而接下来一句话更会让我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有你就有我!!!恶心兼陈旧的广告语,除了那句经典的“老太太的裹脚布”,没有任何词语可以形容。解雨给我的评价是――别人创意是放射线,越走越宽,而你是牛角尖,越钻越窄。看来我比那登好不了多少!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没时间再改了,我们伸出脖子揣着这套冠名为“品牌金字塔构想”的提案去见客户,自问凶多吉少。后悔不迭的铁总带队出发前抛下一句话:立即登广告招人,越快越好。也许我们慷慨赴死的精神打动了客户,提案被基本通过。所谓基本,意思就是大方向没错,内容仍需斟酌。说白了,就是无法操作,跟没写一样。




当我彻底沦陷在广告里时,并未觉得解雨有什么不对劲,事实却不然。有一天,小玉竟然悄悄问我:解雨最近在想什么?我愕然。解雨在想什么你应该去问她自己,之所以问我显然是跟我有直接关系。我追问小玉,她却不肯说,一溜烟逃走,可恶!


其实就算再忙一起吃饭聊天的时间也能挤出来,只是我自己忽略了。男人的通病就是对已经到手的东西不知珍惜,等危机来临才想到要弥补。我的错误还不止于此,因为解雨根本上就不是“已经到手”的。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充满了灵感,想象力空前旺盛,于是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忘乎所以的荒唐话逗她开心,我希望她开心,可我并没有去真正地了解她,更没有与她切合实际的沟通过现实问题,由此可见我的劣根更胜于其他男人的通病。


意识到这一点让我非常惊恐,惊慌的我第一时间约解雨晚上一起吃饭,她轻快地答应了。看上去她似乎没什么异动,我想起此前她无缘由的注视我,一阵迷惑。


天黑时下起了雨,我与解雨一起下楼。铁总追出来叫我早点回公司,惴惴不安的预感令我气急败坏口不择言,横眉立目道:别老缠着我!工作事小,生死事大!铁总茫然瞪眼。


电梯里就我们两人,我急欲问出口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不知道该问她什么。她沉默的影子映在镜子里,她和她的影子靠在一起,我可以清晰看到我的脸上充满了愚蠢的不安和惶惑。


还没点菜我就迫不及待地点题: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只要坦白交待,我绝对原谅。说完我故作镇定地笑。


先吃饭,吃完再说。她的眼神依然专注而清亮。我可恶的直觉挥之不去,又想到那句话:事业顺利则感情不顺。见鬼!看来我是事业感情两不顺!


我与解雨吃饭从来都是很慢的,这次我却三下五除二清理了战场,胡乱抹一抹嘴,一言不发地等候,像法庭上证据确凿的罪犯等待宣判。她面前的食物还没怎么动。轻轻转动着饭勺,她苦笑一下(自认识以来她从未苦笑过!),我的心怦地一跳,随即停住,颤巍巍地悬在半空等待解救。


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她说。我摸不着头脑,只想起一句话:先君子后小人。


邻近桌上的一对情侣正在轻声地吵架,男的忽然一甩头发,起身就走。真TMD洒脱!我既羡慕又鄙视。解雨继续: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一直和你待在一起!――我茫然挺胸,完了!事实当然是没有可能,这是汉语一贯的否定性假设,如果有即等同于没有,百试不爽。


邻近桌边的女孩垂头不语,我敢肯定她的悲伤不会超过十二小时。而我自己呢?似乎一切都按照彩排进行,噩耗已经伸出了它的魔爪,我只知道她后面的话是说要分手了,却不知道如何面对如何躲藏,生活教唆我只享受爱的快乐,拒绝爱的痛苦,可痛苦一旦来临就像天空落下的雨一样无法阻挡。


早在一个多月前她的父母已为她报名攻读里昂大学硕士,她为我耽误了一个月的课程,再说游历也该有结束的时候,她是不会留在中国的,她还是喜欢法国多一点。――她的叙述非常简洁,也很平淡,是典型的西方逻辑思维。


相对来说这其实比我预想的要好,我并没有被戴上绿帽子,她也并非家门不幸重任在身,一切都很正常,她只是要回国而已,回她的故乡,去做她的天文硕士,一条充满光明的路。我应该像个男人一样安慰她鼓励她祝福她,可我的嘴偏偏不争气地问:还能待几天?


明天。……


我的目光忽然很空洞,原来就算我今天不找她她也会找我!没有丝毫准备,我愣在那里,就像原以为会判死缓的囚犯突然听到自己被立即枪决,我想那一刻我脸上愚蠢而愕然的表情一定充满了本能的丑陋。我手中垂死转动的餐叉终于清脆落地,呛啷啷响得毫无人性,并招来不同方向的轻蔑注视。服务员小姐第一时间抵达现场,背手弯腰: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


你能帮我什么?我茫然反问。她保持微笑,迷惑而鄙夷地走开,那伪装的姿态真TMD西化!


我不相信你有这么脆弱,解雨对刚才一幕视若无睹,从容对我说:这好象不是你一贯的作风,我不明白,你到底是真伤心,还是试图让自己伤心?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她这么说只不过是另一种劝慰――提醒我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虽然我那一贯的作风正是她所鄙夷的。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当机立断的女孩,法国式的教育和环境的熏陶使她比同龄的中国女孩更成熟也更自信,她是想临别之前通知我,以免延长我分手前的痛苦,那么她自己真的无所谓?我因她的酸楚而倍感痛苦――如果她有酸楚的话。


我的痛苦真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我很奇怪自己为何如此寡情,事实上我又非常眷恋她。


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说道:你留在这里也不一定有前途,还是回去好,希望你学习顺利,有空了就回来看看我这个朋友。还有,以后有钱了说不定我会去法国旅游――


我厌倦而恼怒地收口不说,真他妈废话!我对自己咬牙切齿。


我们当晚什么也没干,但不是因为我君子。我本想最后一次得偿,可惜我的欲望就象沙滩上的鱼一样挣扎不起,而且她说:我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就算真有一天我来了,再见时也不一定像从前那样有意思,虽然我们还是朋友。我再厚颜无耻也不能强迫她,我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她轻拍我的伤感的后脑勺,又露出那天真而淡漠的笑容:毕竟有些经历只能有一次,我们还是好朋友。


我没留意她说什么,因为她拍了我的后脑勺!她居然拍我的后脑勺?!就像F16走时一样。天哪!难道每一个拍我后脑勺的人都注定要与我分手?我暗下决心,以后再交女朋友绝不让她拍我的后脑勺,宁愿我拍她的!


半夜醒来,干渴的我连饮了两大杯自来水,咣当一声躺回到生硬的床板上,再也睡不着,外面下起了大雨,从来都不准的天气预报这次却很灵验,拧开收音机,电台里的主持正满怀恶意地怂恿着嘉宾和听众进行弱智交流,其弱智程度足以让最君子的绅士破口大骂!赶紧换一个台,一个傻傻的主持人正操着庄严的语调问听众一些1+1=2的问题,靠!我扔掉收音机,闭着眼一摸口袋,烟抽完了,TMD!真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我光着胳膊在空中划了个弧线,也许生活就像是抛物线,起落之间,诱惑了原本是平静的心情,在抛离中回头一看,此心情已非彼心情,再往前看看,会怎么样呢?TMD!不管怎么样,别回头!我紧闭双眼,装作睡着了。




我们除了在小学课本上见过“快乐的小雨点”之外,其它所有关于雨的描述几乎都是不快乐的,带着或深或浅的忧郁悲伤,尤其出现在离别时。雨就是失落和离别的代名词,而且这个法则似乎并不受国界的限制,为全球所共享。


我感觉解雨的痛苦是大过我的,而且她的忍耐也大过我。难道这就是法国式的浪漫?还是法国式的无情?公司为她饯行之后,恍然大悟的铁总轻抚我的肩膀(我忽然萌生一种恶意,强烈希望他拍我的后脑勺),特准我一天假――半天送解雨,半天用来发泄伤心之情。他不知道人伤心时不能孤独,越孤独越伤心。或者是他知道,蓄意借此惩罚我。


去机场的路从未这么近过,不近人情的交通部门用尽一切手段让该死的公路畅通无阻,却不明白偏偏就有人盼望塞车,譬如现在的我。


塞了车又怎样?走的终究要走。我目视前方的路,一片空白,居然没有想起丽江和大理,却不断地想起初识那一天。相识的偶然,偶然得让人一想起就心痛!最不可饶恕的是我一直没有真正地去了解她,这是对她最大的不公平,同时也证明了我的确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可笑我居然恬不知耻地一直认为自己富有同情心善于理解别人!也许这些美好的品德我曾经拥有过,但是现在的我根本不会也不懂得为别人做点什么,我就像个两手空空的无赖,死活不肯承认自己已经丢失了上帝赐予的宝物。我将继续伪装到什么时候?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送别女友,也是第一个真正的女友,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连自己都不清楚,好象一切都被雾封锁了,看不到心的深处去。分别很简单,出乎一切爱情作家的意料,没有交代后事般的嘱托,也没有缠绵不舍的情话,更没有记念的信物、缤纷的眼泪。她连我的眼睛都不看,就这么深深一吻,紧紧拥抱,一切都过去了,什么废话都不用说。


干净利落,一了百了,永不再来。




事实永远胜过雄辩!在迷茫了数天之后,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在万恶的小玉硬拉着我重温《北非谍影》的经典故事之后,疼痛终于爆发,似乎我恐惧的也正是我期待的,如期而至又不期而至,疼痛的血液从心脏冲向四肢,痛失所爱的巨大悲伤无情地吞噬着我,连皮带骨,似乎将我化成灰烬也不甘心,长久以来训练成的所谓镇定从容临危不乱被轻易击溃,近乎原始的悲痛在无意识中疯狂地放纵着,发泄着,就像丧失了生存的根本。这种疼痛我有生以来初次尝到,歇斯底里中竟隐约感到一种痛快。


我不能听音乐,不能看电影,不能接触一切和恋爱有关的情节。


我可以忘掉一切,却偏偏忘不了最致命的。


大理城外,苦茶山庄……


我才想起,直到现在我连一句我爱她都没有说过,也来不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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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03-10-10 18:45
说爱一个人很容易的。可是说完了,要做到就。。。

说爱一个人很困难的。可是不说,要做到就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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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03-10-10 19:17
说爱一个人很容易的。可是说完了,要做到就。。。

说爱一个人很困难的。可是不说,要做到就更。。。

 

frac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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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2003-10-11 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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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像体会很深。
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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